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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曙清霜、壹

      一開始,李皓瑛只是想從原先的金籠子逃走,所以他來到另一座更大的籠子裡。因為他是靖王的嫡長子,除了這樣的金籠之外別無選擇。

      當初父王問他願不願意去睦王府學習,他知道那不是父王的主意,而是父王內宅那些女人所想,因為他的母妃很早就歿了,父王也不太管這些。為了避開靖王府那些無聊又混亂的紛擾,於是他乖順答應:「好,我去。」

      李皓瑛七歲那年的春天,從繁花錦簇的靖王府去到松石為景的睦王府,也不過一盞茶之久,卻恍如兩個世界。

      在門口等候的青年叫謝徵,是睦王身邊的隨從,臉又圓又小,身材卻頗高大健壯,迎接他時喊的那聲大公子親切和善,令人心生好感。謝徵說睦王上朝議事,近午才歸來,於是先帶他來到一座庭園,書齋就在園子中央,園中引來活水掘成了彎彎繞繞的小溪流。

      這裡的花木幾乎清一色是垂枝梅,除了鋪石道路,地上皆是青苔,也有幾株山茶,此時已落了不少紅花在苔綠上,相映成趣,別有一番風情。

      但七歲的他尚年幼,還不太懂欣賞這樣殘落的美,只覺得涼寒的春風和落花讓人心裡悵惘。不過,縱觀全景仍是美得如夢似幻,有別於睦王府前堂幽靜和寂的松石山水之景,這庭園相較之下更顯風雅溫柔。

      上了書齋二樓有位教書先生,自稱陸昭遠,說是曾因黨爭穫罪的朝臣。李皓瑛已記不清那天課堂講了什麼,只記得他老是盯著陸先生斑白的鬚髮胡思亂想,偶爾提些不深不淺的問題假裝專心。

      無論靖王府或睦王府都離橫亙京師的駿江很近,附近還有其他親王居住,至於原因還得從大晉開國之初講起。

      那個年代裡曾發生親王政變,且順利奪位。後來上位者為防此事重演,故令諸王侯聚居一處,並且不給予實質兵權、僚屬,更不能去自己的封地。因此駿江畔的常安坊成了諸王宅,後來卻又發生禍亂險些害李氏皇族盡滅,加上宦官、朝臣把持權勢的情況日益嚴重,所以才改了規矩,讓一些親王能到自己的封國,擁有自己的王府,但依舊得在諸多限制和條件下才能離京。

      因此到這一代,皇帝的手足子姪多數仍住得很近。最年少的親王李奕風乃惠妃所出,惠妃原是北方某國的公主,不過並非為和親入宮,而是聖人出巡時因緣際會與之相識相戀。只是惠妃下場並不太好,李皓瑛也是偶然聽過這些緋聞,並不清楚詳細。

      近午時分下課,謝徵帶他走在偌大庭園裡,盛開的垂枝梅宛如天空降下的簾幕,他沐浴著日光,穿梭在粉白花幕交織藍天的園林裡,享受眩目如幻的景色,但在其中有個更耀眼的人映入眼中。

      那是個俊秀溫雅的少年,獨坐花間品茗,那人就像是以最好的美玉雕琢出的仙人,美好得無可挑剔。李皓瑛知道那就是李奕風,大他九歲的皇叔。

      人人都說他父親靖王是個風流王爺,不只妾室眾多,外面還有許多情人,但他認為真正的風流該是像李奕風這樣的,光是端坐在那兒喝茶也如詩如畫,教人不忍打擾。

      雲白帶著淡煙紋的玉石桌上有好些精緻點心、果子和茶,李奕風讓他入座,親切問他課上得如何。李皓瑛行禮後就座,雙手在膝腿上緊握,他不記得自己答了什麼,印象中李奕風只是寒暄幾句,說會不負皇兄所託給他最好的教養,然後就起身走了。他知道李奕風那樣的人不會真的將他放心上,但這天如夢似幻的景象從此烙在他心上。

      天仙似的少年走遠,李皓瑛竟是鬆了口氣。事後他回想,大概自己是有些害怕那些皮相生得太好的人。因為他想起父王那些妾室,不僅生得面貌美好,也會妝點得令人眩目迷醉,內心卻是惡鬼,貪嗔癡無一不有。

      睦王不過大他九歲卻已相當成熟穩重,偶爾見面雖然會關懷他幾句,卻只是表面工夫罷了。他想,李奕風大概只是想賣他父王一個人情,替他處置靖王府最頑劣又不受寵的世子。

      大晉的男子十六歲即成年,在那之前一般都會早早定下親事,皇族為了穩固權勢更是如此。然而李奕風一直到十六歲也無婚配,這讓李皓瑛有點好奇,卻也因為睦王並無家室,所以才能隨興讓他這樣的孩子跑到自己府上學文習武吧。而且找來的老師雖然有些怪,但也特別好,例如那個陸昭遠就是個脾氣古怪的老先生。這也使得有陣子其他親王也想將家中孩子送到睦王府受栽培,然而這些老師又都嚴格得很,那些被嬌寵慣的孩子想方設法不肯到睦王府上課,最後又剩下李皓瑛一個人了。

      李皓瑛見得上皇叔的次數屈指可數,不過每次都令他印象深刻,偶爾還會害他發噩夢。有一回李奕風問起他在靖王府的生活如何,他答:「無趣得很,所有人都死氣沉沉,問一句才答一句,誰也不陪我聊,卻會私下聊別人的閒事。所以我喜歡偷聽他們聊天,偶爾也捉弄他們。」

      「捉弄?」李奕風眉目風流睞他一眼,噙笑抿了一口茶,舉止優雅。

      「其實也只是更衣時故意挑剔,讓他們一換再換,更小的時候我還跑給他們追呢。」李皓瑛那時聊開來,也顧不得對方是誰。

      李奕風有副好皮相,氣質也超凡脫俗,性情溫柔,任誰都會不自覺對他放下戒心,遑論一個七歲小童。

      李奕風聽到這兒就勸他說:「不過還是別為難他們這些下人了吧。雖是奴僕,但也是生命,你不這樣認為麼?」

      李皓瑛一時不明白皇叔何出此言,脫口回應:「我沒要他們的命啊。」

      李奕風淺淺微笑跟他講:「他們伺候不好你是要挨罰的。若打殘了,也只怕是生不如死。皇兄仁厚,卻不管內宅事務。」

      李皓瑛若有所思,李奕風又跟他聊道:「我小時候也和你一樣調皮,常想戲弄宮裡僕人。鬧了一、兩次以後,有一天發現身邊伺候的宮僕全都換人了。」

      「為什麼換了?就因為沒照顧好你?」

      李奕風伸手將他瀏海上一片落花拈在指間,神色溫和回答:「興許是吧。那會兒我母妃已經不在,是其他娘娘代管,我問了宮院裡的總管,總管只說,他們不能用了,也沒說別的。後來琢磨透了他的意思,我就不再那樣戲弄宮僕了。」

      「皇叔的意思是……」

      李奕風溫柔微笑:「皓瑛這麼聰明,肯定能明白。」

      少年李奕風的嗓音清潤好聽,語調又溫和舒服,但李皓瑛卻感到一陣寒意,當晚就發了噩夢,夢裡被他戲弄過的下人全都七孔流血站在他床邊盯著自己。當然那些下人還健在,晨起時他被那些下人又給嚇了一次。

      原以為不過是他想得太多,可兩日後他院裡的下人就徹底換上一批生面孔。他不知道能問誰,也不敢問,所有人都若無其事過著每一日。

      再次見到李奕風,猶是那溫柔和善的少年,只是李皓瑛對他隱隱有了些恐懼。畢竟生在深宮內院,又能活到今日,有誰是清白如紙,天真單純的?

      縱然如此,李皓瑛依舊每天到睦王府報到,跟著陸先生還有其他老師學習。李奕風說要代皇兄照顧跟教養他也不是隨口說說,請來的老師皆是出類茇粹的人物。也多虧他們嚴格細心的教導,李皓瑛才能暫忘靖王府裡那些無趣卻擾人的俗事。

      就這麼過了數個月,京師辰鐸開始飄雪,睦王府的奇松怪岩裹上銀妝更顯幽寂,書齋這裡亦然。一日李皓瑛在書齋做陸先生給的功課,陸先生說要去外面走走,他寫完功課後就臨窗欣賞駿江雪景,遠遠能看見江上沙渚覆滿白雪,幾隻野鶴飛了過去,就這麼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時書齋窗子已經掩上,李奕風坐他對面手握一卷書,他望著少年側顏,霞光隱約透過窗紙灑入室內,將這人照得宛如神仙。

      李奕風轉頭對他微微一笑說:「這麼冷的天,睡在這兒總是不好,又不想擾醒你。」

      李皓瑛身上蓋著一件暖和輕軟的衣氅,灰白透紫的毛皮大概是某種雪獸,他垂眸道:「謝皇叔關心。」

      「我送你回去吧。」

      那晚李皓瑛不知怎的很想留下,他說:「我不想回去。」話說出口他有些後悔,他知道睦王府也不簡單,也許有不少秘密,不,有秘密的或許是睦王,正想改口卻聽睦王答應了。

      「那好,我讓謝徵去靖王府知會一聲。就說,大公子學習累了,課業繁重,所以今日就在這兒過一晚。」李奕風招來謝徵吩咐了一句,謝徵就把一切的事都辦妥,也準備好了客房。

      不過李奕風沒找他一塊兒吃飯,李皓瑛覺得皇叔很神秘,但他並不想知道太多,還頗慶幸自己賴在這裡一晚,感覺挺新鮮。雖然都是王府,好像沒多大改變,但這裡至少不必提防他人眼線,不必處處留神。

      客房外的院子也積了雪,唯有附近的灰牆竹叢襯著雪夜,李皓瑛來到睦王府後通常會讓隨從們回去,今晚他身邊沒有隨從,沒人嘮叨,他提了一盞燈出來院子裡望月發愣。

      不到一刻他就後悔,冷死人了,還是回屋抱著手爐吧。正欲返回時,隔壁院好像傳來鏗鏘聲,他頭一回見到雪花往天上飄飛,亂瓊碎玉之中飛出一個白衣少年落到他院子裡,那人輕鬆將他抄到懷裡帶到屋脊上,他原先所立之處被無形之物劈開一道深刻的痕跡。

      白衣少年摟緊他朝虛空裡的某人說:「好身手,不過莫要傷及無辜。我們外面鬥去。」

      李皓瑛好像聽見竹林間有不對勁的窸窣聲,少年側首對他一笑,他被這一抹笑晃了眼,懵懵望著人。少年說:「沒事吧?應該沒傷著。我去追歹人了,一會兒有人來救你。」

      少年縱身躍走,身法如風,臨走時帶起獵獵寒風。李皓瑛蹲在屋頂上不敢妄動,僅餘光一瞅就有些怕,他雖然也習武,卻懼高。很快附近傳來許多人走在雪裡的聲音,他認出謝徵的聲音,謝徵問李奕風有沒有事,他聽不見李奕風回了什麼。

      半晌李奕風獨自走進院裡抬頭看,然後展臂喚道:「皓瑛,跳下來。」

      李皓瑛只敢以餘光往下看,他瞇眼抱緊身體無法回話,寒風快把他凍僵,他怕得再度閉緊眼眸,心想就這麼死了也好。反正活著總沒好事,雖說死得窩囊,但既然都死了,也管不了那麼多。

      胡思亂想之際,後頸覆上一片溫暖,李奕風悄然無息上來輕捏他後頸,無奈睇他一眼後拎他往下躍。他嚇得揪緊李奕風的衣袖,直到聽見一句「沒事了。」才敢睜開眼。

      「呵。」李奕風笑了聲,問:「你怕高?」

      李皓瑛沒答腔,但任誰看他這臉色也該明白了。他不由得看著地上彷彿被巨刃剖開的痕跡,能看見積雪多深,鋪設的石磚裂得很俐落。

      「是劍氣。」李奕風看他眼神疑惑,順口回答:「不用怕,都走了。回屋睡吧,別再出來。」

      李皓瑛沒等到更多解釋,李奕風簡短說完就信步走出院子了。他提著已經熄滅的燈回屋,也不敢再走出去亂晃,生怕又碰上危險。他知道方才應該是刺客,目標是他皇叔吧?但那個白衣少年是誰?皇叔是覺得他不過是個七歲孩童,所以不必解釋,也懶得掩飾?

      他想起李奕風那輕描淡寫提起劍氣的模樣都有些不安,是經歷得多了才對這種事沒有感覺?那麼父王也一樣麼?這一刻李皓瑛忽然覺得自己還是想活下去的,只不過他渴望外面的世界,而不是一直都在這樣的金籠裡。

      刺客的事誰也沒有再提起,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李皓瑛明白許多事不該多問,最好也裝不知道。

      再隔一陣子就要冬至,李皓瑛依舊到睦府報到,謝徵候著他微笑說:「大公子著實是勤奮好學,風雨無阻啊。」

      李皓瑛眨了眨眼沒應話,他其實不是好學,只是不想待在自己家裡。謝徵又跟他說:「我家王爺已經去邊關了。」

      「什麼?」李皓瑛是錯愕,但更多是憂心自己日後無處可去。

      「不過大公子還是隨時能來,夫子們都會在府上,您不用擔心。」

      李皓瑛知道自己是有些沒心沒肺,他和皇叔之間算是某種互相利用?雖然不曉得皇叔圖他什麼,大概是賣個人情給父王而已,是他依賴睦王府更多。不過一聽往後來還是能逃到睦王府來,他立刻就安心了。只是李奕風忽然就離開辰鐸遠赴邊關,而且一聲招呼也不打,讓他心裡有點失落。

      但之後的日子,他一天都沒懷念過李奕風。而且正是因為知道李奕風不在,李皓瑛在睦王府感到更自在,就像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吧。

      本以為無聊的日子總是漫長,但不知不覺五年過去了,李皓瑛十二歲,和其他大晉的孩子一樣,在十二歲時要到廟裡參拜菩薩,為自己祈福,並且請菩薩賜予智慧。

      這在靖王府雖不算大事,但也不算小事,靖王親自陪著李皓瑛參拜菩薩,寺廟的人解說祈禱祝禱的儀式,說要讓祈福者親自寫下一字,這個字會被視作孩子的替身燒化掉,也是一種對將來的祝願。拜完菩薩要走完廟前的參拜道路或是橋,直到轉角處以前都不能回頭,否則求來的福分智慧都會消失,得再回廟裡重新來過。

      李皓瑛聽完廟方解說微微勾起淡笑,暗暗想著這也不難,哪怕不小心回頭了都還能重來,所以他並不緊張。

      秋楓白露的時節,到處都是楓紅流丹,一片刺目。李皓瑛在寺廟走完祈福儀式,不經意想起李奕風,不曉得那人當年有沒有順利祈福。他對邊關很陌生,不知道皇叔在那裡過得如何?

      其實每年他都會寫封信,請謝徵寄去給皇叔,但他也沒什麼可說的,因此每年只簡單報了平安,並祝皇叔平安,也許是毫無誠意、單調無趣的內容,所以李奕風從來沒回信。

      但十二歲對他仍是重要的一年,因為他又遇見先前雪夜裡驚鴻一瞥的白衣少年。兩人在睦王府重逢,原先教他武藝的人被調任外地,謝徵說睦王為他請來一位更厲害的師父,而且出身有名的江湖世家。白衣少年比當初又長得更高大了,五官也逐漸長開,朗目星眸,英氣颯然。

      李皓瑛第一次知道少年姓傅,叫傅雪鴻。他看著傅雪鴻,想起一些話本裡的英雄故事,傅雪鴻就像故事中的英雄一樣風采卓然,能輕易吸引所有人目光。

      少年雙手負在身後,含著笑意跟他說:「靖王府的大公子,李永思對麼?」

      李皓瑛莫名緊張,卻不是害怕,而是見到一直嚮往的那種人或事物,一時有點不知所措。他輕輕點頭說:「你可以喊我皓瑛。」

      少年展笑應他說:「嗯,知道了。我是傅雪鴻,是個習武的粗人,不太懂皇族規矩,但是奕風說你很好相處,是個懂事聰明的孩子,見到你以後我也有這樣的感覺。要是我有失禮的地方,請你提醒我。。」

      李皓瑛點頭,在心中默念了一次傅雪鴻的名字,這個人叫傅雪鴻。

      「那就開始授課吧。雖然我會按我想好的來教你,但也想先問一問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學或想知道的?」

      李皓瑛垂眉歛目,想了會兒說:「我……怕高。」

      「嗯?」

      「我怕高。這樣還能學輕功麼?」李皓瑛抬頭望向少年師父,那少年笑起來俊朗好看,很迷人,是連男子也會不由得多瞧幾眼欣賞的那種。

      「嗯,我試著教你。」

      李皓瑛望著他直率又迷人的笑,心想這個人大概什麼也不記得,畢竟五年過去了,當時他還很小。不過,現在也不遲,他想多認識傅雪鴻這個人。

      傅雪鴻說他不過是一介武林草莽,態度卻不卑不伉,也不因李皓瑛是皇族子弟就有所遷就,教授武藝時的嚴厲絲毫不遜於陸先生。可是李皓瑛非但不怕傅雪鴻,還一天比一天都要崇拜欽慕。

      起初李皓瑛喊他師父,但傅雪鴻苦笑了下跟他講:「我只大你七歲,如今也不過十九,喊我師父感覺要變老了。你就喊我傅哥哥吧?」

      李皓瑛心想也好,改口喊少年哥哥。傅雪鴻教他的是武學基礎,每天練的東西都一樣,老實講非常無聊無趣,但傅雪鴻的說法是任何武功都得打好底才能往下練,李皓瑛就接受了。實際上李皓瑛不是接受這麼無趣的練習,而是因為喜歡傅雪鴻。

      也許是因為稱其一聲哥哥,使李皓瑛有種奇妙的感覺,傅雪鴻指點他時,他感覺自己被在乎和照顧著。和傅雪鴻相處時一點也不需要花太多心思琢磨言語裡的深意,不必將一句話反覆咀嚼,不必有所提防。簡單來說,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自在。

      李皓瑛越來越嚮往江湖,儘管傅雪鴻常跟他說:「江湖險惡啊。不過你還小,不知道也好。」

      李皓瑛回他說:「和深宮內院相比,江湖依然險惡?」

      傅雪鴻想了會兒笑說:「都危險,可是不一樣。皇宮裡那是詭譎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還好我只是親王的孩子,並不需要在皇宮裡待著。」李皓瑛講完就聽傅雪鴻嘆了口氣,他問:「怎麼啦?」

      傅雪鴻頗有感慨說:「也許險惡的是人心吧,但世上也有好人,要不,奕風怎麼能長得這樣好?想來他也是不容易。」

      李皓瑛聽他提起皇叔時,心中總有些異樣感受,但他難以理清,也不想自尋煩憂,所以就不去想了。於是他敷衍應道:「嗯,塵世混濁,大家都不容易。」

      說完這句他偷眼斜覷傅雪鴻,被對方察覺了,但傅雪鴻率真對他微笑,燙得他面皮溫熱趕緊收回目光,內心慌亂莫名。

      日子一天天在過,李皓瑛的個子又抽高了許多,只是怎樣也不及傅雪鴻。他挨過了漫長的練武基礎,傅雪鴻開始教他一些簡單的拳法功夫,有時也會興起好玩教他認識各類兵器,不過從不讓他真的拿起刀劍對練。

      李皓瑛問過為什麼,傅雪鴻只答一句:「奕風交代的,你是皇族子弟,總不能真的為了習武傷了身子。教你習武不過是強身健體,我認為這樣也好。」

      李皓瑛有些不高興,不,其實他很不高興,那次他回靖王府生了好幾天悶氣,也沒再去睦王府。第四日的時候,謝徵來靖王府接人,他只吩咐院裡管事去打發,午後就聽下人來說傅先生來接他。

      李皓瑛一聽傅雪鴻親自來接他,立刻心軟了,摸了下嘴角深陷的笑意,收拾了起伏過大的情緒才出去。傅雪鴻一見他就說:「你生我的氣麼?」

      少年問得直白,反倒令李皓瑛不知如何回答。傅雪鴻也不逼他回應,逕自道:「我說過自己是個粗人,也許哪裡冒犯了人也不清楚,如果我讓你不高興,你可以跟我說,我會反省。只是你幾天都不來睦王府,陸先生、符先生他們幾個想你想得天天都念我,好像你是他們寶貝孫兒似的,我……」傅雪鴻苦笑了下說:「我也想你了,你願意再來找我們麼?」

      話都說成這樣了,李皓瑛自然不會不願意,況且傅雪鴻一句想他,讓他心裡又開心起來。他點頭微笑,答應會再去睦王府。

      傅雪鴻問他說:「上回好像聊到了習武是為了什麼,你是不是不高興?其實,我跟奕風只是為了你好。」

      李皓瑛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知道。可皇叔他……」

      「奕風?他怎麼了?」

      「不,沒什麼。」李皓瑛心中有所顧忌,許多話就算是對著傅雪鴻也講不出來。他沒想到皇叔對他的影響至深,尤其是那份隱然無形的……恐懼?

      他對傅雪鴻的崇拜、欽慕一日比一日還深,傅雪鴻不光是天天盯著他練武,有時也會帶他去外面蹓躂。許是傅雪鴻武藝高強,不只謝徵他們,連靖王府的人也未曾攔阻過。

      傅雪鴻到底是名門世家,並非一年到頭都待在睦王府,逢年過節都要回去,可是總會很早就趕回睦王府邀李皓瑛出遊。對李皓瑛而言這樣的陪伴已經足夠,十四歲那年過春節時,傅雪鴻還特地提早一日回來,就是為了帶他出去遊江、賞花燈。

      傅雪鴻特地帶他上船,看著江岸上無數遠近燈火,彷彿京城那兒才是一片汪洋,不久後皇宮那兒的天空炸出許多煙花。

      「真好看。」傅雪鴻欣賞夜空中的火樹銀花,李皓瑛則望著他輕喚一聲傅哥哥,他轉頭回以一抹淺笑說:「過完這個年你就十四歲了,日子過得真快。」

      「是啊。」李皓瑛對他微笑,看他神情有些靦腆,於是問:「傅哥哥有話想講?」

      傅雪鴻抿笑點頭,甲板上兩人離得很近,近到能看見彼此眼裡彷彿映出夜幕的花火。

      李皓瑛無由的心跳略快,他雙手慢慢在袖裡握攏,卻不知這人究竟想說什麼,因而緊張得手心出汗。

      「皓瑛,說來有些好笑,我是家中獨子,和你相處的這段時日,不自覺就將你當成了自己的弟弟一樣。」

      「嗯……」聽到這句,李皓瑛的心漸漸變沉。他直覺接下來都是他不願聽的,可是面上還掛著微笑,他逼自己怎樣都得聽完。

      「我是為了你提前回京的,因為這個好消息我想早點讓你知道。」

      「好消息?」李皓瑛的笑意有些僵,但傅雪鴻沉溺在自身的喜悅中並無察覺。

      「這趟回去我就定了親事。說來,對方也算青梅竹馬,小時候我們倆常玩在一起,也一樣都是江湖中人,所以交往頗深。」傅雪鴻講到這兒吐了口氣,握起李皓瑛雙手說:「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來吃我們的喜酒。」

      李皓瑛垂眼注視被緊握的雙手,再抬眸看傅雪鴻真摯無比的眼神,實在捨不得令這人失望,但他的心也真的很疼。這一刻李皓瑛才驚覺他對傅雪鴻的感情並非只是兄弟朋友的情誼。

      「我……」李皓瑛微微低頭,試著讓陰影掩去眼神,他說:「傅哥哥也知道我在靖王府的處境吧。我很想去,但是──」

      「不要緊,我已想好了,若是奕風帶你一起赴約,靖王他們會答應的。」

      「皇叔?」李皓瑛一臉錯愕。

      「嗯。你沒聽謝徵他們講麼?春節過後,奕風應該就能回京了。」

      李皓瑛愣怔,心情頓時複雜,說來和李奕風已有七年未見,他倒是厚顏得鎮日都賴在睦王府,如今還不曉得那個七年都不曾回他信的人變得怎樣了。這事居然一時壓過失戀的痛苦,搞得他恍恍惚惚不知怎麼回靖王府的。

      那晚他做了個夢,又是那片垂枝梅盛開的景象,花木間站著身披戰甲的男子,男子渾身染血,鮮紅血珠自其指尖滴落,他看不清其面目,卻知道那是皇叔。颳起一陣大風,風中他聽皇叔說:「想離開,得拿命去換。」

      夢裡他淒然一笑回說:「那你豁出性命,能離得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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