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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傾頹 上

好冷,冷得彷彿置身寒冰地獄,我不知自己昏睡多久,醒來已不在神殿之內,有的只剩一片璀璨星空與覆上一層薄雪的戈壁,看來我是真被扔出來了。

頭還是暈疼、渾身軟綿無力,立果下手夠狠的,絲毫不顧過往情分,我強撐著站起、環顧四周情況,夜黑視線不明,但我辨得出此處是阿錦州外郊,奇了,且不說立果反叛於我,神殿其他人難道也不顧我還擔著大祭司之名嗎?朝雲長老會眼見一名小祭司以下犯上而默不作聲?

我身上裹著毛毯、身下也鋪著蓆子,顯然有人相助,會是青冥族人嗎?立果毫無預兆對我下手,後頭究竟有何原由?我絕不相信她會為了大祭司的名號拋棄我倆的友誼。

馬兒踏步的聲音傳來,一匹馬被拴在不遠處,我認出牠是隱隱的坐騎,既然牠在這,牠的主人想來也在。

「隱隱、蘇隱隱。」我喊了兩聲,一道矯健的身影翻過石堆,迅速來到我跟前,他一現身、立馬摀住我的口,作勢讓我噤聲。

隱隱面色嚴肅、眼中透著警告,我見過他這模樣,對付侵入者時他便是這般戒備,莫不成附近有敵人?此刻我們無法言語,那便聽聽他的心語吧。

我發動冥術、讀取隱隱的心思,記憶中他在元日早晨進入我的房間,見到穿著祭服的我,不應該呀,我尚未換上祭服即遭立果襲擊,那隱隱見到的是誰?隱隱同我一般疑惑,他一眼認出那名身穿祭服的女子並非真正的我,於是抽出青銅劍將她拿下,劍抵喉頭、她依舊坦然自若。

「錦塵大人在哪?」隱隱的殺意溢出雙眼、使人窒息。

「我便是錦塵。」

隱隱將劍下壓半吋,劍身沒入她的頸子、流下紅血,他又問了一次:「錦塵大人在哪?」

「我說了,我才是錦塵,至於你想找的那人,興許已被扔進戈壁大荒了。」她鬆口我的下落,隱隱意圖殺她以盡職責,她緊接著說道:「你若想不想她死,就得讓我活。」

「何意?」隱隱未信她,可動搖了。

「親衛就該隨時守在主子身邊,蘇隱隱,千萬不要離開她,一定要保護好她。」

隱隱正要追問詳情,神殿祭司們碰巧來到,隱隱被誤當刺殺大祭司的惡徒,雖有旁人在場,隱隱要殺她仍易如反掌,可他心有疑慮、決定暫時留她性命,離開神殿後,隱隱一路追尋我的下落,最終在荒漠中找到我。

然而,當我見到他意識中此刻的我,我徹底震驚了,難以相信眼中所見!

神殿中的錦塵不是錦塵,我也不再是我,我成了立果的模樣,此刻也終於明白立果所言的真意,我與她互換了面容,她擁有錦塵的外貌、躍身為大祭司,而我被逐出阿錦州、淪為無名之輩。

能在轉瞬將我們容顏互換的必是冥術之力,我同立果朝夕相處,竟不知她掌握如此精巧的冥術,我自以為了解她,如今想來真是蠢得可憐。

我不看重大祭司之名,但也不會眼睜睜讓人一聲都招呼不打便隨意奪去,遑論搶走這個位置之人還是我最親近的朋友,無論立果出於什麼理由,我都無法接受這等結果,我要回去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思慮之際,黑暗中冒出兩名鎧甲騎兵,他們位處高地、居高臨下俯視著我們。

「你們是青冥族?」青冥族的衣飾頗具特色,以黑色為底配以其餘色彩,繡樣也不同中原的花卉鳥獸,我族自象形文字中設計出獨樹一幟的類文字圖樣,外人輕易即可辨別。

阿錦州除了青冥族少有人顧,更別說軍中士兵,他們為何在此?隱隱戒備的是他們?

我還滿懷疑惑,隱隱忽然拔劍疾風般衝向對方,他的動作極快,一眨眼他已躍上其中一人的馬上,一劍刺穿那人後頸,一迴身、劍一掃,另一人人頭落地,二人連劍都沒來得及拔便遭隱隱斬落馬下。

不知是原有的傷讓我胸悶反胃、抑或見了此等血腥畫面之故,我感到無力、坐倒在地。

「錦塵大人!」隱隱奔回,滿面擔憂,他劍法極好,沒有染上半滴血,但我似乎嗅得到那股作嘔的血腥味。

「我沒事。」深呼吸幾口,好了些,道:「隱隱,我們得回去。」

隱隱搖頭,道:「不能回去,阿錦州到處是巴夏士兵,妳有傷,不可冒險。」

「巴夏?」

青冥族所居的阿錦州雖遠離塵囂,嚴格說來仍屬巴夏國土,巴夏國與我們同樣信仰蒼穹大神,向來對我們頗為尊重也鮮少打擾,留給我們供奉神靈的淨土,此番派出士兵有何目的?

「你為何要殺巴夏騎兵?」巴夏國和我們素無恩怨,方才隱隱直取對方性命未曾遲疑、果斷狠絕,不似他的為人處事。

「我只是先發制人,包藏禍心的是他們,我找到妳之後隨即遇上幾名巴夏兵,跟剛才一樣,他們問了一句我們是否為青冥族人,接著拔刀相向,我殺人是為自保。」天寒地凍,隱隱不肯生火取暖應當是怕招來敵人。

巴夏國是衝青冥族而來,不論巴夏國目的為何,既已動手殺人,此事便不可能善了,阿錦州的族人尚不知情,萬一巴夏國大刀闊斧、揮軍攻打,青冥族毫無勝算。

「得把此事盡快告知朝雲長老和族中同胞。」我站起,朝著馬兒走去。

隱隱拉住我,冷冷道:「不能回去。」

「放開我,必須趕緊回阿錦州。」

隱隱還是沒有鬆手,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失魂落魄道:「不能回去,再也不能。」

「此話何意?」隱隱這副黯然消魂的模樣令人害怕,他一向強大,什麼能讓他顯露的軟弱一面?阿錦州是否出事了?

隱隱沒有回答,而是默默向我伸出了手,他要我去讀取他內心的記憶,我開始惶惶不安,他連口都開不了的記憶,對我又會是怎樣的打擊?

口乾舌燥的我仍舊緊張地不由自主空咽,我真的害怕,但再害怕、我都不得不面對事實,我看見自己舉起的手顫抖得厲害,我不敢退縮,懷揣著心驚膽顫、鼓足勇氣牽住了隱隱的手。

這是我此生最恐懼窺探他人心語的一回,讀心前,我似乎能猜出真相,可嘆再多的推測、再多的心理準備也抵不過知曉大廈傾頹之際的萬念俱灰。

巴夏大軍攻入阿錦州,民宅毀損、神殿失火、生靈塗炭,鮮血染紅澄澄黃土,直衝雲霄的黑煙覆蓋了蒼穹、遮擋了光明、抹去了希望,一夕間,古樸的青冥族部落淪為人間煉獄。

「我本想帶妳回神殿,鄰近阿錦州時便見此景,我別無他法、只能帶妳逃離。」

巴夏大軍成千上百,隱隱再厲害也做不到以一人之力對抗整支軍隊、拯救族人,他選擇逃走同時承受著見死不救的道德譴責,若非因為帶著我,他寧願戰死也絕不棄青冥族而走。

昨夜沾雪的阿錦州明明那般美麗、白日時男女老幼歡喜迎接新年,一轉眼、僅僅一轉眼,什麼都沒了,為什麼……到底為了什麼……?

我忽覺身體一空、腦中無法思考,一切那麼虛幻又真實得痛心疾首,我的家、我的親友全都毀在那火海,突如其來的噩耗徹底擊垮了我,除了傻傻呆坐著,竟不知自己還能如何……。

「此處尚不安全,我知道妳很傷心,我和妳一樣絕望,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活下去、重要的是活下去。」隱隱比我理智得多,他一把將我扶起、扶上馬背。

我忽而清醒,我坐在他身前,在他策馬前搶過韁繩,說道:「我同意惜命,不過我絕不這樣苟且偷生。」隱隱的堅強鼓舞著我、支撐著我,我沒工夫哀傷,必須振作,身為青冥族的一員,豈能眼見族人無故受難而自顧逃命,遑論我還擔著神殿大祭司之名。

「我說了現在不能回去,太危險。」

「不用回去,只要抓幾個巴夏士兵。」家園已毀,我們無力回天,可或許仍有族人倖存,隱隱單單遙望一眼並不知阿錦州內況,當務之急是確認族人情況,屋宇倒了可以重建,沒了親人才是真正失去家園。

隱隱與我青梅竹馬,我的心思他是最清楚的、無須多言,他道:「先找地方隱蔽一陣,妳需要休息,巴夏士兵的事交給我。」

隱隱從我手中拿回韁繩,噠噠馬蹄揚起塵土,身後……已不見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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