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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爛本身,就是存在的意義——三谷幸喜《有頂天大飯店》

在去義大利前幾天,我在朋友的推薦下看了三谷幸喜的《有頂天大飯店》。雖然孤陋寡聞的我在此之前從未聽過三谷幸喜的名號,但光是翻翻出演人員,就讓人充滿了期待——光是把役所廣司、松隆子、香取慎吾、小田切讓、篠原涼子、唐澤壽明、西田敏行、生賴勝久、佐藤浩市、角野卓造這幾個名號一字排開,即便是偶爾才看一部日劇的我幾乎都要頭暈目眩了起來。

 

然後,在兩小時十四分鐘後,當最後一句台詞「您回來啦」,伴隨著片尾製作人員名單與輕快的伴奏緩緩逸散的同時,我癱在螢幕前,久久無法言語。既是滿足——滿足於這個透過三谷幸喜高超的編劇功力,將許多又現實又荒謬的故事交織而成的超卓喜劇,也是迷惑——迷惑於自己是否真的捕捉到了在荒謬之後,編劇想傳達的任何一絲想法。

 

[以下有雷]

 

是的,荒謬。

 

在兩個小時的片長中,三谷幸喜呈現了一個除夕夜裡的飯店,在新年倒數前的兩小時裡發生的種種故事,以及當中各式各樣人們的互動所織就的一夜絢爛。但是在這個絢爛背後,當我們把電影中一個又一個故事拆解開來細細端詳,會發現無一不是人性卑微與荒謬的呈現:

 

精明幹練的副經理役所廣司,在前妻面前為了維護「尊嚴」(請容我加上引號)而舉措失據,讓我想起了水晶先生的《沒有臉的人》;而他所想竊取身份的對象,人前顯赫的角野卓造,卻被一個受到眾人鄙視的風塵女郎作為取樂工具玩弄於股掌之間,為了維護自己尊榮的表象,氣急敗壞地爬高竄低;與此同時,這個風塵女郎篠原涼子勾搭上了雖然醜聞纏身但仍有權勢的政治家,翻上枝頭變鳳凰,就連原本恨不得將其鞭數十驅之別院的另一位飯店副經理生賴勝久也只得低頭哈腰了起來;而政治家佐藤浩市在為了逃避躲藏/自我了斷/揭露真相種種選擇中猶豫不決了半天,在聽到香取慎吾與西田敏行隔牆一曲高歌後好不容易堅定了心意,卻又被前女友松隆子一句「反正你本來就是愛逃避的人,忠於自己就對了」打回原形,繼續勇敢地(?)逃避了下去;至於其他像是有演出恐懼症的超級大牌歌星西田敏行、實際上是黑道大老情婦卻喬裝空姐鼓勵香取慎吾的青梅竹馬、一直出來串場的鴨子、溫溫吞吞放不開手腳的筆耕員小田切讓等等就更不用多說了⋯⋯

 

荒謬,就是荒謬。

 

有些介紹說這部片提醒了觀眾夢想的美好,在我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忠於自我選擇繼續逃避的政治家,算是什麼夢想?如果役所廣司的夢想,真如他所說是能夠繼續推開飯店的大門迎接每年的第一位客人,那他在前妻的面前,又為何要對自己飯店副經理的身份遮遮掩掩?香取慎吾口中從小夢想著當空姐的女孩,在這一夜的種種之後,難道有真正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嗎?

 

如果我們回來想一想,會發現在這些人如煙花般一夜絢爛的交會之後,他們的人生客觀上完全沒有絲毫改變:飯店副經理依然是飯店副經理,飯店員工依然是飯店員工,風塵女郎依然是風塵女郎、黑道老大的情婦依然是情婦、政治家依然以自己的方式繼續前進,當紅歌手也繼續他璀璨、悲哀而又詼諧的演藝人生⋯⋯

 

與其說提醒夢想的美好,不如說提醒了大家滿足於自己在現實中所扮演的角色的美好。

 

在這無數的角色中,唯一有所改變的,只有原本打算放棄音樂離職返鄉的香取慎吾。而他的改變,卻是回到離職之前的狀態。

 

「再試一下吧」,他說。看著那個幾經波折後又重新回到他手中的吉祥物,我彷彿在這一個又一個呈現人性荒謬的小故事中,看到了什麼更大的東西。

 

也許,我們與劇中角色所共同經歷這繁複瑰麗重重交織如夢似幻的兩小時,本來就毫無意義;一如彷彿被賦予了什麼重大意義,讓眾人歡欣鼓舞一同慶祝的除夕夜,其實也不過就是另一個夜晚,在過去之後,人們還是依然回到了一如往常的日子,依然過著一如往常的生活。

 

絢爛背後的虛無,這個終極的荒謬,是否就是這部片的意義?還是就連追尋這部電影的意義的行為本身,根本也就是虛無而荒謬的?

 

我不知道。

 

帶著這樣的茫然,我把這部電影,還有那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拋在腦後,一連過了幾天。

 

直到我站在米蘭大教堂裏頭,看著那片繽紛瑰麗又大得嚇人的馬賽克窗戶,沒來由地,這部電影,《有頂天大飯店》,突然又回到了我的腦中。img_0832

 

一瞬間,我好像了解了為什麼這麼多有名號的演員,會願意來出演一部這麼多人瓜分區區兩小時出場時間,而且人人都是主角等於人人都是配角的電影。

 

也許正如我們看著那片馬賽克的時候,理所當然不會把紅、白、藍、綠、黃各種顏色獨立出來看,因為對於馬賽克藝術而言,這種行為本身毫無意義,所得的結果自然也是毫無意義。但是,正是因為每種顏色恰如其分地在它所應當出現的位子出現了,才構成了這片絢爛。

 

或許這片絢爛背後只是一片虛無,但是這片絢爛本身,就是它存在的意義。

 

或許回過頭看,我們的人生都充滿了人性的卑微、荒謬與不堪,所以才對《有頂天大飯店》中各個角色的遭遇或多或少心有戚戚焉,但是正因為我們遇到了我們所遇到的那些人,所以我們才能成就那些絢爛。

 

因此,即使在面對死亡這終極的虛無時,可能絕大部份的人根本也沒能留下些什麼,但哪怕只是某個除夕夜裡,與某人短短兩小時的交會,也許就已滿足了人生存在的意義。

 

我想起了芭芭拉・漢伯莉在《龍魘》中所寫:正因我們人類擁有的如此地少,所以我們必須分享,否則我們一無所有。

 

正如Burano島上那條讓我難以忘懷的手工蕾絲圍巾——若不是彼此交纏連綿,那一條條絲線於我而言,根本一點意義也無;但在精心巧手編織之後,不論牽起哪一條線,那條圍巾上典雅而華麗的圖案,不論是誰,都難免為之目眩神迷。

 

可能一瞬,可能一生。

 

三谷幸喜的《有頂天大飯店》就是如此匠心獨運的作品,不論哪個角色,哪個故事線,都是無法獨立存在的個體。

 

因為彼此,所以絢爛;而絢爛本身,就是彼此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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