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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曙清霜、貳

      「大公子該晨起更衣了。」

      一早舒逢安就帶若干奴僕為李皓瑛更衣,舒逢安是這幾年才來他院裡的管事,年紀和傅雪鴻差不多,不過臉生得略顯稚氣,玲瓏心思,相當會察顏觀色,倒和謝徵有幾分相像。

      李皓瑛知道傅雪鴻這一趟回京只是來跟他說那件喜事,今早就要回穆州籌備婚事,陸先生他們回家過年,所以他也不必去睦王府,可他已經習慣天剛亮時起床,打理好儀容後就閒下來不曉得該做什麼。

      不如就去江岸散步吧?

      這兩年來父王對他管束得沒那麼嚴格,帶上隨從就能在常安坊一帶四處逛。常安坊一側臨著駿江,江岸邊繁花盛開,他不肯帶太多人同行,於是舒逢安親自跟來。

      江岸上的餅鋪開張,李皓瑛被香氣誘得嘴饞,手指一家鋪子說:「小舒,我想吃那個。」

      舒逢安提醒道:「外面飲食不比王府,也不曉得乾不乾淨,況且那東西我們府裡廚子也會做,不如……」

      「我現在就想吃。」李皓瑛面無表情下令,他出來前已經吃過一些東西,可是清淡得很,肉餅的香味害他饞得要命,再說天剛亮不久,這一帶應該遇不到什麼熟人,他也不想再管什麼身份、規矩的事。

      「那小的去給你買,大公子想吃幾個?」

      李皓瑛攤掌,舒逢安確認道:「五個?」

      「就是五個啊,你沒睡醒?」

      舒逢安笑笑回應:「是,那小的這就去買來。」

      附近結香花開得正好,黃白花球綴滿枝頭,這種花木先開花後發葉,所以此時望去只有無數可愛花團。江邊微冷的風將香氣飄送更遠,李皓瑛在花木間賞景,聽見幼鶵鳴叫聲離得很近,於是低頭在草叢間找聲音來源,看見一隻灰絨毛球落在草叢裡,是隻羽毛還沒長全的幼鳥。

      「唉,真可憐,這處風大,是被吹落了吧。」李皓瑛把灰絨小球捧在掌心裡,抬頭找尋牠的鳥巢。成鳥把巢築在更高的樹木上,他退遠了些打量它有多高。

      舒逢安這時跑回來看到他手心捧的幼鳥,了然道:「大公子,我幫你把牠送回去。」

      「不,我自己來吧。」李皓瑛原先懼高,傅雪鴻想盡辦法幫他克服,他跟傅雪鴻學輕功,但只在那人面前練習過,他心想這鳥巢還不算太高,應該不要緊。

      舒逢安想勸,可李皓瑛拿眼尾淡掃他一眼,雖是半大不小的少年,這一眼卻也有皇族子弟的威儀,於是他安靜守在旁邊不再多言。

      李皓瑛瞅準能借勁落足的幾處,提氣躍上樹,輕輕將幼鶵擱回巢中。他望著牠微笑輕語:「別再落下了。」

      他低頭望了眼舒逢安所在,輕鬆落地,從舒逢安手裡的紙包拿走一個肉餅說:「我吃兩個,其他給你吧。」

      「謝大公子賞賜。」

      「走了。」李皓瑛心情不錯,肉餅溫度適中,剛咬一口那鮮美的肉汁就流進嘴裡,只是怎樣也沒料到他這一回身就撞見一堵豔紫色的牆,抬頭一看那張臉,眼熟得險些害他噎住。

      不過相隔一日李奕風已回到辰鐸,他聽睦王府的人說大公子到江邊散步就尋過來瞧瞧,看傅雪鴻、陸昭遠他們這些年將當初那七歲小娃教得如何。

      李奕風和這個姪子的相處有限,多是由其他人轉敘,但也算是瞭解其喜好。比如他曉得李皓瑛對治國之道、講大道理的文章沒興趣,反而愛看民間話本小說,而且無論才子佳人、江湖恩仇都看,不拘題材,喜歡吃甜食,不喜歡酸,怕吃辣。

      沒想到曾經那樣懼高的孩子,如今已經能輕鬆將幼鳥送回巢中,看來傅雪鴻教會他姪子不少東西。李皓瑛的個子抽高了,五官也逐漸長開,是個俊秀的少年郎君,一身衣袍色如嫩芽,倒適合那介於成人和少年之間的身形。

      「皇、皇叔?」李皓瑛錯愕,還以為自己沒睡醒。

      李奕風的手搭在他肩上輕握,穩住他腳步,又輕拍兩下道:「慌什麼?」

      「姪兒……沒想到您……」李皓瑛的目光從那壓有暗紋的衣襟往上挪,李奕風的模樣幾乎沒怎麼變化,就是眼神似乎多了些滄桑,但依然那樣溫柔、內歛,而且這人又長得更高了?好像他怎樣都追不上。

      李奕風微笑說:「聽說你來這兒,離上朝還早,所以我就順道繞來看能不能遇見你。」

      李皓瑛點點頭,然後垂首沒再說話。李奕風抬手想摸他頭髮,但這人已非七歲孩童,想想不適合而作罷,再者他從來沒有想對誰做這種過份親暱的舉動,心覺這樣的念頭很陌生。

      「沒什麼想跟我說的?」李奕風問。

      「皇叔。」李皓瑛捏了捏袖擺。

      「嗯?」

      「為什麼皇叔都沒有回信?是邊關事務繁忙?還是……」

      李奕風說:「我不知道該回什麼才好。你希望我回信時寫什麼,下次我會回。」

      李皓瑛只是想不到該聊什麼才隨口一說,問題卻被反扔回來,他忖道:「那,請皇叔回信報個平安,莫讓姪兒擔心。」

      「你,擔心我?」

      李皓瑛心虛頓了下才急忙道:「當然會擔心,都是自家人。」

      「呵呵。」李奕風輕笑,答應他說:「好。」

      「皇叔在邊關過得好麼?」李皓瑛對邊關的生活好奇,多少也想瞭解李奕風在那裡都是怎麼過的。

      李奕風面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回答:「過得還好,想知道的話就來我王府聊。你這些年倒是長高不少,從前那麼小。」

      「是人都會長大的。」李皓瑛尷尬笑了下,心想皇叔是在敷衍他吧?

      「嗯。要是都不長大該多好,許多事不明不白的,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好憂煩的吧。」

      李皓瑛不住回嘴:「我倒認為快點長大才好,至少有些事情能自己作主不是?」講完他有些緊張觀察皇叔的臉色。

      李奕風輕笑回應:「或許吧。只不過要想選擇還得看運氣、能耐如何。活著總是身不由己的時候多吧。」

      「聽來皇叔是有什麼感觸?」

      李奕風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忽略他的話說:「我該進宮了。你繼續散步,不必送我。」

      李皓瑛目送李奕風離開,直到那人拐進另一條街,他的心還是跳得很快,他長吐一口氣拍拍胸口,忽聞肉餅香,轉頭看舒逢安默默吃起肉餅,於是瞇眼睨人:「好吃麼?」

      舒逢安點頭,訕訕笑應:「好吃。」

      李皓瑛無奈看他,自言自語道:「忘了跟他說傅哥哥的事了。」說完苦澀笑了下,真想當沒這回事。

      見過李奕風之後,李皓瑛頓時覺得走多遠、看多少風景也都沒什麼意思,大口咬著手裡的肉餅咀嚼嚥下,跟舒逢安說:「回去吧。」

      「大公子才出來又要回去?」舒逢安講完就收到大公子一個白眼,立刻連聲稱是。

      李皓瑛又嘆了口氣念道:「小舒,你明明大我七歲,怎麼有時比我孩子氣呢。」

      舒逢安笑著應:「大概是因為小的在家裡排行最小吧。」

      「哦?」李皓瑛沒聽說過他家裡的事,隨口問:「你家中還有誰?」

      「家中本來有很多人,但是有一年鬧旱災,家中走水,來不及救,只剩我和哥哥。」

      李皓瑛回頭看面上還掛著笑容的舒逢安,拍拍小舒的肩說:「遭逢禍事還能振作起來,你也不容易。」

      舒逢安摸摸鼻子低頭笑回:「其實能活著已是不易,活得好更是運氣,小的還有一條命在,自然是要振作的了。」

      李皓瑛聽他一番話說得倒是頗有道理,點頭淺笑道:「你說得對。還活著,自然要振作吧。」他想,有朝一日他要擺脫這金籠子到遙遠的地方,過不一樣的日子。

      舒逢安低頭說:「小的一時逾越身份多嘴,還請大公子見諒。」

      「不,你這樣很好。不要像從前在王府那樣,我問一句才答一句,像這樣聊也──」

      「但是大公子,王府有王府的規矩。」

      李皓瑛原先的好心情都被規矩兩字給毀了,他歪頭冷冷看著舒逢安,又想起從前皇叔給他講過宮僕被換的可怕故事,勾了下嘴角冷淡道:「知道了。不會讓你為難的,回王府吧。真沒勁……」

      他們一回府就看到有馬車離開靖王府,李皓瑛暗自嘀咕:「這麼早就來客人,又走得這麼匆忙?」

      反正與他無關,他跟舒逢安回府看到靖王還在廳堂裡,平日總難見上一面的父王,這會兒碰面總不能不請安。他進廳裡行禮喊了聲爹,靖王沉沉應了聲就叫他坐一旁,他擺手讓舒逢安退出去等,端坐在那兒等父王發話。

      靖王雖已年過半百,但容貌體態皆保養得宜,又生得高大挺拔,在京裡有不少紅顏知己,因而被稱風流王爺。其實李皓瑛幼年非常不喜歡這樣的父王,暗暗覺得哪是風流,不過是下流而已,但隨著年紀漸長,他也知道有時自己認識到的也許只是表面,更何況他們父子之間從來都不算互相熟悉。

      靖王鮮少和大兒子私下閒聊,一時也有點生疏,他打量孩子幾眼才問:「剛才去你皇叔那裡了?」

      李皓瑛歛眸回答:「剛才孩兒只是去江邊散步,但是也見到皇叔了。」

      靖王點點頭,忖道:「這幾年你受他不少照顧,還有他府上請來的幾位先生,我讓人備了些禮,你再代為父送過去。」

      「是,爹。」

      「唉,你長大了,也懂事不少,看樣子奕風把你教得很好。可惜你弟弟就是不願意跟著過去,就是怕吃苦吧。」

      「弟弟年紀尚輕,有些事可以循序漸進。」

      「説得對。」靖王跟兒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仍覺得有些尷尬和感慨,他問:「皓瑛,你怨不怨為父?」

      李皓瑛抬頭看父王,平靜反問:「爹從來沒有虧待過孩兒,要孩兒怨您什麼?」

      這話好像反而令靖王有些難堪,他嘴角微抽輕嘆道:「為父並不常陪伴著你,又在你母妃走了之後,娶了其他人,你心中若有怨恨,這為父也能理解。若你真是毫無埋怨,反倒教為父……」

      「爹不必多想,我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孩了,自然曉得爹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也許是寂寞,或是府中仍需要中饋掌事,爹定然有自己的思量。」當然,也無須跟他交代什麼。過去從沒有想過要向他解釋半句,如今提起又是為何?如果只是為了能消除心裡那點內疚,他可不打算遂其意。

      思及此,李皓瑛低頭若有似無笑了下,今日他才曉得自己是這麼記仇的。

      靖王倒不知少年心中曲折,只覺得孩子意外的懂事明理,想到這裡又更加心情複雜,他問:「孩子,你真的不怨為父?那你,你可有話想對我說的?」

      李皓瑛抬頭注視靖王,聽說他生得與母妃極為肖似,但也有人說幾分像靖王,他倒是不想和這人相像。思緒繞了繞,他盯著靖王有些愧色的眼神問:「爹,孩兒只是有些不懂,那麼多人都愛你,那你愛他們麼?」

      靖王被問得一愣,皺了下眉哼笑道:「果然還是、呵,問這樣孩子氣的事。我當然是愛他們,不然怎會和他們在一起?」

      「那麼,愛是怎樣的?」

      靖王嘆氣,有些敷衍他說:「每個人面對感情都有不同的樣子,這事得自己體會,三言兩語是絕對講不清的。怎麼?你是不是看中哪家的小娘子?」

      冷不防被回問,李皓瑛搖頭說:「沒有,就是有些不明白,爹不要多想。我忙著習文學武,又怎麼有空認識什麼小娘子?」

      「唉,日子過得太枯燥也不好,改日為父讓人安排些詩會或是宴會,你多交些朋友?」

      「孩兒謝過爹,只是孩兒不習慣那樣,而且去皇叔那兒學習並不枯燥,很踏實。」

      「那隨你高興吧。」聊到這裡,靖王也有點意興闌珊,於是草草將人打發了。

      李皓瑛回去途中,腦海都是自己回答父王有沒有心上人的話,他發覺聽見傅雪鴻要成親時的失落和傷心並沒有影響他太多,因為他從很早以前就隱約能預見到,不管他喜歡上誰,將來婚配是絕對不會順他的心意來。也因此,他戀上的人是男是女也就無所謂了,畢竟都不可能跟心上人共結連理啊。

      李皓瑛回去也得找些消遣,他讓人把梅樁搬到院子中央,再讓人搬來桌案畫具,趁春光正好隨興作畫,畫成落款後不禁想起睦王府的園林景色,又換了張乾淨的畫紙繼續畫下去。午後吃飽小憩片刻,歇夠了開始練武。

      說到習武他是相當認真的,也認同傅雪鴻講的打好基礎,無論拳掌功夫還是練打坐修練內功他每天都會做,若有空閒就再練刀劍等兵器,只盼有天也能遠赴邊關立下軍功,然後……說不定就能多些籌碼選擇自己的將來吧?

      這其實也是李奕風給他的靈感,皇叔能去邊關,他或許也有機會?因為親王多半會被授予軍職,雖然並無實質軍權,可也不是完全沒機會。

      傍晚時睦王府來了邀帖,李皓瑛挺納悶,這麼晚才來邀他過去做什麼?不過靖王不在府上,也許去了哪個情人那兒,他跟總管交代一句就帶舒逢安出門了。因為睦王府就在隔壁,李皓瑛只讓舒逢安提燈照路,主僕徒步走過去。

      走在常安坊的大街上,落日餘暉勉強照出四周環境,暗橙的光讓氣氛透著一些詭譎,胡思亂想的李皓瑛不由得加快腳步。到睦王府時,謝徵親切微笑迎接他們,李皓瑛跟舒逢安說:「我去找皇叔,你自己找個地方等我吧。」

      謝徵讓人招呼舒逢安,就帶人去見睦王了。

      李皓瑛跟在謝徵身後走,去的不是先前熟門熟路的園林書齋,而是另一條陌生的路,他知道可能是要到皇叔的書房?不過這路幽靜得很,草木栽植不多,若有人潛入絕對能瞧見,格局深廣又不失隱密,走過重重跨院後才到了一處院落,草木比方才路徑繁茂了些,還有小橋流水,眼前是一座雅致的樓宇,苔綠青磚交錯鋪開的地上有石燈,樓外廊道間的燈柱古雅樸素,空氣中隱約能聞到特地調過的某種淡香。

      謝徵說:「王爺說今晚想邀大公子一敘,若是聊得太晚就請大公子在這裡過一宿,要不要讓舒管事先回?」

      李皓瑛挑了下眉,點頭答應:「讓他先回吧。我自己過去找皇叔就好。」

      謝徵躬身送他入樓,再慢慢後退、轉身走出院外。

      李皓瑛抬頭打量這環境,再看那樓宇,喃喃道:「倒是挺風雅的。」他來到樓前推門而入,樓下連個下人也沒有,就連傢俱擺設都不多,只有簡單的桌椅、坐榻、書案,他輕喚幾聲皇叔以後才聽樓上傳來沉潤悅耳的聲音說:「上來吧。」

      那聲音聽得李皓瑛有些羨慕,皇叔生得好,嗓音也好聽,比少年時更低沉了些,但又更醇厚好聽,不像他現在的嗓子依然輕細,雖然不是中氣不足,但聽來卻有些曖昧尷尬,半大不小的實在討厭。

      李奕風在二樓讓人準備了一些小吃,李皓瑛上樓就看他拿著一本書在研究,走近看才發現是棋譜。

      「皇叔,姪兒來啦。」

      「坐。廚子做了幾樣小菜,不曉得你餓不餓,若是餓了,我讓他們再煮碗麵來。」

      「不用,我吃過了。」李皓瑛看了眼桌上小吃有點嘴饞,他說:「但也不是很飽,我想再吃一些。」

      李奕風親自給姪兒舀湯,他說:「喝些熱湯暖胃吧。一會兒要是渴,還有茶水。至於酒是我的,你還太小,不宜飲酒。」

      李皓瑛聞到那酒香,覺得應是濃冽甘甜的桂花釀,心裡可惜,小聲嘀咕:「一會兒說我長大,一會兒又說我小。」

      「嗯?」

      「沒什麼,我說你的酒好香啊。」

      「桂花釀,你喜歡這氣味?」李奕風遞了一杯過去,噙笑提醒:「聞可以,不要喝。你還小。」

      「我就嘗一口行麼?」李皓瑛聞到這誘人冷香不禁跟皇叔討價還價。

      「好吧。一小口。」李奕風看姪兒盯住那杯酒露出開心的笑,覺得真是孩子氣,不由得生出憐惜之心。他看李皓瑛舉杯湊到唇間,那少年微微啟唇露出一點嫩紅顏色,他不覺凝眸盯著少年看,喉間有些緊澀。

      直到李皓瑛嘗到酒水的苦辣而皺起臉,李奕風才垂眸輕笑,把那杯酒取回一飲而盡。

      「真不好喝。」李皓瑛仍皺眉,給自己倒茶水洗去口中的滋味,他問:「酒又不好喝,為什麼這樣多人愛喝?」

      「這滋味是你這樣的小毛頭不會懂的。」李奕風取笑他說:「這算是很好入口的了。改天再讓你試試其他果酒。」

      李皓瑛嚥著口水挾小菜吃,想把味道換掉,又聽李奕風提起傅雪鴻的事情。

      「我收到雪鴻的喜帖,他讓我帶上你。你這樣又怎麼去吃他的喜酒?」

      「那我就不吃酒,或以茶代酒?」

      「呵。」李奕風淺笑搖頭,將一小盤點心推到他面前說:「嘗嘗梅花酥。」

      「謝皇叔。」李皓瑛早就盯著那盤點心看,有深有淺的粉色花形點心,裹著一層蜜糖,一小簇嫩黃色花心大概也是糖醃製的果肉碎丁。

      「私下裡喊我名字也無妨。」

      李皓瑛愣了下,抬眼笑看他說:「這怎麼可以,萬一讓人聽見還是……」

      「這是睦王府,沒有別人了。」李奕風揚起淡柔笑弧跟他說:「我見你和其他人相處都很自在,對我卻相當拘謹。是叔姪間生疏,還是你怕我?」

      李皓瑛分神把梅花酥放嘴裡咬一口,聽到這裡有點緊張,正在斟酌該怎樣回應,就又聽李奕風接著講:「你正在想怎樣回答才能不得罪我,也不會讓我多想是不?」

      李皓瑛的舌輾碎小巧精緻的點心,鬆香又甜而不膩的酥餅在口中化開,他是真的有些怕李奕風,於是立刻挑了一個表面的回答:「我只是和皇叔相處得不多,所以難免生疏。可我也曉得皇叔待我好,皇叔不要多想了。」

      「呵。可是你還是怕我。」李奕風淺嘗一口酒,眼尾睞去,李皓瑛盯著點心看,逃避和他目光相對。他輕嘆:「不逼你了,我真有這麼可怕?」

      「皇叔……為什麼對我好?連父王都不怎麼管我,你為什麼……」

      李奕風笑意略深,他答:「也是種緣份吧。我還小的時候,皇兄很照顧我,出宮後他也讓我住近一些,後來他娶了王妃,有了第一個孩子。其實你的表字也是我取的,李永思。」

      「啊。」李皓瑛倒不知道這事,訝異望著人。聽到這件事,他莫名有些安心,由衷道:「皇叔對我真是好。」

      「好?」李奕風神色淡淡的睞向一旁虛空處,似是想起了什麼說:「對你好的不是我,是陸昭遠、傅雪鴻他們。我不過是……覺得你和我小時候有點像。」

      「像?」他望著李奕風,忽然有點明白這人指的是他們都幼年喪母吧。

      李奕風回眸睇他說:「對,不像麼?好像一直在等著誰來救。」

      李皓瑛啞然無語,只好又伸手拿了一塊梅花酥吃,然後默默再去替皇叔斟酒。

      今晚氣氛著實尷尬,李奕風不再找什麼話題跟姪兒聊,李皓瑛也不知道該講什麼,只好走去開窗,寒冷晚風吹進來,大家都清醒不少。

      「好圓的月亮啊。」李皓瑛望著夜空說:「今天是十六,怪不得。」

      李奕風眼含笑意看姪兒那努力找話講的模樣,暗自好笑,只是逗得太過份也不好。他說:「夜已深,該睡了。」

      李皓瑛回望他問:「今晚叨擾了。」

      李奕風起身走到一間房門口,轉身說:「過來啊。」

      「姪兒不是睡客房?」李皓瑛也不明白自己在怕什麼,也許是從小看慣了他父王那些女人使壞,所以潛意識裡覺得越好看的人越毒、越可怕?但這也說不通,在他眼裡傅雪鴻也很好看啊。

      「逗你的。」李奕風指著斜對面的那扇門說:「已經給你收拾了客室,過去歇下吧。」他說完就見李皓瑛點頭,匆匆躲進那間房,不禁輕笑了下。

      七歲的李皓瑛有點像他,可是越長大就越覺不同,當初會覺得相像只是一種錯覺,一種情感寄託,彷彿見到年幼那個自己。但如今他再看李皓瑛的心境又不一樣了,他對李皓瑛並沒有什麼叔姪感情,答應皇兄請託不過是順水人情,再者他收留陸昭遠等人在府中,必須尋個表面藉口。

      李奕風向靖王提出要帶李皓瑛遠遊一事,靖王對這個皇弟素來信賴,對嫡子也相對不看重,所以沒什麼猶豫就答應了。

      從京城到穆州不算太遠,卻也不是真的很近,地圖上不過咫尺,途中卻有重山阻隔,所以李奕風選擇走水路。

      這是李皓瑛初次遠遊,他興奮得不得了,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在大船甲板上迎風望著廣闊似海的江面。舒逢安跟幾個僕人隨侍在側,餘光瞥見睦王走近,比個了手勢令他們退下,舒逢安等人就低頭退至遠處。

      李皓瑛肩頸多了片絨軟溫暖的觸感,轉頭看是李奕風給他披了件披風,帽領邊緣是灰白透紫的獸皮,這毛色他從未見過,摸起來也是前所未有的舒服。他正欲開口言謝,就聽李奕風說:「去吃傅雪鴻的喜酒這樣開心?」

      這話簡直是兜頭潑李皓瑛冷水,不,是冰水,他笑意僵在臉上,李奕風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的摸上他臉龐說:「回船艙吧,站在這兒把臉都凍僵了。生得這樣好,凍壞可就不美了。」

      李皓瑛欲言又止,想想終是什麼都沒講,尾隨皇叔回室裡休息。出航前雖然下過一場濛濛小雨,但很快就放晴,駿江風平浪靜,大船航行穩定,李皓瑛想回房看些閒書,李奕風卻把他叫到樓上,他們到某個寬敞廳堂裡,靠窗的地方擺了一桌吃食,房裡還很溫暖。

      李奕風說:「今天起得早,來吃點熱食吧。」

      李皓瑛淺笑:「皇叔近來每回見我都在餵我吃東西,早晚我會被養胖。」

      「那也不錯,福態。」李奕風簡短回他,令一旁僕人佈菜斟茶,做完這些就讓他們退開,然後斜倚著椅臂看姪子吃東西。

      李皓瑛倒是習慣被皇叔餵食了,一來就盯上幾樣想嘗的點心和菜色,他試了兩樣菜的滋味都非常好,閉起眼細細咀嚼品味,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對面的男人一直目不轉睛看他,他緩下咀嚼,嚥下食物後抿了抿嘴問:「皇叔為何這樣盯著我?」

      「好吃麼?」

      「好吃。」

      「喜歡?」

      李皓瑛微微點頭:「喜歡。」

      「真單純。」李奕風輕笑,像喃喃自語般說了句,語氣有著不自覺的寵溺。

      李皓瑛被看得不自在,為了化解心裡尷尬彆扭,他問:「皇叔,我們這船要行幾日才能到穆州?」

      李奕風卻不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很想見你的傅哥哥?」

      這話問得輕淺,即使李奕風的語氣溫和平常,但李皓瑛卻好像聽出了試探的意味,以及一絲絲不悅。他答:「當然是想早點見到面恭賀他。」

      「不會很久,走水路的話也比較不會碰上山匪什麼的。」

      「山匪?從京城往穆州途中有山寨?」

      「也許有吧。」李奕風終於也端杯飲茶,像是懶得再聊傅雪鴻的事情,或是懶得再跟李皓瑛多談。

      李皓瑛算是心思敏銳,也察覺對方不想再多聊,因此默默吃東西。他認為李奕風看起來真的是無可挑剔的完美,但這不過是外表而已,實則心眼多、城府深,說話彎彎繞繞,這是他幾年以來和李奕風相處的經驗及觀察,絕對不是他多疑、多思慮。

      他並不是很喜歡和皇叔閒聊,幾乎每次跟李奕風說話都很耗精神,想得多是錯,想得少也怕疏漏,答得太快或太慢都唯恐對方會多想,但他也納悶得很,皇叔這樣的人應該也不圖他什麼,那屢屢試探又是為何?

      只是為了一時興起?想到這兒他頓時恍然大悟,皇叔極可能是把他當成了消遣!

      他有些無奈,沒心力氣惱,還是多吃點東西、多睡覺,養足精神吧。

      數日後船隻入港埠,他們上岸還得再趕一日的路程,所以先在臨江城鎮休息一晚。李皓瑛一想到再過一日就能見到傅雪鴻,竟是徹夜難眠。他知道自己要見的不會只是傅哥哥,還有那人要娶的對象。

      不知道那女子美不美?溫不溫柔?是個怎樣性情的人?是怎樣的女子能與傅雪鴻拜堂,和傅雪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他越想越妒嫉。

      他無法想像傅雪鴻那樣瀟灑英武的俠客跟人拜堂會是怎樣的情景,無法想像,更多是害怕跟傷心。明知道人這一生中,原就很少有人能和心中所愛相戀相守,多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他想到這兒,內心還是又酸又疼。

      他心目中的少年英雄,有一日會和其他凡夫俗子那樣娶妻生子,然後慢慢老去,而這一切都與他無關,至多他就是來這兒見證一場喜宴,喝杯喜酒的局外人。

      「傅雪鴻……」他躺在床上默念那人的名字,滿室黑暗也無法掩蓋他的心酸悲傷。只因他是個男子,身份又是如此,所以就連表白心意都不可能。若他是女子,若他身為女子,大概也無法說出口,更不可能那樣相遇相識吧。

      平生第一次喜歡上人,註定要悄然無聲的結束,今後大概也都是如此。

      他李皓瑛不願意,他不想這樣,他想和皇叔一樣遠離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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