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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蛇之死 >

【本文於6/24刊登於個人部落格   https://zeevec.wordpress.com/2017/06/24/death-of-a-los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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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好,明天見。」

 

作家掛斷電話,瞄了一眼自己方才在便條紙上草草留下的字跡,然後把目光轉向窗外。

 

一場雨剛停,午後的天空還灰濛濛的,但整座城鎮,卻已透出一股清新的氣息。住了這麼多年,從二樓書房往窗外看去,這面河的景色,一直是他最喜歡的。

 

這是個大小剛剛好的城鎮。

 

要說小,這地方可是各種行業都有,從來也不曾讓人短缺過什麼。但要說大,城裡不管哪個行業,幾乎也就只有一個人,不管哪種店家,也幾乎就只有一家——除了餐廳以外。

 

畢竟,再好吃的東西,也沒辦法吃上一輩子,要是整個鎮上只有一家餐廳,那可真是叫人難以忍受了。好在長久下來,城裡的四家餐館都算是各有特色:牛排屋、麵館、炸雞店、燒烤攤,彷彿說好了一樣,井水不犯河水。

 

這對於習慣以職業來稱呼彼此的鎮民來說,還真省事不少——反正只要在「廚師」前頭加上他們各自擅長的料理,也就不致混淆了。

 

總之,這是個大小剛剛好的城鎮。要說大,這城裡幾乎每個人都認識每個人;但要說小,這城裡幾乎大多數人,除了別人的職業外,誰也沒曾真的對誰熟悉過。

 

這也沒什麼不好。單以維持這個城鎮的運作來說,這種看似相互關懷,實則建構在彼此利用上的潛規則,或許才是人與人之間最好的距離。畢竟朋友只要幾個就夠了,多餘的感情羈絆,只是徒增困擾而已。

 

只是規則再好,總還會有害群之馬,就像剛才警探(作家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在電話裡提到的那個人一樣。

 

關於那個人的一切,幾乎都是謎。五年前,在他從外地回到鎮上定居時,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還是鎮公所戶政人員千方百計地調查,才勉強拼湊出個大概:幾十年前,鎮上一個富家公子,在家人意外身亡後帶著全部家當遠赴大城市打拼,結果遇到金融風暴身家賠個精光,只好灰溜溜地跑回家鄉。

 

「原來是這樣啊!」

 

鎮民們從好奇、驚訝到恍然走了一輪之後,不知是誰先提出了這個問題——「那我們要怎麼稱呼他啊?」

 

好問題。這落難公子現今的職業是啥來著?好像沒有哇!這可怎麼辦才好?

 

好在這公子雖然眼下一窮二白,但老家的屋子還在,尚不至於要跟「遊民」、「乞丐」兩位已經登記在案的鎮民,爭搶那個實際上也不能算是職業的名號,稍微緩解了鎮民們的燃眉之急。

 

即便這燃眉之急實際上並不存在。

 

因為這公子回到老家後,日日深居簡出,從來也不曾跟誰打過照面。根據巡邏的警員告訴警探,警探再轉述給作家的內容,那公子除了午後時分,會坐在後院陽台上,獨自看著兒時院子外的那條河道發愣外,幾乎是足不出戶。

 

但不管如何,既然已經成為鎮民們的八卦話題,不給他個稱呼,大家交談起來總是會有許多不便;於是不知何時開始,鎮民們就給他取了個「魯蛇」的綽號——雖然這綽號確實不怎麼好聽,但一來與他賠光家產的經歷相符,二來誰也沒機會當面碰上他,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

 

所以今天警探打電話來的時候,是這麼說的:「作家,大麻煩,魯蛇昨天死了。」

 

「喔。」作家應了一聲,一時間什麼也沒反應過來。

 

「喔什麼喔啊?我跟你說,我們出了大麻煩,需要你幫忙!」

 

幫忙?作家皺起眉頭。不過死了個獨居鎮民,需要他幫什麼忙?和那些八卦的鎮民不同,他對這種事情向來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幫什麼忙?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哎,我知道。我跟你說,魯蛇是溺死的。」

 

「喔,然後呢?」

 

「但是法醫說,魯蛇除了喉部痙攣、呼吸道閉塞導致缺氧而死之外,不但肺部根本就沒有水,就連渾身上下的衣物也沒有弄濕過的痕跡!」

 

「喔?」作家想起,在今天之前,鎮上已經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下過一滴雨。

 

「我們勘驗過警員發現屍體的現場,已經確認沒有任何他殺的跡象了。但一個人好端端地,怎麼會就這樣死了呢?我是說,」警探吞了口口水,「就算是自殺好了,怎麼可能連水都沒碰到就溺死了?」

 

「這⋯⋯」作家搔搔頭,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連法醫都不知道的問題,你就算問我,我也幫不上忙啊?」

 

「哎,所以我說不是——」警探咳了兩聲,接著道:「——這問題無解就無解了。法醫驗過屍體,我們也勘驗過現場,確定沒有他殺的跡象,我們的責任就盡了。那些醫學上的問題,不是我們該煩惱的。說得過份點,魯蛇過世雖然是件哀傷的事,但也沒有真正影響到誰,對吧?」

 

「那你說『需要我的幫忙』是指⋯⋯」

 

「嘖,是這樣的。你知道,鎮上平常也沒什麼大新聞,現在突然死了個人,記者不知道從哪聽到風聲,正在警局門口等著呢!法醫和我現在跟局長一起被困在局裡,局長叫我們想個說法,不要引起鎮民們不必要的騷亂;但這麼奇怪的事,你要我們怎麼說好呢?我打給你就是想問問,究竟要拿什麼說詞打發記者才好。」

 

「這樣啊⋯⋯」作家想了一下,「就說『發現時魯蛇已經死亡,經勘驗身體無外傷,現場也沒有異常,初步排除他殺的可能』,這樣不行嗎?」

 

「當然可以,但如果記者進一步追問,或是萬一不知從哪聽說魯蛇是溺死的怎麼辦?你也知道記者那傢伙⋯⋯」

 

「嗯。」同為文字工作者,作家對記者的能耐多少也有耳聞,「那麼,你們到底是在哪裡發現魯蛇的?」

 

「你知道魯蛇小時候,有條河流過他家後院外頭吧?」

 

「我知道。」

 

「警員就是在他家後院外頭,發現他倒在地上的。」

 

「這樣啊⋯⋯」

 

作家把電話交到左手,右手掏出筆來,在便條紙上草草寫下幾個關鍵字,然後思索了好一陣子,「那你就跟記者說,魯蛇在他兒時的那條河裡溺斃了吧。」

 

「這樣可以嗎?我是說——」

 

「反正記者不會看到魯蛇的屍體。如果他不知道是溺斃,你說是溺斃,他也只能乖乖照寫;如果他知道是溺斃,你總也得給他個合理的空間發揮不是?就讓他去那條河裡找找,找不到什麼東西,不也印證了你們『現場沒有異常』的調查結果?」

 

「也是。好吧,謝啦!明天晚上要不要去燒烤攤,一起喝杯啤酒?」

 

「你請客?」

 

「你這傢伙⋯⋯好啦好啦,我請客。」

 

「嗯,好,明天見。」作家掛斷電話。

 

然後重新瞄了一眼自己方才在便條紙上留下的潦草字跡:魯蛇,溺斃,兒時的河。

「魯蛇在兒時的河裡溺斃」——也許,這麼簡單的組合,真的就是事情的真相也說不定。

作家在心中又默念了一次,然後把目光轉向窗外。

在此生活多年,他早已學會拿捏人與人之間「彼此關心」的最佳距離。

他知道,在這個大小剛剛好的鎮裡,根本不會有人在乎:那條河,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改道——新的河道外移了將近三公里,從魯蛇家的後院,根本什麼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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