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潔跟著前方的王青和Wadan，記者和攝影師則走在最後。步道大概有一人寬，縱隊一路前進還算寬闊。路上有高低差的部分就鑿為石階，石階也不偷工，踏步高度和梯段寬度都足夠，走起來非常舒適。一點都不像在探索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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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開鑿痕跡不僅僅止於地上，有些路段就連岩壁上都有鑿痕，似乎這樣的寬度對於當時的開鑿者是底線。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保持足夠寬闊的通行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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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造這一條通道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絕對不可能是為了進行區域交易或採集稀缺的天然資源。相較於施行工程必須付出的成本，效益太低了。或者是宗教目的？他們為了到某個地方朝聖？總之建造這條步道的社會必須有某種程度的集權體制才能調動龐大人力。集權體制大概出現在新石器革命之後，也就是說這個民族存在的時間範圍是新石器時代到近現代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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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幫助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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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安潔靠著模糊的推論根本無法勾勒這個神奇古文明的粗略樣貌。走到一半，記者雯琳似乎克服了對身處黑暗和懸崖邊緣的恐懼，她開啟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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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路有兩頭對吧？另外一頭通向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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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王青簡潔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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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那我們說不定在往出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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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很好。說不定我們能順著這條路找到更大規模的遺址。」不知怎麼的，和昨天一樣的問題，王青卻沒有一樣的答案。看來昨天和安潔談過之後，王青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他還將安潔拉下水：「是吧？考古學家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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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吧。」別忘了，安潔可是悲觀主義者。她說：「不過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說不定這一頭的哪個路段也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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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別這樣。」王青不想給記者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說：「我們目前走的方向是往太魯閣上游，機會還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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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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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王青想要再說一次他那「步道連結著上游石灰岩洞窟系統假說」，不過安潔搶先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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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現在我們得到的訊息還是太少了。任何推論都只是猜測。與其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想著我們之後會發現什麼、要發表什麼──不如感受現在我們看到的一切。這樣在我們真的發現新事物的時候，才能說出一個完整的歷程故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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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大家沉浸在興奮的期待裡，或許還有人想像了他們發現史前遺跡、出席發表記者會的景象。安潔的一番說教，潑了所有人一桶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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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經過了芒刺在背的幾秒鐘沉默，安潔身後的雯琳用可愛的聲音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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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的歷程故事……聽起來考古姐姐才是我們裡面最興奮的人呢。」雯琳兩手搭在安潔肩上，她比安潔高大約一個頭。雯琳說：「妳這樣不行啦，如果高興就笑出來嘛，發掘考古學家的心對我們來說太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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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小妞妳這麼悶騷，以後會交不到男朋友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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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放鬆地調侃，幾個人都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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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要腳踏實地專注於現實，又說要在記者採訪時描繪一個完整的發掘故事，安潔話語中的矛盾被一語道破，她耳根潤紅，還好在黑暗之中沒有人能看見她的表情。雖然安潔覺得很羞恥，但還是感謝雯琳幫她化解尷尬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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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如同王青所說，路上開始出現鑿痕之外的人類遺跡。除了通道之外，也有地方特別鑿出類似神龕的淺洞。淺洞裡面有生火痕跡，還留有一些工具。好險沒有出現壁畫，不然就算安潔不想也得顛覆台灣的考古學界。她才不要幹這麼麻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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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獨白很冷淡，其實在其他隊員眼裡，安潔興奮地簡直就要抓狂了。不只抓著其他人熱情地介紹每個她認得的文物，原本陰鬱的聲音還拔高了八度。喊叫聲來回震盪，轟炸其他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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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安潔在每個淺洞都會仔細觀察、拍照並寫下筆記。當她看到大量出現的石刀時興奮的程度又上升一截，因為這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這個步道在台灣進入金屬器時代之前就存在了。這不會是什麼漢人移民或是日本人建造的秘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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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淺洞數量實在太多，安潔只能稍微看一眼，並為淺洞編號，然後依依不捨地繼續前進，不然探索根本無法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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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步道轉為半人高的隧道，從這裡開始王青就沒有走過了。隧道直接穿過岩壁。他們一連走了十幾分鐘，安潔才發現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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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完全沒有轉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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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剛開始，只要有立足點的地方，步道和隧道絕對不會繞行，就是直直地向下前進。安潔越走越覺得她可以感受到當時的人們對於抵達山體深處的執念。他們好像已經知道切確的目的地，剩下的只是朝著那個方向打洞。執拗到了有點邪門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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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前進，相似的洞壁不斷出現。一遍又一遍。安潔開始喘不過氣。周遭溫度升高，空氣很悶，眾人的腳步很沉重。安潔的視線模糊不清。不知道那是第幾次右上方洞壁閃過一個特別深的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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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比起剛剛俏皮的樣子，雯琳的聲音顫抖起來：「這步道會不會有什麼詛咒或是結界，讓入侵的人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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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一點，怪力亂神的事情是不存在的。」王青輕笑兩聲，感覺他也有點喘：「真正會讓我們走不出去的是自己內心的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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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們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並抱持信心，神就會領我們走出幽谷，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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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dan也用另外一個觀點向雯琳保證他們會平安無事。大家都發言了，安潔覺得自己也該湊一腳，她說：「就算有詛咒也沒關係。連埃及圖坦卡門的詛咒都是探險家離開墓室之後才病死的，沒有這麼厲害的詛咒可以把我們困在這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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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盡力地打趣，卻沒有人附和。她冷靜下來，感謝大家只是默默地在心裡生出一塊芥蒂，沒有對她惡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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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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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琳突然倒吸一口氣，所有人都停下來，攝影師陳胤臣甚至跌坐到地上。安潔緊張地說：「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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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洞壁上好像有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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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看了一圈，除了頭燈映照在鑿痕上形成的詭異影子，安潔什麼都沒有看到。就像王青說的，雯琳只是因為壓力太大所以疑神疑鬼吧？她握住雯琳的手，說：「沒關係，我們都在這裡，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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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琳點點頭之後才勉強繼續走。後來情況並沒有轉好，隧道前方還是隧道。雯琳常常在洞壁的紋路裡頭看見扭曲的人臉。每次雯琳快速撇頭讓她身後的陳胤臣嚇得屁滾尿流，他們都要休息好一陣子才能繼續前進。王青再三強調在牆上看見人臉只是大腦在緊張情況下的過度反應，只要保持冷靜就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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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氣氛越來越詭譎。現在他們頭燈光線照射的界線範圍前後都是隧道，前面是黑暗，後面也是。隧道裡除了他們衣物摩擦和呼吸的聲音之外安靜得像虛無的宇宙。他們好像陷入了異空間，陷入了無盡的循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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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們真的有在前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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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約莫一個小時，走在最後面的陳胤臣幽幽地發話。這個想法雖然滑稽，卻讓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因為陳胤臣說出了所有人內心中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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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隧道實在是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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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收回她剛剛的推論。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工程？石器時代的人有能夠鑿開這麼大量體岩塊的技術嗎？還是金屬器時代？或者是更之後鄭克塽派來採金的漢人？不可能，他們在這裡駐紮的時間太短了。客家人？他們墾殖的地點應該不在這裡。如果是日本人呢？安潔心裡亂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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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隧道不偏不斜，洞壁也均質地缺乏變化，好像就要這樣永無止境地向前延伸。再這樣走下去，他們該不會穿過地殼，擠過地函，最後摔落到地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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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這條隧道已經遠離人間？安潔心裡浮出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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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將要墮入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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