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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界孤旅(架空末世,插图自绘)

      异界孤旅

      萧瑟的秋风好似没有生命的亡灵在旷野飞驰。

      风中的音尘应是冤魂的呼喊。

      这曾经盛极一时的锦绣都城如今只剩下断垣残瓦、古道晴翠。路边,似乎残存着一些苍白的尸骨,提醒着周遭的一切——我,曾经活着。

     

      咯吱。骨头碎裂的声音,踏破这里万年不变的寂静。咯吱。

      这里唯一的一道视线茫然停在一处,淡漠地凝望着这没有未来的世界。

      远处那几乎可以充当地基的砖石,曾经是这里最雄伟的建筑,很多人曾在那顶礼膜拜他们的神灵。

      曾经的繁华似锦到不可一世的古城,如今,唯留下山山寂寥,川川萧瑟的破败景象。

     

      天边昏黄的流云。渐渐向地平线沉沦。

      然而,那天穹绝处彼岸花一般艳红的血霞,却灿烂得恍若最完美的妖姬那微翘的笑靥。

      人生亦不过如此吧。周而复始。在最灿烂的时刻陨落,暗透了却又能见着星光……

     

      这么想着,她拾起一枚浑圆的骨珠——被时光打磨得宛如最精致的玉佩。

      风声送来海的呼唤——   一些微咸的潮湿盐粒,毫无人类的气息。

      她轻巧地宛如猫儿一般跃上摇摇欲坠的墙头,远眺地平线处潮汐拍岸——又一个孤寂的白昼将被黑夜吞没。

      夜鸮开始神经质地吟唱起来。好在再也没有人类辱骂他们在报丧了。

      这便是隐痕岛亘古不变的荒芜。

      “实在是太无聊了呢。”抱膝而坐的她忍不住埋怨道,身边几只猫咪也似同意般“喵喵”叫了几声。

      诚然她非常讨厌人类,但如果没有人被她耍,还是会寂寞的。

      “我出去玩一会儿,你们看好家。”说话的家伙伸了个懒腰,踱到积水旁仔细监察自己的装束——

      虽是人类的头颅,却在一头紫色乱发中支楞着一对毛茸茸的猫耳,双眸也是一蓝一黄的异色。

      为了遮掩这点,她将披风上的兜帽向下拉得很低,并收紧领口的线头。

      随之,她踏入一扇泛着光涟的拱门中,瞬间消失了身影……

     

      位面旅行者——   一只以穿越时空、制造混乱为乐的猫妖,所过之处,无不引起内乱争斗,而她则总在被发现的前一刻全身而退,返回隐痕岛嘲笑着无知的民众。

      “我不想再去销魂城了。”漫步在如蛛网般踪错复杂的位面经脉,这只猫妖自言自语道。与隐痕岛相隔一道海沟的销魂城是一个崇尚绝对的自由与力量的城市,繁华得宛如地狱上的天堂。

      在那座城市,只要你精神足够强大,甚至可以扭曲城中的建筑。而里面生活的人类也是勾心斗角、混乱不堪。

      可能是太自由了吧。她忍不住地轻蔑哼出了声。虽然自己很喜欢在城里捣乱,但早就玩腻了。

      早在此之前,她就旅行到很多看起来非常漂亮的国家里,但最后总是发现,他们都只是迷你版的销魂城。虽然没有人能够用意志强扭时空,但居民依然那般自私、冷漠,很容易便被她挑拨起来,互相猜忌。蜗牛壳般狭窄的弹丸之地中,人们像沙鼠一般挤得密不透风,在各种暴政下,互相争夺着不多的口粮。

      而除了销魂城,她已经找不到更混乱更无语的地方了。

      要不去一个相对和平的世界看看?她心中一动。诚然,民风越淳朴的地方对她来说越无聊,但如果能充分发挥自己两面三刀的本能,把那儿耍到一团糟,一定是很大的乐趣。

      一黄一蓝的眸子,枣仁般的瞳孔蓦然收得细长阴狠,迎着一抹灿烂的晴光,踏入一座陌生的城池……

     

      天堂!!仰头的一霎那,她脑海里顿时蹦出这枚字眼。头顶,金色的虹状拱门气势恢弘,漫天碧落皆为清澈的蓝,空灵得摄人心魄……

      极苍翠的松柏摇曳,极洁白的大理石塔楼高耸,极凛冽的凉风吹彻……

      干净的街道,略有些后现代的钢塑,稀疏却闲适的路人……

      一路走来,该地的居民的确称得上安居乐业。大部分人都十分懒散,经常干着自己手中的活儿便突然放下来闲聊。何况大量工作都由极符合人体力学的机械们完成。更多的人在进行娱乐活动,她仿佛能从鼻尖嗅到他们由衷的欣喜。

      “真舍不得毁了她啊……”环顾着这宛如圣母般安详的都市,她几乎有些惭愧地喃喃。

      遥遥地见有人影,她立刻扬起紫天鹅绒的披风,转瞬隐匿在空气中。

      “受够了,我们干嘛要听他的。”走近的人们,如此抱怨着。躲在阴影处的她先是一惊,转而兴奋地翘起耳尖——这可是酿成灾祸的好兆头呢。

      “就是,凭什么让他来统治我们……”“他甚至根本不是人类!”另外几个人小声地附和着,猫妖越听越好奇,忍不住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谈话间,她很快了解了需要的情报——在天罚之后,各个国家大量崩溃,大部分都像销魂城那样处于毁灭的边缘。而这座名为“涅槃之境”的城池,竟由一名神秘的异客建立并以专制统治,甚至不允许人类与其他族群接触……

      从谈话者的角度来看,城主实在是个居心不良的家伙。

      “嗨,请问这是哪儿?”她猛地掀去隐身披风,亮出自己妩媚的身段,眼角凝着狡黠的笑意。

      “你是谁?”路人们警惕地盯着这个样貌奇特的女子。

      “我来自银墓海,我搭乘的货船沉没了,现在举目无亲。不知哪里有歇脚的地儿?”她非常熟练地扯谎道。并期待着他们冷漠地转过身。

      出乎意料的,那些人热心道:“前面就是安置所,我们领你去吧。”

     

      一个莫名其妙的城市,一群脑子有病的人类。至此,习惯于邪恶和冷漠的猫妖下了定论。

      路上,她充分扮演成一个迷路的单纯少女(虽然可能样貌怪异了点),热络地和这些人聊起天来。

      “你们想不想去销魂城?”于他们言语中隐约透露出对秩序的乏味和不满。于是,这爱挑事的猫妖同样亲切地建议,“一个非~常自由的城市哦。”

      “那是哪里?”“难道在边缘地带吗?”听她大概描述了地理位置,这些纯良的市侩们有些犹疑地摇了摇头,之后岔开了话题。

      他们想颠覆政府,却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聪敏的猫妖很快又得出了新的结论。

      虽然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让她非常失望,但即使很微小的裂痕也足以被她敲出一个大口子,需要的只是漂亮的演技。

      因为城主的神秘和沉默,她觉得自己可以考虑散布阴谋论。然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家伙。如果烧饼们不给她足够的乐趣,她很快就会厌烦装好人的日子。

     

      检查?!去你妹的!到了目的地她才知道自己太想当然了。现在她宁愿被当做弃民丢在集中营里也不愿意被发现自己身上带了很多足够引起混乱的黑魔法道具,哪怕白送她一套公寓也不要。

      这座城市真是好心过头了。这么想着,她几乎有些气愤。

      趁人不注意,她悄无声息地从窗户上翻身跳了下去。她都想回家了。

     

      警声大作。猫妖惊恐地发现,无数似人非虫的钢铁机器恍如从地底下冒出来般围拢在自己面前。感情刚刚路旁那堆雕塑就是他们啊……

      银色的手环迅速扩大成半人高的入口,黑色的结界豁然洞开,宛如妖火般自她周身燃起。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狼狈地在众人面前逃离位面,而更倒霉的还在后面——

      不祥的狂风嘶吼着撕裂维持结界的秘银环,仿佛有生命般紧紧扣住她裸露的臂膀——

      星界风暴!!

      猫妖真的感到恐惧了。这种风暴往往出现在位面偏移过大、魔网流动紊乱的情况中,这说明她离开自己的家乡太远,引起了返回路线的崩塌!

      她眼疾手快地将秘银结界环抛进暴风中,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搅碎成了霰粉。那些依然附着魔法物质的粉尘飘散开来,勉强堵住了入口。

      而她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样逃命的法宝——

      她握紧挂在胸口的玉坠,拼命思索着:“带我去一个地方……一个完全安全、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

      她听任耳边呼啸着穿越空间的风声。这枚玉佩上的法术她很少使用,因为一般她要走就直接回隐痕岛了,只是这次比较悲惨……

     

      塔。高耸入云、铁面无情的塔。A字形,威严地伫立着,几乎占满整个视野。

      她在落地的一瞬便裹起了隐身斗篷,已无心再欣赏这宏伟的建筑,便匆匆钻进最小的一扇门——很显然,她走错路了。

      塔内很安静,依然布着重兵——那群现在在她眼里看起来很像机械蟑螂的恶心玩意儿。

      她发现自己几乎没有退路。即使隐匿了身形,每过一个地方,依然引起了骚动。每只机械虫双眼都冒着危险的红光,扫视着她经过的地面。

      她只得往塔心攀去。

     

      恐惧如拳头般一下一下敲击着心灵。她是多么擅长隐藏在黑暗中的邪灵啊,此刻却仿佛被灼目的阳光沐浴着般无所遁形。

      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寂静中,她纤细的足尖踏进了最后一扇微闭的金属门——

     

      她一下子没掩住自己的惊讶,叫出声来。空阔的房间内,一抹倾长的身影安静地倚在窗边沉思。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凛然气息——某种令黑暗生物瑟瑟发抖的正气。

      如果不是因为恐惧,她相信自己会迷恋上对方的身材。在销魂城她也勾引过那么几个小白脸,却从未见过如此的身段,凝聚着力量与优雅——

      然而他不是人类。哑光的银色与紫色金属宛如切工精致的钻石般包裹着他的身躯,遍布周身的电路随着他平稳的呼吸明灭着森然的蓝辉,触目生凉。

      在他缓缓偏过头的刹那,她立刻恐惧地捂住眼——实在不敢直视那睿智的目光,仿佛心灵立刻会被看穿一样……

     

      她握紧了胸前的玉佩,思索还可以逃匿的地区,却发现自己脑海中回想着隐痕岛的风光、销魂城的肮脏……

      不知是因刺目还是感伤,泪水悄无声息地划破脸庞。她的族亲从出生起就被人类驱赶、追逐。颠沛流离中她的兄长为保护她而逝亡。他临死前用最后的力量将自己传送到了隐痕岛,而她却不愿安分度日,打开了那座荒城中原本被称为“祭坛”的地方,在各个时空中四处捣乱、闹事,只为了向玩弄自己的人类报复……

      追忆间,她能感到一种微微有些刺激的电流平静地抚摸着脑颅,几乎有些像兄长的爱抚,但较之更为严厉、冷酷……

      漫天的火海啊,在哥哥的念咒声中渐渐远离,海风在脑海中吹拂过面颊,落地时满嘴青草的苦涩清香……

      逼真的梦境中她愕然惊醒,眉心微蹙,一股凝满邪念的黑暗自心底油然而升,她想象着漆黑的泥浆爬满视野,而回忆中的画面也坚持不懈地倒带、重放。

      这场拉锯战她很快就输了,记忆重新铺满颅腔。

      猫族特有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双方的脑海。一霎那间她眼前一黑又缓缓明亮起来。她发现自己狼狈地面颊贴着冰凉的瓷砖,樱口如离水的金鱼般张合着发不出声。

     

      幽紫色的地狱之火在她周身郁郁燃起。浑身酸痛、两耳还嗡嗡作响的她挣扎着退却,双眼一直盯着地面——对方修长的身躯依旧闲适地靠在桌旁,并未摆出战斗的姿态。

      认清情况的她很快熄灭护身火焰,嫣然一笑,盈盈拜下:“小妖——”

      顿时她感觉自己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了,逼迫自己站直平视对方——比人类略短,几乎像云豹一般的头颅,被E碳合金头盔遮的严严实实,唯双目处漏出两点幽蓝星光。

      你这样可能会被守军消灭。宛如严父般的磁性声线在心中划过一片涟漪。

      猫妖缓缓挪下了视线,谦卑地低声:“小妖无意造成暴乱,仅仅想来贵城观光。”旋即脑子控制不住地暗想,若是运气不好,我早就跑路了。老娘只会在销魂城那种没人管的地方闹事,这叫看人下菜碟。

      另一股震动划过心间,她不敢确定是轻蔑,还仅仅是对她的想法感到有趣。但无论如何,她迅速警觉了起来。

      想象中的黑色藤蔓再次爬满脑海,对方的思绪也仅仅是轻轻拨弄了一下,比除草还利索地将它们消去了。

      她感到有些崩溃。说来猫妖也是很擅长心灵战的邪物,有几次她甚至反噬了试图用精神攻击自己的敌人,然而对方实在太强了。

     

      我表示我绝对不会闹事。很快她便调整了性格,郑重地在心中大声申明,很快便盖过了另一股反感的思绪。

      她终于感受到对方传来了一股欣喜的思绪,自己也放松下来,甚至试着向他微笑——从心灵到面庞。

      我承认我有些前科,但到目前为止,我对贵城没有任何恶意。坦诚的话语带着猫儿特有的甜腻声线娇俏地补充。

      有前科的的旅客,需要被监管几天,确定没有威胁后才可自由活动。对方不冷不热地告诉她。

      失落的情绪浸泡了全身。她贴着墙根瑟缩下来,低头盯着握在手心的玉佩,妖异的双色瞳眸涨满了晶莹的泪水。

      一切都是为了涅槃之境的绝对和平。虽然是对方的解释,却怎么听来都像宣言。她没能看到对方同情的目光。否则她可能会考虑采用眼泪攻势。然而现在她只是抱着仅剩的一点自尊,想着怎么钻进地缝里。

      她记起刚来时那几个路人的谈话,微微有些绝望。她见过太多的独裁者,变态狠毒到你无法想象。她甚至不敢设想自己的未来,因为自己的思想现在简直像赤身裸体般完全暴露在这个神秘的机械生物面前。

      叹息。宛如暗流般深沉的叹息在心池底部微漾。仅仅是那么一瞬,却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如你所见,我来自一个混乱、邪恶的世界。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叙述。相比之下,这里简直是天堂。所以我很惊讶这里的人,包括你居然还有烦恼。

      涅槃之境不是天堂。对方几乎有些古板地申明,这忍不住让她觉得有些小小的可爱。

      销魂城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地狱。她自暴自弃地笑了,自由,滚尼玛的自由,那个充斥着铜臭、物欲横流的脏水沟。

      极致的自由是混乱,有限的自由是秩序,有得必有失。对方耐心地开导她。

     

      哈,我爱极了这恶心的自由。她叛逆地冷笑着,几乎有些挑战对方地叙述:这就像吸毒,你很快会迷上作恶的。只要来那么一次,那感觉真是飘飘欲仙——看着一群疯子在你面前像跳舞一样杀来杀去,而你只要旁观,嗅着那香甜的血腥味……

      一股隐隐的愤懑烫得她住口了。她突然像受伤的幼仔般躲进自己双臂,哭着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就是想说话……我……我欺骗他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实话……除、除了我哥,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些鬼话的……

      她几乎有些疯癫地含笑望着他:反正你不会惩罚我的,对吗?我只是说说。

      对方沉默,片刻,告诉她:行了,守军会带你去监禁室的。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已经激怒了他。但她没有尝试询问,只是压下纷乱的思绪,顺从地随一只机械昆虫离开了这里。

     

      即使走得很远,她仍然能感觉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环绕在冒着热气的两颊周围。什么,自己居然一直在脸红吗?可笑,像个初恋的小丫头似的。

      要是哥哥早些来到这里,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当她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想时,又有些自恼了。她警告自己,她是来自黑暗的妖兽,混乱而又邪恶,这领主却属于秩序和正义。

      很快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带回人类的住处,而是进入了精灵的居所——这种生物说起来算猫妖的近亲,都是属于大自然的生灵。只可惜在很久以前猫妖就选择了黑暗而非光明。

      精灵的世界充满了自然的祥和气息,宛如重回水草丰茂的隐痕岛,却比那儿更加生气蓬勃。那一瞬嫉妒和羡慕烧得她火燎火燎的。原本她以为隐痕岛就是自己的天堂,而今日她才明白,那只是一方被画地为牢的深井,井外依旧是杀戮的地狱。

      所谓的监禁室布置得很整洁,宛如高级宾馆一般。她仔细嗅了嗅,没有生人的气息,说明被消毒、打扫得很干净。

     

      那个奇怪的领主告诉过她,只要通过了考察,自己完全可以留下来居住。

      然而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么?她迷茫了。如果这里是另一个隐痕岛,她一无聊就可以出去闹事,那当然无所谓。然而这座城池罩着非常强的力场,不能随意进出,何况每回来一次就要经受一遍考察,再有耐心和心机的人也会疯掉。

      旋即她又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那家伙还能听见自己的心音呢。

      她烦躁地挠了挠床腿,又怕破坏公物也算考评项目,便把指甲收回去,钻进蓬松的被窝里。

      她感觉自己的良心不知为何在很讨厌地发作。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它丢掉了呢。

      她下决心不要给涅槃之境带来任何麻烦,哪怕仅仅是为了那个威严的领主。

      而她很快也给自己找到了不做坏事的借口,她认为原因在于自己在领主身上找到了哥哥的气息,她不想给自己的兄长抹黑。

     

      监禁室里,她一睡睡了两三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睡觉。她很痛苦地发现自己梦里总是在回忆过去的经历,于是又开始强迫自己失眠。

      但即使在睡眼朦胧中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视野。天罚,狱海,整个世界百废待兴的残骸……

      他为了对抗毁灭这个世界的神灵,几乎形神俱毁。

      她不是很清楚救他的那个白衣青年的来历,但她能明白他为何如此苛刻地守护着自己定下的秩序——

      他辛辛苦苦重建的涅槃之境,之于他,亦如隐痕岛之于自己。这里其实也是他心灵的孤岛,他唯一的安慰……

      不同的是,她只有事情闹得收拾不了才会逃回隐痕岛,而他却将自己的所有生命都维系在这片土地……

      扪心自问,她为何如此热爱纷乱?只因她深知自己总能全身而退。她终归还是胆小怕事的,她怎敢抛下安静的小岛重回饥寒交迫的流浪生涯?

     

      她打开窗户——和大部分精灵居住的天然森林不同,监禁室建在边界上,离人类的地区不算远,以她的视力能望到人类的行动。她看到前阵子认识的那群无聊人,三两个地在游行(如果这也他喵的算游行的话),但大部分居民都懒得理睬,那些“愤怒”的人们很快也闹够了,从街旁的自动供给机里掏出饮料喝。

     

      好差劲。她好笑地想道。原来也有很多人跟自己一样,衣食无忧惯了就想闹点儿事玩玩。想来这些家伙要是去销魂城旅游,保证不到一天就疯掉。

      不过前几天她见过更狠的。闹得太厉害的人类被钢虫们带走了。当然最后还是放了回来。

      她想起销魂城的幼儿园,一群半大不小的臭小子变着法儿引起保育员的注意,其实谁也不敢闹到被劝退。

      作为一个来自地狱的猫妖,她很想对这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白痴竖中指。

     

      监禁考察的最后一天,她被带进了云界塔,到了那位领主面前。

      我想啊,你可以考虑征服销魂城。那是一个纯粹以精神力量取胜的城市,你肯定能秒杀所有人——这猫妖近几天虽然表现良好,其实还是本性难移,未等对方传来思绪,便在心中大声提议。

      强扭的瓜不甜。对方很认真地回答她。她扑哧一声笑了。

      既然他们愿意吃苦,就随他们去了,别搞破坏就行。闻之,她巧笑,放心,销魂城可自顾不暇呢。

      我是说我这里。他的心灵低语。原来他指的是最近的微型游行。也不怪,刚刚自己脑海里也闪现了一下那群无聊人士,用以和销魂城的情况作对比。

      嗯……好吧。说来,销魂城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地狱呢,真希望他们来开开眼。

      那个城市的人自由惯了,不免会惹是生非。他的声线无端有些落寞和冰冷。

      她耸了耸肩,脑子中又开始跑火车。她承认自己有点喜欢他这种可爱的冷淡。不知是不是因为可以读心的关系,他的回答总是出乎自己意料。而不像在销魂城的酒吧里认识的男人那样,说着甜蜜有乏味的情话。

      猫总是有点犯贱的动物,越容易得到的越不珍惜,总想着挑战点有难度的玩意儿。

     

      你现在可以留下来了,什么时候想走也可以。恍惚间,对方有些无奈地提高了心灵波的强度,这么告诉她。

      我的手镯已经坏掉了。她干巴巴地告诉他。

      那就住这里。对方居然有点儿高兴。

      她站起来,狡慧的眸子盯着那两片蓝色光斑,笑得有些邪魅:不。我怕我终归会给你带来麻烦。你不要相信你可以一直控制我的思想。我知道这些天你都在试图告诉我一些历史——当然,或许你只要动动念头,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可请你记住,我很脏,迟早会污染你圣洁的家园。你别忘了,我犯下的罪孽……

      异色的眸中又噙满了泪水,因此她几乎有些不必要地愤愤离开,掩饰心底潮涌的哀伤。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呆在他身边。因为她很喜欢这个男子。她不想自己做出什么让他伤心的事——虽然在他看来可能简直是自寻烦恼。

      其实她觉得自己更不能放心的是那些把无聊当有聊的人类。他们可能比自己还能折腾。

      商船三天后会出航贸易。那时你可以跟着他们离开。走到门边,她听见他在自己心里这么说。

     

      走出高塔,她环顾着四周——

      一切很美很和谐。真要说有点儿讨厌的话,就是这里居民的优越感。衣食无忧,所以自觉比“边缘世界”的生物幸福吧。

      她漫步在大道上。一边是人类的居所,一边是精灵的乐园。一些人毫无偏见地向她打招呼,也有猫类精灵温柔地蹭着她的裤脚。

      然而她两边都不是。猫妖是禁忌的族类,真要说的话,是堕落的精灵,靠变成人类的模样混迹在他们的社会中。

      而她因为过于年幼,甚至不能完全变形,因此也遭到很多忌恨——无论是愚蠢的人类,还是警惕的精灵。

      对了……领主大人他……到底是人类还是精灵呢?她蓦然发现自己对他简直一无所知。

     

      夜里,她做了个噩梦。梦见隐痕岛在海啸中沉没。她发现自己木然地在天空中看着可怜的小岛一点点被吞没,看见另一抹银白的身影亦绝望地跪在轰然破碎的涅槃之境中,却依旧徒劳地试图将它们重新拼凑……

      她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她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把握。随便一场天灾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其实他也一样,可他就是这么固执。

      有时她觉得,他是在用命换那些白痴的好心情。

     

      次日,她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塔内,看门的钢虫们已对她熟视无睹。他依然如初逢那次般倚窗沉思,只是在她刚进门时便转过头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读懂那两片光斑中微妙的神情。

      昨天晚上我在逛街。她轻松地打开了话匣子:不好意思呀,我特地打听了些他们对你的想法。

      对方微微颔首,仿佛早已了然于心。

      不知道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累呢?她几乎有些唐突地询问。

      良久的沉默,随后是一阵比任何叹息都要沉重的悲戚。

      很累。

      她同情地捂住胸口,轻声:对不起,我本以为……我装作了解你,可以让你感到安慰。

      很累吧,一个人掌握着如此权力是很累的,时刻想着如何去运用,如何去守护这份权利。这是一份身心俱疲的事业,是一个一旦登上就永远无法下来的宝座。

      蓦地,彻骨的哀恸,似山涧般滴沥。

      她依旧在叹息,但他明白那份心痛是如此地麻木。她在黑暗中活得太久,她一颦一笑,只为让对方不会威胁到自身。她为了让他感到安慰而莫名地说出这些理解的话语,但心中依然想着的,是希望他能够忽略她罪恶的过去而不仅仅是单纯的关心。

      好在她已学会不再可笑地用奇怪的具象掩盖心思。当了解自己无力反抗时,她比任何人都诚实——即使是自己的子民,也会反感无处不在的心网。

      不过,是你选择将这些痛苦扛在肩上,我相信你不会后悔。她注意到他痛苦地扶住额头,便知趣地悄然退开,临走时,说了些贴心的话语。

     

      清晨,她听见了汽笛的蜂鸣。离别的日子来临了。

      她忍不住淘气地想,下次再来时,到底是乖乖做个观光客呢,还是闹点儿事让他对自己印象更深刻些?

      怀着女人的秉性,她最后一次叩响他的房门,希望见他最后一面。

      我可以提一个不情之请吗?她娇羞地握住双手,在门口小声于心中呼唤。

      这次他面对门站着,缓缓走近她身旁,居高临下凝视着她——他真的好高啊,比自己哥哥还要高出一个头,就这么站在他的阴影下,心跳砰砰直响。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精灵?人类?还仅仅是机械?她勇敢地在心中发问,感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毫无征兆地,他抬起修长的臂膀,吓得她紧紧闭上了眼睛。良久,感到一股轻微的呼吸触在额角,她小心地将眼帘掀开一条缝隙,借着长长的睫毛,望见——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他的模样。如果在人类看来,这张脸会很可怕吧?可和她原来的感觉一样,的确有些像云豹的头颅,在猫族的审美中堪称英俊;同样覆盖着短短的茸毛,是和装甲相衬的淡紫色。

      只是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左半边脸颊弥漫着一大片烧烙的痕迹,触目惊心,看久了之后,却是深深的心痛和惋惜。

      而他的双瞳,却是温柔的薰衣草色,左边的眸子,虹膜上游丝般闪烁着淡淡的青蓝。

      你眼神果然很像我哥。惊诧了良久,她欣慰地笑了,翩然转身,踏着一地晨曦离开,任泪水把脸庞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再也没有回头看他。

      有些人和精灵来为她送别,更多的,还是忙着自己的事,或者干脆晒太阳。

      她牵着向导,紧紧闭上眼睛,生怕多看一眼,就会留恋这宛如天堂的人间。

      她要去的地方,是地狱。她曾以为是天堂的地狱。

     

      很多年后,她四处游荡,渐渐了解了更多的情报。

      涅槃之境的领主名为超梦。

      他曾是基因实验的产物,因此既不是人类,也不是精灵。他为了拯救这个被神遗弃的世界,为了拯救那些并不把他当做同类看待的人与精灵,几乎献出了生命。

      即使如今,她也深知,他包裹在厚厚的钢铁下的,是一颗多么柔软又坚韧的心……

     

      她后来又偷了一个可以穿越位面的法器,每个月的第十三天,她会来到魔网通向涅槃之境的入口,默默地凝望他的世界,然后悄然离开。

      偶尔,她会慢慢回味和他的对话,直至索然。

      她很想再被那种凌厉的心灵力量压迫一次,然而仅仅止于臆想。

      有时她发现他的身影在入口处一晃而过,但她每次都及时关闭了结界,希望不被他发现。

      这样就够了。寂寞的夜晚,她边抚摸着一地凉如水的月光,边淡淡地安慰自己。

      她终归不习惯他的循规蹈矩,何况自离别后,她并未变得多善良。这枚新偷的铜镜就是证据。

     

      缘尽止,如初识,重回首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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