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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彩虹魚與龍王 2-1

“Please   forgive   me,   I'm   too   timid.”

 

倪樂醒來的時候,窗外陽光已鋪滿了整間臥房。

她撐開眼,慢慢適應周遭的光亮。

圓形頂燈,藏藍色壁紙,四方木門大敞,門的右側擺著一張鐵灰色書桌,左側是巨大的金屬書櫃,裡頭卻沒有太多藏書。

那樣貧脊的書量讓倪樂一下子意識到,這不是她的臥房。

她反覆地環顧四周,房裡只有她一人。她張開乾澀的嘴,喊了幾聲奧杰,房外並無回應。她側過身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時鐘,上午十點四十五,緊接著想起今天是她的特休,可並不是奧杰的假日。下一秒,她擠著腦袋思考自己是怎麼到了奧杰的住處,又是為什麼睡在奧杰的床上。

然後當一個人頓悟,真的就只需要零點零一秒。

倪樂瞠目掀開棉被,低頭看見自己一身光裸,隨即明白──

她失控了。

又一次。

「不是吧……」她摀面低下頭,發出懊悔的低吼。

接著她抬起臉,面上一瞬間恢復一貫的冷靜沉著。

停。

不要大驚小怪。

她紊亂的腦海裡還存著一些昨夜的零星片段,她的索求更像是高姿態的、玩笑般的勾引,奧杰才是正式侵略的一方。

好。

可以。

這叫對方禁不起誘惑。

「沒關係,不是什麼大事情。」倪樂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對自己嘀咕,「不會改變任何事情。」

沒有關係。

她並不是被施捨的。

沒有關係。

倪樂閉上眼,抓緊被褥,深深地汲取空氣。

空氣中有奧杰的氣味,就像那一年,在下班後幽暗的儲藏室,公司僻靜的頂樓,並且無論隨冬夏感到寒冷或燒熱都只想汲取對方的時候,她所聞見的、那一道氣味。

在那一而再,再而三被索取體溫的時候,他們對彼此毫無期待,一切簡單得太過健康。

倪樂望出床旁的窗,外頭的日光逐漸被雲層遮擋。光線弱下,她從窗扇中望見自己的倒影。她想起昨晚,在西餐廳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看見他和她擺在一塊,多好的模樣,然後。

然後她的心裡滋生了從不該有的想法。

倪樂鬆開抓著被角的手。

她闔上眼。她的手撫過自己飽滿的唇瓣,再滑下頸項,輕按線條美好的鎖骨,那手指的力道,溫柔的游移,彷彿昨夜奧杰撫摸的觸感。倪樂微笑起來,在零落的回憶裡仔細回味。

在她忘卻以前,她會好好品嚐那一切,包含那一記無法言明的念想。

在她忘卻以前。

倪樂含笑地在閉眼的黑暗中,想起奧杰對她投以的眼神,那樣溫煦趨近寵溺的、攸關愛的目光,讓她感到滿足。

在遺忘以前,這些都是真的。

還是真的。

倪樂均勻呼吸,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她的手指輕輕劃過鎖骨,再沿著脖頸回到唇尖。

每一次的飽餐一頓,她總是心存感謝。

可是現在──

三。

二。

一。

她放下手,緩緩地睜開雙眼。

現在。

「我睡醒了。」

她睡醒了。

她翻身下床,拾起散落在床腳的衣物一一穿上。她的動作慢條斯理,有條不紊。

她睡醒了。

她不過是誤吞了一場夢而已。

走出房門的時候,她一身整潔的黑白套裝,窄裙平整,卷髮滑順地吃上燈光的溫潤色彩。

倪樂拿起手機一面處理起昨夜擱置的業務,一面在玄關穿上了高跟鞋。

打開大門離開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已經想不起那個不該有的想法。打從第一眼見到他,就知道不許產生的、那一份想法。

沒有關係。

因為他們的沒有期待,是那麼健康。

她沒有整理床褥,他不會抹煞發生過的盡興,只需要謝謝彼此的招待。

這樣很好。

他和她之間沒有關係,所以沒有關係。

回到自家的倪樂換上一身居家服,蜷縮在一張花布沙發上。

她的住處距離奧杰的家門只有四步遠。

他們就住在隔壁。

這是一橦八層樓的高級住宅,奧杰與倪樂住在四樓,都是獨自居住的租屋戶。社區大樓管理得井然有序,一樓設置了日式涼亭及溫室植物園景致,建築物後方設有公共泳池與健身房,頂樓甚至鋪設了空中花園,各個出入口更配搭了訓練有素的管理員,管委所建立的福利機制更是令人讚賞,這樣的住屋條件,自然反映在租金上。

當倪樂在第一年進公司就打破奧杰業績TOP   1的蟬連紀錄,那短短一個月,她就閃電般租下了這一套房。她是做足了功課,曉得奧杰就住在這一棟樓,這一層房型。沒有什麼能比趕上奧杰的成績更讓她得意的了,她畢竟小了他不少歲,能在這樣的年紀與他站在同樣的水平,她光想就能笑得開花。

這一棟樓以五樓為租金分界,五樓之下是單人套房,租金落在中高價位,五樓以上則全是大坪數房型,住的全是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租金可觀。

於是當年她一個單身小少女入住時,就知道住進這樣高檔的公寓除了能證明自身能力外,還能打一手閒暇之餘釣釣富家小開的小算盤。

結果才愉快地定案,第二天上班,她就在等電梯時與奧杰碰個正著。

他們看了看彼此,笑了一笑。

「好巧。」

「是啊。」

「妳搬進來了?」奧杰指著她手上的一串鑰匙,笑開眉眼,「妳該不會就是我神秘的新鄰居吧。」

「正是。」她收起鑰匙,聳了下肩,「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結果敗在這一個平凡無奇的巧合,我也是認了。」

奧杰聽著笑出了聲,「怎麼去上班的?」

「搭公車。和以前一樣。」

「等車很麻煩吧。」奧杰在電梯門打開時讓倪樂先進了梯廂,隨後走入,一手按亮了B2按鈕,一手提起手上的車鑰匙,「坐我的車?」

梯門關上後,倪樂抿出無懈可擊的禮貌笑容。

「不用了,載我很麻煩吧?」

「同公司,同部門,妳這麼問不會有點矯情嗎。」

奧杰的笑眼狡黠,讓倪樂一下子笑了。

於是每一個工作的早晨,四樓的402號住戶,就這麼載了403號住戶,整整三年。

她想,或許她釣釣小開的幹勁就是這樣被磨光的。

402號住戶的上下班接送,以及偶爾帶著鹹酥雞造訪,更別提假日的電影邀約,這些普羅大眾眼中的情侶行為,讓403號住戶不僅沒釣到半個小開,小開在樓下花圃撞見她時,還會讚許她男友幾句。

「前天晚上我在停車場看見妳和妳男朋友,你們總是同進同出吧,很登對喔。上次我還在電梯裡遇到妳男朋友,那次難得妳不在他旁邊,他提著一包炸雞說是要給妳當宵夜的。妳男朋友很疼妳啊。」

六樓年輕小開的一席話,讓倪樂想說的話全哽在咽喉,只能給出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道謝。她還想告訴他當初她剛搬進來,他可是她的首要目標呢。這也是小開撞見她時會多聊兩句的原因,想當年倪樂可是經過一番調查才製造好幾次人為的巧遇,上前和小開攀談又故作自然的自我介紹──不,自我推銷,小開當然也就多注意了她一點,只是每次小開注意她時,就會注意到她身旁人高馬大的奧杰。

結果唏哩糊塗就過了這些年頭,人沒拿下就算了,還祝她百年好合。

倪樂抱著膝蓋往沙發裡又縮了一縮,回想這一切的時候,思來想去她都只能責怪一個人,奧杰。

她想著想著眉頭就皺了。

他從來也不是她的男朋友,可外界注視他們的目光,就像韓紹或小開注視他們的角度一樣,給予的定義是那麼曖昧不明。倪樂有時想要自清,可話到喉頭卻說不出口。

誰要有時候就連她自己,也看不清楚呢。

海裡有一隻光彩奪目的   年輕的彩虹魚

牠身姿綽約   談吐得體   在龍宮裡作為一位名媛   深得龍王的喜愛   變作

那一年備受疼愛的寵妃

龍王公務繁忙

卻總是有那麼些時間避開臣子   每天

每天

都將牠拉到暗處   偷偷輕撫牠的鱗   親吻牠的嘴

海洋敬畏的龍王   臣服在牠身下的模樣   讓牠

在海裡流出眼淚

龍王說   你為什麼哭泣

彩虹魚搖搖頭   給出了一個   比流淚還要悲傷的微笑

一個季節後   彩虹魚有了新歡

龍王勃然大怒   龍王說

你為什麼這麼做   你怎麼不愛我

彩虹魚給出了一樣傷心的笑容

因為啊   我親愛的龍王

牠說

因為

我曉得我是你這一年的愛妃   我是你

這一年最寵愛的玩具

所以

牠笑出聲音卻   像是哭出聲音

所以   牠說

我得在愛上你以前趕緊愛上一個   只愛我的

親愛的龍王   請你諒解

我只是太害怕自己   對這場遊戲認真了而已

倪樂在自家矮桌上的白紙上塗鴉。她用黑色原子筆畫了一只拖曳著長長尾鰭的魚,與拄著三叉戟的海底統治者。那只長尾巴魚,是奧杰家中的畫布上,一再出現的魚,倪樂一次又一次偶然窺見的。同樣,在奧杰過去的冊子裡,倪樂也見過那同一條魚的各種身姿,被奧杰以水筆沾上各種軟暖的色調。

她猜想那條魚於他而言可能非常重要,以致她從來也不敢輕易挖探。

她瞅著自己筆下的魚,注視半晌,想著那條魚被如此珍重看待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些惶恐害怕。

怕著哪一天,龍王的身邊不再有牠。

後來,她收起畫好的塗鴉,也收起差點氾濫的情緒,在家看了一上午的美國影集,又靠在沙發上睡了一午覺。

當她被桌上手機的來電鈴聲吵醒時,已是下午兩點。

看到是奧杰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倪樂吸了吸鼻腔後接起。

電話那頭劈頭就是一句:「喂?李董。」

倪樂蹙眉將手機拿到面前確認,確定是奧杰,又將聽筒靠回耳邊。

那頭又傳來奧杰低沉的嗓音:「喂?聽得見嗎,李董。不好意思剛剛漏接您的電話,現在方便說話嗎?」

打錯電話?不可能。

生性嚴謹的奧杰不會在這麼大白天就忙暈頭。倪樂迅速設想過一遍可能的現況,立刻笑了起來。

「怎麼,你又犯桃花了嗎?」倪樂看好戲般的興奮語氣帶笑,「這是求救電話?」

「是,上次的專案我們團隊都有在跟,出什麼問題了嗎?」

電話那端的奧杰不帶痕跡的穩著態度暗示,這讓倪樂回想起自己學生時期也經常接到他這樣的求救訊號。

「唉,麻煩。」她笑得一肚子幸災樂禍,換了姿勢側臥在沙發上,「我休假欸,飯都還沒吃,等等正想泡個泡麵看韓劇。」

「是,我理解,很抱歉給您帶來困擾,這部分我會再叫同仁多加強。」

無論她的語調如何懶散又如何挑釁,奧杰依舊一副處理公務的業務態度。對於奧杰的高端演技,這些年倪樂早已司空見慣。

她笑開眉眼,雙腳踏上長毛地毯,翻身由沙發上婀娜站起。

「你欠我一次啊。」她這是答應救援了。倪樂為待會的演出感到雀躍,問聲輕盈:「地點?」

奧杰明顯鬆了口氣。

「謝謝李董體諒。」他一本正經地報出所在位置:「我們今天在公司宴會廳辦酒會,同仁無法立刻反應真的非常抱歉,酒會結束後我會第一時間找他們開會檢討。」

「是是,這就過去。撐著點啊。」

語落,倪樂愉快地掛上電話,走入了臥室。

她的臥室不同於奧杰的臥房,她的床鋪全黑,壁紙大紅,成片木板地覆滿了棕色地毯,門框突兀地漆成了相當淡雅的鮭魚粉。倪樂對於這樣的配色相當滿意,奧杰只覺得那牆壁艷得刺眼、這要住久了會精神病的。

倪樂拉開衣櫃,在木門滑過滑軌的摩娑聲響都尚未停止時,右側數來第五件洋裝就已經被不假思索地抽了出來。

她彎腰揀選了一雙帶金屬扣環的黑色短靴,轉身闔上木門的同時,另一手甚至已經掀開了一旁的古董化妝箱,精準地捏出左側第三層的白鑽耳環。

倪樂著裝的速度堪比她完成專案報告的速度,穿個衣服像在拼業績。前後不下五分鐘,她已是一身漆黑,黑色讓她感到安全,自信。倪樂站到連身鏡前,從頭至腳仔細地檢視自己。

薄針織洋裝彈性貼身地顯出她的上圍與細腰,短在膝上的裙擺輕輕包著圓翹的臀線,透膚的蕾絲領口落在肩膀邊緣,低跟短靴更是襯得她細瘦的踝骨白皙精緻,素雅的垂墜耳環,在她大波浪捲的栗色長髮下若隱若現。

她滿意地頭輕點,瞥過一眼衣櫃邊上掛滿的皮包配件,很快取下其中一只銀灰色晚宴包,再回過身由矮櫃上揀選一只深棕色牛皮皮夾。

到了酒會現場,倪樂很快找到了奧杰。

奧杰正站在水晶燈下方,捏著高腳杯的玻璃杯腳。奧杰是出了名的滴酒不沾,他的杯裡是再普通不過的檸檬水。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看上去年齡與他相仿的三十多歲女子,她身著米白褲裝,俐落的亞麻色直髮短在肩際,眼尾略垂的神態竟有種鄰家感。

倪樂筆直地走了過去。

「抱歉,來晚了。」倪樂站到奧杰身邊時,立刻扭開了手上的晚宴包,將裡頭的皮夾遞給奧杰,與此同時,她轉向那位女子,「您好,不好意思打斷你們的談話,我是業務部的倪樂。」

女子見她伸出一隻手,也就禮貌地握上,「你好,我是法務組的組長,敝姓薛。」

只說姓不說名,也毫無給名片的打算,語氣又泛著濃濃的距離感。倪樂微笑起來,這正是她要的反應。估計方才那『女友替男友送來皮夾』的戲碼頗有成效,那牛皮皮夾壓根不是奧杰的,那就是一道具,倪樂特意選個看上去中性的皮夾,無論如何都能引人無限猜忖。

感情的角力那麼有趣,真實與否,真的重要嗎。

倪樂綻開燦爛的笑靨。

「薛組長您好,很高興認識您。如果您不介意,我可能要借走奧杰了,有點急事。」

「哦?什麼事這麼緊急?」薛小姐一手捧著酒杯,一手故作緊張地捂在嘴邊,「是妳工作上出什麼問題了嗎,要他幫妳救火?那得趕快,別拖到時間了。」

她的姿態看上去是那麼誠懇地替倪樂擔憂,說出的話,卻句句都在質疑相對年輕的倪樂。倪樂看著她露出一副『哎呀年紀輕,也難怪容易搞砸呢』的憐憫神色,不由得笑出聲來。

沒有人,能質疑她的工作能力。

當倪樂停止笑聲,薛小姐看見她宛如鬼魅的陰暗眼神。

「並不是工作出問題喔,薛組長。」倪樂彎起唇瓣,語氣陰鷙,「至於是什麼事,我想我們並不需要向法務組報告。」

話畢,倪樂挽上了奧杰的臂彎,側頭靠上他的肩,動作自然親暱。

「如果有接到案子需要與貴單位討論,我們會主動聯繫的,謝謝薛組長的關心。」

倪樂說這話時,神態一下子恢復如常,讓薛小姐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奧杰喝了口檸檬水,嘴角明顯上揚。

「是的,有需要會再和貴單位聯繫。」奧杰挽緊了倪樂纖細的手,對著薛小姐露出有禮的笑臉,「至於您私下的晚餐邀約可能較不方便,近期手上的案子真的多,何況我身邊還有個小醋桶子。」

接著不待薛小姐反應過來,奧杰便欠身致意,領著倪樂轉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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