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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我不是你的唯一

今夜星光特別燦爛,我站在窗前等候晚歸的你,寒風陪我流淚到天明。我曾經多麼盼望擁有一個如你這般的男人,如叢山峻嶺傲然獨立的蒼鷹,如山城古畫裡走過的一抹驚心,伴我共守銀燈看日出,經歷生命旅程每一次風雨,相擁共舞笑談人生每個起落。

我與眾姐妹淘的少女時代過得很灰澀,除了上課、考試就是讀書、發呆,既不能學孔子「吾心情不佳,乘桴浮於海」,更不能「余不爽,周遊列國去」。為了有效緩解青春期的叛逆症狀,素素率先慫恿眾人將白色制服縫出腰身,好突顯傲人的身段;再將裙子提高到膝蓋以上,露出白皙大腿以吸引男同學側目為樂。

每天放學時分,她和佳玲背著書包招搖過長廊,顧盼生姿,旁若無人,口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是一天當中最熱血沸騰的一刻。男同學被撩撥得個個臉紅脖子粗,緊接著哀鴻遍野,紛紛推派班長李永翰前去道德勸說。

李永翰先約素素到村子裡的白雪冰店曉之以理,接著續攤到KTV動之以情,素素面對品學兼優的性格小生,一下心旌搖蕩,竟爾把持不住,就在包廂裡獻上她的初吻,當下同意無條件回歸良家婦女本色,從此不蹺課不交白卷不亂拋媚眼,每天按時上課,主動參加晚自習。

即使已經犧牲成這樣,素素還是把這段初戀談得有些失去自己,在同一個班級,每天上滿八堂課,她的眼神時時承載著李永翰的身影,李永翰的目光卻鮮少為她停留。

我們替她打抱不平,「日子過成這樣,像話嗎?」

同學佳玲說:「不如剔頭當尼姑來得痛快。」

同學武琳說:「當修女吧,還俗容易些。」

素素難以招架,忙解釋:「妳們別誤會他,他只是沉潛內斂,專心在書本上,男人是該這樣。」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素素終於被我們幾個損友搧動得心火熾燃,逐漸恢復狂野本性,同意另找樂子以平安度過聯考前的慘淡歲月。

當時我們有個特機車的訓導主任,是陸軍官校退役轉任教職,管教學生像管教軍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從不打馬虎眼,罵人一定帶髒字,祖宗八代都不輕饒。人人吃過他的排頭,人人想找機會報老鼠冤。他有個兒子名叫趙學寬,生得溫文儒雅,長相不俗,像撿來的一樣跟他老爸老媽外貌、性情迥異,讓許多女同學醒著睡著痴痴掛念著。

趙學寬暗戀素素好長一段時間,儘管始終按兵不動只以眉目傳情,但升學班是個多麼封閉、保守、懨懨一息的班級,任何風吹草動絕瞞不了五十多雙無聊到快爆掉的耳目。

每天,訓導主任帶一只大水瓶到學校,裡頭放好茶葉,要求李永翰去幫他裝開水,八十五度C,太冷太熱都不行。素素觀察半個月,決定動手。

第二天,訓導主任沒將水瓶交給李永翰,而是交給趙學寬,趙學寬走出教室拐個彎,高高興興轉交給素素。好個美人計!

「謝謝妳對我爸爸這麼敬重。」趙學寬衝著素素滿臉堆笑,眼中純潔無瑕,惟星光亂竄。

「應該的。你快回去上課吧。」素素恭謹接過水瓶,歡天喜地拿到茶水間裝八分滿熱水,拐彎處埋伏十幾位同學,一人吐一口口水,剛好滿九分。

此後,訓導主任天天以眾人唾液解渴,三天兩頭感冒、拉肚子、犯腸胃炎,反覆折騰,同學樂得手舞足蹈像人格分裂;趙覺寬天天得以和素素聊上十幾二十分鐘,情感快速增溫,非常耽溺與享受。

這段擦槍走火的戀情,在素素瀚浩的情史中,堪稱慘烈。誰都沒想到她會泥足深陷,一段時間沒關注她,兩人居然就好上了。每天放學時分,趙學寬會先到福利社買兩支曠世奇派,陪著素素邊走邊吃邊談邊笑。無論晴天雨天,趙學寬會為她打傘、扛書包,中西情人節各有不同樣式的禮物和鮮花,時時噓寒問暖體貼倍至,害得素素極度良心不安,遂決定棄暗投明堂堂正正做人,訓導主任的身體於是日漸恢復康健,只偶而抱怨他的茶葉沒先前甘醇可口。

我勸素素:「感情這事,最忌腳踏兩條船,一個不慎就落海了。」

「不是說嫉妒是最佳的催化劑?」

原來她作戲給李永翰看,可惜他老兄是隻悶葫蘆,敲破了也不吭聲。

「你們倆之間出狀況了?」

「他不冷不熱,讓人捉摸不定,我原想給他一點刺激,逼他奮勇殺敵,奪回美人心。」

「也許他有難言之隱。」

「也許他沒我想像的那樣愛我。」

年底,學校校慶,照例舉辦運動會,我跟素素同時參加一百公尺短跑、四百公尺接力。十二名選手一大早到操場練習,體育老師作完精神訓話後,交待李永翰帶眾人先自行暖身。

冷風刺骨,一名穿短褲的女同學賴著李永翰教她接棒技巧。這位女同學說起話來嬌聲嗲氣,有意無意把腿伸到李永翰面前展示。

「待會兒妳死命跑,讓她追不上,放學後我請妳到鐵路餐廳隨便吃。」素素恨恨的跟我咬耳朵。

我大喜過望,立刻摩拳擦掌。李永翰一聲令下,短褲妹前腳尚未踩上交棒起步線,我已經卯足吃奶力氣,朝前狂奔。結果她追了二十公尺棒子還握在手裡,直接跑出接棒區,體育老師氣急敗壞,大聲責備她不夠賣力,是不是沒吃飯啊!

「楚元,妳就不能等她一下?」

「我以為她是飛毛腿,專程來替我們拿冠軍的。」

「換人!」體育老師對著她說話,眼睛卻往我這邊瞪。

放學後,我架著素素到學校後方的鐵路餐廳,跟老闆要了一張六人桌,吩咐:「黑白切一盤、十錦菜一盤、粉腸湯、牛肉拌麵各一碗。」

素素怒斥:「吃慢點,小心噎死妳。」

我得意洋洋,嚼得滋滋有味。「餓吶!整個胃囊空空如也。」其實已經漲到胸口,立馬就要滿到喉嚨了。

素素忽有所感:「妳覺得我的腿會不會太胖?」

「妳身高一六七,體重才四十七。」

「也許李永翰喜歡長腿妹,也許我的腿不夠修長,所以吸引不了他。」

我說我不知道,別人的眼光重要嗎?

我反問素素:「李永翰在乎妳的喜好嗎?為妳檢討過身材,改變過他自己嗎?」

素素神情忽然落寞,像一口氣被倒了五個會。

之後,李永翰莫名其妙退出戰局,年後突然休學,班上謠言滿天飛。比較權威的說法,是他爸爸的生意失敗,負了一屁股債,要他幫忙掙錢養家。接著,素素也無故失蹤,趙學寬急得像無頭蒼蠅,四處打電話找人,每天用目光刀子逼問眾姐妹淘,嚇得大家遠遠見了他就避開,卻非常不顧朋友道義地强迫我去勸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個女人肯定會更好。

我跟趙學寬在翡冷翠咖啡廳坐了兩個多小時,送來的餐點由熱轉冷,他才壓著嗓門喃喃低語:「也許她沒有我想像的那樣愛我。」

我不敢吱聲不敢看他,五官全數埋進胸口以躲避他黯然神傷的目光,衝動得想告訴他,也許你該換個人愛,抬頭向前看,五步之內就有芳草。

但他沒有,他始終沉浸在一個人的愁情裡。

青春就是這樣,一不小心、莫名其妙就傷了人,再不就是被人傷了,回首起來,總是千瘡百孔。

聯考結束,素素和李永翰正式走成一對。大二那年,素素轉念夜間部,白天在一家建設公司上班,幫助李永翰順利完成學業。畢業後,我們幾個手帕交各奔東西,也各擁一小方天地。

幾年過後,李永翰升任一家大型物流公司總經理,據說在新店買了一間透天別墅,裡頭裝潢得美侖美奐,素素卻不曾邀請我們過去坐坐。真小氣。

同學餐敘,她左手無名指上鑽戒的克拉數不斷翻新,讓大夥羨慕得舔嘴咂舌,但一提起李永翰,她總是輕描淡寫,臉上透出淡淡的哀愁。

今兒素素沉默一個晚上,突然開口:「知道我為什麼找妳們來這家餐廳?」她自問自答:「這是李永翰買的,送給他女朋友的生日禮物。」

我們一時瞠目結舌,沒人敢接話。

素素站起來,到櫃台點了一首歌:I'm   Not   The   Only   One(我不是你的唯一)

……     You   say   I'm   crazy   (你說   我瘋了),Cause   you   don't   think   I   know   what   you've   done   (你以為   你做了什麼   我都不知道嗎)But   when   you   call   me   baby   (每次   你喊著我   叫我寶貝)I   know   I'm   not   the   only   one   (我知道   這稱呼   不只給我   還另有其人)………

素素兩頰洶湧的淚水,一點一滴滑落衣襟裡,接著綻出一抹堅強的笑容,端起酒杯,一口乾盡。燈光照映在她無名指上的鑽戒閃閃發光,像一枚巨大的嘲諷。

我說:「妳找他把話問清楚。」

素素嘆了口氣:「他說他沒對不起我,他的愛情值好幾克拉。」

愛情也能用物質衡量?我羞愧的把十根手指頭藏在口袋裡。

武琳問:「妳有什麼打算?」

佳玲義憤填膺搶話說:「一捉奸二告官三離婚,找個好律師,炸他個片甲不留。」

素素嘆口氣,深藏地一笑,要服務人員請她們經理出來招呼。沒幾分鐘,一名身材修長,皮膚白皙,兩眼水汪汪的小姐婀娜多姿地朝我們走來。

佳玲壓著嗓子問:「淫婦來著?好個李王八大人渣!泡妞手法的確高竿。」

「各位大姐第一次來?」這風騷小娘子頂多二十啷噹歲,看似江湖閱歷豐富,卻是嫩花嫩草,嘗起來想必可口美味。

女子自稱裘莉,拿著酒瓶非常阿沙力的說要請我們喝一杯,陡地發現右手無名指上的鑽戒跟素素的幾乎一模一樣,不覺獃住。

「沒什麼。」素素持續保持超然的微笑。「李永翰的愛情很值錢,每個女朋友都有兩克拉、八十八切面,香檳鑽。」

裘莉安靜三秒鐘,用力放下酒瓶,切齒道:「他告訴我,他只有一個即將離婚的老婆,沒別的女人。」

素素的笑容越發燦爛。「他也說過愛我一生一世。」

「原來他騙我!」

「沒關係,鑽戒是真的就好。」素素從皮包裡掏出一疊相片送到裘莉面前,全是李永翰跟其他女人的合照。「瞧,這個叫姍姍,這個叫昕柔,這個叫李芃,都跟妳差不多年紀吧,有機會介紹妳們認識認識,認真說來,還是一家人呢。」

裘莉臉色倏白,一句話接不上來,素素已經把帳單付了,領著大夥揚眉吐氣走出餐廳

佳玲急著問:「李永翰那賤王八真養了一堆女人?」

我說:「蠢蛋,看不出來那是去年到清靜農場小瑞士,我們分別跟他拍的合照。」

「真的?」佳玲獃問:「妳怎麼辦到的?」

素素神秘兮兮地展現她的新款智慧型手機。

「它有十款app,能讓妳從麻花肥短胖妹變成白皙瓜子臉、勻稱長腿姐、世界無敵賣萌小魔女。」

「哇!這個厲害。」

素素與李永翰高調離婚後,提著八大隻行李箱強行借住我的小公寓,令小公寓物滿為患。連續昏睡二十四小時後一覺醒來的她,像換了一個人,神清氣爽的到廚房為我們料理早餐。

「準備好重新作人了?」我問。

她抿嘴一笑。「準備好去找個工作,從今以後要自食其力了。」

「把鑽戒全部賣掉,足夠妳環遊世界兩圈。」

「好主意,妳們統統去給我請十天假,陪我到歐洲慶祝重獲自由。」她來真的,當下拿起電話打給旅行社。

我酸溜溜說:「昨兒趙學寬打電話來,問起妳。」

「別告訴他。」

「他一直很關心妳。」

「等我確定身心狀態如常以後,會親自打電話跟他道謝。」

「昨兒李永翰也打電話來。」

素素手裡的水果刀一下劃上她的小指頭,鮮血汨汨直流。

我說:「嗯,妳的身心狀態的確還沒復原。」

她委頓地靠著牆面滑向地板,落寞的神情像一口氣被倒了五個會。

我勸她:「別難過了,至少鑽石是真的。」

她破涕為笑:「妳就不能稍稍表示同情。」

「我一想到可以去歐洲旅遊就樂不可支。」

「楚元,我恨妳。」

「除非妳想流落街頭,否則還是加減愛我一點。」

「我的愛又不值錢。」

「不值錢的才珍貴。」

素素仰頭大笑,一如我們的少女時代,回到雋永的詩歌裡,閃爍耀眼的光華,沒有顧忌、不藏秘密,如春天永不凋落的花朵般真心真意。

那晚趙學寬又來了電話,這回他沒問起素素,倒是跟我聊了半個多鐘頭,約我週末看電影。

「為什麼是我?」

        「再遲頓的男人也有覺悟的一天。」

        「萬一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呢?」

        「素素傳了簡訊給我,長久以來,妳的心裡全是我。」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她騙你的。」

        「我寧可被騙也不想錯過一個好女人。」

        「你已經錯過十二年。」

        「所以才急於把握,希望未來的四個、五個十二年,不再有遺憾。」

        兩滴淚倏然滑落我的臉頰,掉進嘴裡,味道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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