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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二、怪物與女孩

      這是現實,抑或是夢?焦躁如注入杯子的水湧上心頭,傾洩的一刻漸漸覺得不妥。妮可爾可不信龍神的存在,現在卻親眼目睹具形的龍。她想去確認這是夢,可惜自己似乎無法獨力從夢中甦醒過來。高聳的怪物背向炙熱的陽光,腳踏自己的影子緩步走近妮可爾,沙粒隨著牠的步伐跳起舞,而妮可爾則像一塊相斥的磁鐵,後退,再後退。即便不斷往後退,她仍感覺到那道從鼻腔迸發出的炙熱高溫幾乎要融化了她的骨髓。渾身發抖的可憐蟲緊摟自己的身體,瞪眼看著牠如岩層凹凸不平的臉:她看到了來自深淵的絕望,還有解脫。

      她深知自己是不被允許誕生的孩子,身為祭司的唯一血脈,卻敢摻雜瑪塞爾人的血,元老們沒有說什麼,睨著這孩子的眼神卻流露出厭惡的情感。她沒有被眾人接納而被移送到別苑去。母親去不了那裡,儘管到那邊去花不上半天,與其浪費得到神諭的時間,倒不如不去,她們就這樣沒再打過照面了。那幫把妮可爾帶來的人是艾爾德的信徒,老早想殺死她了,龍神卻不允許他們殺人,畢竟是祭司的血脈,這倒是給妮可爾留下了活命。別苑有三個傭人、一位老師、一屋藏書——她讀完了,得虧自己是多麼的清閒——直到城裡的天火嚇跑了傭人,妮可爾才頭一次溜出來,也是頭一次離死亡多麼的近。回歸塵土對這樣子的生命來說,是命運也說不定,這裡就是自己的最終之所也說不定……

      「我不懂……艾爾德,既然您掌握生命與命運,請您告訴我,為何不被允許誕生的我得苟且偷生,最後終得一死?她是眾人的明燈,也是毒藥,您非但沒有奪去她的性命,還讓她主宰自己的命運。她死了,可在龍神的天秤上,這就是公平嗎?不,你應該奪去她的刀刃,而不是來踐踏我的生命——不,你不應該這樣做,因為這是邪惡的存在才……她為何要這樣做?我又為何得讓你殺死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妮可爾不信神,卻高呼著信者的話,這肯定是血的作祟。她想不透,猶豫了,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一不留神就被自己的腳絆倒,跌坐在沙子上。儘管是沙子,屁股還是得痛,又熱又腫,妮可爾嘗試站起來,面前的怪物卻大步邁進,頂著一雙觭角的頭顱越過妮可爾的頭,從上而下瞄了她一眼——她凝住不敢動,把自己當作是個會呼吸的活死人,只盼望怪物不會摧毁屍體。儘管妮可爾的腦袋為此亂成一團,怪物的目標卻不是她,牠甚至沒有把她放在眼裡,單純瞟了一眼,就重新把目光放向妮可爾的身後。百思不得其解的妮可爾決定往身後一看,驚叫了一聲——一頭長著獅臉的怪物正往妮可爾的方向前進。

      僅僅看牠的外表,牠毫無疑問是一頭獅子,為何她斷定牠是怪物,皆因牠並非用肉墊踩著沙子行走,而是像蛇一般在沙丘上笨拙地爬,吃得滿臉黃沙,彷彿忘記如何行走,遑論用四足馳騁;就容貌而言,這頭獅子比身後的巨龍來得可怕:牠的頭擰向左側,走路歪斜不成直線,唾液從微微張開的嘴流得遍地都是,瘋瘋癲癲的樣貌彷彿中了邪般。她知道作比較的多餘的,但還是得為逃跑的方向作抉擇,最後竟決定往巨龍的方向後退,「龍神會保佑我!」,她的腦子裡竟然浮起這種想法,讓後來的她吃了好大的驚。天哪,她確實是嚇壞了,恐怕是與自己的認知不一樣的獅子嚇壞了她,沒想到那座長著觭角的山丘只要尾巴橫掃(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必死無疑。幸虧巨龍沒踩著什麼,似乎很謹慎地跨過妮可爾後,逕自便往獅臉怪物的方向踏出了第二步。地上的沙子在跳動,連同妮可爾的心臟一同猛跳,這不是幻覺,這是確實存在兩頭怪物,而牠們正要決鬥。像龍一樣的巨獸把頭湊上前去,獅子沒有躲避,牠以異乎尋常的吼叫聲——像惡魔般的吼叫聲試圖震懾對手。然則巨獸還在霧裡看花,不理解那吼叫的理由,任由獅子蹬腿跳起,伸出的利爪往牠的頭撲去,「哐啷」一聲,巨龍的頭側向了一邊。牠悠悠轉頭,看似沒發生過任何事般,又湊上前去,又被撲上來的獅子咬了一口(妮可爾不經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怎麼覺得痛了)。最後,巨龍伸出頭,趁還在啃咬鱗甲的獅子不為意,一口咬向牠的身體,強壯有力的顎骨瞬間就把胸骨咬個稀巴爛,彷如咬斷鍋巴般輕鬆。「喀嚓、喀嚓」,獅子來不及淒厲地哀嚎,身體便斷成兩截,一命嗚呼。

      死了?妮可爾不敢看,但出於好奇的她還是偷偷瞄了一眼:怪物躺在沙上一動不動,身體的切面沒流出半滴鮮紅的血,皮膚如同剝落的牆壁一塊一塊地掉下,落地便成了灰,溶於沙子裡消失殆盡。龍神連屍體部分都沒有留下來……妮可爾心想,那可能是成了神的精靈(要是這個世界有天使,那她肯定會想到天使,這個世界的「靈」就是類似天使的存在),但世人更願意稱呼其為「惡魔」。妮可爾沒有親眼目睹過「惡魔」,但有聽說過這樣的存在,並非教典或童話故事——那些確實有提及過,但牠們是更現實的,在這片土地上擁有生命——儘管那不曉得應否被稱為「生命」。牠們會攻擊人、傷害人、食人……帝國給他們取了教典裡的名字,名為「惡魔」,儘管帝國說他們不信神,當然也不信教典的神話。到底為何會被命名為「惡魔」,那只有命名者才知道箇中理由。

      「惡魔」是真實的,而「龍神」則是觸不可及的,理應如此,理應如此才是……妮可爾定神沉默少頃,才察覺自己或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剛才的她理應逃跑,不管一切地拔腿狂奔,現在的她只能跪坐在地上,仰望與她對視的巨龍,看到剛被殺死的另一頭怪物如利刃般的牙齒,「要死了,這是我的末路。」,她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覺得自己似乎還沒醒過來而用自己的指甲緊抓著手臂,陷入指甲片的肌膚紅腫起來,未至於流血,她還是怕痛,仍保有理智的她保留了力度。

      「『這些問題的答案……重要嗎?』」

      一把聲音伴隨粗重的呼吸聲驀然注入腦海。他既像小孩、也像青年、亦像老人,她無法辨別是從哪來的聲音,唯一的可能……妮可爾猜測,然後肯定了,這肯定是面前的怪物所說的話。緊繃的眉頭稍微放鬆,不是鬆懈了,只是被驚訝與疑惑的情緒抹去了少許慌張,她的手仍在發抖。

      「怪……怪物在說話!」妮可爾抖顫著唇,緊張得忘記使用敬稱。她應稱呼其作「龍神大人」才是,這或許是她到現在還不願相信艾爾德存在的緣故。她兩眼直愣愣地看著牠彎下身,不禁連番後退,著實怕得要死——如此龐然大物,擁有理性的人哪會不怕?形似龍神的怪物見狀,似乎是知道了,沒再往前靠近,任妮可爾繼續後退,但沒讓她逃走——她也沒辦法逃跑,只是保持了一定距離,讓牠在她眼中看上去更卑微一點。

      「『你的身體為何在瑟瑟發抖?怪物,是指我的事?』」牠莊嚴地問。妮可爾彷彿置身於大聖壇上,在龍神的石像前,它抑制了一切的喜樂哀愁,迫使她跪倒在地上。妮可爾倒抽一口氣,在莊嚴中挖出一口洞吐出了心聲。

      「當然!我在怕,怕得顫抖……因為我不信龍神是存在的。信者知曉牠是神,自然不怕,他們相信龍神不會踐踏他們,更會向龍神俯首帖耳,皈從龍神的話,龍神的教悔……即使牠叫他們用刀子架在自己頸上,他們也會做,因為他們信龍神不會傷害他們,甚至會拯救他們,壓根不記得以前的自己只是相信了牠『不會踐踏他們』,沒說過不會讓他們自滅……之所以這樣,因為龍神在他們心中是至高無上的,而他們視自己為渺小而可憐的,渺小而自卑的人們會創造出許多能夠拯救自己的幻想,將幻想強加於偉大的龍神身上,卻只顯得自卑的自己更厚顏無恥……我……我並非厚顏無恥之人,所以我不信,只信你是頭怪物,我也會稱呼你作『怪物』!面對龐大的怪物,我只能怕得發抖,因為我相信你會把我踩在腳下,用牙齒把我的肋骨咬碎,現在會給我刀子,讓我剖開自己的胸膛也說不定……」

      要是牠是龍神,想必然會動怒,賜她一死,她就能夠保有高風亮節的情操;牠不是龍神,那牠便是一頭能踐踏人類於腳下的怪物,那就能證明人們相信的無非是怪物的凶殘,而她就能堅信自己的信仰死去。兩者都是她的窮途末路,但……至少她能仰天嘲笑著母親與她的信徒們死去,妮可爾不全然覺得是件壞事……但她仍能聽見牙齒顫得咯咯作響。怪物聽罷,緩緩地向她眨了眼睛,張開口說話了:

      「『我不會撕裂你的身體,更不會殺了你。』」

      「怪物說的話,要我如何相信?正如舉刀向你緩步逼近的殺人魔,你會相信他對你不抱任何殺意?」她反駁道。

      「『殺人魔終究是殺人的魔鬼,我不是人,他殺不死我,而且我不會死……或許只是比人類更難以被殺死……至少我的意志未曾消逝,亦未曾殺死過我自己……』」牠陰鬱地答道。妮可爾不懂如何去看怪物的表情,但怪物的臉上確實蒙上了一層陰影。「『我很好奇。小傢伙,倘若我不是你口中的怪物……比方說,人類,一位年青的,正直的人類,你就不怕我了?』」

      妮可爾的腦海中不其然描繪了一位虛構的艾爾德年輕人的模樣,想像他對身陷書齋的自己伸出了纖弱的手,她握上去了,眼角卻不經意瞥見他藏在身後的小刀。妮可爾的喉嚨被割破,站立的力量從漫溢的血液中逐漸流失,躺在血海,僅剩最後一口氣時,她的眼角竟瞥見民眾在她的旁邊拍手跳舞,吹起了所謂戰勝了惡魔的號角,他們稱之為民族的榮譽……

      「……怕怪物,更怕人罷了。怕怪物是對死亡的恐懼,這種恐懼是瞬間的,一閃即逝。而怕人的恐懼卻是日積月累的,有如被綁在斷崖上,眼看腳下風化的痕跡日益變深,著實令人惶惶不可終日。」她將自己的意識重新拉出水面,揪住自己胸前的布,氣喘吁吁地答道。

      「『你同樣是人。』」這話是描述,亦是疑問,亦是反駁。「『你也怕你自己?』」

      「不,我不怕……至少現在的我還沒想過要用刀子割斷我的脖頸……」妮可爾立刻回應,眼神游移開去。

      「『我也沒想過要用刀子割斷我的脖頸,也未曾想過要殺死你。』」

      「你是艾爾德,你根本死不去。」妮可爾不滿地說,「他人話中的真偽不是輕易就能定奪的事……我不是說要交給神,那個『艾爾德』定奪真偽,能夠定奪的只有我自己,就算你說的算,我也不會相信,除非你能夠給予我的疑心證明……然而在真偽被證明前,我只能看著你的尖刺,害怕得發抖……」

      「『你說過你不相信我是艾爾德,現在又相信了麼?』」怪物歪斜著頭打量著小孩,似乎陷入了沉思。怪物也會思考嗎?妮可爾看著牠的臉思索片刻,聽牠答道:「『要是你怕我的腳丫,我的牙齒,我儘管試著收起我的尖刺……那麼,你還會怕嗎?』」

      「我不知道。請你儘管試著看吧,看看我到底會不會害怕。要是怕了,我就會逃,不顧一切地逃,請你也不要追我,因為你說過你不會殺我。自稱不殺人的不死怪物啊,你需要給卑微的生命活路。」

      皺著眉的她苦笑了一聲,盡量讓它看起來不像冷笑。那時的妮可爾還沒意識到牠當真會「成為人」,變成她想像中的艾爾德青年。眨眼間,眼前彷如雲霧繚繞,她逐漸看不見沙漠的高牆。發生什麼了?怪物的思考似乎催化了奇怪的事情發生。高牆消失了,牆的另一端站著一個人影:一個男人,妮可爾瞇起眼,看不太清楚,她想像這是一位瘦削的青年。身影隨沙子吐出的高溫搖晃,抑或他根本就沒站穩——那身影確實沒有站穩,像是喝醉的老翁,僅僅往前踏出了一步,就好像被擊倒似的,側身倒在不遠處的沙丘上。

      出乎意料的倒下揪起妮可爾的同情,儘管「牠」是頭怪物,現在看起來卻像極了人,擁有怪物之心的人,而且看起來虛弱得很。拯救不是任何人的義務,這是道德的束縛,自我的滿足,人類無法從這種束縛解脫,妮可爾深知這回事,她卻沒有止住腳步,因為她只是個普通的人類,見那個身影倒下的瞬間,她擺動雙腿,連忙撲了過去,跪在地上呼喚他醒來。

      仔細一看,那個「人」長得像二十來歲的青年,或許更年輕,他是個艾爾德人,不僅身穿傳統的艾爾德服裝,臉也長得像個傳統的艾爾德人,妮可爾見過他……也許是在剛才的想像中見過他。青年蓄了一頭深藍如夜空的短髮,長得俊俏:鵝蛋臉,鼻樑筆直,五官端正,不笑的時候稍嫌帶點不成熟的稚氣。妮可爾喜歡他的眼睛,這是相當好看的藍綠色,發出淺淺的亮光,彷如藍天賜予的寶石,是傳統艾爾德人的眼睛。

      「……小傢伙,你還是怕得定神了?」

      妮可爾沒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睜開的,直愣愣瞪著她的眼睛已經數秒鐘(她卻感覺過了好幾分鐘),嚇得連忙跳起,臉刷的紅了。假如面前的是頭怪物,她當然不會羞紅了臉,但這樣的「人」怎麼看都像極了一個有自我想法的人。他會怎樣看待一個凝神注視著他眼眸的女生?羞恥心油然而生。

      「不!我……沒、沒什麼,只是看你跌倒了,摔得不省人事,抱著人類的心為你擔憂……既然你醒過來了,那、那就代表沒事了!我又怎會同情怪物……你是一頭怪物,更是一個傳統的艾爾德人!我說你,你怎麼會變成一個艾爾德人!」她躲開如矛鉤的目光,捧著臉,想儘快把臉上的紅暈消去。對方手撐著沙地坐直身子,歪頭看著妮可爾,僅僅是仔細地看,一言不發,害妮可爾紅得更靦腆,恨不得把頭埋進沙子裡去。「我才想問,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麼?」她心想,猜不透對方的想法。

      「……大概是因為我只見過艾爾德人,我沒辦法變成我沒見過的,好比說瑪塞爾和戴勒尼。」他語帶無奈地說。「你不是怕怪物,也怕人嗎?我收起了尖刺,你並沒有後退,可是你還是惶恐不安。為什麼?」

      他沉吟,聲線出乎意料地溫柔,妮可爾忍不住瞟了一眼他的眼睛:清澈透明,隱約看見湖底的深淵正刮起瘋狂的風,刺痛她的肌膚……她倏地驚醒——自己怎可能忘記他曾經可是一頭怪物!妮可爾用爬的後退了半步,嘴裡這麼說:「怕,當然怕!你這頭披著人皮的怪物!你看,我不是後退了嗎?證明我畏懼你!還畏懼著你會像殺人犯般殺了我!」心裡卻奇怪地感到不怕,反倒升起了對這話的羞恥之情,她對自己的反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這個「人」是披著人皮的怪物,擁有怪物之心的「人」,皮下的猙獰面貌她早就看了個透徹。怪物因「人皮」而成為了「人」,那麼人會因「怪物之心」而成為「怪物」嗎?不,兩者皆不可能,她明瞭是不可能的,卻對人皮獸心動了情,太天真……實在太天真了!她暗地自責,扭開了臉不去看他,想像他仍是一頭怪物,想像自己仍心驚膽顫。

      男生聽罷,臉上顯露出失落的神情。他緩緩地呼了一口氣,彷若無趣地抓亂了頭髮,看來單純地信了她的話,抑或當她的話是一場玩弄龍神的玩笑。「也許我永遠都讀不懂你們的想法……怕也好,不怕也好;沒受傷也好,還活著也好……我有了身體,那就必須回去,回去我應該待著的地方。我們就此別過吧,你不用拔足狂奔,我不會追逐你……」其後,他扶著地面站起來,沒有留給妮可爾道別的話便低頭踉蹌前進。沒去看前方的路,看似沒有目的地走著,走著,妮可爾冷不防地又聽到撲倒在地的聲音。他又倒下來了,妮可爾瞥了他一眼,決定不去理會他;片刻,又轉過頭去,偷偷看了一眼,這時竟然不由自主衝上前去,向他喊了一句。

      「……先生!」她為該用什麼稱謂思忖了一會,「你走路搖頭晃腦的,站也站不穩,受傷了嗎?你要勉強自己往哪裡去?艾爾德城嗎?那裡恐怕已成廢墟……你同我到這裡來了,還要回去那個地方俯瞰你的信徒嗎?」

      躺在沙丘上的他沒有立刻回話,僅僅坐直了身子,眼睛看著比蒼穹更遙遠之地。「那是我的命,毋庸人類去管……你信我是你們的龍神了?」他呢喃道,一面重新站起,卻似乎比剛才顯得吃力,雙腿像根竹竿一樣搖擺,再次撲通地單膝跪下。

      「『他們』,不是『你們』!」妮可爾扶著他,吐了一句氣話,才繼續抱著對「人」的擔憂嘮叨地說:「我信你是怪物,我也信他們信的也是怪物。你是所謂的全知全能?你看看你這副有如風中殘燭的模樣,要民眾如何皈依你!你看看你,站也站不穩,剛才的威嚴被沙子吞掉了麼?」

      「威嚴是你決定的,我別無選擇,而且我不覺得剛才的我是威嚴的……」他小聲地辯駁說。

      「你應當先養傷……或者說『養精蓄銳』,我不曉得龍神會否受傷(你受傷了麼?),至少你的確需要休息。來,我用左肩攙扶你,好讓你走路。晌午會熱,我們先找一處遮蔽所;入夜會冷,我們要圍著篝火……也需要水和食物。縱然你是頭怪物,我現在的眼睛看來,你似乎比我更需要……」

      男生瞇眼看著她的側臉,沒頷首,也不否認,沉默不語讓妮可爾摸不透他的心底——這個存在根本沒有「心」也說不定。可是呀,看他臉色煞白,有氣無力的,溫柔得過份的妮可爾不忍心逼迫他說話,扭頭就沒有再問下去,怕答覆會成為他最後的話,那她背上的罪孽就更沉重了,於是妮可爾合上嘴,一步併作兩步,默默領著男生往北方走,中途只是問候了幾句制式的話。

      走了幾萬步的路,費了半天,終於在荒漠找到一處遮蔽所,這裡有樹,樹幹長得歪歪扭扭,猶如跳舞的姑娘;樹冠稀疏,儘管從縫隙透下的光依然滾燙,已足以躲避炙膚之災。附近的土地長有植被,亦有枯樹,妮可爾猜他們在這裡應該能順利活過一晚,前提是男的死不去,女的殺不死。尚差篝火,她先將氣虛體弱的男生安頓好,然後獨身去撿些枯枝,沒再去想過那傢伙是人還是怪物的問題。她從書本裡學過如何取火,不過說到實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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