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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們

近來的日子每天都在倒數,就是都在倒數學姐畢業的日子。

我並不是特意去做這件事,但是每當看到月曆的時候,都禁不住去想這件事情。

至於學姐就正如她之前所說的經常翹課,她在學校的日子頂多都是午休的時候在攝影部部室短聚,放學之後甚少會見上一面。

新年那天我們有約出來見面,但也只是在學校附近的公園會合,然後沿著海邊花了好幾個小時散步。

不過為了完美地保持著那命懸一線出席率的學姐,無論如何都有在學校出現,所以該見到她時,還是會見到的。

但這對我來說就有點能量不足。

「就只有我一個哩。」

在攝影部部室內的我如此嘆氣,可惜沒有一個人前來安慰,有的就只有我自己和電腦,還有過去拍下學姐的照片。

要是再在這裡待下去,我可能會因為沒有見到學姐而發瘋。

於是我決定拿起相機,離開這個狹小的空間。

我不知道這天要拍什麼,總之就先拍點什麼吧。

無人的走廊,無人的階梯,無人的頂樓。在這個時間的學校,學生似乎不是離開學校,就是各自躲在社團部室裡頭。

我把這不涉及人的場景通通拍下,說不定某張會成為靈異照片,屆時投稿去學校的新聞社也不錯。

不過要是一直都沒有遇上一個人,那未免太過恐怖了吧。我於是走到學校頂樓,從鐵網之間的空洞遠眺操場,所幸操場上還是有棒球社的人跑步。

我拍下那些年中無休,默默努力的身影,然後捕捉到一對剛好要步向學校正門,牽著手一起離開的情侶。

按下快門拍下他們的背影,我從取景器探頭出來,單憑肉眼目送那兩個細小的身影,消失在住宅區的街道。

「如果我跟學姐都可以這樣就好了。」

在這無人的頂樓說出心底話,我發覺自己自言自語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在學姐畢業之後,這情況可能會更加嚴重。

雖然平常在教室裡頭不是沒有朋友,但是我似乎在過去好一段時間都在攝影部裡渡過,導致很多班上的活動都沒有算上我。

就算同班同學碰上臉大概心裡都會想:「這傢伙原來跟我同班。」,這種可有可無的感覺。

我從頂樓離開,回到階梯想要去個人多一點的地方,但是在途中我聽到音樂室傳來鋼琴的聲音。

即使我知道那古典樂曲的琴音,絕不是由學姐雙手彈出,可是我依舊控制不住自己雙腿,一步一步接近那個平常不會去的地方。

不久,我便走到大門緊閉的音樂室前,但是我沒有打算走進去,也沒有想過要打開一道狹縫,窺看會是誰在彈琴。

我只是想聽一下這曾經聽過的樂曲,喚醒過去與學姐在音樂室裡的記憶,只是這似乎不太奏效,僅能從我腦海深處尋回零散的碎片。

沒有在那個門口前久留,我回到攝影部的部室刪掉一些不喜歡的照片後,便背起書包離開校舍,打算繼續之前流浪貓的習作。

只是離開校門之後,我不經意地走上前往游泳教室的路,雖然那個地方的確是流浪貓的集中地,可是我最想見到的大野貓鐵定不會在那裡。

所謂的喜歡就是這一回事嗎?

想要每天都見面,想要每一秒鐘都膩在一起,想要一直的抱著她。這是現在我對學姐的情感,但這好像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

學姐每天都在忙著她自己的事情,有空閒的時間都會去練習鋼琴,不過聽說她下個月就是音大的實技考試,然後就是林林種種的筆試,所以這個狀況還是會持續一段時間。

從住宅區之間的窄街走到廢棄的游泳教室,沿途已經有幾隻流浪貓加入我的行列,可是牠們被我拍下背影之後,便跳進一旁的草叢,跑到貓專用的通道裡頭。

到我走進沒有封閉的游泳教室入口,越過空盪盪的更衣室,來到好像從來都沒有注水的泳池時,又回復到孑然一身。

儘管知道她不可能會在這裡,但我還是打開一旁倉庫的門檢查,確認這裡只有我孤單一個之後,才坐到那個被菸蒂薰黑的地板旁邊。

我舉起相機周圍張望,用取景器的小螢幕找到大刺刺在陽光底下,把身子捲起來睡懶覺的白貓。

稍微調整一下焦距再按下快門,我拍下這隻帶我發現這個地方的傢伙,然後慢慢的走近牠。

要不是這貓我就不可能認識學姐,就是牠把我們牽上線吧,不過這隻流浪貓看來沒有這樣的自覺,悠然自在地睡著午覺。

這貓似乎是這裡的常客,比我和學姐更早在這個地方流連,牠可能不是單純的過客,而是這裡的領主也說不定。

縱然面對我這個巨大幾倍的身影,但是白貓並沒有畏懼我這位身分卑微的人類,打開眼睛瞪我一眼後,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理會執意坐到牠身邊的我。

而當我伸手放上白貓的背脊時,牠還是被我這意料之外的舉動嚇倒,因此豎起耳朵睜大眼睛警戒著,但是沒有驚慌地逃走。

隨著我開始撫摸牠雪白的毛髮,輕輕為牠的側腹抓癢,白貓終於放下戒心,任憑我這位服務牠的奴隸,逗弄牠身體每一個部位。

這樣的說法好像有點色情。

「我們都有稍稍親近一點了嗎?」

白貓沒對我的提問作回應,只是打了一個呵欠後再次閉上眼睛,繼續享受這個悠閒的下午。

後來白貓似乎安穩地睡著了,於是我停下撫摸牠的手,再次拿起相機近距離拍下那張毫無防備的睡臉。

要是學姐看到這一幕的話,肯定會說我是戀貓的變態。雖然我也是這樣覺得,不過當她看到照片時,絕對會被貓的可愛模樣洗腦,忘記這個對我充滿偏見的評價。

我想見學姐一面,但是這裡有的只是一群流浪貓。

坐在白貓的身邊尋找著其他貓的蹤跡,我發現三色貓和橘貓在不遠處一起走著,拍下牠倆的合照後,一隻黑貓像是也想要被拍般迎面而來,然後另一隻虎紋貓不動聲色,偷偷走到我身後。

這全都是面熟的傢伙。

難道這個小鎮的流浪貓都已經被我拍下來了嗎?這樣的話,我那個拍貓的私人習作也該是時候結束。

那接下來要拍什麼呢?

我對著那些一雙一對的貓想著這個問題,想著為什麼我會自己單獨一個人留在這裡。

索性去找學姐吧。

與其一直想著她,倒不如真的去見她一面。

可是我並不知道學姐練習鋼琴的酒吧所在地,而且要從哪裡開始找也毫無頭緒,不過我知道有個地方她這天必定會去。

「就去那個地方吧。」

我丟下開始聚集的貓群,故意爬過鐵絲網跳進我頭一次進來的路,從灌木叢裡找回前往住宅區方向的小道。

接下來我要去的地方雖然只是去過一次,但我還依稀記得約略的位置,況且那個地方在這附近著實很容易就找到。

我朝著學校的方向走了一會,果不其然很快便認得前往那個地方的路,去到學姐所住的公寓樓前。可是這樣冒昧的上去拜訪,說不定會碰上學姐的家人,再者這個時間學姐應該還未回家吧。

我於是步向那座灰色公寓樓對面的小公園,在那個空盪盪的地方裡頭,找到一張正好對著公寓入口的長椅坐下。

要是在這裡把玩相機的話,恐怕會像跟蹤狂那樣引來警察的關切,所以我打消念頭,不去看剛剛拍的照片,百無聊賴的盯住公寓門口。

我就是從陽光充沛下午,等到街燈亮起的黃昏,在漫長而且沉悶的等待途中,我逗了隻熟悉的流浪貓玩。回過神來時,天色已經一片黑暗。

晚風帶來一點寒意,我在長椅上縮起身子,盡量保留殘存的體溫,起碼讓我可以等上多一個小時。

然後在微弱的街燈下,一位穿著棒球夾克的長髮少女緩緩經過公園的入口,準備轉身走進公寓裡頭。縱使她頭戴毛織帽,半邊臉都收在棕色的格子圍巾下,不過憑著這裝扮,我馬上認出她。

我磕磕撞撞的走上前,想要阻止她走進公寓。

她也似乎聽到我凌亂的踏步聲,回頭看去我這邊,看著跑到面前抓住她兩肩的我。

「你怎麼會……」

雖然學姐用衣物把自己包得緊緊,可是我仍能窺見她瞠目結舌的表情。

「我好像變成跟蹤狂了。」

學姐聽了我的話後一個莞爾。

「你還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哩。」

接著學姐踮高腳尖,像我撫摸貓一樣,伸手撫起我的頭腦,又說:

「居然會來找我,很了不起哦!」

「我想見妳。」

「我也有一點。」

學姐突然闖進我的懷裡,展開雙手環抱著我。我頓時反應不過來,但當她雙手再用力摟住我時,我也將雙手放到她的背上,把她更加的拉近。

「可以聽到你的心跳哩。」她說:「很緊張嗎?」

「嗯。」

「我也是。」

我們在沒有途人經過公寓的門口前抱著好一陣子,感受著對方隔著衣服傳來的微弱體溫,以及心臟的微細脈動。

這天的氣溫仍沒有離開寒冬,晚間的冷風帶走我們一點體溫,可是我們並沒有在意這種小事情,只是想跟對方再待久一點,想要再靠近一點。

我的眼中就只有學姐,這時時學姐也抬頭凝視著我,然後說道:

「要在附近走走嗎?」

「嗯。」

我和學姐同時放開了對方,在一個尷尬的微笑後,她便主動牽起我的手,沿著公寓樓前的步道,隨便選了一個方向邁步。

我們又再無所事事的,單純在附近的街道牽著手散步,在一盞接一盞的街燈下慢慢地走著,沒有說出什麼話。

我本來有在剛才等待學姐出現的空檔,想過很多不同類型的話題,可是在見面之後我卻一個都想不起來。不僅腦筋如石頭般硬化,舌頭也像是打結般,連一個無聊的話題都講不出來。

然而,學姐卻沒有受到心情的影響,閒話家常的問我:

「晚飯吃了嗎?」

「還沒有。」

「我也是。」

「那要去吃點什麼?我請客。」

「我可不想吃超商的飯。」

的確是這樣,在這個時間能夠在這個小鎮裡,可以讓我請客的地方,大概就只有那家近在海邊的超商。

「而且我也不打算走那麼遠。只是在附近跟你繞一圈好了。」學姐再補上一句。

「明明難得見妳一面。」

「想我了嗎?」

「每天都在想。倒是學姐妳這天也在練琴?」

「嗯嗯,要不是酒吧要營業我也不會停下來。總覺得自己現在的水準還不夠。」

「也要多點回來學校才行喔,妳最近都好像沒有來學校吧。出席率沒問題?」

「學校我都是有好好上的,有時候還待到下午點名之後才翹課,只是沒有去攝影部露面。」

「學姐妳不想我嗎?」

「想喔,但是去見你的話就會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

「想要跟你……待在一起。」

她後面的話越說越小聲,然後轉過頭看過來,察覺到我格外刺痛她的視線。

「什麼啦?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成為白痴情侶。」

「學姐,我可是沒有所謂的喔!」

「我有。最近都要不停的溫習,抽不出一點時間來,不可能每天都來見你。」

「所以我來找學姐妳。」

「嗯,所以這天很感謝你,在這種時候可以見你一面就很足夠了。」

「那我之後也來找妳。」

「不要,你這樣會害我分心。而且我都快要畢業,其他事情就在畢業之後再算吧。」

「嗯。」

「到時候你一定要來找我。」

「一定會。」

我們不知不覺再一次回到公寓的門口,學姐就在那個地方放開了我的手,轉身站在前方面對著我。

「到了喔。」她說。

如果這時再加上一個道別的吻,是不是一個最佳的答案呢?只是我最後沒有行動,單單跟她說一聲再見,目送她走進公寓裡頭,結束這短短的相聚。

我站在孤單的街燈中接受著涼風的洗禮,一直看著那個空無一人的位置,然後當我醒覺學姐早就從我面前離開時,那是已經是十多分鐘之後。

那是猶如從夢境中醒來般的不真實,就好像我剛才見到的學姐,是從自己幻想跑出來的影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回頭,拖著步伐朝著自己的家走。

在路上仍是感受不到一絲實感。

在那天之後,我和學姐再沒有見面。

我並不想成為學姐障礙,打擾到她學習的進度,所以這個考試前的時期,我有點刻意的避開她。

雖然我們不是完去到全沒有見面的地步,就只是偶爾都會在學校的角落相遇,僅僅打過招呼,話都沒說超過十句便作結的那種見面,但是這對我來說一點都不滿足。當然再次一起待在攝影部的部室,悠然地渡過放學後的時間,這樣是更加不可能。

我們一點也不像男女交往。

不過,我們沒有真正的交往,所以這件事很難說得清。

然而,時間並沒有停下等我們搞清楚這件事,在一轉眼之間便到了花兒盛開,樹木長出嫩綠新葉的季節。流浪貓們午睡的地方,也從陽光曬得和暖的地面,換成涼快的樹蔭底下。

我們的校服再次換成夏裝,伴隨而來的期末考在數天中匆匆過去。接下來的時間便是這所學校的高三學生,迎來高中生涯正式完結的一刻。

「接下來輪到你嘍。」畢業那天,還是穿著冬裝黑色水手服的學姐,在中庭的大樹下對我如此說道。

我無視她拿著黑色證書筒指著鏡頭的手指,以及臉上那個得意的笑容,先按下快門攝下在樹蔭影子中單手叉著腰的學姐。

「輪到我?」

「畢業啦!」

「才沒有那麼快。我以為學姐妳會跟我一起畢業。」

「才不要啦!」

學姐靠著她低空飛越的出席率,勉強能夠從高中順利畢業。而且在這之前已經收到音大的取錄通知,所以將會在下個月成為了不起的大學生,朝她的夢想走近一大步。

「所以,最後怎樣了?」我隔著相機的鏡頭對學姐問道。

「什麼怎樣了?」

「就是學費那些。」

學姐轉身面向大樹,收在腰後的雙手緊握著證書筒,抬頭看去一塊剛巧從樹上緩緩落下的綠葉。待那片葉子從她的面前飄過後,才別過臉把視線投在我身上:

「不用擔心。已經得到了媽媽的資助,而且……還有媽媽男朋友的資助。」

「這不是挺好嗎?」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無視我的成績吧!我真的考到了喔!誰叫我這麼厲害!」

「不知是誰之前還很擔心會不會被取錄呢?」

「人家不知道哩。」

她對著鏡頭笑了,我當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把她的笑臉拍攝下來。

「但是這感覺很怪。」她接下來又說。

「怎樣怪?」我走到另外一個方向,換上另一個角度,把大樹和學姐一起拍下來。

「就是一個陌生人給你錢花那種感覺,明明媽媽的男朋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有關係?他不會成為妳的繼父嗎?」

「不會吧。我也不知道,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我不想干涉。而且我不想這件事,跟金錢有任何瓜葛,不然就好像被人收買一樣。」

「這感覺會變成一件很麻煩的事。」

「這的確是件很麻煩的事喔。」她說。

「但是這不是會輕鬆一點嗎?」我接著按下快門,拍下學姐嘟起嘴巴的模樣,繼續說:「生活費、公寓的租金、學費之類,有人資助的話,便不用每天都忙著打工。」

「的確是這樣,而且多出的時間可以用來彈鋼琴。」

「學姐的確很喜歡鋼琴。」

「我說過這是我的夢想。」

「那不如把那些資助,當成沒有利息的貸款怎樣?」

「對對,這樣也可以。」

「那我們一起還吧,就當是妳作為我模特兒的攝影費。」

「才不要。」

「為什麼?」

「我才不想欠你的。」

這時一陣輕風吹過,拂起學姐的長髮,不過她並沒有被那風打擾,雙眸一直凝視著我再說:

「這樣的話,我們的關係會變得不公平。」

「不公平的話也沒問題。」我又一次拍下學姐的臉容,再說:「倒不如說我們不可能永遠都公平,肯定會有些時候吃一點虧吧,但是我一點都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我不想誰佔誰的便宜。」

「要是佔了對方的便宜,付出更多不就可以吧。」

學姐對於我的說辭有些猶豫,雖是有點無奈,但最後還是接受的稍稍頷首。

「那撒嬌也可以嗎?」她問。

「撒野也可以,無論怎樣我都歡迎至極。」

「那揍你喔。」

「來吧!」

學姐舉起拳頭作勢要打到我的身上,只是當相機迸發快門的聲音時,她馬上改為用食指指著鏡頭對我說:

「別老是顧住拍我。」

「學姐,我可是得到妳的准許。」

這天我可是應學姐的要求,在她登校的最後一天,為這個她不常回來的校園留下一些回憶。簡單來說就是幫忙拍照啦。當然作為報酬,我之後會把照片複製一份這件事,是這次工作的默示條款。

「這也拍得太多。」

「才沒有哩。」我再按下快門後,又說:「接下來想要去哪裡?」

「去攝影部吧。」

「為什麼要去那個地方?」

「有什麼關係,我在學校差不多都有一半時間在那裡。」

「另外一半是在學校頂樓嗎?」

「你這天你是真的欠揍了吧。」

「說起來,我也很久沒有被學姐踹了。」

「哇,我近來還真是有點忘了你是個變態。」

「那妳還要跟我這個變態共處一室嗎?那個部室又不是什麼特別的地方。」

「對我來說很特別喔。要去,還是不去?抑或你想留在這個告白聖地發表愛的宣言。」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我們在這裡,肯定會聯想到這件事。這棵中庭的大樹就像某些旅遊勝地,倘若什麼都不做就回去,那就是白來一趟。

那就以一場告白來紀念學姐的畢業吧。

「學姐我喜歡妳,請跟我交往。」

我彎起腰遞出自己的右手,希望學姐會握住我的掌心,不過她只是悠然地走過來,用手上的證書筒向我的頭頂輕輕敲了一記。

「這是什麼樣板的告白方式。」學姐雙手抱在胸前,別過臉再說:「不過這很有你的風格。」

「所以學姐妳的答覆是?」

「我就是討厭你這一點,咄咄逼人的這一點。」接著她再用手中唯一的武器,敲響我的頭腦後又說:「但是這怎樣都比在拉麵店的告白來得好。」

這我實在搞不懂女生的準則。

「我倒是覺得在拉麵店的告白不錯。」

「這下子我想打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面的構造。」

已經懂得怎樣運用證書筒的學姐,在我頭上象徵式再敲了一下之後,轉身把雙手收背後朝著校舍走去。

我拍下學姐瘦小的背影後,跟上她的步伐。

在前往攝影部部室的路上我沒有停下快門,無論是她背光走在階梯平臺轉角的身影,抑或是穿過走廊在其他畢業生中間走過的情景,都一一被我的鏡頭攝下。取景器當中,學姐身邊的環境彷彿都變得矇矓,就只有在正中央的她是格外明晰。

她在我的鏡頭內,就是如此獨特,就是如此與別不同。

然後,我們不徐不疾地來到攝影部的部室,一如既往的來到這個用小學生說法,就是我們校內秘密基地的房間。

「怎麼啦?不拍我了嗎?」在狹小的部室裡頭,學姐轉身面向我這樣說。

「這不就是跟平時沒兩樣嘛。」

「不同,很不同。這可是你最後一天可以在這裡拍到我咧!」

學姐說得也有道理,不過要算上我過去在這裡拍下她的照片,我想應該都有超過三百枚。如果把那些照片都打印出來,當作壁紙貼滿這個部室的話,大概都綽綽有餘。所以要在最後一天,想要學姐在這裡留下怎樣的照片,我的腦海中著實沒有一個預定的構圖。

不過學姐已經站在電腦旁邊那個唯一的窗口前面,稍稍瞇起眼睛面向著我莞爾。她那個令人寧神的微笑,著實無論拍多少次,我都會願意。

當我舉起相機,按下快門,拍下她那個像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笑容後,學姐開聲對我說道:

「一起合照吧。」

「攝影師不會留照片。」

「這是什麼鬼藉口?」

「這算是規定?妳看啦,一般來說攝影師都不會拍到自己的吧。」

「這是什麼?我才不管,今天我畢業。」

其實我並不是不想跟學姐合照,所以也沒有特意要去堅持那個主張。只是覺得平時去拍別人,如今變成被拍的那個,感覺怪怪的,有點不習慣。

「既然這樣,那就正正式式的拍一張吧。」

說罷,我從部室一偶的櫃子最底層,取來放塵封在瓦楞紙箱裡頭的三腳架。然後將配上腳架的相機,設置在近門口的位置。我們還很死正經的用倒數模式,把倒數的時間設成最長的三十秒,好使這張要拍下來的照片得到充分準備。

「要擺個POSE?」當我回到學姐身邊時,她這樣問我。

「這應該一開始就要想好的吧。」

「又是哩。」

然後學姐稍稍挪動她的步伐,貼著我的手肘,突然挽起我的手臂。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快門便卡嚓一聲響起,拍下了我木訥的表情。

「嘻嘻,還是這樣的合照比較適合放進相冊吧。」

「那這張照片就放進攝影部今年的活動記錄冊。」

「我又不是攝影部的人。」

「就是榮譽會員,我這個部長說了算。」

「真的可以這樣嗎?部長。」

「哼嗯。」

「不過我覺得合照的話,還是這種比較好。」

接著,學姐從裙子的口袋取來她的智慧型電話,打開了前置鏡頭舉高,並且靠近我們的臉。

我們的臉剛好能夠塞進那個小小的四方邊框,鏡頭能夠拍的就只有我們的樣子,以及一少幅背景。

「這樣的話,我們像不像情侶?」她用姆指輕輕按下快門後再說:「好,把這個設成待機畫面吧。」

「學姐,這是……」

「要是在大學裡頭被人看到這個,那就不會有人白痴地煩著來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我覺得會敢向學姐攀談的人,已經用盡畢生的勇氣,才不會敢問妳有沒有男朋友。」

「你不喜歡嗎?那我換掉吧。」

「不是不是。我很喜歡,學姐。」

「別趁亂告白。」

「妳把這張照片發給我吧。」

「為什麼?」

「我也把待機畫面設成一樣的,湊成一對更像情侶吧。」

「可以喔。」

「妳不討厭嗎?」

「事到如今還要問嗎?後輩。」這時學姐抬頭看去我,再說:「我都很喜歡你喔。」

她說這句這話時,臉都漲紅了。

會這樣坦率表達自己的學姐,對我而言真是罕見得不得了,當然她害羞的模樣也是同樣的罕有。可惜我沒能及時用相機拍下她這瞬間的表情,因為她下一秒便在我胸前轉身,把臉都壓進我的懷裡,輕輕的抱住我。

我和她心臟的悸動都變得格外之大,交互重疊的心跳聲在這瞬間分不清妳我。明明這是不知第幾次的擁抱,但是我的動作卻像頭一次的僵硬,手臂最後如同落在地面的羽毛,輕輕用力抱著學姐的肩膀。

「不知道現在才說是不是有些遲?」我說。

「什麼啦?」

「學姐,恭喜妳畢業。」

「嗯嗯,這還真是有點遲。」

我們之後都一直抱著對方,到注意到時間的流逝,那已經是半天課結束,學校廣播催促我們離開的時候。

後來我們離開校舍,去到那個校外的秘密基地,一直待到日落時分。

與流浪貓們耍樂過後,便一起回去。

然而,在接下來的那個夏天,我們並沒有實現那個曾幾何時約定過的旅行。學姐在不長暑假中一直在忙,忙著大學的事情,忙著找一份打工,忙著練習協助她實現夢想的鋼琴。

我雖然在學姐勉強能夠騰出來的空閒中,去過她的新居打擾,還花時間一起在音大所在的城市閒逛,故且算是出門遠行過。不過與真正旅行相比,能夠吸收到學姐能量的時間,完全不能相提並論,而且拍到的新照片也是寥寥可數。

在學姐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我們並沒有製造什麼美好回憶,那個暑假就好像一剎那般匆匆結束,然後一個新的學期又再開始。

「哇啊,前輩你又在看那張照片?真是噁心。」

拉開攝影部部室房門,說著如此毫不客氣話的,是位剛成為高中生的少女。頂著鮑伯頭,一身新簇白色水手服的她,脖頸上還掛著一部老舊的定焦菲林相機。

接著,她走到坐在電腦前的我身後,窺看我手中的那張照片,確認那是我每天都會看一眼的合照,然後再說:

「其實那個女生,真是前輩的女朋友?」

我把那張學姐畢業時在部室裡頭,挽起我手臂,表現得正經八百拍的合照收起。轉過頭回答這位攝影部唯一的部員:「對喔。」

「難以置信。」

「我這裡有證據。」

拿出電話輕按在一側的電源按鈕,我把待機畫面亮給面前這位學妹看。

只是她看到螢幕之後,眉頭一皺,退後了兩三步。

「前輩,你是有抓住那位學姐什麼痛腳嗎?」

「才沒有!」

「真是很難想像我們學校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女生。」

「妳也不差喔。」

學妹聽到我的話後打了個哆嗦,然後雙手抱在胸前,退到部室盡頭的牆壁。

「請不要這樣,我是會報警的。」

「妳也要當一下模特兒嗎?」

「才不要,怎樣說我都是一位攝影師。」

想不到她也有她的堅持。

「而且我才不想跟那位學姐比下去。」

「練習拍攝人像也是很重要的!後輩。」

「為什麼你這種時候才說一些像部長的話?」

「因為我就是部長。」

「怎樣說都好,我都不想被拍,尤其是被前輩你。」

「為什麼不想被我拍?」

「這還要問嗎!」學妹花兩步走到我的旁邊大叫:「讓開!」

她一手把我從電腦前面的椅子推到地上後,自己則坐到我剛才的位置上操縱滑鼠,經過一輪熟練而且頻密的點擊後,她把畫面停留在一個打開的資料夾上。

我爬起身來,站在學妹的背後。

接著學妹便用想要穿破螢幕的力度,用食指戳住那個老舊顯示器的左下角。

「你看這個數字!」

「三零三八,這有什麼問題?」

「這有什麼問題?這全都是你拍的吧!」

「對喔。」

「這全都是那位學姐的照片吧。」

「嗯嗯。」

「你是跟蹤狂的吧,怎會有人想被跟蹤狂拍啦!」

「我沒有跟蹤,只是在一旁偷拍,這很不同。」

「這張你怎樣解釋?」

學妹打開的,是一張我過去在校舍屋頂,用遠攝鏡頭拍下學姐在走廊經過的照片。

「嗯嗯,我沒什麼好解釋,這的確是偷拍,但沒有一點跟蹤成分。」

「這還不是一樣的吧!」矮我一截的學妹猛然站起來,轉過身用手指戳我的胸口:「我不想被這個這樣變態的前輩來拍我。」

「在這裡所有照片學姐都有看過的,故且算是得到她同意吧。」

「誰管啦!」

對於有點惱羞的學妹,我實在不知所措,不過她很快便收拾心情,坐回位子上面繼續瀏覽學姐的照片,而且按下左鍵的速度越來越快。

「為什麼不好好的拍,明明貓的照片……」

然後她看到學姐的背影與被吹拂的長髮,逗弄貓玩時的側臉,光著腳丫在游泳教室樹蔭底下的睡相。這時學妹的手指停下來,遲遲都不跳去下一張照片。

「雖然這都是偷拍,但是有幾張我也很喜歡。」背對我的學妹很平淡的說道。

這是我的照片頭一次被人喜歡嗎?學姐的話……好像沒有發表過這樣的感想。

「拍得不錯的吧。」我說。

「都是托模特兒的福。」學妹再補上一句。

這一點我並不否認,要是我拍的人不是學姐,拍出來大概就不會有這樣的效果,也不會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前輩你還真是厲害,居然到現在都沒有被逮捕。」

我明白這是學妹沒有惡意的玩笑,只是我實在忍不住用拳頭敲她的頭殼。

「痛耶!」

「我好歹都是部長。」

「是是,偷拍部的部長。」

「妳這天過來部室是為了揶揄我的吧。」

「這是例行事項。」然後學妹轉身面向我再說:「而且攝影部的部員來攝影部的部室有什麼好奇怪。」

「不不不,妳平常都坐不定,才不在同一個地方逗留超過十分鐘。」

「才沒有這樣的事,而且有個可愛的後輩來部室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我的心一直在學姐身上。」

「是是,學姐人還真是好哩。」學妹懶得理我的說道,接著回到她的正題:「我這天來部室是因為這個,要參加嗎?」

學妹從校裙的口袋裡頭,取來一張似是用廢紙捏成的球體,放到鍵盤旁邊,然後花了一段時間把那皺巴巴的東西攤平。

「市內的攝影比賽?」

我探頭去看學妹那張皺得難以看清的海報,上面以最大字體印刷的正是這幾個字,而下面以小字寫的獎項正如視力檢測般難看。

最後,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勉強看得懂一小部分,獎品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而且說是比賽倒不如說是一場聯誼交流會更加貼切。

「之前暑假都有類似的比賽吧。」她說。

「嗯嗯,我也挑了兩張相片參賽。」

就是大獎是超商現金卷的那種小型比賽,連評審也不甚嚴謹,算是參加比賽實際上是抽獎的感覺哩。不過參賽作品的展覽會,卻是有好好的在社區中心舉辦。

「那個時候我有看到喔。」

「看到什麼?」

「前輩拍的照片,貓的照片。」

「喔!」

本來還想要問她關於照片的感想,但我還是把這難以啟齒的問題卡在喉嚨,免得得到一個靦腆的答案。

「所以妳有打算參加?」

「這樣當然啦,不然我怎麼把海報帶來。」

「妳這是對我發挑戰狀?」

「對喔!」

在椅上半轉身的學妹,抬眼看著我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似乎很有信心在這場比賽中贏過我。

「我才不會輸給妳。」

儘管我這樣聲言,可是實際上往往都是不盡人意。

我和學妹沒有上演精采熱血的對決,攝影並不是像運動競技那一回事,只要不斷練習就有成長的活動。雖然不斷拍的話是可以提昇一點技巧和觸覺,但是還有很多幸運的因素才能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一瞬。

構圖、光線、按下快門的那一秒,即使所有事情都完美,但拍下來的作品都未必是件好作品。即使是自我感覺的良好的作品,不過換在他人眼中可能又不是那一回事。

要拍出一張好作品,用虛幻一點的說法,就是在拍下那幅照片瞬間,有沒有同時攝入靈魂,有沒有那種勾人魂魄,看一眼便會魂牽夢縈的感覺。

要我說的話,我著實有拍過這樣的照片,但那是學姐的笑容。她令我有這樣的感覺,同時這種感覺是很主觀的。

我怕學姐的魔法在我心外的世界沒有效力,所以一直都沒有打算用她的照片去參加比賽,怕是得到賭上自己的底牌仍是會失敗的結局。

因此沒有了學姐作模特兒的這一年裡,我拍的都是風景照,或是偶爾在街角瞥見,平凡又渺小得沒有被世人窺見的片刻。像是放學後三三兩兩離開的學生;人數不足一支球隊的足球部,而且還是男女部員混合一起練習的情況;又或是躲在校舍一角的管弦樂部成員,獨自練習的苦惱模樣。

我有把那些在學校裡拍到的照片,送到新聞部裡頭,為他們每週出版的校報,貢獻一小塊版面。後來有些不太熟稔的同學,也因此向我搭話。

不過,成為高中三年生的我,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自己一個人在攝影部部室的時候,會想起跟學姐以往那些打鬧的日子,忽然感到孤單起來,想要她陪伴在身邊。

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已經離開這個小鎮的學姐,現在可不能隨時見面。分隔在遙遠兩端的我們,頂多會在晚上偶爾傳個訊息,像是搔癢般慰藉那不能相見的痛苦。

下個月去見一見學姐吧。

不過在這之前,我先要對付學妹的挑戰。

「要選什麼主題好呢?」我坐在攝影部部室的電腦前,又再次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年來,我再沒有追著貓跑。這個小鎮的流浪貓似乎大部分都被我拍過了,所以我再沒有刻意去追尋剩下不多的漏網之魚。只是在街上遇到牠們時,我還是會像是紀錄那些傢伙的生活般,順手拍下一兩張照片。

那個拍貓的個人習作已經完了,所以我不太想再以貓作為主題投稿。因為這樣的話好像又再次打擾牠們的生活似的,雖然牠們不會介意,可是我就是想拍一下貓以外的東西。

至於這年的習作,我可是為了攝影部而進行。

我打算重建以往前輩們的傳統,弄一本相冊作為這學校的年鑑,就正如之前學姐曾經看過的相冊一樣,紀錄學校這年的人和事。我從開學典禮的時候已經開始這習作,雖然一開始有遇到少少阻撓,不過後來靠著新聞部校報的投稿,還是順利了不少。

高三的我就這樣不時在校園的一隅,拍下那些微不足道的片段,攝下一張張平凡而且充滿小小幸福的照片,自己則過著庸庸碌碌的生活。

與我相反,過著繁忙奔波生活的學妹,大概也有她自己的個人習作吧。我並沒有去八卦她選了一個怎樣的主題,只是有時候她都會分享一些自信之作,跟我這位攝影部唯一的前輩交流一下。

「那就選校園風景的照片吧。」

一張是從學校頂樓看出去的風景,另一張是拍下整個狹小攝影部部室的照片。

我把這兩張照片上傳到比賽的網站,填寫了一點基本的個資料後,便完全忘了這一件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之後的一星期便已經忘了與學妹的對決。

想要考上大學的我,莫可奈何地用盡所有時間來學習,不單止這年的課業,還要溫習上一年和前一年的課來追回成績。那感覺大概就是把高中三年的課,壓縮成一年來來唸吧。

到現在我終於明白上年的學姐可以有多忙,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根本不會夠用,放學後連把玩相機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少。

可是,當我透過取景器看去這個世界時,卻能忘記一切煩惱。我有時候會在深夜,走上沿海的那條夜行路線,去到那個沙灘上坐下,透過相機的小螢幕看去水平線的彼端,沒有按下快門,單單看著那個在匣子內的流動的風景來舒壓。

「所以,我們一起去看結果吧!」在期中考結束後的某一天,學妹忽然來到部室跟我這樣說。

「結果?」

「你不會現在才跟我說,你沒有報名參賽吧。」

「什麼參賽?」

「唉,前輩你真的忘了嗎?就是市內的攝影的比賽。」

「好像有過這一回事。」

「那你是有報名的吧。」

「嗯,好像是有。」

「我說前輩,你是少看我,不放我在眼內的吧。」

「沒有這樣的事。我一點都沒有少看妳。」

「是的話最好。接下來的週六你肯定很閒的吧,我們一起去隔壁鎮的社區中心看結果。」

學妹沒有等我的回答,好像我必然會答應會去般丟下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了部室。不過我這週六又真是沒有什麼預定,而且難得是期中考之後,我的確想要離開埋首書本的窘境,尋求喘息一口氣的空間。

於是乎到了週五晚上,我收到學妹約我明天早上在車站集合的訊息,然後到了翌日便在指定的時間,到達指定的地點與她會合。

學妹這天頭戴深藍色的棒球帽,身上穿上白色T恤和墨綠色的短褲,踩著一雙老舊的運動鞋,胸前掛著她常用的相機,一副像是小學生出門遠足的打扮。

不過我也是老樣子,沒有整理過儀容便出門,衣服也是隨便抓一件穿上,一副還沒清醒的模樣,所以也沒有什麼資格說她。

「前輩,剛睡醒嗎?」

「差不多是這樣。這天就我跟妳?」

「看來還沒睡醒。部長,攝影部原來有第三個人的嗎?」

「的確沒有。所以我們這天是約……」

我還沒有把那個詞語說出口,對這些事情很敏感的學妹,便馬上擺出一副看到腐爛的水果被蟲子蛀掉的臭臉,像是想吐般對我撇嘴。

「請不要說些令我馬上就想回家的話。」

學妹說完這句話,便用一早買好的車票通過檢票口,丟下頭腦依然有點迷糊的我。

我後一步走往售票機,點擊螢幕上的目的地,購下一張車票後,便通過檢票口走到已經站在月臺上的學妹身邊。

站在月台上的她,並不是正正經經的站著等待。她舉起自己的相機,不斷拍攝車站的每個角落,把這座有點空盪盪的建築物紀錄下來。

「你沒帶相機嗎?」

「沒有。」

「這天可是攝影部的活動,你這樣還算是攝影部的部長嗎?」

「說起來慚愧,我還是剛剛才知道這是攝影部的活動。」

「哦,是。」

學妹之後再沒有搭理我,只是自顧自的拍著照,直到列車進站的時候才放下相機,一起踏進那個沒有乘客的車廂。

與之前學姐帶我去的攝影展不同,這天我們乘上往另一個方向的列車,只消一個站的車程便能去到隔壁鎮。

用上幾分鐘去到目的地,我們一行兩人離開列車,步出用混礙土建成車站,走在不太算是陌生的街道。然後我們再走了大約五分鐘的路程,去到舉辦公佈比賽結果的展覽場地。那就是一座白色外牆,設計富有現代感的社區中心。

我們走進那個涼快的室內,隨即便看到指示展覽場地的告示牌,於是便跟著那些印在上面箭頭,一步一步在這偌大的空間走著。

「馬上就要知道結果了。」學妹雙手用力握緊相機,眼睛一直盯住前面的路說。

「很緊張嗎?」

「才沒有!倒是前輩你不想知道結果如何嗎?」

「也不是不想。只是很沒有實感,我就連參賽的事都忘了。」

「哼,你是不當我們的對決是一回事吧。」然後學妹轉頭看去看,從棒球帽的帽緣露出右眼對我說:「我一定會贏的。」

「妳看來很有自信。」

「當然,我要在前輩畢業之前打敗你。」

「打敗我又有什麼用。」

「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為部長。」

「下年妳肯定可以成為部長。」

「這樣的話又有什麼意思。」

「我們又不是運動社團,不需要分別誰是強者。」

「我覺得有需要就好了。」說完這句話的她一個莞爾,接著便走進了展覽會場的大門。

我並不明白學妹執意要打敗我的原因,不過這種事情就隨得她高興就好了,反正比我還要決斷的學妹,肯定就是個強者啦。

我們走進會場後,並沒有特意去找那一幅是優勝作品,只是一起悠然地走著,在擺放得疏落的米白色展板前,打量其他人拍攝出來的照片,討論一下他們的構圖,快門和光圈的運用,又或是找一下哪些地方用電腦修正過。

有時也聽一下其他途人的評論,甚至會遇到攝影師本人的解釋,變成有點像攝影交流會般的交換心得。

這樣還真的有點像攝影部的活動。

只是到後來我們找到自己的照片,看到旁邊的牌子只有參賽者和作品名稱時,難免還是感到一絲失落。

「想不到前輩原來不是用貓的照片。」學妹看過我的照片後這樣說。

我們就站在掛起我兩張照片的展板前,看著一早已經看慣的攝影部部室,與在某日攝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學校頂樓風景。

「之前拍得太多貓了。」

「但是你都會繼續拍的吧。」

「嗯,間中。」

「前輩拍的貓實在太可愛。」

「謝謝。」

「但是這次不是用貓的照片,我都沒有贏過前輩哩,看來我還是完全不行。」

「我覺得還不錯喔。」

「完全沒有這回事。」

然後我們一起走到旁邊不遠的展板,回到學妹的作品前面。她所拍的是午休時候學校福利社前熱鬧的情景,以及一張從攝影部部室的窗口,拍下棒球部成員某天在操場上形成細長隊列,繞圈跑步的黑白照。

「不過想不到我們都用學校作為主題。」我說。

「這還真是正面對決。」

「那妳覺得自己拍得怎樣?」

「我覺得……」

「要是妳覺得很差的話,也不會用這張照片參賽吧。」

「又是哩。」

「我覺得妳拍得很好,比我的還要好。」

「是嗎?」

「所以妳比多一點自信也可以,就像以前的我。」

「前輩,你以前也覺得自己拍得很差嗎?」

「對,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拍得很差。」

「我認同前輩的,就只有拍照喔。」

「其他的事拜託也認同一下。」

「才不要啊,你才不要認同你這個戀貓的變態跟蹤狂。」學妹瞪我一眼後盤起雙手,看著自己的作品再說:「不過可能因為你有這種執著,才會拍出好照片。」

「妳是喜歡拍照的吧。」

「是喔。」

「我倒是不太喜歡,就是沒有那種自覺。只是到頭來,當我有空閒的時候就會想攝影,想要留住眼前轉眼即逝的一刻。」

「是那位學姐令你察覺到的吧。」

「嗯。她的確很吸引人去拍。」

「剛才你有一瞬間想著色色的事吧。」學妹用雙手對我比出一個大交叉:「請不要跟我分享你那些變態想法。」

「才沒有哩。」

我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再說:

「就是學姐曾經跟我說過,太過謙虛反而好像在嘲笑其他人沒有努力,但妳是有努力過才會選擇那張照片的吧。」

「嗯。」

「所以不用太在意好了,自大一點也好了。能夠拍出自己喜歡的作品是很重要的,而且這樣的小型比賽不就跟抽獎一樣嗎?」

「抽獎?」

「就是贏得優勝的成分,運氣佔的比重較多。」

「我覺得前輩你這句話,對所有比賽都很失禮。」

學妹嘆了一口氣,然後抬頭面向我再說:

「前輩,你畢業之後我們也繼續對決吧。」

「那要比什麼?」

「我們就比一比誰會先成為專業攝影師吧。」

「好吧。」

反正我現在的目標也是這樣,所以故且答應她也無妨。

我們後來去到附近的餐廳,吃過午飯之後便一起回到原來的小鎮,然後各自回家了。

沒有得到任何獎項的結果,這還都是意料之內。不過當我那晚用通訊軟件向學姐報告,跟學妹一起去了攝影比賽的展覽,而且還一起午飯之後,居然會換來一個星期的已讀不回,這點我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後來,除了市內的小型比賽之外,我也有有挑過一兩張照片去參加外面比較大型的比賽,但成績頂多只是入圍佳作,沒有得到什麼大獎。

我高三這年就是這樣拍著一張張學園裡的照片,豐富自己這年的個人習作,過著只有攝影和唸書的枯燥生活。

有時候為了轉換一下心情,會回到那個被廢棄的游泳教室,帶點貓罐頭去拜訪一下老朋友,就像以我和學姐做的一樣。

當然,我沒有把這個秘密基地的事告訴學妹,這裡就好像我和學姐的內心,可不是能隨便說給人聽的地方。要是我把這些都告訴學妹的話,我想這次學姐可不只是會一個星期已讀不回。

不過這件事最後都可能變得無可避免。我打算考上音大附近的大學,在畢業之後離開這個小鎮,去學姐所在的地方。這至少可以縮短一點我跟她的距離,而不是保持現在這種連一個月都見不上一面的狀況。

所以照顧一下貓咪的任務,接下來就交給學妹,這算是攝影部的附帶義務,我想她也會樂意去做這件事。

遲些在對學妹揭開這個秘密之前,就先跟學姐商討一下吧。

然後當校服再次換上冬裝,我坐了一趟遠車去到了學姐所在的城市,為的是去大學的考場。

我沒有想過要麻煩學姐什麼的,所以沒有告訴她我會來,而且我也不想在考試前分心,所以就自己一個走了一點陌生的路,在那個城市中找到大學的入口。

考試的場地是大學的其中一個教室,那個教室意外的偌大,而且參加的人數也是格外地多。雖然我是有點被那種大場面的氣勢吞噬,不過當我翻開放在桌面的考卷時,那種無謂的想法瞬即一掃而空,剩下的就只有對解答問題的專注。

隨後的一切都過得太快,我忘了在考卷上寫上什麼,也忘了怎樣回到家中,甚至也忘了之後那一個月怎樣渡過。當我結束那基本上每天連睡眠時間都在唸書的生活後,便好像頓時失去目標,放空了自己。

到回過神來,重拾起相機,偶爾拍著貓或是在學校隨意地拍攝時,那已經又過了幾個月。然後我在某天得到了取錄通知。當我真正清醒的時候,那時已經到了我在高中的最後一天,到了我畢業的日子。

「接下來輪到你嘍。」

在攝影部的部室裡頭,我把這句學姐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原原本本的轉贈學妹。

「我還有兩年才畢業。」站在我面前,盤起雙手的她這樣回答。

「兩年過得很快。」

學妹舉起手摸著下巴,想要找些說話來反駁我,不過到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點點頭表示認同:

「好像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那攝影部接下來就交給妳了,部長。」

「嗯。開學之後我一定會找更多新生進來。」

「那我先走了。」

我轉過身走向這個狹小部室的門口,然而這時學妹叫住了我:

「慢著。」

我回過頭,這時快門的聲音響起,學妹接著慢慢放下遮蓋她笑臉的相機,對著我說:

「恭喜你畢業咧,前輩。」

「要合照嗎?」

「也可以喔。」

學妹後來把她的相機放在書架上,我們就站在電腦前的小空間,最後在那個我待了三年的部室留下一張跟她一起的合照。

「前輩,接下來你可不要半途而廢。」

「才不會哩。」

「我一定會超越前輩的。」

我以笑容代替回答,然後便離開了部室。

在那天,我再沒有特意要走到學校某處,拍下多一張照片來留念。畢竟在過去的三年間,我都差不多把學校每個角落都保存下來,紀錄下那些只屬於我的時間。

只是當我回到自己的教室取回書包時,還是忍不住拍下那個已經人去樓空地方,以及畫在黑板上無數祝福的字句。

在那之後,我很乾脆地離開了學校,頭也不回的步出校舍。我沒想過要繞遠路,或是要去探望一下貓朋友。即使這是高中生涯的最後一日,我也像平常普通的一天結束般,邁上回家的道路。

途中,我收到學姐祝賀我畢業的訊息,我簡單地回她一個卡通人物示意感謝的貼圖,之後再聊一下近況。

不過比起這種一句起兩句止的閒聊,我現在更是急不及待想要去到她的身邊。

在畢業一星期後的某天早上,我把常用的物品一件接一件收進行李箱,那大抵都是衣服以及盥洗用品之類的東西,實際上只耗費了半個小時,我便把那不多的行李收拾好。

至於其他笨重的物品,例如棉被或是一些不合時節的厚衣,一早便已經封好了兩個瓦楞紙箱,先一步寄去了新租的公寓。

可能我是個很戀家的人吧,而且這裡可以隨時就回來,所以其他涵蓋了人生大部分經歷的紀念品,全部都遺留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帶上去迎接我的新生活。

我即將要離開這個小鎮,但是我並沒有太多眷戀。

這是我從大學取錄通知網站,找到自己考生編號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計劃好了一件事。比起因為住了十多年而累積的情感,我更是喜歡抱著一個滿載盆子的期待。

從那天起我便想要搬去一個離學姐不遠的地方,到後來收到大學寄來的書面通知時,我更是對這個充滿莽撞的念頭更加強烈。

後來我跟學姐相討,她跟我分析一下租金、交通和環境的問題,我的頭腦才回復一點冷靜,開始思考一些比較實際的困難。

我的生活費大部分都會依靠家裡支付,要是太過亂花錢的話,那實在對不起父母,因此租金不能夠太過昂貴。我跟學姐提議不如合租一所公寓,但是這馬上被她駁回了。

在學姐提供很多有用意見之後,我最後在離大學大概一個車站距離的地方,挑了一個比起家裡房間大一點,以一個人住而言算是足夠的公寓房。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個房間,只要走半小時便可以去到學姐現在住的公寓,就算有什麼事都有個照應吧。

當然我是想要跟學姐膩在一起,所以才會選擇那個地方,但這樣的話就偏離我想要唸大學的原意。我想先完成視覺傳達設計的課程,再修練一下外語,為自己夠能成為一位攝影師鋪路。

再說為了生活費,在剩下的空閒時間裡頭得找分打工,這至少可以幫補一下日常開支。有多的話就儲下來,在某天實現那場與學姐約定好的旅行。

就這樣,從現在開始走到車站,大概三小時後,我便會離開這個只有一家超商和泊滿漁船的小鎮,去到一個再也見不到海岸線的城市,展開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新生活。

「東西都帶好了嗎?」站在玄關前面,母親對著拖著行李箱的我說。

「嗯。」

「有檢查過的吧。」

「有啦。」

「路上要小心一點。」

「嗯。」

「不要把東西遺忘在車上。」

「我知道啦。」

「到了記得打電話回家。」

「會的。」

聽過母親仔細的叮嚀過後,背著背包的我轉過身,拉著深紅色的行李箱離開這個我住了十八年有多的家。

踏著以往無數次走過下坡道,這天的感覺都與之前的每一天不同,即使我知道我鐵定會在未來某天再次踏上這段路,但是我的步伐宛如走在空中般的輕,好像身上所有東西都不帶重量。

我用似是比起平常還要快的速度來到車站,在月臺上等了不久之後,便乘上行走那唯一線路的列車。

窗外的風景沒有太大的變化,跟我以往與學姐一起看過的沒有什麼區別,可是我這次要去的,並不是那個舉辦攝影展的城市,而是比這列車終點站更遠的地方。

我乘的列車去到它的終點站,可是這只是我的中途站。我在那個四線車站裡頭,以雙手提起行李箱步上階梯,踏過天橋去到對面的月臺,轉乘另一輛剛好要出發的列車。

當我走進列車,隨便找到一個空座位後,這輛有點空洞的列車關上車門,迸發出不同頻率的加速聲音,沿著一直鋪設下去的軌道行駛。

駛出這個小小的市中心,離開大廈之間的陰影,高速奔馳的列車走上高架軌道。從窗口望出去,大部分都是低矮的房子,偶爾都會看見一、兩座比較高的公寓樓,而佔據我視線最大面積,是一大片澄明晴朗的藍天。

這路線我去參加大學入學試時也有坐過,不過我當時大概只是顧著看書,用盡最後一秒把不多的知識塞進腦袋,從來都沒有注意到這陌生的風景。

我看著不同的建築物在我眼前飛過,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車站進出列車,過著與我不同的的日常生活。

然後我從背包中取來相機,開始對著窗外的風景按下快門,攝下那差不多只有一瞬的風景。我甚至有一刻想要在接下來的車站下車,就這樣走出去看一看,拍下這個陌生的地方。

不過儘管這天是很悠閒,但是我早就跟學姐約好時間會合,因此我最後都沒有從那道打開的車門走出去,甩開那個無形的束縛來一場冒險,而是繼續這段沉悶的鐵路旅程。

或許某一天會再來這裡吧。

只是我沒有記住那個車站的名字,而且不停變化的景色,很快便使我遺忘那一瞬間的念頭。列車不斷向前,電線桿一根接一根的在窗外掠過,就像一幀幀舊電影的畫面。從低密度的城市到一片農田,然後又到達另一個城市。

車廂內回盪著車長的廣播,列車在某個車站緩緩停下,開門,更多的乘客搭上這班車,關門,再往另一個車站邁進。

經過多少次的重複,窗口外已經被一座座摩天樓塞滿,軌道橋在寬闊的車道上方延伸,繁忙的交通顯示出這個城市有多麼的忙碌。

而後,列車又一次的減速。我聽到廣播,知道該是時候下車,於是站起來拉著行李箱走到車門旁邊。

列車慢慢停止後,車門咻一聲的打門,我跨步越過月臺與車廂之間的空隙,走進人來人往的車站,左顧右盼我這個並不熟悉的地方。

高架的車站比更高的大樓包圍著,隔在架在車站電纜更上方,就只有一小片的天空。我看著黑色的鳥群飛過之後,把視線拉回車站裡頭,尋找著學姐的身影。

對,我跟學姐約好在這裡見面。這又是睽違多久的重逢呢?我終於來到她的身邊,

只是學姐似乎並不在月臺上。是我早來了嗎?懸吊在天花板的時鐘顯示,我比預定的時間早到了兩分鐘,但我並不認為學姐會最後一刻才會到來。

「是在車站大堂嗎?」

不過學姐都知道我接下來還要轉車,所以在這裡會合才合理。

於是乎我沿著月臺往第一卡列車的方向走,這樣應該會在哪裡碰上面吧。然後一股力量就在我轉身,正當要踏前一步之際,矇蔽了我的眼睛。

正如字面上一樣,我的視線被人遮蔽,只剩下一片漆黑。接著,一把故意壓低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說道:

「我到底是誰呢?」

聽著這有點熟稔的聲音,基本上都不可能認錯人,況且會在這裡埋伏的,就只有學姐一個。

「妳是……」

說出學姐的名字後,她解封我的視線。

「答對了。」

我再轉過身面對學姐,看著穿上剪裁得像裙的深棕色短褲,配上黑色及膝襪和深藍色T恤的她,頓時被那從沒看過的打扮吸引得怔住了。

這時對向月臺的列車剛好進站,伴隨而來的氣流揚起學姐的長髮,使得那烏黑亮麗的秀髮凌亂地飄起。在列車的影子底下,以花作造形的水藍色耳環,在露出的耳垂下閃閃發光。她撥開擋住視線的髮梢,以同樣湛藍的雙眸凝視著我,宛如魔女般魅惑的莞爾,彷彿令我們回到相遇的頭一天。

但是在這天我們並不是陌生人。

我鬆開握著行李箱的手踏前一步,學姐見狀也向我邁出步伐,然後我用我的懷抱來迎接她撲過來似的身軀。

感受著那久違的體溫,她洗髮精的味道也跟記憶的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化。我稍稍用力抱著她,然後她以相同力量回饋我,並抬頭對著我耳邊說道:

「恭喜你畢業。」

「都已經是一星期前的事。」

「但我還是想親口對你說。」

「嗯。」

車站內矇矓的廣播似乎在提示乘客列車即將出發,不久後對向月臺的列車緩緩加速駛離車站,我和學姐就在馬達的噪音漸漸遠離之後,放開對方。

接著又一段車站內的廣播,不過這次似乎是我要轉乘的班次要進站,於是我轉過身面向軌道,再次拉起行李箱。

「接下來要怎樣?」我問。

「不是先去你的新家收拾一下嗎?」

「我說是更遠的未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彈一輩子的鋼琴。太大想頭了嗎?」

「不,這畢竟是學姐的夢想。」

「那你呢?」

「我?」

我當下沒考慮什麼,單純把心底裡唯一的想法說出來:

「我從今以後想要跟妳永遠在一起。」

語畢,我牽起學姐的手。

她並沒有反抗,默默地盯了我一眼,跟我十指緊扣。

就在這時,進站的列車揚起微風,在我們面前慢慢停下,打開門,等待乘客邁出一步。

我和她就這樣一起邁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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