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2

第二話

江墨璃是誰。

不論我怎麼想,第一回的記憶都沒有這個同學。

不,或許是有的,說不定是班上某個我未曾有過印象的女學生。

然而不論怎麼想,曉月和某個女學生有接點的畫面我都無法回憶起來。

即使我這麼苦惱了一夜,第二天我還是立刻被迫認識江墨璃這個人。

「墨璃同學?」蘇紫悅用極為困惑的表情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德元,德元也望了望她,然後她才同情的看向我:「沐澄同學,你如果書唸得悶了,找德元去打幾場球,不要整天宅在家裡,會生病的。」

「哈哈哈,我們現在才不打球呢,都到網咖打星際。」德元笑著搖搖手,聳了聳肩,轉過頭來問道:「哥們,你是不是真的犯傻啦。」

「好了。你們能告訴我了嗎?所以她是什麼時候轉學過來的。」我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畢竟昨天才鬧出那麼大的笑話,今天會被當成怪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想不到眼前的這兩人更加疑惑的互看了一眼。

「轉學……,沐澄同學,你真的沒問題嗎?」

「哥們,墨璃同學可是跟我們同學了三年啊。」

說完,他們兩人就一搭一唱的談了起來。

「我現在都還記得一年級她的自我介紹呢。」

「嗯,還當了兩學期的圖書股長對吧。」

於是我也只得無可奈何的說了聲「我知道了」,回過頭坐回自己的座位。

「早安,沐澄同學。」

而在我眼前,江墨璃就這麼在我座位旁邊的空位放下書包,笑著向我打了聲招呼。

「早,一年級的圖書股長。」

我像要洗腦似的把自己腦海聽到的東西覆蓋了一次。

因為他們口裡說的當了兩學期的圖書股長的那個人就是我。

江墨璃一到教室,坐在我前頭的秋曉月就立刻興奮的回過頭來。

隔著我斜角和她交談起來。

「昨天和妳說過的書,看過了嗎?」

「嗯,比較推薦的還是《戀虫》吧,男女主角兩人的相遇想不到居然是由蟲的一生所暗暗影響的,雖然還有很多不盡之處和伏筆未加解釋,但還是值得一看的戀愛故事。」

「那《一萬元賣掉人生》如何呢?」

「啊,說得也是,妳評價很高呢。不過整體的劇情起伏沒有大特色,背景設定和女主角雖然都挺討喜的,高潮的收尾卻感覺力道不夠,感覺作者只想在最後重演一次《Gift》那樣的故事吧。」

「《那年電話》呢?」

「將一個故事拉長成兩冊的代表作,恐怕是因為有雙女主角吧。雖然和經典故事完美融合的這點可圈可點,也是個還不錯的愛情故事。但是我不能接受作為收尾的女主角退場,完全是機械神自己跳下來玩嘛。」

兩人說著笑了一笑。

「最後是……,《消除痛楚》。」

兩人默默笑了起來指向對方,同時喊了出來:「……神作。」

「那個結尾的翻轉完全是將伏筆全部用上的經典,雖然中途也好幾次懷疑『真的有可能這樣搞下去嗎』,但是作者卻真敢把讀者的感知全部顛覆,真的是個神轉折啊。」

秋曉月笑了笑,舉掌和江墨璃互相拍了拍雙手,然後交握了一下才放開。

曉月同學不太擅長長談,通常她不曉得該如何大談高興時,就會像這樣用動作表現出自己心中的快樂。

然後曉月從筆記本裡取出了一張紙條交給江墨璃,那是她的「計算」筆記本。

我非常清楚紙條上寫了什麼,那裡頭是她們剛才所談的那些書的後續。

是的,秋曉月還沒有看完那些書就寫出了這些答案。

剛剛的一切對談,只是在驗算她的推論而已。

這就是她所愛的讀書方法。

也是我在三年級的那年,與她每一次的對話方式。

一如既往,就連她所書寫的內容都相差無幾。

只是,她所交談的對象不再是我。

如此而已。

將紙條交給墨璃同學以後,秋曉月就帶著掃把離開了教室去外掃區。

即使儘可能不讓自己的視線洩露,旁邊的江墨璃還是無語的看了過來。

應該不會被發現吧,畢竟我只在她們開始交談時,像是被吸引注意似的望了一眼,然後就作著自己的事一邊聽著,不論怎麼說,應該都不會被察覺在偷聽她們的對話。

「早啊,沐澄同學。」

「嗯,早安,墨璃同學。」

「今天有好好記得我的名字呢,了不起,了不起。」

江墨璃說著淺淺的笑了出來。

就像是一邊摸著小狗一邊說著好乖好乖一樣,那笑容會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她。

我忍耐著轉回過頭,故作冷淡的說:「昨天妳提醒過了我就不會忘。」

「這樣啊。」江墨璃愉快的笑笑,站起身子來:「快早自習了,我也去打掃一下好了。」

「慢走。」我僵著頭直直望向斜前方,不轉過頭向她看去。

「對了,沐澄同學。」江墨璃帶著掃把,點了點我的肩,在我耳邊低聲說道:「雖然昨天老師提醒了你,但是你還是沒有寫作業嘛。」

「唔!」我激動的把頭低在桌面上。

「嘻。」江墨璃笑了一下,轉過身子:「偷聽也請適時適量喔,拜。」

我就這樣趴在桌子上等著鐘響。

早自習開始後,在這三十分鐘中,不論是吃早餐也好,寫作業也好,睡覺也好,任何人都不能離開座位和教室。

趁這個機會,我轉頭望向昨天還是空席的座位,江墨璃正坐在那裡,握著手裡的筆讀著字條。

靜靜看去,江墨璃的容貌比起一般人要更清冷淡漠,但是卻美得像是畫中的人物。我曾認為是校花等級的蘇紫悅,與未開即逝的花蕾秋曉月,合起來都不如她淺淺的一笑。

或許是貌由形生,江墨璃的坐姿筆直,儀態優雅端正,額前的幾許髮絲讓她看起來像隔簾望外的美人。光是她握著筆的模樣,就會讓人聯想到古時在習字房中穿著對襟衣衫練字的才女。

雖然經常有人用冰山或火山來形容女孩子,但江墨璃給人的感覺更像玉石,觸手冰冷,入掌溫潤。雖然看著冷漠,但她若笑起來,彷彿能將周圍的空氣融化。

時間緩慢的過去,就這麼看著她雖然頗有意思,但要是知道學校生活這麼無聊,我就乖乖把昨天的作業寫了。

鐘聲響起,短暫的下課以後,就是第一堂課的開始。

江墨璃不發一語,直起身伸了個懶腰,我也趕緊撇過頭去。

曉月轉過身來,向她低語了什麼,然後兩個人有說有笑的一邊起身一邊離席。

在那同時,我的手上感覺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

是張字條。

不曉得是江墨璃什麼時候扔過來的。

『偷看也請適時適量喔』

可惡。

結果那天上午的四個休息時間,我都絲毫沒有機會和曉月交談。

即使知道這個時間點的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交集,但是看著她和墨璃好幾次重演著先前和我有過的對話,仍舊讓我感覺暗暗疼痛。

我再也幫不上她了。

在午休前的下課我離開了教室,我們學校沒有食堂或餐廳,只能到福利社買外送的便當。

這人擠人的聳動景象我似乎也許久沒見了。

幸好學生時習得的技能還沒忘記多少。

「秘技,擦肩而過。」

這招是在滿是人的人潮之中,以肩膀開路從人群中游身而過。多虧了這一招,我只花了兩分鐘就穿過人群向福利社的阿姨買到了便當。

「呼。」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我捧著便當走回教室,雖然還是五月,但擠滿人潮的地方還是挺熱的。

登上三樓,我走回了教室。

教室的門內一側,映出了世界的真實。

喔,不是。

我待了一年的座位上,江墨璃正坐在那。

而曉月正回過身來,隔著一張桌子與她有說有笑。

「啊,沐澄同學。抱歉借了你的位置。你可以坐我那邊喔。」江墨璃笑著眨眨眼致歉,看了這麼可愛的笑臉,實在沒有人能拒絕,我想她一定非常擅長這招。

我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墊上廣告紙吃著便當。

江墨璃正挾著一塊芋頭往曉月的口裡餵。

「好吃嗎。」

「嗯,好吃。」

不,這我沒做過。即使有想過,但我真的沒做。

曉月通常是吃著買來的麵包渡過中午。

偶爾會像這樣抱著麵包回過頭和我聊著積累了許多而忍不住脫口而出的話語,還會忘掉手裡拿著的麵包談到鐘響為止。

但用自己的筷子餵食這樣的事,我是從來沒有做過的。

不過,仔細看看,曉月是轉過椅子,回過頭來正面而坐的。平常的話她都是毫無顧忌的跨坐,將手靠在椅背激動的和我聊著,而我沒機會注意到也不曉得怎麼提醒她,果然女孩子比較會在意到這回事。冷靜想想,那時還真是青澀。

「又向這邊看了。」眼前的兩人停下話題的瞬間,江墨璃冷不防的轉過頭來望向我說了這麼一句話,曉月也跟著轉過頭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妳想太多了,我才沒盯著妳看,只是擔心我的桌子。」

曉月看了看手裡的麵包,想了想之後小心的咬了幾下,似乎以為我是在談她的麵包屑的樣子。

「放心啦,我不會弄髒的。」而江墨璃則笑著說下去:「你的炒飯看起來很好吃。」

「想要嗎?我不給妳。」我用手臂擋著飯盒,我是不會雪中送炭給敵人的。

「我和你交換好了。吶,給你一塊魚。」

「唔……。」

江墨璃用筷子切了半塊魚肉挾在我的飯盒裡。

我只好也撥了一小匙飯給她。

「嗯,謝謝,就當作是座位的租金好了。」

「可是妳也坐在我的位置上啊。」

「這樣啊,那要我感恩你嗎。」

江墨璃將筷子合攏,雙手捧著將它遞了過來。

「你可以拿我用過的筷子去舔。」

「我才不要。」

江墨璃掩口笑了出來。

「真的不要?我在書上聽說這是獎勵喔。」

「麻煩妳把那種邪書燒了。」

江墨璃笑得更開心了,再次回過頭和曉月談話,這回我就再也沒有插入話題的機會了。

直到午休,看她們似乎還沒有停下的打算,大概也不會和我換回座位。於是我就在她的位置上趴下睡了。

「唔……,好香?」

迷迷糊糊中,彷彿聞得到淡淡的一股香氣。

我應該是在哪裡聞過這個味道的,但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個香味,卻讓我想起了上一次的許多事。

我在那些事件中,企圖找到這個味道的來源,但卻徒勞無功。

茫茫然的,卻想起了有關的一件往事。

「啊,對了!」

「對什麼?」

醒來一看,江墨璃正在我的位置上笑著戳了戳我的肩:「你沒有流口水吧?」

原來午休已經結束了。

不知何時曉月也回過頭去睡了一會,江墨璃轉過身去將她拉起。

「好了,不要睡了喔,下一節是體育課吧。」

「嗯……。」曉月一邊揉著自己的眼,讓江墨璃拉著她的手起身離開了教室。

下午的課就這麼結束了。

由於大考也接近了,除了上考前加強輔導的第八、第九節課的學生外,大部份人都離開了學校。

曉月則和江墨璃並肩走往圖書館,看來她們今天還是要逗留在學校。

當我回到家時,大約是五點。

我正打算放下書包到廚房洗米時,裡頭已經有人待著了。

「……媽?」

母親正待在爐前。

一個還穿著套裝的女性,攪拌著剛煮好的一鍋咖哩。

這畫面一點也不正常,自從我有印象以來,母親通常是到八點後才會回到家的。

「嗯,怎麼啦。」

她這麼理所當然的反問倒像是我沒什麼見識似的。

「我來作飯就好了,為什麼這麼早……。」

「我把加班推掉了。」

母親一邊說著一邊輕展微笑。

「可能是我想得太急了,一直以來,覺得只有我們兩個人,只剩我們兩個人,所以打算多賺點錢讓你過點好日子……,想不到似乎反而讓你覺得寂寞了。」

「……不會的。」

「沒關係,你去作自己的事吧,不必再勉強自己了。」

看著她這樣的說了,我也只能無奈的笑笑。

然後在洗手台洗過手,從米缸舀了幾杯米出來。

「你……。」

「要作咖哩是嗎?可是妳連飯都還沒有煮呢。」

我搖了搖頭,無奈的抱怨了一聲。

她也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笨拙一樣,苦笑了一下。

我一直都沒有注意到母親的想法。

明明工作那麼辛苦,回到家面對的卻是親生兒子苦著的一張臉。

會將工作上的脾氣抱怨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令我理解到即使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只要不說出來就有無法互相瞭解的事。

雖然我曾覺得我和秋曉月是唯一心靈相通的人,但是,現在已經不是了,所以我得說出口。

我得去告訴秋曉月很重要的事。

吃過飯後,我洗了碗,作了些把剩飯留到明天的準備。

然後對母親說我還有些事得要出門,就這麼默默一路走到車站。

八點多時,果然就和昨天一樣,曉月和江墨璃正從學校出來。

我就這麼剛好的跟在她們的後頭。

似乎她們還沒有發現我,我也就這麼靜靜聽著她們的對話。

「……墨璃喜歡酒嗎?」

曉月經常會突如其來的冒出這麼一句難以回答的話。

「咦……?酒的話當然現在還不能喝……,為什麼這麼問。」

「昨天的書裡,主角和女同學,有一幕一起喝著精靈之淚這樣的酒吧?只是突然好奇是什麼樣的東西而已。」

「嗯,這樣啊。」

江墨璃無奈的笑了笑,回應了她的問題:

「雖然沒有喝過,不過聽家人說三歲前我非常喜歡酒的。」

「咦?」

我心裡的驚呼和曉月幾乎同拍。

「好像會抱著這樣大小,漂亮的酒瓶不放,怎麼勸都沒有用。當然應該是沒有喝下去的,不然大概會出問題吧。」

墨璃說著比了比一個手臂大小的酒瓶,苦笑了一下。

「嗯,原來是這樣啊。」

她們兩人就維持著這樣的對話頻率,偶爾想到些什麼就說出來談的話題。

方向則是天南地北,由於彼此都讀過很多書,互相的思考也很相似,因此話題即使都很匪夷所思又跳躍,也沒有中斷過。

會談些什麼我也相當熟悉,畢竟我已經經歷過這樣的對話好幾次了。

時間飛快的過去,維持步伐前行的三人一下子就跟著人群到了剪票口。

目送了她們兩人離去之後,我就得離開車站回家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希望時間能夠就這麼停住。或許之後很快會有第二次或第三次。

前頭不遠處的兩人突然在剪票口前停了下來。

似乎是江墨璃說了些什麼,然後就雙手合十道歉,讓曉月刷過月票進了車站。

緊接著就回過頭走來。

我趕緊避到自動販賣機的後方。

「不要躲了。你在那裡吧,沐澄同學。」

「……。」

她一邊說著繞到販賣機後頭的暗處,就這麼對我說起話來。

「一路跟著到車站來,應該是有什麼話想說對吧?還是你其實想和曉月對話?」

「妳又知道了?說不定我只是搭火車回家呢。」

「昨晚八點還在車站的人?」

唔,反應真快。

「為什麼我就不能搭火車去遠方呢。」

「如果你的家得搭火車才能到,為什麼你在晚上八點多待在火車站卻不進月台呢?如果你有得到遠方才能辦的事,就不會在站前的超市買東西啦。」

理所當然的答案壓得我說不了話來。

「所以承認吧,你就住附近對吧?為什麼跟著我們到車站來呢?」

江墨璃雖然口上說得迫人,但是臉上還是一付笑盈盈的樣子,好像將我逼到無退路讓她感到很有趣似的。

「……沒錯,我想和妳們打好關係。」

「哇,這還真是直接的表白。」

如果不對話就會有無法互相瞭解的事,如果不說出口誰也無法理解彼此的想法。

「我想和曉月同學打好關係,妳能幫我嗎?」

「……。」

江墨璃以拳掩口,無語的思索了一會。

「……雖然知道你會這麼說,但實際聽到時,還是有些令人心痛呢。」

「啊?」

為什麼我想和曉月打好關係的事會讓妳感覺到心肌梗塞和胸悶呢?

「理由我現在還不能說,總之我不是拜託妳幫我追求她。只是有些一定要取得她信任之後才能說的話,求妳了。」

「嗯……,那我就暫且相信好了。」

江墨璃停下思索,露出了笑容。

「謝謝妳。」

「畢竟我也對那些『之後才能說的話』感到有興趣嘛。像我們這樣好奇心重的人還真是辛苦啊。」

「這我認同。」

若不是這樣的同類,我也不會和她們兩人有相近的對話了。

「沐澄同學,你似乎不曉得自己拜託了什麼呢……。你啊,有時候還真是個殘忍的人啊。」

「咦?」

江墨璃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後,搖了搖手低聲說出再見,然後就轉過頭消失在月台前的階梯。

殘忍?我嗎?

如果想藉由她和曉月打好關係被稱為狡猾或是奸詐我都能接受,但是殘忍……,這是什麼新時代的用法嗎?難道和她突發的心肌梗塞有關?

事關女孩子的思考,這我實在想不透了。

一夜過去。

早上,我特意比母親還早起床熱了咖哩。

畢竟上班前的準備很辛苦,既然我有時間實在不想讓她起得那麼早。

兩人一起在電視前吃過了以後,我洗了盤子準備出門。

然而,我卻沒有照往常的路線前往學校。

我繞了路走往車站,然後在那裡和兩個一邊聊著一邊走出收票口的女生碰面。

「早啊,沐澄同學。」江墨璃向我打了聲招呼。

「早,墨璃同學。」我將手舉到胸前,這麼回應了一句。

在她身旁的曉月則是向著我點點頭示意,然後就繼續回到話題上。不是冷淡,也不是怯生,她只是比起自己感興趣的事,其他的事都不甚在意而已。

我們就這樣維持一行三人,跟在向著學校走去的學生中前行。

一路上曉月談起的話題比起往常稍顯激動。

有時還會動起手來比出架勢。

「七大不可思議。」曉月沒頭沒尾的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我們學校有嗎?」

「嗯?」江墨璃似乎一下子也沒反應過來:「為什麼突然談這個?現在不會有人在聊那種東西了吧?」

「嗯……,昨天看的書裡有,想看看和我們學校的有什麼不同。」

「啊,怪談之類的嗎。」

說來似乎是有這麼幾天她看的是推理小說。

江墨璃跟著說了句「我不太清楚」之後,曉月就半放棄的聊起了其他劇情。那本故事雖然提到了校園的怪談和七大不可思議,不過大部份還是在說男女主角在探索這些事件時感情的升溫。

說起來,我們學校也有頂樓上的神明這樣的七大不可思議,然而我沒有插話。

這樣也挺好的。

即使不加入話題,至少曉月已經認可我的存在了。

五月後半的天空一片雲也沒有,日光直直的照了下來。即使如此,稍微強烈些的春風吹來,穿著短袖的手臂上還是會令人感覺到一絲冷意。

我們三人就這樣一路走進校門,直至教室。

「沐澄同學。」

我才剛把書包放下,在班級前頭座位的班長就走了過來。

「……什麼事。」

「我剛才聽衛生股長說了,你好幾天沒有去打掃外掃區了對吧?」

蘇紫悅一邊說著,一邊露出微笑。通常蘇紫悅笑成這付表情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雖然你放完假以後好像渾渾噩噩的……,但是該做的工作還是得去做啊。」

我剛想著像敷衍小百合那樣敷衍過去,但蘇紫悅將手裡的掃把立刻推了過來。

「你今天一定要去打掃外掃區。」言語裡那強烈的壓力讓我忍不住點了點頭。

江墨璃似乎是看了我這付窘態,掩口笑了笑就自行去打掃了。

曉月則是一如既往的不發一語拿起掃把就離開教室。

啊,說起來打掃音樂教室的話……,也就表示和曉月獨處。

「我馬上就去。」我頭也不回的離開座位,跟在曉月的後頭。

一路上我們兩人都默默無語,只是一前一後的走著。

在音樂教室裡,也是無聲的掃了掃地。

「啊,對了。」直到敷衍的差不多以後,我故意稍微的大聲自語:「話說,妳知道音樂教室的傳聞嗎?。」

這麼說完以後,我取出了口袋的皮尺,緩慢的將它解開。

「……有嗎?」曉月聽了我的話,忍不住跳著過來開口問道:「我們學校,也有所謂的七大不可思議嗎?」

果不其然曉月激動的這麼問起,我也擴展開手裡的皮尺,將它舒張開來。

「啪」

我一下子將折疊起的皮尺,勾在窗簾上固定用的勾釘。

「是什麼樣的傳聞?」曉月好奇的問:「和窗簾有關的嗎?」

「在下午以後打掃音樂教室的話,掛在教室前頭的國父照片會長出鬍子。就是這樣的傳聞。」

「下午……,這樣的話,現在就看不到了吧?」

「不,妳看好。」

我說著將窗簾一口氣拉開。

照入的光線一下子變得刺眼,但是曉月那盯著照片不放的眼神一下子看出了變化。

「咦……!」曉月立刻驚呼了一聲。「好厲害,好厲害,真的長出了鬍子和頭髮。」

從窗口外照入的日光,被窗台外的鳥巢掩蓋而出現了影子,恰巧蓋在國父照片的頭上與下巴,那陰影又和鬍鬚非常的相似,一時搞不清楚的同學,就這樣認為它是怪談了。

至於我為什麼會剛好帶著皮尺呢?

偶爾也要利用一下未來人的優勢對吧。

我收起皮尺,把窗簾蓋了回去。

曉月則一直看著照片上的變化。

「你們在做什麼啊?」

大概是花的時間也有點久了,江墨璃從教室走來看看我們掃得怎麼樣了的樣子,然後就正看到我們正談著七大不可思議的來源。

江墨璃走到一旁的桌邊靠坐下來,無奈的望著我們苦笑。

大概她也知道曉月的性格,如果知道了卻不讓她問個明白,她是不管怎樣都不會放棄的。

「七大不可思議,就是音樂教室的鬍子國父、校長室外的全身鏡、醉月湖旁的大樹、圖書館的黑書、流淚的蔣公銅像,還有四點鐘的教職員廁所吧。」

「這不是只有六個嗎?」江墨璃突然的插入了話題。

「妳不知道嗎?如果七大不可思議全都達成的話……,那個人就會莫名奇妙的失蹤。」我故意在話尾中插入了些怪談,其中也有一點點私心,我並不希望她們去尋找頂樓的神明。

剛聽我這麼說完六個事件,曉月立刻就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好了好了,我們回去吧。」

我這麼說著勸了勸她離開,早自習都快結束了,肯定會被罵一頓的。

曉月點了點頭,剛想說些什麼,墨璃「噓」的一聲提醒她早自習的走廊上非常安靜,多說太多會被老師們訓話的。她才就這麼安靜了一會。

「……一下就打好關係了,不愧是沐澄同學。」

跟在曉月後頭走著時,江墨璃瞅了我一眼,突然附耳在我耳邊低聲說道:「看來根本不用我幫忙嘛。」

「啊?」

只是碰巧我告訴她正想知道的事件而已,就算不是我,曉月應該也會找任何知道內情的人這麼纏著問明白吧。

似乎是見了我疑惑的表情而推斷出我正這麼想,江墨璃再次補了一句:「不是喔。」

「就像是……非常信任著你一樣。」

然後低聲的道出了這樣的獨語。

經過了四堂下課,就是午飯時間了。

下課鈴響了好一會之後,江墨璃看著我和曉月這邊,無語的笑了一笑。

「……對了,妳要用我的桌子對吧。」我略為起身要和她交換座位。

「今天不用。」江墨璃又掩口暗笑了一下。

我正困惑她在高興些什麼,想不到下一刻她就立刻把桌子併了過來。

「這樣就可以三個人一起吃了。」

雖然說是三個人,但事實上,只是我一個人看著曉月回過頭來和江墨璃兩個人愉快的聊天與餵食的畫面而已。

我無聲的咬著飯,聽著她們的對話。

「……全身鏡。」

「鏡?」

才剛聽完早上的話題,曉月立刻就想實踐了的樣子。

「校長室前的全身鏡,對吧?那個傳聞是怎麼樣的呢?」

「妳真的想找遍七個不可思議嗎?太危險啦。」江墨璃說著勸告她。

「……只是聽聽而已,如果很難我會考慮的。」

曉月這麼說著,只是看起來她的表情根本不像會猶豫。

「就算這樣……,好吧,但是會危險的話,總之妳要跟我們一起行動。」

江墨璃看向我,吐了吐舌,似乎在氣我對曉月談起這個話題的樣子。

「這個不怎麼危險的,我先前也探勘過了。」我隨之插入話題:「校長室那邊沒什麼學生會去,校長也不是經常在那,也沒有老師會去戒備。」

「那個傳聞是怎麼樣的呢?」曉月激動的向著我問過來,手裡的麵包似乎也捏得更緊了些。

校長室在教職員辦公室的二樓,但就算是午休也沒什麼人會靠近。

「……校長室前的全身鏡,如果背對著它往後走出四步,再回頭看時仍然是正常看見自己往回頭看的模樣,但是如果不信邪的往前再走四步然後回頭看的話。」

「……的話?」

「就會看到沒有臉的人正在向著自己看。」

「好有趣!」

她一點也不覺得恐怖的高聲笑道。

但是我也早就預料到了,與其說我是隨性的碰巧談起,不如說這件事早就已經發生過一次了。

吃過飯以後,我們三人就一路繞到校舍,到了校長室的前頭。

我和江墨璃在一旁看,曉月則盯著全身鏡觀察。

然後她立刻想要背對過全身鏡實際體驗,江墨璃緊張的靠了過去,拉緊她的手。

「如果發生什麼危險,一定要中止喔。」她擔心著曉月這麼叮嚀著,然後又轉過頭來向著我:「沐澄同學,你可以一起來嗎?」

我點了點頭,和她們兩人手牽著手,在全身鏡前,共同踏出了四步。

一回過頭,三個人小心翼翼的探著頭的表情,全都在鏡裡映了出來。

「呼……。」江墨璃鬆了口氣:「看來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事。」

曉月則不信邪的拉著我們兩人的手,往前大踏了四步。

三人同時深吸了一口氣後,江墨璃冷靜的問:「吶,你們準備好了嗎?」

曉月點了點頭,我則低聲數道:「一,二,三。」

我們三人同時轉過頭。

三個看不見臉的身影,同時映在鏡子之中。

「啊!」

「原來是這樣……。」

喂,江墨璃,妳的演技可真了不起。

她的一聲驚呼確實給了不少緊張感,但是冷靜下來仔細看了看鏡子,就會發現從這個位置看過去,鏡子的某個高度有一道肉眼看不出的小凹痕。那個凹痕造成的反光,把人臉映過去的畫面變得像是哈哈鏡一般看不清楚。

「真是的……。」聽完了曉月這樣說明,江墨璃才鬆了口氣,連握著曉月的手都沒有放開,就這麼捂在自己胸口喘了喘氣。

午休的鐘聲響起,我們就這樣聊到感覺背上的冷汗乾下來了才回到教室。

回頭的路上,曉月看向我的表情也變得溫和了一些。

「你,其實知道這個戲法的吧?」

「那當然。」

我忍不住接口:「畢竟之前就是一起探索……。」

話一出口,我就立刻覺得不妙而停口。

「之前?」

「咳,我也好奇過嘛。」

曉月的反應很快。

說不定只憑這麼幾句話就能猜到穿越的事。

「嗯,確實『之前』有過這樣的事呢。」但曉月只是自言自語的呢喃了幾句就茫然的往前繼續走去。

好險。

我鬆了口氣,但是,跟著也下意識的思考起來。

如果,讓過去的人知道我是從未來過來的人……,會發生些什麼呢?

午休結束,下午的四堂課跟著過去。

「沐澄同學,你不和我們去圖書館嗎?」

江墨璃一邊收著書包,一邊好奇的問。

的確,如果想和她們更加打好關係,放學後也跟著是最好的。

但是,我想起了一個人作飯的母親和空曠的餐桌。

這時代還沒有手提電話可以讓我打回家報告,不,就算有,也實在不想讓她這麼擔心。

所以我就這麼拒絕了江墨璃和曉月的邀請,一個人走回到家裡。

「那麼,明天再繼續找其他的不可思議吧。」曉月居然也主動向我這樣搭話。

星期四,下起了大雨。

因為雨還挺大的,所以我們暫時停止了得到外頭去的探勘。

幸而這場雨並未一直延續到黑色星期五。

但不知為何,看著天空陰鬱的雲層,讓人不自覺有種不好的預感。

「沐澄,沐澄啊。」

星期五的一早,母親就在洗衣間裡喊著我的名字。

「什麼事啊?怎麼啦?」

「你昨天是淋著雨回來的吧?」

嗯,我淋得全身濕透所以把制服都換了。

「放著就好了,我晚點再洗……。」我隨意的回應之後準備回去廚房看鍋子。

「這是你的東西嗎?」母親說完就從褲子裡掏出一個白色陶瓷面的板子。

「……!」我趕緊將它接了過來。

「是玩具嗎?不能放進去一起洗啊,會弄壞洗衣機的。」

「我知道!對不起,媽。」

我回到房間冷靜的看了一下。

沒錯,確實是我的手機,居然放在我的後頭口袋這麼久我都沒察覺。

有了這東西,身為未來人的我就有著難以抵抗的未來知識啦。

「哈哈哈……」

不,等等,所以我該怎麼用那些優勢?

應用軟體?沒有伺服器。

打電話?不行,這時代4G根本沒有開通吧。

……聽音樂?等等啊,我連充電器都沒有啊。

打開電話的同時,一張紙條從後頭落了下來。

看來是溼了以後才黏在手機後頭的,然而上面的文字仍然清楚可見。

那是蘇紫悅的名字與她的電話號碼,我看也不看的就將它塞入手機套後頭的收納袋。我現在還能回憶起她將紙塞入我手中的感覺,這會讓我徹底想起上一回那些令人心痛的事。

按著手機的電源,燈光終於亮了起來,證明了它沒有故障,還是能夠使用的。

螢幕上的畫面,停留在我最後的通話。

我隨意一瞥將它關閉,但是我的注意力馬上被集中在上面的數字。

最後通話:六月八日下午六時四十八分二十九秒。

看來還是故障了,怎麼可能會有來自未來的通話啊。

關上了電源之後,我再一次看了一下這個造型柔滑圓融的漂亮手機。

確定了在充電器與網路發明之前它就只是個裝飾品。

就這樣在我看到它而充滿了希望之後,又滿懷著失望將它放回桌上。

「怎麼啦?那是新的玩具嗎?」

在飯桌上母親不死心的繼續好奇問著。但就算我告訴她未來的手機長這個樣子,她也不會相信這個像鏡子一樣的東西是電話吧。

「……嗯,是玩具。」

還是個要價我半個月薪水的高價裝飾品。

無奈的隨意吃過早飯以後,我就這樣出門了。

即使有過這麼一段插曲,我還是趕在差不多的時間到了車站,在那裡碰見了曉月和江墨璃。

不知不覺間,像這樣三人一同前行,在後頭聽著她們的對話,也已經變成了一種默契。

「那本書的最高潮是在後段,不過我個人還是覺得女主角終於打開心房的那部份是最好看的。」

「隔著口罩告白的那個段落吧?」

「是啊,那也象徵女主角默默的……。」

因為她們讀過的書我都看過,也因為我經驗過一次同樣的對話。即使不插入話題,她們彼此會說的話我都一清二楚,就像是再讀一次同樣的書一樣。

轉過腳步,一下子就到了學校。

在班上放下書包以後,我和曉月無語的帶著掃把走向音樂教室。

一和江墨璃分開,她就稍微變得安靜了些,只會靜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我對這樣的情況也逐漸習以為常。

只是。

「吶,你……?」

安靜的音樂教室,又突然在我的身後,曉月莫名其妙的一聲叫喚讓我大吃一驚。

「啥?怎,怎麼啦?」

「嗯,那個,嗯……,沐澄,對吧?」

曉月沉吟了一會,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終於開口,又像是回想了很久才想起我的名字。

「醉月湖前的傳聞,我和墨璃沒辦法做對吧?」

「啊,妳聽說了嗎?」

「嗯,接吻,對吧?」

傳聞中,在午後醉月湖旁的大樹下接吻的戀人,兩人的愛情將會一直持續到未來。雖然是個這麼浪漫的傳說,但是也正因為這麼出名的傳說,老師和學生全都經常盯著那棵大樹,不會隨意讓獨處的男女學生擅自靠近那附近。

那個時候,我和曉月是趁著放學到了那棵大樹的附近沒錯。

但是我們很快就察覺到,從學校隔壁的兩棟大樓之間,夕陽會從遮雨棚的下方映入,像是極光一般的景色會讓剛接吻的兩人氣氛相當好,而有了共許一生的誓言也說不定。

這是我們的推測。

但是實際上去試驗的話,我們兩人畢竟不是那樣的關係,也沒有那種勇氣。

「接吻,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呢?為什麼兩人就不會分開了呢?吶,你,可以陪我實驗一下嗎?」

曉月沒來由的冒出話題已經是常態了,可是突然出現這種非日常的字眼還是讓人心驚膽跳。這是什麼情況?第一輪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件啊。

「呃……,這……,聽好了,接吻可不是普通的嘴唇和嘴唇碰觸,是把私隱的部位和視為相當重要的人互相分享,以生物來說就是如同將弱點示弱給對方,是唯有完全信任對方時才會做出的行為……。」

我試著儘量用成熟的口吻說服她,不管怎麼說,我真的沒有想過這一回的曉月會這麼大膽。

「你沒有做過囉?」

怎麼反而好像被小看了的感覺。

曉月就這麼沉吟了一會:「……原來如此,是示弱的行為啊。所以才要隔著口罩。」

然後她似乎又想通了些什麼,放下掃把到一旁的琴架上拿走墊板。

「不過我沒有帶著口罩,隔著這個的話就可以了嗎?」

曉月將墊板隔在顎前,就這樣向著我靠近過來。

「不,等等。這邊也不是那個不可思議的位置啊,就算在這邊……。」

我雙手按著她的肩制止她。

「就算場合不一樣,隔著這樣的東西觸碰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感情呢?我很好奇,沐澄同學,讓我實驗一次吧?一次就好。可以吧?吶,可以吧?」

當然不可以啊。

別用那種閃閃發亮的眼神拜託我這種事。

「嗯……,那個……,妳……,這樣吧,妳和墨璃同學聊過這件事嗎?」

「嗯?」

「和墨璃同學討論看看吧?也許她有帶著口罩上下學也說不定喔。」

「……這樣嗎?說得也是。」

曉月將唇邊的墊板放了下來,我也才終於鬆了口氣。

「不過和她的話,就沒辦法這樣墊起腳尖了。」

「呃……。」

曉月說著用雙手勾著我的脖子墊起了腳,將臉靠到離我相當近的地方。

「嗯,原來如此,是這樣的感覺啊。」

她就這樣靠在極近的地方,觀察著我的臉。

「果然是會緊張,是因為弱點全都曝在對方眼前嗎。」

她沒有一絲惡意與邪念,我很清楚。

只是單純充滿好奇,與求知的內心在作祟。

但是我卻沒辦法這樣任情勢發展下去。

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寫滿粉筆字的桌面,發皺的書與洗手台上的書包,由高空墜下的影子反映在我的眼前。

對了,我是來奪取她的信任的。

為了阻止錯誤的過去重複才演出這麼一次彆扭的戲碼的。

有這樣幸運的發展真的好嗎?這樣的事真的沒問題嗎?

不能就只有我一個人得到幸福,我不能就這麼接受突如其來的幸運。

我伸直雙手將她的肩膀推開。

「……抱歉,你生氣了嗎?」

她露出了擔心的模樣,看來我現在的表情可能很恐怖吧。

「總之,這種事只有對親人和喜歡的人才能做,等妳有了喜歡的人之後……。」

「親……人?」

曉月突然靜默了一會,似乎想起了些什麼。

她回過頭支著掃把,我也站在原地不動,等待這陣尷尬的氣氛消去。

「鏘鏘。」

突如其來的一聲招呼。

江墨璃的到來適時的打破了這陣沉默。

「怎麼啦,兩個人都好安靜啊。」

江墨璃的笑臉和我們兩人的表情,對比似的顯出兩個極端。

直到午休,曉月的表情都沒有變過。

還想著好不容易才和她打好關係了,卻因為這麼一點事而誤生支節。不,曉月的性格本來就很難捉摸,會發生什麼原本就難測。

「啊。」

午飯時間,隔著桌面聊著的曉月和江墨璃,突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句驚呼。

「我竟然忘記帶筷子了。」江墨璃揉揉自己的前額,低下頭悔恨的說道。

「我的免洗筷給你吧,我再去福利社拿一雙就好了。」正巧我也想擺脫這股氣氛。

「那我也去吧,還想拿個湯匙呢。」江墨璃的表情一下子轉為笑臉,推著我立刻走出了教室。

「秘技,擦肩而過。」

從人群中穿過以後,我一下子就取到了兩付筷子和湯匙。

江墨璃佩服的拍了拍手,接過了筷子和我走回教室。

「好厲害,不論看幾次還是一樣精彩。」

我以無語來回應她的讚譽。

不論怎麼說,現在我找不到能和她們說的話。

「你和曉月怎麼啦?」

「……。」

一上來就直搗核心啊,這個人。

「……沒什麼。對了,妳們昨天有談過醉月湖的傳聞嗎?」

「嗯,是啊。」

「她可能會和妳聊些書裡讀過的戀愛情節,陪她玩玩吧。」

我試著用相當隱諱的選詞來掩飾過去。

「隔著口罩接吻嗎?」

「噗。」

隔著口罩接吻原來是常識了嗎。

「因為昨天那書的高潮就在這段嘛。」江墨璃苦笑了一下:「那麼?她找你重演一次同樣的畫面嗎?」

「……嗯。」

「你拒絕了?所以場面才會那麼尷尬?」

不曉得是因為我已經認為江墨璃是適當的盟友,還是單純的我想紓散現在的心情,總之我將早上發生過的事具體的向她說了一次。

「喔……。」

江墨璃看來一點都不訝異,大概曉月的性格她也瞭然於心了。

「好不容易才打好關係的,抱歉啦,讓妳白廢心機了。」

似乎沒將我說的話聽進去,江墨璃將手背抵在顎前,自顧自的思索起來。

一下子投入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看來……,得要落點猛藥了啊……。」然後獨自低吟著這樣的結論。

鐘聲響起,時間流逝,下午第一節的數學課開始了。

被大半學生討厭著的「守宮砂」老師,用藤條頂了頂自己的眼鏡,搖搖擺擺的走進了教室。

坐在前頭的曉月,手裡仍持續的寫著自己的筆記本。

專注著在筆記本裡記下突如其來的靈感,難以停筆。

果然,這樣的舉動被數學老師所盯緊,她喊了一聲:「我現在講的東西,這禮拜的期末考都會考!」

數學老師停下了講課,在黑板上大大了寫了幾道題。

「這題有誰會做?」她大聲拍了拍黑板:「有人會做的話,平時成績就加分。」

「太難了」「不行吧」「這我們還沒學到啊」

班級前頭的蘇紫悅似乎也做不出來,只能期待著看向後頭的德元。

有人則用手肘頂了頂德元,希望讓他解危,德元卻也跟著苦笑了一下:「不可能啦,這是研究所的題目了。」

然而曉月還是不理會班上的嘈雜,只專心在手裡持續著筆記。

「秋曉月!」

這樣的動作終於被數學老師盯上。

「妳給我上來做這個題目。」

糟了,因為這一週發生了很多事,我一時都忘了這個重要的事件。

「我來做!」我立刻舉手起身。

而事情的發展完全和上一回一樣。

「你給我坐下,我現在是讓她來做。」數學老師滿腔怒意的喊道。而班上的人也都對她的大脾氣習以為常,無人敢發一語。

「制……止……她……。」我向著身旁的江墨璃比出口型。「阻止她……。」

江墨璃笑了笑,似乎饒有意味的看著我的表演,卻毫無阻止曉月上台的意思。

我放棄了對她示意,就這樣回過頭看向曉月走上台前。

她連粉筆也不拿,只是默不作聲看著黑板上的題目。

「根號二。」

「唔!」

數學老師用藤條猛然敲響了桌板:「連粉筆也捨不得摸?妳是在瞧不起我嗎?」

「不,只是用看的就曉得了而已。」曉月一臉理所當然的側過身,回頭走回自己的座位。

「妳給我站著。」

就這麼三十分鐘中,持續著數學老師擦掉黑板上的字又重新出題,而曉月盯著題目好一會就解開了答案的場面。

如果她有一題答錯了,那數學老師還有藉口下台。

可是曉月的默算能力實在太強,數學老師連出好幾個領域的題目都被答出來。

「無解。」「根號五又四分之一。」「正負根號三和絕對值二。」

同學們紛紛低聲偷笑起來。

數學老師氣得發抖,而我只能痛苦的看著這一刻。

「我可以回去了嗎?」曉月還接著補上這麼像是挑釁似的一句話收尾。

我轉過頭去,看向支著臉直盯著講台的江墨璃瞧去。

在我一個人的煩惱中,數學課就這麼一下子結束了。

數學老師根本沒教到什麼,就憤然的留下「妳給我記住」而離開了教室。

跟著下課鈴響了起來,鬆了一口氣的同學們,紛紛談起天來,聊的幾乎都是剛才數學老師的窘態。

班上唯有蘇紫悅認真的把那些題目和答案都記了下來,正在和德元討論計算過程。

曉月還是如往常般在和江墨璃談天。

看來她還不曉得自己闖了什麼樣的禍,不,班上的同學這一刻也沒有一個人會去聯想到的。

我抱著頭無奈的苦思。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切都難以挽回。

下課後的十分鐘時間,我就這麼待在走廊的欄台前。

午休時天空落起的雨,帶著幾聲春雷。

象徵季節將要由春天轉為夏天的午後雨猛然落在地表,無數的雨點一下子將地面打濕。

看著如同沙粒,大大小小的雨滴落在中庭的花台中。

一個禮拜就這麼過去了。

我和曉月的關係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

來來回回,簡直像是到了手又立刻被收走的新資袋。

我望向腳下,不知何時,鞋帶又再一次的鬆開。

打從過往,我就不擅長繫起繩結。

人與人之間的結也是這樣。

廢棄了的池塘。

生鏽的欄杆。

落在地面的薄荷糖。

重演了一次的人生,看來,我又得面對一次束手無策的結局。

如果再一次失敗,女神還會給我再一次的機會嗎?

要是那個時候有打好完整的契約就好了。

「啪。」

回過頭,江墨璃正拍著我的背。

「那是什麼表情啊。」她望著我的臉苦笑了一下。

「沒什麼,只是想著如何放棄而已。」我用手比劃著:「不是有能夠無限重來的電玩嗎?只要按下這麼一個鈕就能夠重置一切,現實如果有這樣的東西就真的太方便了。」

她饒有趣味的看著我談起長篇大論。

「是很方便,但是要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

「遊戲裡只要死掉就得重來對吧?但是人生裡隨時都會有好事與壞事,怎麼知道何時是最低潮呢?」

「唔……。」

大概也是讀過很多書的關係,她對重啟人生這種非日常的話題似乎也很快就能理解。

「那麼,你在煩惱什麼呢?」

「……妳不會懂的。」

「不說出來怎麼會懂呢?」

我轉頭過去凝視著她。

她也就這麼笑盈盈的看向我。

「今天的數學課……。」

會發生很重要的事件,而那件事將會影響曉月之後的人際關係。

我猶豫了一會,這樣的事可以向過去的人說嗎?

「算了,沒事。」

「嗯……,這樣啊。」

她用雙手抱著後腦,露出「這也沒辦法」的表情,和我一同望向遠方。

「那麼,你對曉月說了嗎?」

「沒有。」

我想,她大概是指先前談到的「之後才能向曉月說的話」。

但是要是在這個時間對曉月說我是未來人而她會自殺,恐怕她會一笑置之吧。就算我告訴她剛才的數學課之後造成的後果並成功驗證,她恐怕也不會相信。

不,以她的性格大概會刨根究底,但是會不會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那我們的約定還不算完成囉。」

「……嗯。」

江墨璃拍了拍我的肩,然後自信的笑著:「就安心交給姐姐我吧。」

我完全不曉得要怎麼安心。

最後一節課的鐘聲就這麼響起。

放學後,因為雨並不小,半數的學生在教室中望著天空興嘆。不過也幸而因為這場雨,曉月大概是不會再邀我們去尋找醉月湖的那個傳聞了。

有帶著傘的同學早就離開了,趕著上補習班的同學也已經冒雨跑走了。

有些同學似乎討論著要去圖書館待到雨停,也有些就這麼閒聊起來,然而就是沒有人當場拿參考書出來讀。資優生的班級,學生的心理也很複雜,看來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努力的模樣。

望向一旁,江墨璃和曉月似乎低聲討論了些什麼。

曉月點了點頭,帶著傘逕自離開了教室。

而江墨璃則走了過來。

「要回去了嗎?沐澄同學。」

「……妳們今天不一起嗎?」

「偶爾也有這樣的日子嘛。」

江墨璃拉著我的手。

「來,陪我一起淋雨回家吧。」

我原本想一笑置之,結果她這句話可不是玩笑。

學校到車站之間有蓋起帶著屋簷的風雨步道。

但是江墨璃就這樣拉著我在大雨下緩慢的步行。

「嗯,好舒服的風啊。」

她抬起了頭,張大雙手,讓天空落下的細雨就這麼拍在她的面龐上。

「我家就在附近還無妨,妳這樣要怎麼上車?」

「這種天氣一下子就會乾啦。」江墨璃搖了搖手,附帶說了句:「即使可能會有人看過來,我就是為了這樣才拉著你陪我的嘛。」

原來我只是幫她擋目光的擋箭牌。

自己還有一些用處,一這麼想著,感覺似乎心裡也變得稍微充實了些。

「吶,你家就在附近嗎?在哪邊啊。」

在我們每天碰面的車站前,江墨璃向著外頭的街道指去,好奇的問道。

「那邊,那個巷子走過去再看到便利商店之後左轉……。」

「便利商店?」

「沒事,我是說老楊牛肉麵。」

我忘了那家店還沒蓋好。

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進車站,曉月一不在,我們就沒有了話題,但是江墨璃仍然能找到許多我回答得了的問題。

果然,剪票口前的廣場人數很多,大半是穿著制服的學生,但等著人與聊著天的上班族與穿著便服的大嬸都有,還有就這樣等著衣服乾的。

這樣一說我才想起我和江墨璃都淋得衣服濕透,頭髮也正滴著水。

我領著頭走到一旁,江墨璃似乎沒搞懂我的用意,然後我走進販賣機旁那個窄小的陰影中,這樣的位置比較不會有人側目,溫度也會稍微高些。

她對我這樣無語的體貼似乎感到貼心,也對著我輕笑了一下。

「吶,沐澄同學。你想知道曉月為什麼生氣對嗎?」

我一邊搓著自己的上臂,一邊擰出頭髮上的水珠,困惑的反問:「那妳知道嗎?」

「嗯,知道。」

同樣淋過那麼大的雨,我看起來像隻羽毛全濕透了的雞,她卻仍然像是剛從雨中摘下的蓮花。人類這東西,好看與不好看的人真的有太大的差別了。

「不過我想先問問你,為什麼覺得她在生氣呢?」

「像我這樣的人去靠近她,不論怎麼樣的人都會生氣的。」

「像這樣的人是什麼意思?」

江墨璃稍微扳起了面孔。

「沐澄同學,你剛剛說的話也是這個意思對吧?覺得自己不好,對自己不滿所以想要重啟人生,這是逃避的想法。」

「嗯,我知道。」因為我逃避過一次啊,不,我現在就正在逃避啊。

「你對自己沒有信心是嗎?有理由嗎?」

如果被自己至親的人恨了十多年,我想不管是誰都會覺得自己是狗雜種的。但是考量到這本小說中的台詞不見得有人能理解,我就改用較為敷衍的講法。

「因為我不怎麼樣喔。」

「我覺得已經很不錯了啊。」

「嗯,謝謝。即使是敷衍我也很感謝妳。」

「這才不是敷衍。」

她說著伸手碰了一下我的臉頰,然後就以手掌包覆著我的側臉。

「你沒有意識到嗎?你偷看的時候,我也正在偷看著你啊。」

「……。」

我只用無語與沉默來取代這一幕的回應。

我從來沒有被贊美過,也認為沒有人會欣賞我的優點。

但我並不在乎。

如果像我這樣的人能夠替代任何一個人的生命消逝,我都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何況那個人是秋曉月。

「請妳告訴我。我該怎麼樣和曉月道歉,才能繼續和她的關係。」

「就是這樣,你就是這裡錯了,你真是個呆子。」

她噗庛一聲掩口笑了出來,苦笑著繼續摸了一下我的臉。

「那麼,我就公佈答案吧,第一,曉月並沒有生你的氣。」

「……咦?」

「第二。」

江墨璃短短的講了兩個音節,就趁著我還專注在她的談話中時,以手撐起自己的上身,墊起腳向我靠了過來。

臉與臉相觸的同時,一陣香氣在我的記憶中迴盪。

「那個香味……是妳?」一瞬間,我按住她的肩:「我睡在妳桌上的時候,妳對我做過什麼事?」

「自己猜猜看怎麼樣呢?沐澄同學。」她將手指點在唇邊,露出一付無知的輕笑:「如果你想知道第二個答案的話,星期天下午一點就在這裡等著吧,約好了喔。」

江墨璃就這麼說完,然後回過身,向我這裡揮了揮手以後,走入剪票口。

「江……墨璃……。」我按著自己的臉,按著曾經被她的手掌覆蓋著的臉頰:「妳到底……是誰?」

回過頭來,車站的入口那方站著一個我相當熟悉的面孔。

我不可能認不出那個人,她也不可能不記得我。

但是剛剛所發生過的事,顯然全都在她的眼中映出了一遍又一遍。

「曉……月……同學?」

她收起了傘,紅起臉低下首,側身快步走過我身旁,顯然一眼也不想與我交望,無語的,快速的從我身邊離開。

然後就這樣穿過剪票口,從江墨璃離去的月台樓梯處,一步步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什麼沒有生我的氣啊。

什麼會幫我和曉月打好關係啊。

江墨璃,妳為什麼要做出這個最難解釋的場面啊。

唉,母親說的沒錯,這真是個最糟糕的黑色星期五。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