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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存在的必需

      鳴響不止的鬧鈴讓路筱椿陷入天人交戰的抉擇中,沒有勇氣碰觸畫關掉鬧鐘,卻又害怕再響下去女人就會被吵醒,伸出的手定格於半空中。

      記憶裡童夏的聲音響起,她想起關於身後鏡子的民俗傳說。

      鏡如水面,水能連通陰陽兩界,鏡面亦可。若是透過鏡子操作不會接觸實體,或許安全可行。

      不過腦袋飛快運轉,被嚇壞的身體動作比不上畫裡依然持續的變異。哆嗦著轉過身,她從鏡子裡看到畫中的女人忽然抬起頭,神情轉為極度兇惡,一張裂嘴暴戾的面容瞬間分裂生殖成好幾個小人兒跳出畫框,朝佇立原地的少女撲去。祂們各個嘴唇裂至耳際,大嘴開合像是猛獸般,嘴角不斷流淌出口水。

      路筱椿終於回過神來,當機立斷拋開方才所想的一切,拔腿朝房間區內部奔去。意識到江秋還獨自留在寢室內,房門絕對沒鎖,必須警告她!

      迅速跑至貼著1614門牌的鐵門前,由於滄海女宿的房間有優秀的隔音功能,她怕被視作目標的自己貿然進入會造成危險,便使勁拍打門板與喊叫並用,希望裡面的人能夠注意到外面的動靜而採取行動。然而期望中的鎖拴上鎖音始終沒有出現,也無人應門,隨著小鬼們發出的笑聲逼近,路筱椿不得已放棄提醒,轉而朝逃生樓梯處奔去。

      將所有困惑拋向腦後,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甩開祂們,專注於步伐的她沒有發現,經過20號房接下來本應接的是逃生樓梯,但實際上又是新的長廊輪迴。直至筋疲力盡、扶著門喘氣,路筱椿疑惑地抬頭,驚見1614的門牌。

      她嚇著倒退幾步,回頭看了眼過轉彎處,灰白的小鬼邊跑邊分裂的數量已如潮水般襲來。生平第一次遭遇鬼擋牆,還是在攸關性命的要緊時刻,瞬間腦筋一片空白。且過度激烈運動的令其雙腿止不住顫抖,再無力氣跑起,癱軟地跌坐在地上。

      無計可施之際,忽然,一道有些耳熟的男聲自空氣中傳來。

      「路筱椿,閉上眼睛。」

      「誰?」帶著哭腔,筱椿瑟縮身子,驚恐地朝空中大喊。

      「先聽話。把眼睛閉上,站起來穩住慢慢走,人家說停的時候再停下來,保證不會害筱椿的。」

      特殊的自稱詞,男人溫和的引導讓走投無路的她像是抓住除了放棄這個選項、代表通往未知解答的浮木,半信半疑地照做。

      深吸幾口氣後雙眼果斷閉上,黑暗阻絕外界的紛擾包覆視野,惱人的鈴響與譏笑頓時消失無蹤。手扶著牆使力起身,向前挪動的同時磁性的嗓音不斷打入腦中指使,消弭許多內心的不安。

      地勢越走越向下,筱椿判定一階一階的落差表示自己正走在階梯上。

      過了好一會兒,男聲的引導來到盡頭,「好了,停。來,眼睛睜開吧!」

      緩緩的張開雙眼,從縫隙中射進來的陽光有點刺眼,令她忍不住抬起手遮住光線。

      待適應亮度,把手放下,路筱椿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男子模樣。一頭自然短捲髮的高瘦青年獨自站在面前靜靜微笑,身上的男賓證竟是四年前的日期。根據規定,如今男生要進來找女性朋友,是需要工讀生跟在身旁。

      光線能夠穿透過身體,地面上沒有形成任何影子。他,呈現半透明的狀態。

      察覺到這點的路筱椿,立刻把青年劃為跟一個月前半夜差點爬床的女人同樣的存在,鬼魂,再次嚇得一屁股坐在樓梯上。

      臉色蒼白發抖的少女。他早就料想到對方會有此反應,避免驚嚇到她,間隔一小段距離坐下。

      「是呢,過了那麼久筱椿應該不記得人家是誰了。」一張毫無血色、秀氣俊雅的面容,青年露出懷念的表情。

      「人家叫湯廷天,是四年前死在逃生樓梯的嫌疑犯,」說的雲淡風輕,湯廷天戴著繩繫鈴鐺的手實則緊抓筱椿看不見的一邊衣角,克制住心中的怨火,「也是妳表姐,鈴鐺當時的男朋友。」

      鈴鐺!

      這是邵玲娣在路筱椿入住前,千交代萬交代不可帶入公眾眼下的習慣暱稱,以表示公私分明。在所有住宿生、行政人員的面前,她就叫小玲姐,或是小玲。

      即便這個理由看似說得過去,不過筱椿曾明顯感受到,玲娣有一陣子的確在刻意抹去「鈴鐺」,原以為是因為被男友劈腿覺得這小名噁心,後續才不願親近的人稱她為鈴鐺。

      看鏡片後方的眉眼神韻像極女友的筱椿吃驚地張著嘴,湯廷天苦笑。畢竟四年以來真相始終被有心人士打壓,從未攤在任何人眼前,他能夠體諒為尋找事實及保護身邊親友的邵玲娣,隱匿跟自身相關的一切,裝作不在意地回到這裡,當上舍監暗中調查。

      而自己也因心中執念,困於女宿中遲遲無法離去。

      他抬手朝後方的門揮舞幾下,逃生指示的綠燈忽明忽滅,厚重大門轉瞬間敞開,方才追逐的小鬼們立刻湧入。

      出乎意料的是,祂們的方向朝著外頭筆直飛去,在太陽下化為一縷輕煙進入竹子內部,甚至隨後又有幾絲白煙冒出,環繞穿著短袖的筱椿手臂一圈。像是被剛吃完冰的人輕啄一口,冰冰涼涼。

      直到煙霧散去,她愣愣地開口問:「這是怎麼回事?」

      湯廷天望著竹子笑道:「祂們在跟你道歉。那些小鬼都是從自然中累積至今的破碎魂魄,有必須靠嚇人提升存在感的惡趣味。剛剛就是抓住看畫入神的筱椿內心恐懼,加上碰巧祂們知道綿綿的事,順利製造出幻境開了點小玩笑。」

      「那才不是小玩笑的程度!」想起吸不到氣死命地奔跑,心有餘悸的路筱椿鼓起臉頰反駁。

      「嗯,人家也覺得有點過頭,才出手救下妳。」湯廷天同意地點點頭,「不然嚇得太過分,一定會挨老大罵的。」

      「等等,」聽出話語裡暗藏的玄機,路筱椿揉揉眉心間按耐住快要暴走的情緒,「意思是說,如果祂們的舉止不過分,就算我是你女朋友的表妹,也會被開玩笑嗎?」

      最後四個字,她刻意用重音說清楚。沒記錯的話,面前看似柔弱的男子,生前曾被邵玲娣評其嘴上能力無人能比。

      果然,他沒有猶豫再次點頭,「為了生存,這是必要的。」

      「什……」

      見少女氣到馬尾就快要豎直,湯廷天立刻補充,「像人家這種到不了地府的怨靈,或是完整的孤魂野鬼,基本上足夠強壯留在人間自由遊蕩。但破碎的魂魄跟特殊狀況的靈魂,需要憑依人們的注意力,也就是各種謠言、傳聞,方能確保不會消散。」

      「不過這裡的靈體算是幸運一些,外頭的竹子讓祂們有休息恢復的地方,還附帶不容易失傳的民間說法。所以,剛才算是幫沒有正常行動能力的綿綿製造流言。」

      他的手虛浮在筱椿的額上,安撫道:「上次半夜出現在妳們寢室,就是被觸發謠言的綿綿靈魂。」

      「『綿綿』難道是四年前的另一位被害者嗎?」對於不斷被提起的人物,路筱椿很自然地聯想到事件中被人發現重傷倒臥在死去嫌疑人上方,至今仍昏迷不醒的學姐,林綿苳。

      「沒錯。」垂下眼瞼,當年死前的最後一擊,他怎麼想也想不到,竟是被人丟下的同班同學。

      湯廷天雙手抱胸,嘆了口氣,「她的肉體雖然活著,但其實就與死了沒什麼兩樣。綿綿大部分靈魂都被禁錮在由某人執念創造出來的空間,殘存的則在外隨處遊蕩。老大好心收留我們待在女宿,因知道綿綿的雙眼被刺瞎而看不到任何路,不斷替她製造新的謠言,好維持靈體所需的養分與行動機能。」

      廷天的語音剛落,一旁的路筱椿張口想說些什麼,上方傳來一道清脆的女音打斷談話。

      「路筱椿,妳在這裡發呆幹嘛?」

      邵玲娣站在未關的門前,除了困惑,沒有多餘複雜情感的眼神似乎是沒注意到湯廷天的存在。

      「原來妳躲在這兒呀!」略比玲娣矮的童夏,從她背後探出顆頭向下看,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我……」筱椿偷偷瞄向青年求助,廷天則先與古典少女對上眼後,才提供出合理的理由,「『人家的題目卷不小心滑進來這裡。』」

      表妹突然更改的自稱,讓邵玲娣頓時愣了一下,但很快地就當是對方一時緊張脫口而出的,不多加在意。

      「撿完就快點上來吧,晚餐時間快到了,童夏她們在等妳。」

      一樣的丸子頭,一樣悅耳的嗓音,湯廷天情不自禁地走上幾階站在故人的面前,努力讓形體更為鮮明,對方卻什麼也察覺不到似的,眼神穿透過他。

      青年的表情愈來愈難過,女性纖白的手甚至穿過他胸腔的位置,朝正在上來的路筱椿做出牽手的邀請狀。

      「小玲姐、童夏,妳們沒看到嗎?」見到此景,借著玲娣力氣使力的筱椿忍不住問道。

      「沒看到什麼?」

      謹記輔導員的職責,怕是表妹發現異狀,邵玲娣皺起眉頭警戒地打量逃生樓梯的整體狀態。

      童夏則歪著頭,表情真摯地反問:「筱椿看到什麼了嗎?」

      「……沒什麼,剛剛外面的竹子上停了一隻燕子。」

      微微回頭見湯廷天猛搖著頭,比了幾個手勢指向窗外,示意不要暴露他的存在。路筱椿只好作罷,臨時說著青年編織第二個謊言。

      ──希望筱椿有空能來找人家聊聊天。

      邵玲娣把門關上前,被室友拉著手、聽見聲音的筱椿回頭,望向被拒於門外的廷天臉上的微笑承載著辛酸。

      心驚膽顫又帶點哀傷的傍晚奇遇,縈繞在路筱椿的心裡一段時間。

      自從燕姐的新畫掛上經過一、兩個禮拜小鬼們的努力與改進,住宿生間成功開始流傳新的恐怖謠言。不過無法從被嚇壞的女學生語無倫次的解釋中獲得正確資訊的她,還是藉由身為傳聞集散地的童夏清楚說明,才知曉實際的樣貌如何──

      知道嗎?人物畫像是最容易附上不該留於陽間的東西。

      在下午四點到六點間、陰陽交替的逢魔時刻,就算是不經意撇到對面為《沉眠之冬》的鏡子,時運不濟的人便會被鏡中映射出無法接受事實、左眼角帶有淚痣的殘缺女人在耳邊細語,幽怨訴說死前遭受的各種折磨。

      要說為什麼,學校在女宿的每層樓設置全身鏡,不就是為了要告知映照不出完整身形的靈魂,該上路了……

      「正好出問題的是筱椿管轄的六樓畫作,最近沒遇上任何麻煩吧?」

      最初的被實驗者,路筱椿始終沒有告訴任何人原始的驚嚇流程是何種樣貌,就連是找和作者燕欣玥為親密關係的賈清日,複製成績檔案被好好關切狀況時。

      「沒有的,老師。」她搖搖頭,避免讓師長過度擔心,只說出部分事實。

      的確經過湯廷天的出手相救,自己至今暫時沒再碰上恐怖的靈異嚇人事件,更與其成為朋友,時常在逃生樓梯間分享瑣事。

      除了四年前的死亡事件涉及層面過廣,雙方有意避開不談。倒是關於一些女宿的奇聞軼事,他大方承認一切行動皆是遵照「老大」的指示,是位負責守護滄海女宿,不論是陽界或陰間住在此地的居民,皆能維持好兩邊秩序的重要存在。

      遭受改良版的《沉眠之冬》謠傳裡的鬼魂侵擾,女學生們雖沒像路筱椿被嚇得癱軟在地,但也把眼窩空洞的女人怨毒模樣烙印於心,達到讓林綿苳、小鬼們取得能量的生存條件。

      揉揉眉心提振精神,男人金屬框後方的深邃眼窩下有一圈淡青痕跡,「那就好。最近這幾天欣玥除了趕工畫新的作品替換上,也在忙要送人的模型製作。」

      這句話像是安撫,又像說明自身晚睡的原因,燕姐已經將近一周的時間夜晚不在宿舍。

      「老師,燕姐確定不先把畫撤下來嗎?」收到不少膽小的住宿生投訴,不得已以樓長身分向舍監溝通多次無效,路筱椿轉而朝和其緊密的教授丟出求救眼神。

      「該怎麼說,」賈清日的神情無奈,手指持續輕敲滑鼠等待老舊的筆電傳輸檔案,「欣玥從以前就比較固執,一旦有了想法就難以聽進別人的意見。謠言爆發後她自己也有試圖於特定時間站在畫前觸發謠言,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所以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我想願意換下畫,已經是她對於自己的作品成為流言蜚語的最大妥協。」

      儘管他明白戀人難得想探究傳言的真實性有另一私心原因──渴望再一次與因意外躺於療養院的優秀學生,有個實際的接觸。《沉眠之冬》正是紀念沉睡的林綿苳所創作的。

      「原來如此。」筱椿點點頭以示明白。

      「之後麻煩妳了。」同時抽出兩枚外觀相像的黑色隨身碟,賈清日遞出其中尾端帶有白色圓形貼紙的給學生,並想起什麼事般,轉移話題問:「上次筱椿給我看的成品送出去了嗎?」

      由於第一堂上課的編手環舉動令他印象深刻,之後便不定時額外指導想要送禮的筱椿編織技巧,重作幾次後,終於兩條精美幸運手環順利在期中考前完成。

      「童夏學姐的已經先私下給了,江秋那份我想要等兩個禮拜後她的生日,連同卡片一起送。」

      三人當了快一年的室友,雖然前期偶爾對於江秋不饒人及頤指氣使的態度反感,絕大多數的時光仍是相處愉快。然而根據一年下來默默地觀察,路筱椿發現一開始與江秋感覺來自不同的成長世界,對方卻有意識地想要展現獨立不靠僕人幫忙的一面,放下防衛努力融入寢室樸實的氣氛。

      縱然有時候仍會遲疑,家境不錯的江秋為何會挑1614寢室居住,不過既然人家沒有主動開口,她便不好意思過問太多私事。

      至於童夏學姐的水藍色編繩之所以提早送出,其一她的生日正好是炎炎夏日中的暑假期間;其二則是筱椿擔心自己期末太忙忘記,不如先送表達前些日子被安撫的謝禮,往後再想辦法拿到確切住址,等時候到了寄明信片祝賀。

      「雖然不明顯,但感覺得出來學姐她很開心。」筱椿忘不了那抹從驚訝轉至抿唇而笑的情緒變化。

      溫柔出水的眉眼,如蜻蜓點水泛起的漣漪,不強烈但餘韻無窮,展現十足古典美人的含蓄喜悅之美。

      「畢竟這是筱椿努力的結晶,恭喜!」

      「是啊,感謝老師的細心指導與協助。過去很少遇到男老師能有……」

      話未說完,驚覺自己一時興奮過頭說錯話的筱椿閉上嘴,神色緊張地對上男人柔和的墨黑瞳孔。

      「不用那麼拘謹,幫妳的過程中我也很開心。」理解學生未盡的語言為何,賈清日笑了出來,修長的手指點了幾下滑鼠按鍵,關掉所有檔案回歸桌面。

      那是張兩個波浪長髮少女穿著豔紅高衩旗袍,坐在旋轉樓梯上的合照。

      左邊的女孩笑容燦爛,應景的紅色絲巾掛在頸部,高舉華麗的高跟鞋襯得腿部線條優美,筱椿認出她是未把頭髮剪短的年輕燕欣玥;可惜右邊的女孩張開花樣多變的扇子,嬌羞地遮住臉的下半部,只露出一雙靦腆的秋波,本就修長的雙腿以淑女坐的方式併攏,小巧的平底鞋上繡著一雙活靈活現的鳳凰。

      「這是跟欣玥第一次合作的作品。從沒想過自己也能完成複雜的刺繡、摺扇製作,基本上是她讓我在手工藝中找到另一個自己。」厚重鏡片後方的雙眼放光,他的語調相比平時的斯文穩重激動一點。

      充滿賀爾蒙的香水、細軟的毛髮、擺脫拘束的裙裝,能夠發揮特長之一的細心細膩,一針一線縫合出與自身性別相反的世界,使賈清日的細胞沉醉其中。

      然而路筱椿沒有察覺光芒隱含病態變質的情感,見教師沒有追究自己的失言,再次讚嘆一番教授的手藝就以與別人有約的理由,先行離開研究室。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知道只要是在這個世界掙扎過的人,內心深處都藏有癲狂的想法或秘密。」

      擁有鮮少人理解的嗜好,他認為世上只有燕欣玥可以同理,也只有她完全接受如此的自己,並協助提高完成度。

      僅剩一人的諾大空間,賈清日拉起一邊襯衫的長袖,一手輕撫充滿割傷與瘀血的手臂,自嘲般地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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