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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存活於規則

      距離開學日已過去幾週,幾乎所有事物踏上正常運作的軌跡,就連深夜的女宿從外觀看起來就如同不夜城,不少房間燈火通明點亮大學的自由夜晚。

      不過對於生理時鐘好不容易回到以往習慣十二點前躺平的路筱椿,今日超過上床時間仍在檢查六樓實在是有點難以負荷睡意。頂著浮現血絲的雙眼,手持巡查表單一邊在巡邏過的地點打勾,一邊思索去跟宿舍前的銅像許願當光團體報告內躺分的組員,願望被實踐的可能性有多高。

      那是她搬進來前就聽說過的謠言:

      女宿竣工之時,外頭當作圍牆的景觀竹吸引不少孤魂野鬼,事後校方聽從專業人士的指示,不只是每層樓的樓梯口加裝可映照出全身的鏡子,還在門口設立被賦予保護住宿生責任的青銅女人。因此僅有住在女宿的學生向她許願,才有機會被收取一件重要的東西當作代價,進而實現心願。

      此事的真實性在網路上眾說紛紜。心動歸心動,筱椿不會真的為了有待商榷且過於像漫畫情節的謠言冒險。

      終於連逃生樓梯的檢查也完成,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放鬆心情,跟回房時擦肩而過的系上同學打招呼。身為六樓樓長的路筱椿慶幸如今宿舍的夜晚夠熱鬧,不用為了去曾經出過事的地方叫醒兩位熟睡的室友陪伴。

      推開早已熄滅大燈的寢室,筱椿不自覺地環視房間一圈,確認另外兩位室友的椅子是否靠上,以及拖鞋的鞋尖方向有無朝向床板方向。

      這是當時寒假尾聲,身為三年1614住宿生的童夏告訴她們的隱藏規則之二:半夜椅子的拉開,消失的第四位室友就會坐在上頭哭泣;整齊的鞋尖方向指向床鋪,等於是告知無處可歸的室友,請來這邊安眠。

      自此之後,時常最後一位就寢的她養成新習慣──睡前檢查室友們的座位。

      畢竟一旦人心中存有恐懼的種子,若不做出行動,只會任由它在不安中長大,吞噬理智和安全感。確認好沒問題,早就就寢的兩人沉睡於憨夢中,發出細微平穩的呼吸聲,被感染睡蟲的路筱椿便用僅存的意識攀上長梯,迅速摘下礙事的眼鏡,緊抱兔子娃娃,油條,安心地倒臥進能夠前往溫柔夢鄉的被窩之中。

      就在意識渙散之際,對面本該熟睡的人兒先是發出左右翻動的布料摩擦聲,接著是踏在長梯上的腳步聲,最後穿上拖鞋由刻意放緩的關門聲作結。筱椿心想應該是江秋晚上的茶水又喝多了,便不放心上地繼續沉入周公的懷抱。

      即使時節已到初春,黑夜依舊漫長。

      緊閉眼眸的少女將自己的身體蜷成如蝦子般,作了個被冰冷鐵鍊鎖在椅子上,四周充滿肉類腐敗混雜嗆人西藥味的黑暗夢魘。

      突然不遠處傳來啪噠啪噠的拖鞋聲,全黑的空間憑空浮現一扇與宿舍房間相仿的門板,開出一條光亮的縫隙,被光線吸引的筱椿正好對上一雙還流著鮮血的大窟窿。

      沒有眼睛的女人緩緩拉開門,歪頭死盯著她。

      心中頓時萌生快跑的念頭,不顧現下有多麼地不方便跑動,路筱椿仍吃力站起,背著椅子朝另一方向展開動作。不料下一秒,有什麼忽然加壓在後背上,令她踉蹌向前撲倒,冰涼死白的手趁機從背後伸出輕撫臉頰,力道彷彿愛憐般若有似無,真實的觸感令其懷疑這不是醒不過來的夢,而是現實。

      然而,對方猛地將她翻身,左眼角下的淚痣沒有軟化周身散發的戾氣,女人像失了興趣般一臉嫌惡地把她拎起,推下不知何時出現的無盡環繞階梯……

      費一番工夫掙扎從失速的感覺中搶回身體自主權,猛然睜開雙眼的路筱椿怔怔地盯著天花板喘息,縱使渾身發汗,房間窗戶緊閉,仍覺得周遭溫度低的不可思議。

      喀咚。

      對面位置發出奇異的敲擊聲響,筱椿不明白為什麼夢中聞到的腐爛味,現在居然充斥在整個寢室!

      一把抓起眼鏡胡亂戴上,模糊的幽黑視野變得清晰,藉由從氣窗透入的光線,可以很輕易地看到房間內的所有情形。

      包含餘光掃到長捲髮如瀑的女子。

      她究竟是誰?問題在腦海內拋出,各種念頭一發不可收拾。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路筱椿看到背對她的那女人似乎是站在對面睡前確定靠著的椅子上,才能趴在床邊伸出骨節分明的纖瘦手指,撫上同樣蜷曲身軀、柳眉緊鎖的江秋臉頰。

      大氣不敢呼出,筱椿緩慢的拉動棉被,想要先來個眼不見為淨,再好好思考如何驅鬼叫醒室友。畢竟再怎麼對靈異故事感興趣,依舊不會希望親身遭遇故事內容,可若是如眼下狀況不幸遇上了,也最好先祈禱不要惹禍上身,至少要爭取時間,直至腦袋能好好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為止。

      但腎上腺素的分泌在緊張之時,使人總會有意外之舉。踢動棉被的腳一個用力過猛撞上一旁的木質床板,碰的一聲喪鐘敲響,穿著白色病服的女人瞬間扭轉脖子超過九十度,鮮血如淚般垂掛在兩頰旁,雙肩的抽動與青紫雙唇發出的嗚咽聲聽起來怨恨又悲傷。

      更驚悚的是,落在視野內跟夢境如出一轍的左眼角淚痣因兩人距離縮短越來越放大,懷裡的兔子娃娃不知何時活了起來,緊緊牽制住自己的雙手,讓她無法躲藏。過於害怕,少女心中繃緊的弦赫然斷裂,口中用盡力氣喊出單音,言語的組織能力暫時喪失。

      「啊、啊──」

      淒厲的尖叫聲,劃破1614寢室維持一個多學期的寧靜。

      接下來的日子至期中考週,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大三的童夏與同班同學江秋除了上課以外的閒暇時光,皆盡量避免讓路筱椿獨自行動,度過驚嚇後的微創傷時期。大學最大的特色,在於學生可以選擇一部份自己喜歡的課來修,因此雖然三人皆為中文系,課表卻不盡相同。

      經歷那恐怖夜晚後,寢室內又回歸平靜,然而直覺十分準確的路筱椿,總覺得上次的驚嚇只不過是場連鎖效應的序幕罷了。過往幾年都有學姐被嚇到退宿,入學時主要也是想替家裡省錢,才不顧邵玲娣的勸阻參加1614號房的抽籤。如今內心悲觀地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幸運逃過與第三世界接觸的命運。

      在這世上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經驗,接下來就算與鬼正面打交道也許亦不足為奇。

      撇除外表冷靜、愛捉弄人、熱衷挑戰禁忌的童夏,三年內對於室友被嚇得花容失色的狀態無動於衷,甚至還有餘力手舞足蹈形容以往出事的細節。

      另一同為新鮮人的江秋,明明是由企業界出名的女強人母親獨自扶養、擁有龐大江氏財產繼承權,表面上對「靈異」這件事抱持猶疑的態度,被問到為何要住進如此不祥的寢室,總以一句「本小姐就想親眼看看鬼長怎樣」給搪塞過去,難以讓人猜透其背後的真正原因。

      如此奇異的兩人簡直是住宿生間無解的超強存在。

      依稀記得當晚剛好童夏上完廁所回來,在她發出第一聲尖叫便馬上開大燈恢復照明,而江秋則蒼白著臉驚醒。兩人聽完路筱椿的描述,原先貌似起床氣旺盛正要發作的江秋低下頭不語,明白一切的童夏看了一眼氣勢弱化、微翹起嘴的少女,回過頭握住她冰涼的手,柔聲道歉。

      「筱椿對不起,剛剛我一時尿急不小心踢開江秋的椅子,沒有馬上靠起來才讓妳遭遇這麼可怕的事。」

      看似沒有問題的誠懇語句,路筱椿是事後過了一段時間恢復理智才察覺其中的蹊蹺。

      若椅子是不小心被撞開,也只會有一邊被拉出來,一半則仍在桌子下。但女鬼站在椅子上時,兩邊是完全平均遠離江秋的書桌,可說是有人刻意動過手腳。

      莫非是女鬼自己把椅子完全拉離的嗎?

      至今為止每每浮現這疑問,她不禁覺得好氣又好笑,怎麼可能鬼要嚇人前還需親自布置前置作業。

      不過室友們後續的表現看起來也不像是故意要讓她出糗,此事只好暫時作罷不提。

      剛考完最後一科科目,終於回歸好心情的路筱椿,一人走回宿舍的路上嘴角又不自覺上揚。四月臨近尾聲,青銅女人的身旁開滿各色象徵幸福、紀念生命傲然的百合花,淡淡的香氣混合陽光從中散發,吸引不少學生坐在一旁的階梯聊天。

      走進一館宿舍大門,碰巧遇上正在樓梯口布置新畫作的舍監。

      燕欣玥一雙閃爍光彩的狐狸眼看著色彩豐富的風景畫,滿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塵。脖子上淡紫色的絲巾,襯托出鵝黃長裙下穠纖合度的標緻優雅。

      「燕姐好。」儘管這學期常為不時被增加工作量的表姐打抱不平,然而路筱椿知道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便保持笑容打招呼。

      「妳好呀,筱椿。」背靠在位於畫對面的樓梯全身鏡子上,燕欣玥語調輕快的回應,「快來欣賞一下新的畫。」

      「好的。」筱椿乖巧地站到鏡子前端詳眼前的畫,很快地一旁作者資料卡上的名字吸引她的注意,驚呼道:「是童夏學姐的作品!」

      「沒錯,」欣玥有些得意地挺起胸,「自從我不再開手工藝、美術繪畫類的正規選修課程,已經有四年沒碰到像童夏、江秋這樣有才華的學生了。她們一人看事物的角度特殊,一人蘊含複雜的內心世界,所以這次『季時風景』主題,我把她們的畫分別掛在一、二樓,讓大家都可以見識我帶出來的學生功力。」

      雖然全校皆有機會修的選修課能接觸到大量、想法形形色色的學生,對藝術有所堅持的她卻覺得要在沒有專業資源的學校遇上好資質的幼苗過於困難,不如專注美術社上的經營與生活中的潛移默化,還來得踏實、有成就感。

      所以四年前在自己管轄的宿舍裡痛失愛徒後,便藉此拒絕再開共同課程。

      眼中的惋惜一閃而逝,「筱椿妳很幸運,一到六樓的作品都可以欣賞到。大至風景描寫,小至物品刻劃,在畫裡面每個顏色都是情感流動的。說不定,有機會發現不可告人的秘密。」

      將食指放置唇前,燕欣玥故作神秘俏皮地瞇起眼睛看著她。不知怎的,路筱椿覺得那雙如林中潭深不可測的黑眸裡隱約綻放興奮的光芒。

      她想起很久以前,對方曾說過:「文學家與藝術家,無論作品是以何種形式完成,都渴望被人理解。」

      欣玥見個頭比自己小了點的少女點點頭,開心地與她道別,提起工具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把心思放回室友的作品上,路筱椿覺得那片明亮構圖的景色很是熟悉。

      《眺望》。童夏以步入黃昏的時間點打光,天空是由藍轉橙黃的漸變展現魔幻時刻,樹木的俯視角度跟建築物的高度,似乎不是正常人的視野,也非從高樓看出去的樣貌;畫中的小人物幾乎以女性為主,氣氛歡樂的她們手上提著各式各樣的食物,大部分朝某個方向移動;畫的下方露出一小部分的各色花瓣,甚至還有點青銅色的基底。

      是宿舍外的女人銅像每天見到的景色!意識到這點筱椿讚嘆,童夏竟如此精準抓住那固定視角所見的每日風景,讓人產生自己就是銅像的錯覺。

      好奇心被驚豔感完美勾起的她向上走,來到掛有江秋作品的二樓。

      出乎意料的是,上頭寫著《四季》的畫面,並不是自然風景圖,而是單純的人物與物品構圖,讓筱椿花費一番心思從標題猜想揣摩。

      在敞開的窗戶前深情接吻的情侶,滿溢的甜膩幸福感,代表春。

      金燦的陽光隨飄起的窗簾灑入教室內,黑板上靠窗的一邊停著一隻巨蟬,是為夏。

      後方陽光漸弱處的講桌上,擺著一瓶插著盛放白色大波斯菊的曲型花瓶,此為秋。

      而陰影的門口處,站著一位看不清上半部面容,捧著凋殘萬壽菊的微笑女子,應是冬。

      是幅蘊含生死交織景色,構成空間內四季變化的作品。

      與短捲髮男人接吻的女性束著丸子頭,模特兒似乎是參考邵玲娣。第一次介紹室友時,表姐就表明江秋是朋友的妹妹,兩人為舊識所以這並非最奇怪;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站在門口的女人。穿著白裙、有著及腰的長捲髮,就好像……

      那天出現在房間裡的女鬼。

      路筱椿希望是自己太過於敏感,搖搖頭試圖讓可怕想法從腦海中揮出,繼續踏出步履朝樓上移動。

      接下來四層樓的畫,皆為燕欣玥所作。

      依序為《通往春天的樓梯》,是一座看不見盡頭的斑斕彩色樓梯,中心點是耀眼的白光。

      《盛夏秘密》,似乎模仿攝影鏡頭拍出去的方式作畫,一對男女比例有點變形的安詳交臥於樓梯間的窗戶下方閉眼休息,看不清其餘五官。

      《告別過往的秋季》,短袖白底紅碎花裙的女人躺在楓葉堆裡哭的梨花帶雨,在落葉的遮掩下,皮膚上的紫青痕若隱若現,脖子上有道怵目驚心的胎記。

      《沉眠之冬》,左眼角下有顆淚痣的女子半瞇著眼,披著絨毛披肩正趴在書桌上小憩,四周充斥婉約寧靜的白灰色調。

      看著六樓的畫,路筱椿陷入沉思。江秋與燕欣玥的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從二月份完成的日期排除聯手故意嚇她的可能,作品中竟不約而同出現帶給她惡夢的鬼魂。

      那女人,到底是……

      此時,周遭一陣細微清脆的鈴聲忽然響起,拉回她飄遠的神思。

      鈴鈴鈴──

      手慌張地一下摸向放有手機的口袋,一下抬起手腕至耳邊細聽電子錶,確認聲音不是從自己身上發出後左顧右盼,感覺近在眼前的聲響似有越來越大聲的趨勢。

      最終視線定格在畫中桌面一角的鬧鐘上,路筱椿驚恐地瞪大雙眼。

      明明是平面顏料構成的電子鬧鐘,其螢幕燈光卻一閃一滅,鈴聲愈發猖狂,好像不按下它的開關就不會罷休。且原本睡著的女人翻了翻眼皮,細眉擠成川字,有被吵醒的趨勢。

      筱椿顫抖著拿出手機與手錶確認時間,正好三者顯示出一模一樣的數字──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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