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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四 旅行

踏進冬天,穿起厚衫已經成為日常。

雖然早上還是不想離開暖綿綿的被窩,但是一想到上學會有一定概率可以見到學姐,我還是用盡一整天的幹勁,從床上慢慢地爬起來換上校服。

到下年的這個時候,學姐就已經不會再在這個小鎮,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在這段剩下的不長時光中,花更多時間跟她一起。

即使她本人看上去並不願意。

在游泳教室過了一晚之後,我和學姐的關係並沒有確切的變化,那一夜宛如一個幻影,說不定是我自己的夢而已,不過殘留在嘴唇的觸感卻是很真實。

我們後來都沒有提起那晚的事,也沒有再去那個游泳教室。

無論是在攝影部的部室,抑或是學姐偷偷溜進去的音樂室,又或是一起去翹課的校舍頂樓,我們都沒有去用半句話釐清從那天開始,已經堆疊成塔的曖昧。

儘管學姐近來都有來學校,可是她不時回復到之前那種不予人接近的態度,宛如貓般一個人在學校游走,難以捕捉她的身影。

不過,每天的放學後,怕冷的她都一定會待在攝影部的部室裡頭,讀著文庫本小說等著我泡茶,或先是背起長長的樂譜,戴起她常用的橘色耳機,旁若無人的彈起空氣鋼琴。

這天放學後也是一樣。把圍巾包得蓋過嘴巴,穿上黑色過膝襪的她,仍然坐在已經變成她專用的折疊椅,躲在部室的角落讀著一本書。

在這平常的冬日,我本來想要修一下貓的照片,但需要修的都已經修好了,那不如搞個社交帳號放貓照片吧。

正當我在籌劃在哪個平台開帳號比較好,跟著瀏覽了幾個網站,最後還是覺得很麻煩,關掉所有視窗之後,很順便地轉身面向學姐打開話題:

「學姐,妳跟伯母和好了嗎?」

慢著,慢著。這一句話可以重來嗎?我一個不留神便將一直藏在心裡,差不多算是禁忌的疑問說出口。

學姐的視線從她的書本當中抬起,直直的瞪向我,眉頭一皺,似乎為這個問題有點不悅。

我別過臉望向牆壁,想要避開那雙凌人的眼眸。

然後學姐像是放棄隱瞞的嘆一口氣,闔上她正在讀的書,站起來走到我的前面,用雙手抓往我兩邊臉頰,逼我抬頭看著她。

「你怎麼想要知道這事情?」她說。

「我只是有點擔心妳。」

「啊,在擺男朋友架子哩。明明就只是親過一次。」

「才不是啦。我只是不想再陪妳一整個大半夜。」

「真的不想嗎?」

這時學姐越來越近,最後把額頭貼上我的額頭。

要說不想的話也不是完全不想,雖然我跟她平常在學校也是一直兩人獨處,但是到了晚上仍然走在一起,是另外一種氛圍,是種我不討厭的氛圍。

「和好了喔。」學姐放開我,把雙手收在身後,然後這樣回答。「罵是有罵了一兩句,但是很容易便和好了。而且我一整晚沒有回家,比起罵我,媽媽還是比較擔心我。」

「那就很好唄。」

「還以為你不會提。」

「提什麼?」

「那一晚的事。」

「因為妳都沒有說什麼,而且又沒什麼特別好說的吧,我不想好像只有我很在意那件事。」

「你不在意嗎?」

「……很在意,說到底我生存了這麼多年來,那還是頭一次。」

「很不巧。我也是一樣。那是我的初吻。」

「學姐妳說得太直白啦。」

「是你先提起的。」

被學姐這樣明確的解釋,我倆從臉頰到耳根都漲紅了。她後來退開幾步背脊貼上牆壁,與我保持一段距離,然後用手臂擋住嘴巴。

「你害我想起那個觸感。」

這時學姐倒是有一些普通女生的模樣,而我也變回為新事物而不知所措的小男孩,難為情得不敢看去學姐的臉。

「為什麼我們會做那種事情?」

「是妳主動,我怎知道。」

「那換你來主動。」

「欸?」

「我說,換你來主動一次。」

我沒有聽錯,學姐的確是這樣說。

而且背靠牆壁的她,慢慢放下遮蓋嘴唇的手臂,僅僅看著依然坐在椅上的我。

既然學姐都把話說成這樣,我還是要退縮的話,不免太過窩囊。

於是我站起來,走近只有一步之遙的學姐,把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閉上雙眸稍稍抬起頭,像是等待同時也像是索求。

這還算是我作主動嗎?

我禁不著淺淺的苦笑,然後也閉上眼睛,聆聽著那平穩的呼吸聲,逐漸加快的心跳聲,輕輕的用嘴唇碰上她的嘴唇。

在這放學後的時間,攝影部部室的一個角落,周遭都一片寂靜的環境下,我與學姐緊貼對方,在片刻之後又再分開。

她及後張開眼簾,抬起那雙渾圓的杏眼對我問道:

「那我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把答案甩給我來想,學姐太過狡猾了。」

「對喔,我就是個這麼狡猾的女人喔。」

「但我還是喜歡這樣的學姐。還是要再來一次?說不定這次會知道答案。」

我想再次靠近學姐,但是學姐別開臉看去別一個方向。

「不了。」她說:「這樣好像會上癮。」

「就跟抽菸一樣?」

「對,跟抽菸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和之前的那次跟學姐親密接觸時,我都不曾聞到該有的菸味。

是戒菸了嗎?雖然我對學姐日常生活充滿著好奇,但是我總是抓不住適當的時機去問。而且看到學姐紅著臉害羞的模樣,很多時都不會去想這些旁枝末節。

「我想拍下妳這個模樣。」

「變態。」

雖然嘴上是這樣說,但是當我退後兩、三步取來放在電腦旁邊的相機時,學姐只是別開臉看去窗外的風景,沒有從鏡頭前面逃走。

也好吧。比起學姐的正面,我還是一直注視著她的側臉,拍下來的照片就像我看她的視角。說不定頭一次遇見學姐時,正是被她這樣的側臉所吸引。

然後當我按下數次快門,眼睛離開取景器之際,學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走向依著折疊椅放著的書包,把書包捧在胸前翻弄著。

「你這週六有空?」她說。

「沒什麼特別事情做。」

「那要去?」

還在想學姐在說什麼時,她在書包中拿出兩張表面光滑,類似什麼入場卷之類的東西。

「這是?」我問。

「攝影展的入場卷。」

「哪來的?」

「要去?反正你都閒著的吧。」

「確實是是樣……」

「那就好,那十一點在車站前面等。」

「學姐,妳這是邀我約會?」

「對喔,有問題嗎?」臉上帶點紅暈的學姐這樣說道,似乎一開始已經有著這樣的打算。「都已經一起睡過了,難道你還會因為約會而害羞?」

「這樣的說法很容易惹人誤會。」

「都沒有其他人,而且也是事實。」

這樣說又的確沒錯,不過聽起上來就像是跨越了純潔交往那一線。

「順序好像怪怪的。」我說。

「什麼順序?」

「交往的順序。通常不是先約會,牽一下手,然後才接吻的嗎?」

對於我的問題,學姐坐回折疊椅上,翹起二郎腿單手托著下巴反問:

「所以呢?」

「學姐,妳不覺得順序有問題嗎?」

「又不是真的在交往。」

竟然會有這樣的事!不過這樣一說,我們都好像都從來沒有要求過交往,相比起那種確實的戀人關係,或許這樣的曖昧不清似乎更適合我們。

喜歡歸喜歡,但是交往又會是另外一個層次的問題,我們就這樣暫時保持互相喜歡就可以了。

真的可以嗎?

「況且交往的話要做什麼?」學姐在我思考的同時又加上一句。

「不就是牽一下手,約會之類。」

「那交不交往也沒關係吧。」

這樣的結論也很合理。

「那約會,我們不會在外面過夜的吧。」我說。

「這你想多了。」

只不過,學姐的莞爾卻像是說著反話般,讓我仍殘留著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然後平安無事到了週六。

氣溫還是一成不變的冷,在這鄉下地方的天空一直放晴。這樣我可不能以天雨關係作為藉口,拒絕從暖綿綿的被窩裡出來,前往跟學姐會合的地方。

對了,我跟學姐約好了。

當我意識到接下來一整天都會跟學姐一起時,便瞬即清醒過來,推開被子坐起身,看去顯示跟約定時間還要早一個小時的鬧鐘。

「還未到時間。」

要是遲到,學姐恐怕會惱上我一整天,所以我還是快點從床上離開,脫離這個催眠人的魔境好了。

我想見到學姐,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她,這甚至可能已經變成一種惡質的痴迷,化成一種會侵蝕自己的毒。

不過只要見到學姐,還是可以舒緩一下這種脫癮的症狀,所以我還是趕緊打開衣櫃,隨便換穿了一件T恤,再套上平時都穿的外套,馬虎地盥洗一下,把翹起來的頭髮壓下後,便踩著有點髒的運動鞋出門。

雖說這天是約會,但是我並不是個喜歡刻意打扮的人,平常也沒有想要弄個髮型什麼的。我從小到大都有這種想法,這大概都是因為在這鄉下地方就只有一家美容店,而且每個人的衣服都是百貨店買來的成衣,要打扮起來也沒有太多分別。

不過反過來,要說完全沒有期待學姐會為約會打扮一下,那鐵定是百分百的謊言。學姐可能會化一下妝,挑件比較可愛的衣服來赴約,這樣的她大概會成為這小鎮中最令人注目的的人。

只是如果學姐這樣單方面的花枝招展,會令我覺得自己沒有為她做上什麼事,無論對我或是對她都好像有點不公平,所以還是平常的她好了。

一邊想著學姐一邊走路,腳步也好像不自覺地變得輕快,不久我便走到約定的地方。

週六的車站比想像中意外地人少,走進車站的乘客就只有寥寥數人,所以一位站在車站售票機旁邊的少女,顯得格外的醒目。

我下意識去看手錶,現在離約好的時間還要早十五分鐘。

「等了很久嗎?」我慢慢走到少女的面前問道。

「不,我也是剛剛到。」

「學姐,看來妳也期待這次約會。」

「對喔,有點期待。」

是因為冰冷的空氣,抑或是有其他原因令學姐的臉這麼紅嗎?她這樣老實承認反而令我有點害羞起來。

在我一時無語之際,學姐忽然踏前一步抬頭望著我說:

「怎麼啦?」

我禁不住盯住學姐看。她脖頸掛上一如以往的棕色格子圍巾,身上穿上一件不知名外國球隊的棒球夾克,裡面似乎再套上一件毛衣。頭上則戴上一頂與她烏黑長髮形成強烈對比的白色毛織帽,修長的雙腿倒是收在破牛仔褲裡頭。

一點也不少女的風格,但是……

「我覺得這種打扮很適合學姐。」

雙手插在夾克口袋的學姐聽到我這話後,下半臉都塞進圍巾裡頭,然後小聲的對我說道:

「是嗎?多謝。」

我還沒來得及把學姐這害羞的模樣攝裡腦內的相機,她便沒有多說半個字轉身通過檢票口,走進車站裡頭。

我後一步跟上學姐通過檢票口,跟她一起站在車站唯一的顯示屏下面。

怕冷的她隨即靠近我身邊,只是冷得可以呼出白煙的氣溫,使我們沒有為此發出一語。還好的是,我們倆不約而同提早了出門,所以剛好趕得上原本約定時間的前一班列車,用不著很久三列編成的列車便駛進車站,結束這短短的等待。

停下的列車打開車門,車內就只有兩位跟我們年紀差不多的乘客,在車廂的一頭一尾各自坐著,而我和學姐選了車廂中間一側的長座椅肩並肩的坐下。

學姐隨即在和暖的列車當中,把手放出口袋,可是現在趁機會去牽她的手似乎太早,於是我打消這一閃即逝的念頭。

列車在這個乘客不多的車站準時出發,以不快的速度駛離這個小鎮,沿著早已舖設好的鐵道往海邊的方向駛去。

在我們座位對面的窗外風景,從不同房子的後園變成空盪盪的柏油路,然後再過一陣子變成一望無際,波光粼粼的藏藍色大海時,學姐向我問道:

「早上有吃早餐嗎?」

「沒有。我剛起床就出門了。」

「那好。」

「有想去的店?」

「算是吧。」

「有這樣的想法倒是很少女。」

學姐接著用手肘撞了我的腰,又說:

「反正你也是餓著的吧。」

「嗯。那我就期待一下學姐推介的店。」

「那你還是期待一下攝影展比較好喔。那是媽媽男朋友送的東西。」

這下子解開了入場卷由來的謎團,但是別人送來的東西丟掉也可以,用不著一定要邀請我。

「明知故問。還是你想我把東西都丟掉好了?」我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後,學姐這樣回答。

「不是。只是妳不覺得這欠了別人一個人情嗎?」

「一點也不覺得。而且這可是他用不著才送給我的喔。」

要是想要普通地送給別人,又不想別人在意,這種說辭就肯定是模板對白。只是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事的學姐繼續說:

「再說,他們都對攝影沒有興趣吧,而且我覺得你看看別人的作品也好。」

「說不定會有什麼啟發。」

「嗯嗯。就是這樣。」

「但是我覺得現在拍貓和學姐妳已經很好。」

「一點也不好。」

每每說到照片的內容,學姐都好像很不滿意似的,明明貓和學姐都很可愛。

「我覺得拍自己喜歡的東西很重要。」我說。

「這是攝影部的專業意見?」

「也不是什麼專業不專業,只是如果一直勉強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怎樣也不會得出好的結果吧。」

「這個我懂。」

或許學姐才是最深明這個道理的人吧。

「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很變態。」

「如果他日我有機會開個人攝影展的話,就用學姐做主題吧。」

「你認真的嗎?」學姐這時很凝重的看著我,舉起食指糾正我的說法:「主題不是變態跟蹤狂的私人房間嗎?」

要是在展場從牆壁到天花板都貼滿學姐的照片,那的確很像這麼一回事,還是混一兩張貓的照片吧。

「不過現在照片還遠遠的不夠,所以我會一直拍學姐妳的喔。」

「還好妳快要拍不到。」

啊,對。學姐快要畢業。

「不過,來年還有時間的吧。再來約會吧。」

「來年也不會有時間好像現在一樣跟你出去。」

「學校也可以見得到。」

「我可能又會再翹課了。」

「為什麼?」

「想要多點時間練習。」

「鋼琴?」

「嗯。我找到個有鋼琴的地方。」

「那學姐妳要加油喔。當然是在出席率沒有問題的情況下。」

「不用你提醒,我也會注意。」

然後我們沉默了一陣子,在列車緩緩在下一個車站停下,車門打開讓乘客進出的一刻,學姐又問我:

「你不想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我不太明白學姐所說,於是歪起頭來。

「就是剛才說可以練習鋼琴的地方。」

學姐這樣的提醒有點奇怪,但是我還是順她的意思問道:

「哪是什麼地方?」

「酒吧。」

這下子我有點理解學姐想說的。但是她是想我阻止她嗎?

「這樣好像不太好。」我說。

「沒事的。酒吧的鋼琴白天沒有人會用,只要去打工就能免費的練習,而且薪水減去交通費也有一點賺頭。」

「怎樣的打工?」在列車關上門再次出發時,我這樣問。

「只是幫忙打掃一下地方,不是什麼可疑的工作,而且只限在白天。」

學姐這時別過臉抬頭,凝視我問道:

「但要是我惹上麻煩的話,你會來救我嗎?」

「一定會。」我毫不猶豫的回答。

「不過酒吧老闆的確有邀請我在晚上幫忙彈琴,報酬還不錯的喔,這樣未來的學費也有著落。」

「這樣妳真的會惹麻煩,在白天被人發現頂多也只是說兩句,但是一個未成年人在晚上的酒吧工作,被人發現肯定會退學。」

「本末倒置可不是我想要的。況且我也不太懂爵士樂,那就推掉吧。」

「嗯,倒是妳怎樣會認識到酒吧的人?」

「我都說我是個不良少女。」

學姐看去我的表情,知道這打馬虎眼的玩笑行不通,於是收起笑容對我說出實話:

「其實我之前也是在這家酒吧練習的。老闆是中學時候樂器店的店主介紹的,所以也去了那間酒吧好一段時間。」

「原來妳中學已經是翹課的慣犯。」

「也沒有現在那麼多。那時候都是放學後間中才會去,況且零用錢也負擔不起每天來回的車費,不過老闆很帥氣所以打平吧。」

「妳是想多點見那個老闆的吧。」

「妒忌嗎?小心眼的男人可不受歡迎喔。」

「是有點妒忌喔。因為我很喜歡學姐。」

「酒吧老闆可是女的喔。」

「說不定她對女人有興趣。」

「哈哈,看上去可能是這樣,不過她和樂器店的店主似乎有點特殊的關係。」

「是嗎?」

「嗯嗯。那還真是一段往事。」

我頭一次聽到學姐國中時期的事,雖然是多了一點瞭解她的過去,但同時不知為何這就像陌生人的故事,沒有半點親近感。

「想起來開始抽菸也是那個時候的事哩。」學姐又說。

「有關係嗎?」

「抽菸可以回想起在酒吧彈琴的感覺,就算彈空氣鋼琴也好像真的在彈琴,慢慢就變成了習慣。」

「學姐近來都沒有抽。」

「發現了嗎?」

「都已經一段時間了?」

「算是有一段時間,你也不想聞到菸味的吧。」

「我?」

「嗯。Kiss的時候。」

「其實我沒有什麼所謂。」

「色胚。」

「只要是學姐的話,我無論什麼情況都可以親下去。」

「你還真是變態。」學姐停頓一下繼續說:「我還有一個理由不抽菸的。想知道嗎?」

「嗯,想知道。」

「我大概想要活長一點。」

「為什麼呢?」

「是想要有多一點幸福的時間吧。倒是你為什麼會開始攝影呢?」

突然被學姐這樣一問,我還真是一時間答不出來。我會去拍照這件事與夢想無關,與喜歡無關,要說當初為什麼會拿起相機,還真是一道考起我的問題。

「是因為無聊?」

「怎麼會是疑問句?」

「我也不知道。」

「那參加攝影部的原因呢?」

「這個哩。」我稍稍想一下,再說:「就是家裡剛好有一臺舊相機,就是一臺很普通的相機。然後就去想『那不如去拍些什麼吧。』,但是一直以來都好像拍得不好,所以去請教一下攝影部的人,然後就成為了其中一員。」

「你還真是執著。」

「所以要說喜歡攝影又好像不是那回事,我只是想拍好一點罷了。」

「但要是不喜歡的話,你又不會另外買相機的吧。」

「因為家那臺相機拍動態的不行,拍貓的話通常都變了一團模糊,所以才會另外買一臺。」

「騙人。你只是找個藉口買相機的吧。」

「嘿嘿。反正零用錢都是閑著,不用的話也沒用。」

就這樣閒話家常的同時,列車又駛過一個車站,車窗外的風景早已從不見盡頭的海平線,轉換成一座座不見頂端的摩天大樓。原本單線的鐵路也與通往各處的線路混合,變成排在一起的四線軌道,然後這輛列車最終駛進有著六個月臺的車站,緩緩減速停下。

「下車吧。」

學姐說畢便站起身子,離開靜止的車廂。她一跳上月臺便抱著身子打了個哆嗦,然後三步迸作兩步,走上通往車站天橋的階梯口。

看著她的背影,我也只好加快腳步,小跑步的跑上階梯,追上學姐的身邊,與開始慢下來的她並排走著。

「覺得很冷嗎?」

「還可以。」

學姐一邊搓著手一邊走,又不時呼氣進去手心之間,在天橋上一點也不謹慎的走著路,差點就撞上一位迎面而來的途人。還好我及時拉住她,避開了相撞的路線。

學姐因此轉過頭瞅我一眼,然後便順勢挽起我的手臂。

「這樣比較暖。」

在街上這樣真的可以嗎?忙著自己事情的城市人,都沒有注意到我們這有點親暱的舉動。他們都像是無視我倆般各自走著,沒有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們循車站出口的方向走,黏在一起的從天橋走到車站大樓,再通過驗票閘門走到人來人往的大堂,在學姐引領下從西出口離開。

離開車站那一刻,刺眼的陽光打在我的臉上,我本能地瞇起眼睛,舉起手擋去那光芒。到我習慣這種從室內走到室外的變化時,我已經被挽著我手臂的學姐,帶過了公車站旁邊的通路,在柏油路一側用紅磚舖成的步道上走著。

「走這邊,走這邊。」

發施號令的學姐,拉著我走往她所指的方向,我們與其說是一起走著,倒不如說我像是一頭大型犬般,被強行拖著走會更加貼切。

話雖如此,我們這樣的行為在旁人眼中,會像一對普通的情侶嗎?在和煦的陽光下這樣鬧著,即使在冬天也不知不覺地變得有點炎熱。

然後當我們走到步道的盡頭,想要橫過馬路,在繁忙的十字路口等待行人號誌轉成綠人時,學姐忽然放開我的手臂,但是很順其自然的握起我的手。

我當然沒有放開的意思,等到汽車在紅燈前停下,其他等待的人們都向前移動時,我們便牽著手步過黑白相間的斑馬線,在這陌生的街道慢慢地走著,從繁華的大街走進附近有點冷清的小道,漸漸遠離熱鬧的地方。

同樣都是低矮平房區域,這裡並沒有海水的味道,明明只是相距半個小時的車程,可是這裡還真是另一個世界那般,好像走在異國的街道似的新鮮。

「學姐,我們還要走多久。」

「轉個街口就到喔。」

果然如學姐所說,在街道盡頭的轉角的確有家兩層高洋房,外牆漆成白色很有格調的咖啡店正在營業。

「進去吧。」

學姐拉著我進去她事先調查過的店,然後在店員的帶領下,選了二樓近著陽台的玻璃窗坐下。

咖啡店內部同樣以白色作基調,配合原木紋理的圍板裝潢,牆壁亦掛上一些現代油畫作裝飾。

後來學姐從餐牌上不多的菜色,點了蛋包飯和咖啡作午餐,而沒有什麼主見的我也點了同樣的食物。

「我一直也想來這樣的店。」學姐這樣說。

雖然我對學姐的話不太有同感,但是一直待在小鎮的我著實有點對這樣的地方有些好奇,畢竟在那個小鎮裡頭可沒有這樣時髦的場所。

「妳是從哪裡知道這樣的店?」

「雜誌的專欄。」

「是介紹有什麼好店舖的那種?」

「是介紹約會好去處的那種。」接著坐著我對面的學姐,把臉靠近我一點,變換坐姿,托著下巴又說:「這天可是我提出的約會,要帶你去什麼地方應該也是我想的吧。」

「也好像有點道理。」

「下次輪到你。你之前不就說過夏天的時候要去遠一點的海邊嗎?」

「嗯。我會努力計劃的。」

「下次,不用當天來回,在外面過夜也可以的喔。」

學姐用她的雙眸盯住我看,好像在告訴我這句話除了表面那一層之外,還有更深層的意義,害我忍不住別開視線,看去剛好捧著托盤而來的店員。

「蛋包飯和咖啡,請慢慢享用。」

「謝謝。」

店員在我們的桌上放下餐點和餐具之後轉身離去,學姐馬上拿起還在冒煙的咖啡杯,心急地呷了一口。

「……」

果不其然的是心急的學姐,被滾熱的咖啡稍稍燙到了,像是對我做出鬼臉般吐出舌頭。

這天雖然沒有帶上相機,但想要留著她這剎那的我,熟練地掏出電話,拍下她這可愛的模樣。

「別拍啦!這樣的照片一點也不好看。」

「只要是學姐的話,怎樣拍都很好看。」

「口甜舌滑。」

「學姐妳沒事吧。」

「這關心也來得太遲了吧。」

「嗯。」

學姐嘟起嘴巴盯我一眼後,再次拿起咖啡杯,放在唇邊輕輕一吹,再悠然地啜起那深黑色的液體。

我也模仿起學姐的動作,將杯拿近鼻子,讓自己沉浸在濃郁香氣之中,然後啜一口快要滿溢的咖啡,與學姐享受同一種感覺。

深深的喝一口咖啡之後,我放下杯子盯著學姐,一早也盯住我看的學姐稍稍莞爾又說:

「覺得怎樣?沒介紹錯的吧。」

「的確是這樣。」

儘管我平常都不會喝咖啡,但是我都可以品嚐出那與別不同的味道。

學姐滿意地笑了。

她沒有多說什麼,接著便用放用放在旁邊的餐匙破開蛋包飯的外層,舀起一小口吃著。

我也為了填滿空盪盪的肚子而開動起來,只是視線一直停留在學姐的臉上,即使一口接一口把飯送到嘴中,卻像是失去味覺般沒有感受到味道,只有幸福的觸感殘留在口腔之中。

我們這樣子很像普通的情侶吧?

我想把這話說出口,可是在半路連同蛋皮一起吞回肚中。

要是她在這刻還在否認的話,我大概不會分得清那是說笑還是實話,到最後還是會想以親吻來代替不能用言語表達出的字句。

要是現在去親她,會不會是蛋包飯的味道?

「我大概頭殼都壞掉了。」吃飽之後我不自覺把這話說出來。

「突然之間發現這件事了麼?」

不知我在說什麼的學姐冷淡地回應過來,若無其事地繼續享用她的午飯。

只不過在喝飯後咖啡的我,已經有點在意地偷偷瞄著學姐的嘴唇來看,這樣的小動作我可不想被她發現。

我們後來大眼瞪小眼的喝著剩下的半杯咖啡,慢慢消費著只屬於我們的時光,單單看著對方就已經感到滿足。

我本來想要理所當然地結帳,但是最後學姐還是堅持各付各,於是我也沒有逞強的守著一己之見。

離開那家咖啡店回到街上,學姐繼續帶路,朝來這裡的反方向邁進,更加深入陌生而且杳無人煙的街道,往攝影展的會場走去。

應該是吧。

「學姐妳知道路的嗎?」

「知道大概的方向,萬一真的迷路才借助網絡的力量吧。」

「就像探險一樣。」

「像探險那樣不好嗎?」

「跟學姐一起去哪裡也好。」

「我說啦,你這樣子只會越來越變態。」

「會嗎?」

「絕對會。」

「我就只會對學姐這樣。」

「還好,你千萬不要被人發現這一面。」

「學姐妳是想獨佔我嗎?」

「誰知道呢。變態。」

學姐說完這句話後便把視線移開,忽然「呀!」的叫了一聲,走快兩、三步回頭對我再說:

「過那邊看看吧。」

就在前方不遠處,有個應該是當地居民平常都會來買菜的市場,類似商店街那種的地方。除了魚販、肉販、菜販之外,還一些小商店在營業。

學姐先是走到一家二手書店前面,毫不猶豫便走了進去,我也只好緊隨其後,走進那放滿舊書的店內。

店內以書架間隔出幾條走道,不過那些走道都只能讓人側著身的通過,一點都不方便顧客。

可能也是這個原因,二手書店內沒有一個客人,而且在店內最裡面、坐在收銀機後方顧店的老人也在打盹,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們進來。

學姐隨性地停在走道中心,面對書架伸手抽出其中一本小說,很沒條理地隨便打開中間一頁讀起來。

我站在學姐的身邊盯了她看的書一眼,然後在書架上那個被她打開的缺口附近,找到另一本小說,連書名都沒有留意便像學姐般翻開來讀。

「時間上沒有問題?」我問。

「你說攝影展?」

「嗯。」

「不打緊啦,那個去到晚上八點,不得已就坐公車去吧。」

原來還有坐公車這個選項,這個似乎都一早在學姐的計劃之內。

不過這對我來說都沒差吧,反正我又不是真的想要去攝影展,只要跟學姐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如果不是攝影展,其他活動的話我也可以,看電影也好,KTV也好,只要是跟學姐一起的話便沒問題。

就算好像現在一起站著看書也可以。

所以學姐要帶我去攝影展我著實不甚期待,就是去哪裡來說對我來講都沒差吧,不過學姐總會有她的原因,而我對那個原因也不是完全不清楚。

後來我們在那家二手書店耗上一段時間,在學姐買下她一直在看的書後,接著便走進鄰近的小飾品商店。

「這個蠻襯我的吧。」學姐蹲下來,從低矮的展示架上取來一對簾價耳飾,放在耳邊比對時如此說道。

「學姐人美,配什麼都好看。」

「你每次都是這樣說話。」

「因為是實話,所以每一次都這樣說。」

「我可不是想要一個狂熱粉絲在身邊喔。」

「嗯。我會收歛一下。」

「那,你覺得怎樣。」

於是我也蹲在學姐旁邊,端詳起她拿著的耳飾。

那是一對水藍色、以花作造型的垂吊式耳環,雖然看上去很昂貴,但鑲嵌在上面閃爍的其實是塑料水晶,實際上這耳環的標價也不到一個星期的零用錢。

「嗯,這很適合。要是服裝方面可以更可愛一點就好了。」

「例如呢?」

「學姐平常穿校服就已經很可愛,就是裙子那類輕飄飄的風格比較適合。」

「我原本以為你平常色瞇瞇的眼光是我的錯覺,想不到原來是真的。色鬼。」

學姐雙手抱著胸前,似乎再被我看著會少一塊肉。

「我又不是每天都會想著那些事。」

「你就是有想過的吧。」

「這也是很正常。」

「用我來幻想?」

「這個我一點都不想說。」

「你剛才不是很敢說的嗎?居然會評價女生的衣著,為什麼到自己的幻想就不敢說了?」

「這問題無論我怎樣回答都會判死刑吧。」

「才沒有這樣的事。男生到最後都不是想脫掉女生的衣服嗎?」

「學姐,我還是覺得妳比較敢說啦。」

露出一個惡作劇般微笑的學姐,像是整人大成功很滿足地看著我,然後拿著那對耳飾站起來。

「跟你開玩笑的哩。」

「我一點也不介意。」我也跟著學姐的站起來。

「呵呵,你似乎成熟了一點。」

「總不能把學姐的話一一記在心裡。」

「女生的話要好好記住才行喔。」

「是是。」然後我指著那對在躺在學姐手心中的小花又說:「這個妳要買下來?」

「嗯。」

「我送妳給吧。」

「不用啦,我自己買也可以。」

「就當我感謝妳這天跟我約會,況且學費不是儲得越多越好嗎?」

「你少裝偉大。」

我從笑著的學姐手上取來唯一的物品,然後轉身走往近在商店門口的收銀機,放到那位戴眼鏡綁起馬尾,貌似是來打工的女生大學生店員前。

「女朋友?」保持笑容的店員如此說。

「誒……算是吧。」

「要加油喔。」

雖然是得到店員的鼓勵,但是折扣看來並不包含在內。我把找回來的零錢塞進口袋後,回去已經走到店外的學姐身邊,把用紙袋包好的耳飾交到她手上。

「給妳。」

「多謝。」

「送妳禮物,至少都可以親我一口吧。」

「才不要。我就要你往死裡期待下一次約會。」

面對學姐的笑容我並沒有拒絕的權利,只好同樣地以微笑作回應。

學姐再次邁開她的步伐,而我亦走在她的身邊,然後我們有種不言而喻的默契,互相牽起對方的手。

我們及後走進更加錯綜複雜街道,像一場冒險般只顧一直往前走,完全沒想過要走回頭路,即使迷路也毫無所謂。

我想要的就只是跟學姐在一起,反正這一整天下來我都沒有其他預定,悠閒一點到處閒逛也可以,倒不如說我不想這樣悠閒的時光就此完結。

午後的陽光不如之前的和暖,學姐掌心的溫度即使在我五指包覆下仍是有點冰冷,害我忍不住把握著她的手,一併塞進我的外套口袋裡頭。

學姐盯了我一眼,然後走近一步,貼著我的手臂走著。

我們經過一根接一根電線杆,在泊在路邊的機車和單車經過,踩在劃分人行道的白線上,慢慢地踏進一個丁字路口。

路口的盡頭,剛好放置了一台自動販賣機。我於是拉著學姐走到那臺機器前面,看去學姐說道:

「要喝點什麼暖一下身子?」

「嗯。」

我從外套另一個口袋,取來飾品店的找零,然後投進自動販賣機。所有按鈕頓時亮起紅燈,不過這機器唯一的熱飲就只有罐裝咖啡,所以我們其實都沒有其他選擇。

用兩根手指同時按下那兩個都是屬於咖啡的按鈕,自動販賣機裡面便轟咚一聲,把我選擇的東西推下貨架。

我用空下來的手伸進自動販賣機的取貨口,握起那罐熱騰騰的咖啡放到學姐面前,學姐很快便明白我不想放開她的意思,讓她空下來的手變成我的右手,打開易開罐的拉環。

我接著把打開的咖啡交到學姐的手中,看著她用單手握著那罐咖啡喝下一大口,然後她變得溫暖的嘴巴,因為溫差像抽菸般呼出一口白煙。

即使行動如此不便,甚至可是說有點麻煩,我們都不曾想過要放開對方的手,只是默默地互想凝視對方的眼眸。

「間接接吻作回禮也可以的吧。」

學姐說這話的同時,把咖啡罐放到我的嘴前,我毫不猶豫對準罐口,她便輕輕抬起手臂,把剩下不多咖啡灌進我的口中。

然後當我的嘴巴離開咖啡罐後,回答起學姐關於回禮的事:

「我無法接受。」

沒讓她來得及反應,我就在自動販賣機的前面,再從她的嘴中再喝下小小的一口咖啡。

雖然又是咖啡,可是味道與這天光顧的咖啡店不同,也與平常喝的罐裝咖啡有所差異。

一瞬過後,我離開學姐的臉,闔上雙目的她慢慢睜開眼睛。

「我說,你對我越來越不客氣。」

「有嗎?」

「這樣也太突然。」

「我真的很喜歡學姐。」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氣氛也是很重要的。」

「下次我會注意的。」

學姐把手上的空罐塞進灰色的回收筒,回頭看著我說:

「嗯。這次就饒過你。」

「我只是有點不懂應對。」

「忽然之間在說什麼?」

「我有點不懂怎樣面對喜歡學姐妳的心情。」

「別在這裡說些令人難為情的話啦。」

「我只是想成為狂熱粉絲或是跟蹤狂之前,把所有喜歡妳的感情表達出來。」

「不要再說啦。」

站在我面前的學姐低下頭迴避我的視線,但不難看出她的耳根都紅了,一副腼腆得想要找個洞鑽進去的模樣。

然後她忽然轉過身,拉住我的手走起來,逼使我也不得不邁出腳步,磕磕撞撞跟在她的身後走著。

我被學姐不發一語的拖著走了好一段路,從無人的小路,走到有些途人和汽車不停經過的大街,再回到比較熱鬧的街區。

經過橫越河道的橋後,學姐的耳根漸漸褪色,步速明顯的放慢,拉著我的手也放輕力度。

看著學姐那個個背影,我並不想接下來的一整天,都跟她一直籠罩在這種尷尬的沉默下,於是決定轉移一下話題:

「我們走這個方向沒有錯嗎?」

「嗯,沒有錯。都說回到大街我會認得路。」

學姐嘟起嘴巴回頭瞪我一眼,依然很有自信的向前走著。

然後我們再走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路,最後就在斑馬線的號誌停下,看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通過。

「就在對面。」她這樣說。

我先是張望一下周圍的環境,在高樓大廈影子底下的這個過路處,對面步道的樹蔭之間,有一家門面全是落地櫥窗的街邊店。

那大概就是學姐所說的地方,同時也是這天本來的目的地。

人行的號誌從站立的紅色轉變成步行的綠色,我們踩過斑馬線去到馬路對面,學姐依然拉著我,朝著那家店走去。

她推開玻璃門,放開我的手,一個人走近在白色牆壁前的櫃檯,從夾克的口袋取出兩張入場卷,給予坐在櫃檯後面的接待小姐。

接待小姐以一個微笑作回應,然後與學姐閒聊了幾句之後,便用手掌指示出在牆壁一隅的入口。

學姐對我投出一個眼神,我便跟上她的步履,走進那個以白色牆壁阻隔,宛如以屏風遮擋般的出入口。

「喔!」

走進那個以白色牆壁配上木地板裝潢的展覽廳,我對住這個偌大的空間,忍不住發出一聲驚訝。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攝影展有不少人前來參觀,當不乏像我們這樣的高中生,脖子掛上相機、一眼便能知曉熱愛攝影的國中生,來打發時間的情侶,還有摸著下巴、很認真打量裱在牆上作品的老人。

展覽廳內雖然不至於水洩不通,但是去到哪裡都會有其他觀眾。不過每個人都專注在牆上的照片,即使與旁人有所交流,都會像圖書館裡頭般放低聲線,盡量保持著一個寧靜的環境。

學姐將雙手放在腰後,面向展品的走著,在駐足觀看的人身後經過,簡單地預覽在展覽廳最外頭的照片,一步一步走進最裡面。

我當然保持這天的一貫作風,跟上學姐的步伐走著。

展廳裡面的地方人潮相對疏落,裡頭終於有幾張照片,是沒有駐足在前面觀看。學姐站到其中一張照片前方,盯著那張放大掛在牆上的黑白照,靜下來看了一會,然後向我輕聲說道:

「看著這張照片感覺很舒服。」

「學姐,我們未來也會變成這樣嗎?」

「未來哩,這還是很遙遠的事。」

面前這張照片所顯影的,是一對年老夫婦共乘單車的背影。坐在後面的老婦人緊緊抱住在前方努力踩著踏板,白髮蒼蒼的丈夫。雖然只是拍到婦人的側臉,但是她那個甜得像吞下一大口砂糖的微笑,即使是我們這些相隔不知多久的旁觀者,都感受到一股幸福。

這就是專業的功力嗎?

我當然也想拍出這種沁人心脾的照片,可是現在的我無論按下多少次快門,都不可能捕捉那最美的一瞬。就算是在拍學姐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還是沒有把她那最真實和內心的一面,同時攝進相機裡頭,只是把最片面的美,草草的拍攝下來。

在我想著這些無謂事情時,眼角掃過照片旁邊的一個牌子,上面寫有攝影師的名字,還有這幅照片的作品名稱。

「作品名稱哩……還真是從來都沒有想過。」

「從來都沒想過要將照片起個名字嗎?」

「也不是沒有。我都是在拍貓,所以資料夾都是用數字來命名。」

「那,有我的資料夾嗎?」

「這個呢……」

儘管我並沒有與學姐對上視線,但是我的眼球已經不自覺的向上瞟了。

「不能告訴我麼?」

「現在還不能。」

「變態。」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直覺使然。」

我們在這幅照片前面佇立一會之後,往右手邊另一張照片走去,換來是一張天與海的風景照。攝影師似乎在山頂用腳架調好角度,把鏡頭設置成從高山俯瞰海岸線的風景,拍攝出一張由海岸小鎮分隔出天、海、地的照片。

雖然有點不肯定,但是在那個山腳下的好像就是我和學姐生活的小鎮。拍這副照片的人難道也住在那個小鎮?說不定是攝影部的前輩。

不過當我看到展品旁邊的小牌子時,上面寫著一個我沒有印象的名字,作品名稱只是寫上「風景」這種與作品形成鮮明對比的沉悶名字。

「所以這天的是什麼攝影展?」我看去還在盯著照片的學姐問道。

「就是攝影比賽的作品展。」

原來是這樣。

我對這攝影展不感興趣的程度,就是去到連主題也不清楚的程度。但是一幅幅裱起在牆上的作品,卻沒有一張令人無聊,反而有一些令我很感興趣,甚至有點想知道拍的人怎樣捕捉到那瞬即消逝的剎那。

然後當學姐去看下一張照片,看到留下在照相紙的情景時,禁不住笑了。

「這很像你會拍的東西。」

「風格完全不同。」

那是一張灰色短毛貓在玩毛球的照片。照片中的短毛貓前爪舉高,在正當要接觸到毛球之際,就被人拍下那個用渾圓眼眸盯著毛球看的可愛模樣。

「我拍的都是流浪貓,是充滿野性的照片。」

「喔。原來是這樣。」

明明這是很簡單的一句回答,但是我感覺到學姐已經從我心裡讀取到很多,不應該被她知道的事情。

「那用你不同風格的照片參賽好了。」

「如果參賽的話才不會用貓的照片。」

「那你會拍怎樣的照片?」

「學姐妳的。」

「果然是這樣哩。」

「因為學姐很野性。」

「揍你喔。」

「就是這種野性。很想拍下哩。」

「你休想,變態。」

「那我就沒有參賽的照片。」

「誰管啦,你自己想辦法。」這時學姐盤起雙手,擺出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態度。

「所以這天妳帶我來這裡,是想我參賽嗎?」

「可能是吧。這是其中一個目的。」

「另一個目的是約會?」

「這個也是。」

「妳這樣率直回答,那就絕對不是。」

聽到我的說話,學姐宛如小惡魔使壞般對我一笑,令我開始分不清剛才哪一句不是實話。

接著她繼續順時針方向的移到下張照片前,那是一張數量頗多的畢業帽被拋到半空,以天空作背景的照片。

「這算是是畢業照嗎?」學姐說。

「廣義來講,是。」

「忽然這麼正經。」

語畢,學姐用手肘輕輕頂撞我的側腹。

想起來,明年在這個時候,學姐已經從高中畢業,離開那個自我出生以來一直居住的小鎮,不會再在學校的攝影部部室見到她,也不會再那個廢棄的泳池相遇。

那我要追上學姐,追上她想要去的地方嗎?

音大對我來說是一堵高牆,我不懂任何一種樂器,就算現在開始學也不可能在這一年之內學有所成,取得考進音大的資格。

那我要怎辦,才可以再次接近學姐?而且接近學姐之後,又可以怎樣?

我只是一位可以跟她一起一年半載,在她高中生涯完結的同時,這層曖昧關係便會結束的男生;還是一位即使在遙遠的未來,都可以一路跟她肩並肩走著,能夠扶持她一起追夢的人。

我純粹想要待在她的身邊,可是這似乎並不是字面上這麼容易。這還是我頭一次會認真去想未來的事,雖然這些想法可能都不是學姐的本意,但是我漸漸理解到這天學姐邀請我來參加這個攝影展,絕對不只是想要跟我約會這種簡單原因。

或許學姐想要的,並不是永遠留在這一刻,而是想要永遠地走下去。

「真羨慕照片。」我說。

「突然之間在說什麼?」

「照片裡頭的世界不是永遠都不會改變嗎?永遠都是停留在那個時刻。」

「這一點都不令人羨慕。」學姐稍作停頓,舉起手指指著前方又說:「你看啦。例如這張照片裡的人,他們不就是畢業了嗎?如果他們永遠都停留畢業那一天,那根本不可能繼續前進。」

「嗯。但是永遠留在幸福的一刻不好嗎?」

「不是不好,所以才會留下照片的吧。難道這還不足夠嗎?」

的確是這樣。處於現實,我們就是不能夠停留現狀,所以才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就似是我去拍流浪貓那樣般,一生就可能只有一次機會去拍,然後永遠再也遇不上那隻貓。

我或者是有點害怕未知的未來,所以才會想要原地踏步,不想釐清自己的想法,維持著這個不會帶來改變的現狀。

後來我們在展廳內繞了一圈,終於找到這個攝影比賽的優勝作品。那是一張小孩子在海灘上,用沙堆砌一座城堡的照片。

小孩就坐在海浪湧上來的沙灘,在夕陽底下利用跨下的小桶,把面前已經成形的城堡繼續堆高,毫無保留地展露那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這個攝影展的主題還真是廣泛。」

「就是可以讓人無拘無束投稿,當然變態的主題不行。」

「這下我更想用學姐的照片參賽。」

「都說了,變態跟蹤的偷拍不行。」

「那在投稿之前先被妳檢查吧。」

「這樣的話……要是這樣的話,你得不到優勝可不會饒你。」

「我會努力的。」

對著那張在攝影比賽獲得優勝的照片,我主動牽起學姐的手,跟她十指交纏。然後我們再在展覽結束之前,花上一段長時間把展廳內所以作品看一次,重溫一下我倆各自感興趣的作品。

到我們回到外面的時候,天空已經一片漆黑,路上的街燈也已經早早亮起來。

「接下來要怎樣?回去?還是找個地方吃晚餐?」站在展覽廳門口前的學姐問我。

「去吃晚餐吧。反正回去也是一樣。」我當然是想跟學姐相處多一點時間,所以毫不猶豫便回答了。

「那接下來我也不懂路了喔。」她這樣說。

我們後來隨便選了一個方向邁出腳步,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中展開一場冒險,沒有利用現代科技去尋找自己想吃的,又或是只在附近徘徊查看眼前有什麼餐廳。

我們就似是想要迷失在這個城市當中,漫無目的在人煙已經變得稀少的街道上,牽著對方的手行走,穿越不同的小巷,找一個連我們自己都不清楚的目的地。

路上就只剩下幽暗的街燈,而且寧靜得只能聽到汽車在遠方駛過的聲音。我和學姐走在電線杆下的細長影子,沒入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片刻之後又在另一枝街燈的光線下展現。

比起在探索哪裡有可以晚餐的店舖,我和學姐更像是悠閒的散步。這令我聯想起之前在午夜的海邊,巧遇學姐的情景。那時我們一樣沒有目的地,也是這樣沒有方向的走著,不過我倒是希望這天的晚餐不會是超商的杯麵。

我們沒有看到路牌,也不知道自己身處在哪裡,在半迷途的狀況下走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最終在我們眼前出現一家店掛著紅色布簾,在這個時間仍在營業的拉麵店。

雖然這下子又把麵食和晚上扯上關聯,不過我們其實並沒有多想便進去那家店,走進那並不寬闊,只有兩張四人桌和一排吧檯坐位的小舖。

店內並沒有什麼顧客,於是我們很自由地坐到吧檯前的位置,拿起餐牌便同時選了這家店的招牌拉麵,然後等待餐點的來臨。

「還好現在不是太晚。」我說。

「我們這天不會在外面過夜的喔。」

「我知道咧學姐,不用一直重覆。」

「誰叫你一直都在想歪。」

「有這樣明顯嗎?但是我沒有啦……或許可能有一點……」

「到底是哪一邊?有還是沒有?」

「算是有吧……我只有幻想趕不上尾班車,然後在大城市之中被逼在只剩下一個房間的愛情賓館裡過夜。」

「這太過具體啦,變態。」語畢,學姐便用肩膀撞我一下,然後再說:「而且距離尾班車還有很多時間,色鬼。」

「不過學姐,我們現在可是迷路了,妳知道怎樣回去車站嗎?」

「這用電話上網查一下哪裡有公車站,坐車回去不就可以了嘛,才不會發生你幻想的那種事情。」

「對了,這天下來還真是忘了有這樣方便的東西。」

「你在犯傻嗎?」

「不是,我只是一直想著學姐。」

「嘩,這很肉麻。」這時學姐發冷般,兩手交叉搓著自己手臂,然後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深深地喝一口。

而我趁著這個時候,向她問道:

「其實學姐妳喜歡我嗎?」

聽到我問題,學姐差點把含在嘴中的茶噴出來,不過她最後還是忍下來,把那口茶勉強吞下來之後不斷咳嗽。

「沒事嗎?」

「都是你害的……咳咳……」

「所以學姐妳喜歡我嗎?」

「你還要問……」

只是當學姐放下茶杯,看去我的表情後,霎時止住了原本想要說的話。明白我並不是開玩笑的她,以同樣認真的眼神回答我:

「我說你這天也太過不安了吧,就像隻黏人的小狗。」

學姐跟著別過臉,回看眼前正在煮麵的廚師,又呷了一口茶,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詢問。

於是我只好對她說一次:

「學姐,我喜歡妳。」

這是我第幾次的告白呢?我著實數不清這年以來,把這句話對學姐說了多少遍。除了在游泳學校倉庫那次,得到一個曖昧不清的答案之外,我從來都不能確定學姐的想法。

「喜歡喔。」臉頰都漲紅了的學姐,雙手緊握茶杯,低下頭再說:「我喜歡你。」

在接下來的半晌,我只聽到廚房的爐灶隆隆作聲,以及廚房裡頭的器具不經意地碰撞敲響。而我盯著學姐的側臉,看上了好一陣子,反而不懂得該要說些什麼。

只是心跳加速的我,按捺不住自己的行動,無法就此什麼都不做。

我伸手去觸碰學姐被茶杯溫暖的手,輕輕解開那沒有用力的手指,竄進她的掌心。

學姐因此抬頭望向我,我同時慢慢靠近她的臉,不過她馬上就伸手按住我的胸口,拒絕我想做的事。

「在這裡不行,而且你這天已經把所有機會用掉了。」

她又再次別過臉,一甩她的長髮,再喝一口茶。

而我也喝一口熱茶,冷靜下來。

後來,當我看著廚師小心翼翼的把麵裝進碗公時,把茶杯都喝光了的學姐,又忽然瞪著我說:

「哪會有人在拉麵店裡表白!」

「的確。好像真的沒有聽過有人拉麵店表白。」

「誰會這麼白痴啦?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沒有氣氛的表白,而且還是被自己喜歡的人表白。」

學姐有些不滿地使盡力握住我的手,捏得似乎幾天過後會留住一個紅印,接著看著我的眼眸又說:

「這下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怎樣賠我?」

「我會用一輩子償還。」

「你可不要令我討厭你。」

話音下落同時,兩碗食材豐富的拉麵,從廚房放裡頭到吧檯上面。我們都放開手,各自把那一大碗麵捧到自己面前。

我先遞給學姐一雙筷,然後再從那個放滿筷子的塑料盒中,取來另外一雙。

學姐盯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我看著從碗裡冒出來內的蒸氣,再看一眼旁邊的學姐,雖然有一剎那想要拍下她這有點害羞的側臉,不過我還是選擇把她這個模樣,悄悄地刻印在記憶裡而已。

直到學姐察覺到我的視線,習慣地用手肘撞我之後,才確定她剛才回覆我的時候,並不是身處夢境。

然後她從我的碗公中,夾去了一塊叉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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