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之三

三、酸梅汁

我對梁疏燁的厭惡,從原本的百分之百,下降到百分之七十。畢竟他還是有一些優點值得人尊敬的,雖然他大多時候都還是個惹人厭的麻煩鬼。

我一直以為,自己和梁疏燁大概會這樣打打鬧鬧的渡過三年,甚至還在心裡計畫著畢業典禮那天一定要給他結實的一拳,回報他這段時間的「照顧」,卻沒想過,世間所有事,向來都是人類無法掌握,不會按照牌理出牌的。

那是個豔陽高照、非常適合郊遊踏青的日子,連日的晴朗讓所有的人都蠢蠢欲動,包括班上幾個喜歡熱鬧的女同學,原本只是幾個人的KTV歡唱行程,後來卻成為了包含我和梁疏燁,總共十來人的中型聚會。

其實我不喜歡密閉式的場所,總覺得在沒有窗戶的包廂裡,會難受得無法喘息。當時本想拒絕,卻聽見從背後走過來的梁疏燁毫不留情的嘲笑:「駱海晴看起來就像胖丁,開口唱歌就能震碎一整片玻璃,她一定不敢去啦。」

「你才像胖虎咧。」踹了他一腳,被激將法成功激怒的我,成為了平攤包廂費的分母之一。

包廂裡的氣息如我想像的一樣,雖然燈光通明,卻還是令人感到難受。我選擇坐在距離門最近的位置,準備著隨時找機會開溜,口袋裡不斷嗡嗡作響的手機成全了我的小小心願。

「妳在外面嗎?」話筒另一端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有什麼情緒,是小我兩歲的親弟弟。

「嗯,我和班上同學在一起。」

「⋯⋯雖然不想掃興,但還是要告訴妳,他們準備離婚了。」當時的弟弟才國二,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但我可以想像那個小小的身體縮在床上偷偷掉眼淚,倔強得不願意讓別人發現的樣子。

終於啊,這天還是到來了。

「真的嗎?那是不是要慶祝一下?」我嘿嘿嘿的笑,被弟弟罵了句「白痴」,下一秒,我聽到了他再也控制不住的哽咽:「爸離開了,他說等到時間差不多,會回來辦離婚。」

我只是嗯了一聲,對他敘述的事情並不感興趣,清了清喉嚨,我安慰他:「駱凱丞,你在偷哭喔?哭什麼啊!你媽跟人渣離婚,是值得慶祝的事啊,別哭了,沒爸爸又不會死。」

「我以後,一定不會跟他一樣⋯⋯」斷斷續續的抽噎聲讓我好心疼,但我沒哭,只是安撫著他,一遍又一遍。如果兩個人一起哭,絕對會沒完沒了⋯⋯

我們的父母不睦,這是我從小學開始就知道的。從小,就是媽媽獨立把我們兩個孩子照顧長大,父親只管支付生活費和學費,其他的一律不聞不問。這樣的生活看似輕鬆,媽媽也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但我和凱丞很清楚,一個女人獨自養育小孩是多麼辛苦的事,甚至得背負那些傷人的流言,即使再強大的人也會受傷。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父母不會在小孩面前吵架,哪怕兩個人一見面就說不出好話,該有的表面功夫還是做得很足,在其他長輩面前也會表現出相敬如賓的假象,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才讓凱丞那單純的大腦,以為我們爸媽的感情有雨過天晴的一天。

只有我知道,父親早就變了,那雙會牽著我們兩個小屁孩的粗糙大手,帶著我們去奶奶家巷口買叭噗的那個溫柔爸爸,已經永遠死去了。

他有新歡,甚至不避諱讓身邊的人知道,包括我。那時的我才國一,從學校回家,發現門口那雙不可能屬於媽媽的黑色高跟鞋,打開門後,沙發上的兩個人急忙抹掉嘴唇上口紅的滑稽舉動,讓我站在玄關放聲大笑,像是發瘋般的笑個不停。我不知道自己笑了多久,只記得父親離開前,在我手裡塞了厚厚一疊的千元大鈔,要我什麼也不准說出去。

我說出去了嗎?老實說我早就不記得了,媽媽最後是怎麼發現父親出軌的,我也不想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離婚了,我是打從心裡感到高興。

掛掉電話後,我蹲在包廂門口,本來就對今天的聚會興致缺缺,現在更失去了留下來的理由。我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沒忍住始終在眼眶打轉的淚水。

「胖丁,妳蹲在這幹什⋯⋯」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下意識的抬起頭,迎面走來的梁疏燁卻愣愣的看著我。

我才想起自己忘了把眼淚擦乾。

「我差不多要走了。」我用衣袖抹抹眼睛,想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梁疏燁卻喊住我,叫我別開門,在外面等著。

他進去包廂後沒多久就出來了,連同我的隨身背包一起。

「我剛幫妳墊了五百塊,從現在開始不准咬我。」他把背包遞到我面前,瞇著眼睛說。

「謝了。」我從錢包裡掏出五百塊給他後準備要離開,他卻把錢放回我的手裡,抓住我背包的背帶,嘴裡盡是嫌棄:「妳剛剛哭完的臉太醜了,我不能放任妳到處嚇人。」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繼續往外走,沒理會他在背後的哇哇大叫。

離開KTV以後,我一個人在街上閒晃,不打算馬上回家,我知道媽媽現在需要的不是我的眼淚,而是一個人獨處的空間,凱丞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在他心裡,仍然存在著對於父母重修舊好的渴望,如今這最後的一分盼望卻成為奢望,一時半刻肯定無法接受。

梁疏燁一直跟在我身邊,不時轉頭和我說話,但我完全沒有想和他抬槓的心情,只是朝著後街的河岸邊走。本以為他會自討沒趣的離開,他卻突然拉住我的手,要我等他一下後就消失在人群裡,我當然沒理會他,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

河岸的尾端沒有太多攤販,附近的人煙較為稀少,我找了一張空的長椅坐下,凝望著前方的河岸。

「胖丁,妳真的很會亂跑耶!」梁疏燁不知道何時出現的,氣喘吁吁的指著我,罵我沒同學愛,「我才離開一下而已,妳也走太快了吧!」

「我又沒答應要等你。」

梁疏燁哼了一聲,突然間,我感覺到臉頰上有一股冰涼,我嚇了一跳,縮回了脖子,本來想瞪他,卻發現他拿著兩杯酸梅汁,對著我笑。

「天氣那麼熱,不補充水份的話會中暑喔。」插上吸管,他把其中一杯酸梅汁遞給我,還在我身邊坐下,「國中的時候,我常常跟同學來這裡喝酸梅汁,果然跟我記憶裡的一樣。」

「有這麼好喝嗎?」吸了一口酸梅汁,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裡蔓延,澆熄了炎炎的夏日所帶來的暑氣,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酸梅汁好喝,但我並不想承認,「明明就很普通啊。」

「妳不懂,哥喝的是回憶。」他用肩膀撞了我一下,「喝免費的還敢囉唆。」

「知道了,謝謝大哥。」這次,我不再故意和他作對。

梁疏燁一直待在我身邊,喝完酸梅汁後變得安靜許多,原本從KTV出來以後很想獨處,想躲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肆無忌憚的哭,但在這個人身邊的此時,我卻一點都不想示弱,不想被他看見我軟弱、無助的那一面。

「喂,胖丁。」

「幹嘛?胖虎。」

「偷偷告訴妳,我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很怕女生哭。」梁疏燁低著頭,把玩著手上的吸管,我看了他一眼,不給面子的說:「我知道啊,某人白目把女孩子弄哭,害場面無法收拾,最後還是靠我救援的。」

「小時候,為了跟我妹妹玩,我故意把她最喜歡的娃娃藏起來,她哭了好久、好久,最後還哭到昏倒,我差點沒嚇死。」他苦笑著說,「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差點變成殺人兇手。」

雖然很想說什麼話損他,但他眼神裡的愧疚看起來太可憐。誰的童年沒有一兩個難忘的黑歷史,我小時候也曾經因為調皮,把駱凱丞關在廁所裡,媽媽發現以後把我毒打了一頓,從那次之後我就再也不敢隨便欺負弟弟。

「為什麼和我說這個?」我們之間如果硬要劃分關係,頂多只能算是好同學,連朋友都沾不上邊,他卻把那麼私人的心事告訴我。

「因為妳幫了我一次,所以我也幫妳一次啊,反正我也不喜歡唱歌。」他雙手抱胸,注視著眼前的河岸,「妳心情好點了沒?」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會收到梁疏燁突如其來的關心。

「那什麼智障表情?」他彈了一下我的額頭,「妳哭的樣子真的很醜,我這輩子不想看到第二次了,以免做惡夢。」

這個人的嘴真的說不出幾句好話,我把差點脫口而出的肉麻感謝吞回去,順勢踹他一腳。

「看在酸梅汁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我們一直坐在長椅上,分享著無聊的事,聊著那些遙遠的記憶,雖然梁疏燁經常說出讓人想海扁他一頓的話,但是,不得不承認,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很輕鬆,不需要刻意偽裝情緒,就算是突然進入漫長的沉默,也不會有任何一點不自在的感覺。

那天,我們坐在河岸邊,一直到傍晚,橘紅色的夕陽慢慢落入海面,暖黃色暈染了整片天空,波光粼粼的水面,宛如一粒粒細碎的金沙,梁疏燁拉著我,靠在桅杆邊看著快被海面吞噬的夕陽。

周圍的人因為夕陽的關係而聚集了起來,原先安靜的河岸邊變得人聲鼎沸,就連站在我身邊的梁疏燁說話的聲音,都要仔細聆聽才能聽得清。

平常總是聒噪個沒完的人突然變得安靜反而可疑,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我,下一秒,他突然舉起手,往我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明天一定會是全新的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梁疏燁的笑容居然如此耀眼。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