安潔一夜沒有睡好，帶著忐忑的心前往太魯閣。不過途中她開始覺得自己很蠢。怎麼會相信這種事情？如果真的有秘密，專案經理大可不提。為什麼要說一個只要上網就能戳破的謊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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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礦場會再偏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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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坐在島泥派來的廂型車上和司機大哥聊天。經過當地原住民的部落之後不到十分鐘，安潔就看到礦場入口的匝道。一路上他們和很多大卡車擦肩而過，看來即使發現遺跡也不影響他們的採礦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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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算是偏遠地區了啊，一台公車都沒有。嘿，前面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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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晚上會住哪裡？」安潔拍拍自己腿上的行李。她可不想在適應新工作環境的同時還要帶著自己的行李趴趴走。她說：「礦場裡面有員工宿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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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放在辦公室裡沒人會去動的啦。」司機大哥用下巴指著車道旁一棟貨櫃臨時屋，就是那種臨時建設在工地裡的會議室和工人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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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嗯哼」一聲，不情願地接受。下車的時候專案經理胡小姐剛好在辦公室門口和一位男人說話，安潔和司機大哥道謝，向前打招呼。和胡經理說話的男人身材粗壯，長著一副國字臉，年紀看上去四、五十歲。他的下巴有鬍渣組成的、不完整的落腮鬍。如果用刻板印象來說，就是那種在叢林裡待了十幾二十天的求生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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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哥，這位是劉教授的學生，是這次的考古學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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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差點就把胡經理晾在一旁，搶先一步自我介紹。好在胡經理反應得宜，趕在安潔之前開口說話。失禮的事情沒有發生。不過胡經理救了一個人，救不了另一個。男人一個箭步向前和安潔握手。他說：「這麼年輕就當上學者，真是年輕有為。我是這次活動的嚮導，業餘探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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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是教授的學生，也不是考古學顧問啦……安潔對於胡經理造成的誤會感到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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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大哥是國內少數有洞窟探勘經驗的登山教練。」胡經理補充：「負責這次探勘活動的行程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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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安潔拉抬一下手上的沉重行李，尷尬地左右盼顧，想找可以寄放東西的地方，同時找可以接續的話題。她說：「那個石階步道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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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邊上。」胡經理一如往常簡潔地回答，然後繼續補充：「妳可以先去看看遺跡的入口，王大哥剛好也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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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經理讓安潔把自己的行李放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安潔依依不捨地離開有著汗漬味道的冷氣房。他們發掘遺址的時候怎麼可能有冷氣可吹？如果遺址就在邊上，說不定中午休息的時候還可以過來這裡乘涼。剛剛看見辦公室裡有小冰箱。不用再花心思用保冰袋裝飲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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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王青後面，安潔這才發現礦場的規模比想像中要大。她當然不知道正常的大理岩礦場規模如何，她指的是礦場挖掘的量體。向前望去，一半的山頭都被剷平了。明明在山上，地形該上下起伏，現在視野卻異常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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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裡。」王青指著礦產另一頭、岩壁前方架著歐式帳篷和發電機，有不少人在那附近工作。遠遠可以看見岩壁上有深色斑點，應該就是胡經理說的裂縫了。王青說：「其實我很驚訝，之前太魯閣一直沒有找到的洞窟系統就在這裡。離有人居住的地方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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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表示十年前有日本團隊在太魯閣峽谷做過初步調查，沿河岸都只有發現水平式的小型洞穴。雖然該團隊猜想上游天祥流段可能有石灰岩洞窟，一般認為太魯閣的沒有複雜的洞窟系統。哪裡知道系統的開端在人們的眼皮底下藏了數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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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只是山體裂縫嗎？裡面也有喀斯特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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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聽著王青東拉一點，西扯一塊，有點聽不太懂。沒有喀斯特地形不代表沒有山體裂隙連結形成的洞窟體系吧？有什麼好驚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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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要實際去看才知道了。」王青沒有聽出安潔話語中的困惑，他依舊保持興奮：「石梯步道的走向是朝著太魯閣峽谷上游，說不定會和上游的洞窟系統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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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點點頭。她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離太魯閣上游河段有多遠。如果她來這裡之前多留意一下附近的地理位置，就會知道王青的期待多半只是妄談。就算是真的，也絕對不會有人想要在地底徒步走過這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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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岩壁，王青在歐式帳篷下的桌上拿了一盞探照燈，招呼安潔走到山體裂隙裡面。這個裂縫大約兩人能並肩走的寬度，往裡面走不到十公尺，就能感覺到一股涼風從洞裡吹過來。走到底端，腳下有另一條裂隙往地底延伸，王青跪在地上，用手電筒照向深處。約一人高的高度以下，可以看見一條平台貼著岩壁向左右發展。第一眼會覺得只是岩體剝落自然形成的地形，但平台的寬度太過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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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工開鑿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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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安潔心底升起一股興奮感。恨不得現在就直接跳下去，奔向數十、數百年之前的神秘黑暗。有什麼史前文化能開鑿這麼長一段石階步道？不同的文化和民族名稱在安潔心裡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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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沒有。就算這條路是漢人或日本人開出來的，她也會感到非常驚訝。花了這麼大力氣，他們到底要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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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驚人吧？」王青看著安潔瞪大眼睛，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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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點點頭。王青指著石階的其中一端，他說：「前幾天我們已經去前面看過了，其中一頭道路已經崩塌。另外一頭深不見底，而且越進去人類活動的痕跡就越多，岩壁上有一些凹洞，裡面還有動物骨頭、雕像之類的東西。不知道更裡面還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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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怎麼知道崩塌的那一頭不是這條路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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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知道。」王青又展現出他那探險家的浪漫情懷，他說：「就算可以走的那頭底端什麼都沒有，只是道路的開頭，那有什麼關係？走在數百年前人類征服自然開鑿的道路上還不夠讓人興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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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真的有你說得這麼多活動痕跡，要研究史前文化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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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以另外一種煞風景的情懷和王青抗衡。王青摸摸後腦勺，這時洞外傳來活潑的可愛女聲。王青說：「好了，明天這個步道我們要走多久走多久。我跟妳介紹一下妳這幾天要一起行動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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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安潔驚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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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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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絆到石頭差點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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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好像劃傷了右手食指，她邊吸吮手指邊回答王青的關心。王青笑著說：「明天開始走路就要小心一點，摔倒就不是擦破皮這麼簡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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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在洞穴裡參觀的時候有其他人抵達了。這次探險隊的成員除了一個探洞嚮導、一個考古顧問、一對記者攝影師，還有在地的原住民代表。看來這次島泥不只要資助考古學研究，還要全世界都知道他們資助考古學研究，而且政治正確地找了個在地住民加入計畫。想到他們的綠地補償方式是在幾乎沒有土壤的次生裸地種樹，真是難得的用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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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交流一下，安潔得知記者叫做雯琳，年紀和安潔差不多。類型嘛，就是安潔最不擅長對付的那種人：那種學生時代會加入系學會，然後成為系上中心人物的活躍份子。攝影師陳胤臣則讓安潔比較有親近感，但外表也很叛逆，鼻環搭上丹寧七分捲袖，就差嘴裡沒有叼一根菸。比較正常的是太魯閣族青年Wadan Walis，相較於媒體二人組，Wadan算老實的。Wadan原本在都市長大，這幾年才改回族名，打算返鄉進行部落社區總體營造，講話口音並不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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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次行動預計持續三天。」王青為他們解說接下來的預定行程：「因為還不清楚步道的切確延伸距離，所以我們在第二天中午休息之後就會原路折返。對於第一次洞窟探險的各位來說會辛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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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所以胡經理說的津貼要換成日薪嗎？那安潔根本一萬都領不到！不不，這次島泥的目的不是一次性的洞窟探勘。如果要做全面的紀錄和研究，一天半才能抵達的場址將會讓發掘曠日費時，她一定可以領好領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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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又聞到延畢的味道。如果她真的想繼續唸研究所，下次探勘之前買個續航力長的閱讀器吧。空閒的時候看看期刊文章，不然所有研究資料都整理完成，論文卻因為文獻回顧做不出來就太虧了。安潔胡思亂想，卻沒有想到閱讀器沒有背光模組，如果休息的時候要省手電筒的電，那是什麼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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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安潔拍拍臉頰。明明應該要對於探險感到興奮才是，怎麼盡想些貪婪的、現實的事情？像小時候那樣光是在沙坑堆沙就能玩半天的美好日子已經回不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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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王青因為安潔的怪叫而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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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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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總之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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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剛剛在跟他們介紹進入洞窟之後要注意的安全事項，之後又教導他們各種器具的使用情境。下午的時候還惡補了常用繩結綁法。一直到了太陽落下他們才結束一天的訓練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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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安潔背上所有裝備。不習慣的厚重感壓著她有點喘不過氣。雖然步道和洞穴入口的垂直落差不大，但一人寬的步道下方是萬丈深淵。她帶著手套笨拙地垂降到古舊的步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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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涼的風從領子和頭盔下包頭之間的後頸吹過，安潔踏到地上時一陣腿軟，抱著繩索旋轉半圈才被王青和Wadan拉住。她站穩腳步，腳下傳來粗糙觸感，地上的鑿痕猛力而執著。安潔望向遠方無盡的黑暗，黑暗好像有一股引力勾引人的心魂，將人向前拉去。抬頭看著記者垂降，洞口散射進來的日光已經遙不可及。安潔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踏上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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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通往過去記憶的秘密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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