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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GL】Listen to Your Heart

      早晨六點,桃樂絲.史密斯幾乎就挑選在時鐘上三根指針重疊的那一刻起床;她翻身坐直,花了五分鐘把今天想做的事情快速思考過一次,接著換掉身上綴滿鮮艷花朵的睡衣,套上一件乾淨T恤後,慢悠悠的晃到浴室梳洗。

      每走一步,膝蓋的疼痛就不免提醒她一次,「別逞強,乖乖拿起放在角落的那根拐杖。」然後配上珍妮佛的聲音;珍妮佛是她女兒,一天到晚老是打電話來提醒她該加件衣服、冰箱裡有剛買的新鮮酪梨記得吃、營養品也別忘了……真是煩透了,那根礙眼的拐杖就是她買的!

      記得以前—三十年前—女兒總是嫌她這個作母親的嘮叨,卻沒想到年老之後角色互換,換成兒女對她疲勞轟炸,就包覆在所謂「溫馨關懷」的糖衣之下,真是聽到讓人耳朵都要長繭。萊恩也是一樣!

      別再想那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了;她命令自己。今天是週末,珍妮佛要帶著孩子們回來吃飯,她還記得珍妮佛在電話裡央求著她露一手好久沒做的蘋果派,用極盡諂媚的聲音。光想到女兒輕聲細語的撒嬌,求她做個久違的蘋果派回味,她就不免想笑,都已經四十幾歲的人了。

      唉!好吧,既然女兒開口了,她就露一手……

      她吃力的跨過浴室門檻,右腳,然後是左腳,就當她提起腳尖要跨過時,猛然一陣暈眩感襲來,她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浴室冰冷的磁磚地板,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

      當她醒來時,看見米白色天花板以及缺乏美感的日光燈時,桃樂絲幾乎是立刻意識到,她就躺在醫院裡;因為這鳥地方特有的難聞氣味也隨之鑽入鼻腔。

      「哦!該死!」她咒罵了一聲,側著頭望向窗外,外頭已經漆黑一片。

      她的家庭聚餐沒了,蘋果派也沒了……桃樂絲突然有點後悔,她是不是早該去拿角落的那根拐杖?記得好像是從過了七十歲後開始,她膝蓋的情況一年不如一年,只要天氣變得稍微潮濕些就幾乎快要無法彎曲,蹲下這種高難度動作就別說了,連走路都成問題。

      然後她突然想到,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在,究竟是誰帶她來醫院的?

      她掙扎著想從病床上爬起來,但是纏在手臂上的點滴及透氣膠帶成了最大的阻礙,撐起上身的動作似乎牽動了額頭上的傷口,她喘了一口氣,忍著疼痛躺回病床,接著,病房門口傳來連串腳步聲。

      「媽!」一個剪著俐落短髮的中年女人著急的跑了過來,激動的模樣彷彿後頭跟著活屍—流行好一陣子了;也驚動了隔壁床的病人及家屬。

      她那嘮叨又愛管事的女兒。「妳什麼時候醒的?現在覺得怎麼樣?我立刻幫妳叫醫生來!」珍妮佛握住她的手;真是要命,她怎麼覺得女兒的手比她這病人還冷?

      「不需要,死不了人的。」桃樂絲嘆了一口氣,現在的她頭痛欲裂,只想安靜的躺一躺。不過儘管她這麼說,珍妮佛還是差她的女婿趕緊去護理站找醫生去了。

      「媽……上帝保佑,妳嚇死我了!妳知道嗎?早上八點半我帶著蘇菲先過去妳那,按了十分鐘的電鈴沒人開門,打電話妳也不接,我又忘了帶鑰匙。最後我只好找鎖匠來開門,結果……」珍妮佛忍不住哽咽,終究還是落下淚來。「就叫妳拿拐杖妳不聽!以後……以後不要再逞強了可以嗎?要不是我早點回家,妳……」

      桃樂絲只覺得真相大白,「好啦,拿拐杖、拐杖!真是的,就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哭成這樣……妳們姊弟倆小時候摔到大,我跟妳爸也從沒哭得這麼誇張。」

      珍妮佛一張臉紅通通的,被她這麼一說,支吾了一會兒,最後只是羞愧的喊了一聲:「媽!」

      過了十分鐘左右,就在她被珍妮佛念到很想叫她閉嘴的時候,一頭捲髮的醫生才終於進了病房;做了簡單的診療之後,對著她以及她那嘮叨女兒跟女婿宣讀傷勢。

      桃樂絲抱著沒什麼大不了的心情聆聽,但是醫生的話令她不由得睜大雙眼,心跳數從原本的每分鐘七十二下驟升到了一百零五下。

      她才發覺,原來事情沒這麼單純。

      一支拐杖多少錢?了不起四、五十塊錢就能買到一支又輕又能伸縮的,但是這一摔讓她付出的代價不只是金錢,也讓她的健康狀況持續探底。

      她倒下時右腳勉力支撐了一會兒,在彎折的情況下整個身體的重量向前傾,因此造成了腳掌輕微骨裂、膝蓋的十字韌帶受傷,倒下時她的額頭撞上馬桶底座,造成輕微腦震盪;未來幾天可能時不時會出現暈眩、嘔吐等症狀;再加上原本就有的血脂肪過高跟高血壓……總之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僅這個週末的家庭聚餐取消,之後好幾個週末的家庭聚餐也被迫取消。

      我的老天,真是悲慘,不是嗎?桃樂絲回想起兩年前她的老伴過世時,她那嘮叨又愛管事的兒子數不清幾次要求她把老房子賣了,搬去跟他一起住;他努力鼓吹著在一起住的好處,例如她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難,有人能夠立刻給予協助;他們的鄰居也有個老太太很喜歡做做手工藝品;他們的社區烹飪課正好缺少一個作蘋果派與海綿蛋糕等甜點的高手,她去一定適合……之類的巴拉巴拉說個沒完,甚至還把她的乖孫子搬出來當作最後籌碼,真是個「賣兒求榮」的「好爸爸」。

      她沒答應。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夠待在老家,安安靜靜的把人生中最後一程給走完;那裡有著太多回憶了,不僅是她與老伴的,養育這兩個嘮叨又愛管事、小時候還外加喜歡搞破壞的寶貝蛋的,還有……還有……

      桃樂絲坐在病床上,手上正捧著海明威的名著《老人與海》,不為什麼,每當她想睡的時候,抱著這本書看個幾頁包准立刻沉入夢鄉,百試百靈,比任何安眠藥都有用。

      她拿著書,此刻卻看著窗外;她還不想睡。

      今天天氣真好,儘管現在是秋天,外頭的樹葉幾乎都快掉光,但她仍然想出去外頭走走;就算只是坐在輪椅上也好,真想出去吹吹風,待在醫院這種鳥地方,就連吸的空氣都是髒的……

      「奶奶!」回頭一看,她的孫女蘇菲帶著笑意,淘氣的從病房門外探出頭來;她一頭長髮梳得又直又順,一身輕便襯衫,穿得刷白牛仔褲還刻意挖了幾個洞;現下年輕人流行的好像就是穿些破衣破褲,她真的好想找一塊單寧布把那些洞補起來。

      「啊,我的小蘇菲,放學了?」現在才下午一點啊!

      「今天考試,只有半天課。」蘇菲把提包放在病床邊的躺椅,桃樂絲闔上書本,交給她。「奶奶覺得好一點了嗎?」

      好得很。「哦……小蘇菲,我的頭有點暈,肩膀也不知怎麼的變得僵硬,妳能不能幫我倒個溫水?」她唉聲嘆氣,倒在床上的同時似乎看見孫女嘴角的笑意。

      「好,我先去幫妳倒水。」蘇菲拿起保溫杯,乖巧的替她服務。

      桃樂絲不禁偷笑,跟孫女撒嬌的感覺真好,就當她閉上眼,享受著孫女的貼心舉動時,卻聽見小蘇菲在門外大喊一聲,「潔西卡太太?」那語氣帶著驚訝與不敢置信。

      一如待在病床上的她的心情。

      「萊恩,還是珍妮佛?」好久不見,桃樂絲迎接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句;她以為是她的兒女洩的密。

      潔西卡.貝倫不禁莞爾,雖然很想揭曉答案—只要妳住進這間醫院,立刻有人向我回報妳的狀況—但為了避免明天桃樂絲就立刻逃離醫院,她想她還是繼續保守秘密比較好。

      「是誰說的,有這麼重要嗎?」潔西卡摘下頭頂上的絨面高禮帽,輕柔的放在病床邊的躺椅上,她摘下絲質手套,握住病床上的桃樂絲的手。

      桃樂絲的右手還插著點滴的注射針,她抬起右手遮住自己的臉,「老天……到底是誰說的。妳不該來這裡!」

      潔西卡知道桃樂絲會生氣,沒有人願意讓別人看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模樣,特別是她們這種關係。「妳說錯了,最該來探望妳的,是我。」她一手撫上桃樂絲的臉頰,「好點了嗎?」

      「好得很。」桃樂絲撇開眼;啊,可憐的桃樂絲。潔西卡心想:她現在心情想必十分複雜。

      潔西卡沒說話,等到蘇菲拿著保溫杯回來時,桃樂絲就像在甩開一塊討人厭的牛皮糖似的,立刻抽回她原本緊握著的手。

      「奶奶,潔西卡太太特別過來看妳……」蘇菲似乎是覺得氣氛有些僵,還想開口圓場。

      「我不需要她來探望我!蘇菲,我想睡了。」桃樂絲拉高棉被,蓋住了自己的頭。

      潔西卡看了避不見面的桃樂絲一眼,眼底沒有憤怒,只有淡淡地無奈。她重新戴上帽子,對蘇菲說了一句「好好照顧奶奶」之後,提著包包離去。

***

      醫院的空氣除了藥水味之外,還夾雜著淡淡的香水味。

      那是潔西卡留下的。桃樂絲很想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但又怕照了鏡子之後反而更顯傷心;她應該待在芝加哥……桃樂絲還記得她有個律師事務所,她應該還沒完全把事情交給她的兒子—潔西卡沒結婚,但用試管生了一個兒子—她應該很忙,怎麼會飛回家鄉來看她?

      桃樂絲認為自己很明白自己的心情;她想見潔西卡,但不應該是這種場合,她不應該穿著單薄又破爛的病服,腳掌打著石膏、頭上綑著層層繃帶,手上還吊了一瓶該死的點滴……

      她還是那樣優雅漂亮,一點也沒變;相較之下,自己簡直跟一腳踏進棺材的死老太婆沒什麼兩樣……還是該說「根本就是」?

      「奶奶,要吃個蘋果嗎?」朦朧之間,蘇菲的聲音像穿過迷霧一般直抵耳際。

      「嗯……哦,好,謝謝。」她回過神,對孫女拋了一個微笑,接過她手上已經削好的半邊蘋果。

      蘇菲站在窗邊,一會兒後突然提議。「外面的天氣很好,奶奶,要不要等一下我推妳出去曬曬太陽?」

      「好啊,但妳一個人怎麼把我弄下床?」蘇菲畢竟是個女孩子;如果把她從病床搬到輪椅上很麻煩的話,那還是算了……

      「我去找護士小姐幫忙,她們一定會願意的。」蘇菲說得信誓旦旦,然後飛快的衝出病房。

      不到十五分鐘,桃樂絲安穩的坐上輪椅,由著蘇菲推著她進電梯。

      「奶奶為什麼不想見潔西卡太太?」電梯的樓層從「九」開始跳,緩緩下降;蘇菲站在輪椅後頭,像是隨意挑了一個話題。「妳們不是好朋友嗎?」

      她們……不只是好朋友,但這件事除了過世的老伴之外,家裡沒人知道;桃樂絲當然不會對蘇菲明講。「是啊……只是她應該忙著她自己的事情,而不是特地飛這麼大老遠回來看我……一個病人有什麼好看的?」最後這段話幾乎是含在嘴裡。

      「奶奶怎麼這麼說?妳受傷了,朋友來探望不是很正常嗎?」六樓時電梯停了下來,湧進了幾個陌生人;祖孫間的話題暫停。

      到了一樓,前面的人先行,最後才輪到她們倆;在電梯即將關上前,一位護士小姐替她們壓下了延長開門按鈕。蘇菲對她報以感謝的微笑。

      桃樂絲微側過臉,突然接回在電梯裡未完的話題。「小蘇菲,如果換成是妳,妳會希望在住院的時候看到自己的朋友嗎?穿得像我現在這樣,吊著點滴,打石膏,還包著這個?」她指著自己額頭上的傷。

      蘇菲被她這麼一問,一時之間似乎不知該如何反應;她輕快的推著她穿過醫院的大廳,「嗯……我還是會希望有人來看我吧,雖然自己確實是不好看……但有人來才表示那個人在乎妳;如果沒人關心不是更讓人難過嗎?」

      「潔西卡太太願意從芝加哥飛回來,不就是她把奶奶看成對自己很重要的人嗎?」

      很重要的人……她對潔西卡而言……她低著頭,仔細的思考著蘇菲的話,因而沒注意到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原來還沒離開。

      自動門開啟,秋天的微風徐徐吹來,也為桃樂絲送來那陣熟悉的香水味。

      「奶奶,妳看!」

      桃樂絲抬起頭,赫然發現那重要的人,就坐在廣場上的長凳,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到來。

***

      蘇菲很識相的離開了,在把桃樂絲送到她面前之後。「我想妳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聰明的女孩。潔西卡在心底默默感謝蘇菲的體貼。

      「妳……還沒走?」桃樂絲睜著雙眼,一臉不敢置信。

      潔西卡從長凳上起身,拍拍窄裙上的落葉屑。「還沒跟我親愛的桃樂絲好好說句話,我怎麼捨得離開?」她說得玩味,可眼角細紋之間隱隱泛著淚光。

      「別說得這麼肉麻;我們都老了,不再是五十年前那只懂得談情說愛的小女孩……妳怎麼回來了?事務所不是很忙嗎?」桃樂絲仰望著她,對她伸出手來。

      像是熱烈的回應她的企盼,潔西卡蹬著高跟鞋來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妳不是說我們老了嗎?該放下一切,交棒給年輕人了;我昨天剛回到這裡,只想著早點見到妳,打了妳家的電話,妳卻沒接,後來一問才知道,妳摔傷住院了,所以我立刻趕了過來……」潔西卡看著她額頭上的傷,一滴眼淚滑落眼角,「還痛嗎?傷口。」

      「還好,不要碰就沒事。」桃樂絲揩了揩自己的眼角,指著她身上的套裝,「妳穿這麼漂亮,要妳給一個傷患推輪椅,會不會太過苛求?」

      「如果是妳的話就不會。」潔西卡掏出手帕拭淚,來到輪椅後頭,推著她走進一旁的公園。

      公園並不大,大概就是差不多能停個四十輛小轎車左右的停車場大小,不過由於天氣很好,再加上公園裡有座別緻的小水塘,因此倒也有不少病患出來走走。

      不過病患通常不是年紀大的陪伴年紀輕的,就是正好相反;像她們這樣都是七十幾歲的老太太推著輪椅出來散步的反而少見。

      「所以妳事務所的事情不管了?」一路上走過來,大多聊著她的事;聽到她下定決心,把芝加哥那兒的事務所完全交給兒子管理,桃樂絲還是一臉懷疑。

      「不管了;都這把年紀了,我才真正體會到時間有限。接下來可能跟平常老人家一樣,早上起床散散步,養隻拉布拉多,看看報紙、雜誌,喝喝咖啡,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過一天,要不出去世界各地走走……做些真正自己想做的事。」潔西卡壓下手把上的輪椅煞車,一手搭上她的肩膀,來到她身側。「妳呢?別只關心我,妳怎麼樣?」

      桃樂絲似乎沒想過這問題,她頓了頓,猶豫著開口。「就……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原本想做蘋果派,珍妮佛想吃,結果摔了一跤,家庭聚餐沒了,什麼都沒了……」

      「我也好久沒吃妳做的蘋果派,酸酸甜甜的蘋果,再加上肉桂粉的香氣……做一個給我吃。」綠頭鴨正在池塘裡戲水,潔西卡看著平靜的水面,心情放鬆了,居然無端耍賴起來。

      桃樂絲低低的笑了,「好啊,等我回家,妳想吃幾個都可以,吃到跟我一樣高血壓、高血脂。」

      「那我們再一起來住院,而且要睡同一張病床。」潔西卡得意的說,輕輕捏著她的肩膀。「然後我會告訴護士小姐,我是吃了愛人做的蘋果派才得的高血壓。」

      「得了吧!妳真的變得很肉麻……」桃樂絲仰頭看著她,突然嘆了一聲。「別把還沒發生的事說得這麼美好,妳還是得回芝加哥去吧?兒子在那裡,孫子也都在那。」

      「我不是說了嗎?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潔西卡微笑,牽動臉頰上的皺紋。「那包括在往後的日子陪伴著妳。」

      桃樂絲這下子真的傻了,她看著潔西卡那仍然美麗的臉龐,一股熱氣湧上眼眶。「再說一次!」

      潔西卡捧起她的臉頰,墨綠色的眼眸直視著她,「包括在往後的日子陪伴著妳,桃樂絲。」

      今天是情人節嗎?尤其她現在身上還穿著病服、腳上打石膏,手上掛著點滴針頭,一點也不浪漫。只是桃樂絲不介意,忽然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心裡面,只容得下一個人。

      「沒有人在看我們,對吧?」潔西卡看了看兩側,勾起唇角;桃樂絲只覺得此刻的她美極了,那句芭樂又狗血的話是怎麼說的?唇瓣像誘人摘取的草莓?

      「應該沒有人對兩個老太婆有興趣。」桃樂絲眼眶泛淚,然後輕輕閉上雙眼。

***

      秋天的夕陽,灑在木格的玻璃窗,透進室內;老房子裡的空氣彷彿凝結,忘卻時光流逝。

      客廳的電視櫃上,兩個年輕女孩搭著肩,正對著鏡頭綻出美麗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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