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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02

      墜落。

      我正從高空墜落。

      我發現我竟然開始習慣這樣的場景,這個只有在夢中出現的場景。我不會在現實中墜落。然而現實中也不會有人接住我,夢中亦然。.

      我的墜落沒有盡頭。

      每次都一樣。一樣的夢境,一樣的墜落,一樣的驚醒。

      在我驚醒之前,這是一個不會中斷的流程。夢境是只屬於自己的東西,無論好壞。我只能自己擔著、擔著,祈禱哪一天它會突然消失,又或者我自己先被壓垮。

      繼續墜落。這是只屬於我自己的墜落。

     

      「——雪……小雪?」

     

      夢境,我的墜落被打斷了。

      緩緩睜開眼,還在朦朧之中的意識晚了一點才感受到訝異。

      「謹言……?」

      「太好了,妳醒了……太好了……」

      「這裡是……」

      「等一下,妳還不能起來啦。」

      謹言慌慌張張地按住我的肩膀,不肯讓我起身。

      「我已經跟妳的家人聯絡過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過來。」

      腦袋昏昏沉沉的,還不是很清醒。儘管如此,我還是試著理解現在的狀況。

      「我……昏倒了?」

      她點了點頭:「因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打電話叫救護車……」

      「太誇張了啦,哈哈……」

      我故作開朗地笑了笑,但這笑聲連我自己聽來都覺得虛弱無力。

      「都昏倒了還不誇張嗎?明明前一秒還在聊天耶。」

      她舉起手,似乎是想要打我。那隻手就這樣停在半空中,最後還是放了下來。

      「真是的……妳最近是怎麼了啊?」

      「沒事啦,真的。」

      「等一下看妳還能不能在學姊面前說出一樣的話。」

      「……對不起。」

      「這句話妳就等等自己跟大家說吧。他們應該也快到了。」

      拿起手機,她開始確認訊息。

      我就這樣側著頭,看著身邊的這個人,這個室友。

      1473的成員們都是很有個性的人,例如慕杉,例如阿玖。相較之下,謹言或許是比較普通的那一個。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大概就是比較貪杯這一點。話雖如此,我也從沒看過她在喝醉後有過任何失序或胡鬧,酒品和阿玖相比是天差地遠。

      如果是她呢?她會怎麼做?我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好啦,講認真的,」

      突然,她把手機放到一旁,直直地盯著我。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就只是……有幾堂課報告比較重一點而已。可能忙過頭了吧?」

      「………………………………………………………………是喔?」

      「幹、幹嘛那樣看我……」

      「等一下看妳還能不能在學姊面前——」

      「對不起。」

      我又很老實地道歉了。

      在溫柔的惠君媽媽面前,就算是小小的謊言,罪惡感都會被無限放大。

      於是乎,我只好避重就輕地,把那堂課發生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包括那堂課本來就比較艱澀,包括那堂課的老師聽說是大刀,包括那些人的事情。

      「但是,妳根本就不缺那幾個學分吧?」

      謹言這麼說。

      「外系的課,而且還是選修……就算被當也沒差啊。」

      我懂她想說的意思。我確實沒有理由非得拿到這些學分不可。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乾脆放棄就好了?為什麼要讓自己過得那麼累?為什麼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

      為什麼不乾脆放手就好了?就跟那些人一樣。

      老實說,這些我都想過。就連在夢中墜落的時候也想過無數次,無數次。

      望著天花板,我把自己的答案說出口。

      「……那樣的話,感覺就好像自己輸了一樣。」

      病房內靜默了一下子。

      然後,她輕輕地笑出聲來。比起不滿,我更感到疑惑。

      「……怎麼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覺得有點可愛。」

      「可愛?」

      「是啊。沒想到那個小雪,也會有這麼倔強的一面。」

      我愣著,看著她的面容。謹言。駱謹言。我的這位平凡的室友,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瞬間,變得完全不同了。

      「妳不會覺得……我很笨嗎?幹嘛那麼吃力不討好……之類的。」

      「多少有那麼一點……一點點而已喔。不過跟我們寢的其他笨蛋比起來,妳倒是笨得挺可愛的。」

      「什、什麼意思嘛,小心我跟阿玖說喔。」

      「隨妳說去,反正我剛剛指的是慕杉。」

      我們雙雙笑了起來。

      「欸,小雪,妳的那個報告啊——」

      掩不住嘴邊的笑意,謹言對我眨了眨眼。

      「要不要稍微作弊一下?」

      「作弊?」

      「就算其他組員跑走了,妳不是還有那麼多幫手嗎?」

      像在計算手牌一樣,她扳著手指數著。

      「我們的寢室長可是在社團評鑑打遍無敵手的慕杉同學喔,區區報告怎麼難得倒她呢?學姊應該有一些人脈可以拿到以前的報告範本……阿玖的話可以當代打,直接上台做口頭簡報……可是那樣會不會太超過啦……」

      也許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的吧,我慢慢地有了這樣的想法。

     

      ——如果是這個人,也許就能夠接住我吧?

     

      不是其他的誰,不是哪個遙不可及的人,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理想或概念,而是真真切切、實際存在於身邊的這個人。

      只要有這個人在,不管從怎麼樣的高處墜落,我都不再害怕。

     

      ※

     

      打開手機的通訊軟體,和對方做好最終確認之後,我便將所有的聊天紀錄刪除。

      今天是實行計畫的日子。從慕杉失蹤之後,就一直準備到現在的計畫。

      外頭的毛毛雨是預料之外,但不影響,一切按照預定進行。

      正因為是這種時候吧,我特別容易想起那陣子的事情。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年多以前。在回憶中,看著一個為了報告而搞壞身體的自己。

      和那時候的自己相比,現在的我有所變化了嗎?

      我不曉得。

      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如今的我也可能不會選擇這樣的做法吧?

      謹言,那時的妳說,沒想到我會那麼倔強。

      對,我很倔強。只是為了外系選修的不重要學分,就咬牙硬撐到搞壞身體,甚至被送進醫院。

      那麼,為了更重要的事情,我就能夠更加地倔強,更加地——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是事前設定的鬧鈴。

     

      時間差不多了。

      按掉鬧鈴,我向著房間角落的妳走去。

     

      謹言,這些事情妳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接下來的這次爭吵,會是我最後一次傷害妳。

     

      ※

     

      【追記】

     

      在我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記憶之中,存在著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在這當中,又有更加珍貴、更加重要的幾個時刻。用老套一點的說法,就是「永生難忘」。

      我不會忘記和1473的室友們初次相遇的情景,我也不會忘記慕杉在月光下啃著甜甜圈的模樣。

      這些都是我生命中,相當重要的瞬間。

      然而。

      所謂永生難忘,並不是都那麼浪漫,並不是都那麼美好。

      所謂永生難忘,並不是都帶著歡笑,並不是都帶著喜悅。

      那天晚上,當我呼吸急促地跑過下著微雨的街道,彎過轉角,我看到噙著淚水跑出門的憶雪,正步履蹣跚地踏上馬路。

      當下,她有意或無意地回首。

      我望著她,她也望著我。相當短暫的瞬間,我忘了我們剛才是為了什麼起爭執。我想,她一定也忘記我為什麼弄哭了她。至少,這些事情都被我們拋到腦後了。

      而後,她嘴唇動了動,說了些什麼。

     

      「——                                           ——」

     

      我沒能聽見。沒能聽見刺眼車燈下的那一句話。

      她脆弱而單薄的身形就這樣,被迎來的卡車覆過,凋零。

     

      一直到今天,我還是很想知道那句話的內容。

     

      ※

     

      「謹言,妳願意接住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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