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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婚禮歌手人生就是一首〈金包銀〉01

現在時間──二○一五年十一月十六日上午十點整,The   Sound   of   a   Star黎憶星演唱會,開場前兩小時。

我站上六十公分高的舞台,藍色雪紡紗長裙隨著我的舉動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我深吸一口氣,當燈光亮起,當台下的螢光棒串連成點點銀河,我相信,星星的歌聲,將感動所有人。

「準備好了嗎?先試音吧!」琴師張俞問我,我點點頭,從支架上拿起麥克風:「別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銀⋯⋯」

張俞大笑,開始配合我的歌聲彈奏〈金包銀〉的旋律,我特意強化鼻腔共鳴來唱這首歌:「阮的性命不值錢,別人呀若開嘴,是金言玉語,阮若是加講話,唸咪就出代誌⋯⋯」

「水喔,黎大歌手,妳唱得超像蔡秋鳳!」

我得意地對張俞眨眨眼,這時,一聲尖利的女聲傳來──

「試音唱〈金包銀〉,是要觸我霉頭嗎?」

說話的人,一位穿粉紅色蓬裙的女人,她站在舞台前紅毯的另一端,右手提著鑲滿蝴蝶結和水鑽的厚重紗裙,頭頂著編髮髮髻和一圈小花,拉著一位穿白色燕尾服的男士,她中氣十足的吼聲繼續傳來:「妳在這裡做什麼?」

好啦,這裡不是小巨蛋演唱會現場,而是新竹市北大路卡爾登飯店三樓,鄭府文定喜宴會場,我的二〇一五年第四十一場婚禮歌唱表演。

我是今天的婚禮歌手,這位瀕臨抓狂的盛裝女人,無疑就是新娘鄭小姐。

「不好意思,現在要彩排了嗎?第一次進場唱的是〈最想環遊的世界〉對吧?」

我堆滿笑,彎腰鞠躬向新娘賠不是,轉身向張俞示意,他開始彈〈最想環遊的世界〉,柔美抒情的前奏滑進整個宴會廳,我閉上眼睛,準備模仿歌手梁靜茹輕靈的唱腔,我相信,鄭小姐聽到我的歌聲一定會息怒;根據我的經驗,喜宴開始前,百分之九十的新娘會因為焦慮而亂發脾氣。

「別呼攏我,妳有案底的──迎曦女中校慶合唱班表演!一開場的獨唱就忘詞傻在台上的,黎-憶-星!」

我睜開眼睛,第一句歌詞塞在喉嚨沒唱出來,張俞的琴聲也緊急剎車。

新娘挑起眉,我呆了五秒,才認出她。

「班⋯⋯班長,鄭恬佳?」

「妳們飯店婚宴中心魏主任說,我要的A廳正在整修,如果我願意屈就這個比較小的宴會廳,就免費贈送婚禮歌手演出,早知道是妳唱的,倒貼五萬塊給我,我都不要!」

我肚子一陣絞痛,手心冰冷又滲汗,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麥克風。

「鄭小姐,對不起對不起哦,」不知哪個機靈的服務生火速通知了魏主任,她臉上堆滿笑容,「黎憶星在我們這駐唱一年多,大家都說她唱誰的歌就像誰,客戶評價很好,不會忘詞的。」

趁著魏主任安撫鄭恬佳,我左手按壓隱隱抽痛的腹部,調整呼吸,並點頭示意張俞重新開始。前奏再次滑出,我凝神輕輕吐出第一句歌詞,並在尾音加入微微顫抖感,幾乎完美重現梁靜茹的唱腔:「聊天是甜蜜的習慣,把心情都交換,一天才算完⋯⋯」

鄭恬佳還氣呼呼地佇在原地,新郎俯身對她低聲說了幾句話,似乎在安撫她,我硬著頭皮繼續唱:「我今天,我明天,最想環遊的世界,就是你最內心的世界⋯⋯」

鄭恬佳總算挽起新郎的左手臂,兩人踏出第一步。

彩排結束後,我拎著包包衝進廁所,解決腹痛問題,補了粉底也重新擦上口紅,打算走回琴師歌手休息室(真正的名字是儲藏室),好好調整一下心情。我深吸了一口氣,前方的小房間傳來一陣笑聲,我停下腳步。

小房間門口掛了八仙綵,垂著紅黃藍綠紫五色流蘇──糟了,這是新娘休息室!

「黎憶星?高三上學期突然轉班那個黎憶星?」

「就是她!班導讓她在校慶表演上獨唱,她卻忘詞,嘿嘿,緊急應變代替她撐完演出的才女,就是我本人。」這聲音好熟悉,莫非,是沈倩雯!

「本來班導特別看好她考師大音樂系聲樂組,但她大忘詞之後就轉班,老師好失望⋯⋯」

「欸,她大學念哪裡啊?」

「香山S大學的廣電系。」

「那她現在在幹麻?當個到處走唱的天涯歌女嗎?」

「沒啊,我剛剛跟婚宴中心主任打聽了,她大學畢業後留校當助理,國科會專案結束後,今年才來飯店駐唱。」

「在新竹念大學,在新竹駐唱,她該不會沒離開過新竹吧?駐唱薪水高嗎?」

「聽說是按件計酬,一場六千,她沒去其他地方唱,也不是每場婚宴都需要婚禮歌手,每個月最多領24K吧。」

「24K?天啊,我在公關公司每個月的業績獎金,就不只42K!」我無法辨識沈倩雯以外的聲音,這個聲音倒很清楚,是今天的新娘鄭恬佳。

此刻休息室裡滿滿都是迎曦女中合唱班的同學,我在校慶表演中大忘詞的目擊者,如果我經過休息室門口,肯定會有人眼尖看到我──

我屏住氣息,掏出手機,傳Line訊息給我老哥:「你知道嗎,一位婚禮歌手,最害怕的事情是什麼?」

他很快回覆了:「燒聲、烙賽、忘詞,還有賓客搶麥克風飆歌。」

「以上皆是,你漏了一個,喜宴來賓之中有打死都不想再見到的人。」

「那妳要怎麼辦?」

我猶豫了三秒鐘,回答他:「緊急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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