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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帝都康暘 第一回 戲院

彷彿是天燈的極度巨大化──「天船」,緩緩地降落在地面上。雖然把船底的桅桿收了起來,但船體仍無法直接接觸到地面──降落時都得靠眾多支架撐住船體,並推來有如攻城塔般三層樓高的階梯,方能讓乘客下船著陸。

「天船真是──太棒了!」一出了階梯,少女立刻大喊道。

「喂喂,別太興奮了,嘉琴。妳看,街上的人都盯著我們了。」

「那是因為我們這身打扮吧,宰學長,」

嘉琴拎著絝擺原地轉了一圈:

「穿著『昱服』在帝都並不稀奇,但把整套大昱的軍禮服穿出來可就太誇張了吧?」

不同於前幾天淺藍色長衫搭配紫色女絝的穿著,嘉琴現在全身上下都穿著雪白色的衫絝,肩後則披著白底金繡的披風,那金繡延伸到少女的胸前,變成幾條閃亮的飾繩與飾球。她的上身另外罩了一件黑色的短褂,加上腳上套著黑色皮靴,看起來格外醒目。

「這也沒辦法,上頭就是這樣交待:出入國境時,凡大昱軍人必須著軍服以供查驗。也因此我們才能免費搭這一趟天船,否則這趟船票錢不知道得花多少薪餉呢。」

「但現在還是夏天耶!向陽又比大昱來得暖,穿這麼多,快熱死了!並且我們明明就有這塊識別牌了啊……」嘉琴從懷中掏出一片雕工看起來非常細緻,同手掌大小的矩形木牌。

「別隨便把識別牌拿出來,快收好!萬一弄丟了可是要受軍令處罰。再過一陣子就入秋了,忍著點。」

宰學長整了整自己胸前的金色飾繩與飾球;他身上穿著同樣配色的男性軍禮服。除了嘉琴跟宰學長之外,他們身邊也跟了七、八位穿著相同軍禮服的男性,披風上繡的「信」字及雲紋標示出他們的身份──均為第五銜雲軍的成員。除了服飾上略有不同外,包括宰學長在內的男性均在左腰佩上長劍,右腰掛著手鎗;嘉琴則只佩了手鎗。

倒不是因為男女有別,而是嘉琴身高太矮,無法佩長劍。

「並且等一下要去的地方,也還是得穿著正式一點才能進場;天色也暗了,不如現在就直接過去吧。」

「誒?可是我們才剛著陸耶?不先回客棧休息嗎?」嘉琴嘟起嘴來抗議道。

「不知剛才是哪位姑娘一直佇在空港看著天船起降不肯離開,害我們晚了一班船,導致距離約定時間剩不到半個時辰?」

「嗚……」嘉琴低下了頭:「可是,那可是天船呢!」

「第一艘天船升空都已經過了二十幾年了!並且妳還是天船發明者的孫女,真不懂對妳而言天船有什麼稀奇的……又不是向」陽來的土包子──宰學長把差點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即使自己的身份是大昱皇國的第五銜雲軍管帶──或說正因為他的身份,更需要在向陽的「帝都」謹言慎行。

「向?」嘉琴偏了偏頭,宰學長輕咳了一聲:

「沒事。走吧,到『康樂大戲院』去,『黑曜石』她們在等著我們。」

在只允許一個國家、一位皇帝存在的向陽,提到「京城」或「帝都」,自然是那座建城超過五百年、古稱「康暘」的都城,整座城依著「淚江」的北岸而建,規劃成九宮格般方方正正。城內座落著宮殿、王府、翰林院、御營等,不僅是統治中心所在,同時也是商賈往來的必經之地:北方的皮毛草藥、南方的糧米食鹽、東方的香料,西方的礦石,均在此地集散,是向陽政治、軍事及經濟的心臟地帶。

不過,由於十三年前「乙戌之亂」──又稱「南曦黨叛亂」的關係,帝都的街區有三分之二受到破壞,連宮殿都被燒燬了一半,康暘的人口數及重要性都不如往昔;雖然朝臣一度勸諫遷都他處,但當今聖上似乎有意要重建康暘以宣示「帝都」的正統性……就連年號也改成「宣承」:今年正是宣承十三年。

在昱國,通常把大昭的當朝皇帝稱為「宣承帝」;當然,大昭的臣民並不會如此稱呼自己的皇帝──因為皇帝只有一位,不必特別區分。

作為重建的象徵及為了安撫民心,娛樂場所是不可或缺的;「康樂大戲院」便是在此背景下所創立的。在昏暗的天色下見到它打滿五顏六色燈籠的模樣,不難想像這是一間規模相當龐大且熱鬧的戲院──同時也是官方經營、只有特殊身份地位的人才能進入的空間。

更直接地說,「康樂大戲院」是大昭及大昱文官武將的禁臠;當然,主要營收還是來自於渴望跟官員打通關係,或單純想享受看戲、聽歌特權的富商大賈。

打從開幕以來,康樂大戲院的來客便絡繹不絕,連帶著戲院附近的區域成為帝都最繁華的商業地帶,可以說是重建政策最成功的案例。

今天的康樂大戲院仍舊是門庭若市,舞台正下方的客席已經坐滿賓客,大家忙著聊天、泡茶、吃飯,女侍則在客席之間穿越、奉茶、上菜,看似一片吵嘈混亂,卻亂中有序、好不熱鬧。

「呦,這不是第五銜雲軍的宰管帶嗎?」

宰學長一行人剛走進戲院,就在門口見到一桌看起來不懷好意的男性。

「……第三銜雲軍……」嘉琴以旁人聽不到的音量咂了咂舌。

「聽說在移防前,貴隊又立了功勞啦?」一名第三銜雲軍的成員道:「特別是宰管帶,操縱銜雲艇的技巧真是高明,一下子就繞到了那奸細的面前。」

「真的是,」另一名男性幫腔道:「宰管帶的『翔蟌』飛行速度之快,可叫所有雲騎士望其項背。但,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竟然一發都沒打中目標!只顧著飛呀!」「哎呀,那麼好端端的『鐵蜻蜓』,可不成了只會在空中盤旋的『蚊子』嗎?」「唉唉,只憑在空中嗡嗡地飛,倒也是能吵死人的呀!」「呵哈哈,說的真是呢!」

「可惡,你們這些傢伙……」一名第五銜雲軍的隊員按著腰上的劍柄,正準備從後方衝出來。

「住手。」宰學長立刻出言制止他。

「可是,學長……」

「他們說的哪一項不是事實?」宰學長用著對方也聽得到的聲量說道:「那是我自己的能力不足,跟整個第五銜雲軍無關。別因為我的事,讓隊上弟兄受辱。」然後示意要其他隊員帶著那衝動的小夥子先行進入戲院的包廂。

「……第三銜雲軍的諸位。」宰學長恭敬地向那桌的男性揖手行禮後,便跟在隊員的後頭離場。

「……哼!不過是名礦奴之子,究竟給了多少銀兩才能當管帶!」「噓,搞不好不是銀子……第二銜雲軍有些老蜻蜓聽說喜好男色,」「真的假的?呦,那可得睡多少晚上才爬得上校尉?」「這麼說也是,不然那麼優秀的葛羅校尉怎可能屈就在第五銜雲軍?不過就是求個心安哪!」

宰學長背著那些嘲笑,漠然地走往包廂。

「學長……」嘉琴則跟在他的身旁,欲言又止。

「我家確實世世代代都是在『碧炎湖』挖礦的。不,應該說最早是被流放到那寸草不生的湖畔,讓犯了罪的祖宗自生自滅,是比賤民還不如的階級……」

宰學長露出自嘲的笑容:

「從來也沒聽說那種沉在湖底的『水鑛』有多值錢,只是有人要,我的祖先就挖;挖著挖著,不知為何,突然暴富了起來……然後家父就用了一些『方式』,把我送到原本只允許貴族才能進入的武生學堂……那個污名,我是背定了。」他大嘆了一口氣。

「但學長之所以能當上管帶,憑的都是自己的實力呀,」嘉琴忿然道:「那些『德字營』的傢伙分明是含血噴人。」

「他們要噴就隨便他們吧,嘴巴畢竟是長在他們身上。我們只要做好『對得起信義』的事就行了。」

雖然「銜雲艇」可說是昱國開發出的終極兵器,但它的數量並不多,現役的雲騎人數也相對較少。「銜雲軍」的標準編制是全隊十一人,而宰學長帶領的雖名曰「第五銜雲軍」,但不代表昱國同時有五隊以上的銜雲軍:第一銜雲軍成立於二十幾年前,參與過十三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救駕之役」,打響了大昱銜雲軍的名號──但也因為是銜雲艇發明之後初次投入實戰,折損情況十分慘烈,最後只剩三人平安歸國,現在都憑著當年功績在朝為官。

第二銜雲軍在「救駕之役」之後成軍,現留守在大昱的國都,是目前資歷最深的現役銜雲軍,然而成員比起駕馭銜雲艇,更關心於在朝廷駕馭權術;別稱「德字營」的第三銜雲軍,是大昱派來駐防大昭帝都的精英部隊,即將移防到大昭的前線;而別稱「信字營」的第五銜雲軍,則是最年輕的銜雲艇部隊,六年前開始編制,直到一年前才正式成軍,最近總算可以接替德字營,移防到帝都來……可以想見第三銜雲軍對第五銜雲軍的小毛頭們不會有太多好感。

此外,因為「四」的諧音不好,所以並沒有「第四銜雲軍」的編制;至於第六,則沒有籌備計劃。算起來,整個大昱真正有在運作的,大概也只有二十幾艘銜雲艇。

由於包廂空間有限,第五銜雲軍被拆成三部分;其他八位隊員分別到另外兩個包廂,宰學長及葛羅嘉琴則進入已有先客的房間。

「學長,嘉琴姊,」傅惟朔起身打了聲招呼。

「抱歉,惟朔,讓你久等了;在前往搭乘天船的途中,大約有一名成員脫隊,所以晚了一班船。」

宰學長加重語氣之時,一旁的嘉琴露出尷尬的笑容,用手指摳了摳臉頰。

「不會,我們也才剛來而已。」

一陣寒暄後,兩人立刻把目光投向傅惟朔身旁的少女。

「惟朔,這位是?」

「這是舍妹。暖兒,來跟宰學長及嘉琴姊打招呼。」

「小女子名惟暖,家兄多受兩位大人照顧了。」少女在傅惟朔攙扶下,勉強站起身子,朝兩人拱手行禮。

「快快請坐,」嘉琴急忙走到暖兒身旁,扶著她坐回椅子上:「之前已聽聞過妳的身子不好,別太勉強。」

「謝謝大人。」

「惟暖姑娘,惟朔既然是我第五銜雲軍的弟兄,姑娘自然也是我們的姊妹,不必如此拘謹;就跟著惟朔一樣稱我們為學長跟嘉琴姊就好。」

「謝謝大……謝謝學長,還有嘉琴……姊?」看著個頭比自己略矮的少女,暖兒不禁猶豫了一下。「那麼,也請兩位直接稱人家為暖兒即可。」

雖說如此,但看得出來暖兒對待兩人的態度仍有些僵硬;打從兩人進門以來,她就一直低著頭,被嘉琴攙扶時甚至微微顫抖。

「……抱歉,舍妹鮮少出門,因此有些怕生。」

「啊,說起來惟朔當年剛入營時,也是這般怯生生的模樣。」

「沒、沒到這種程度吧,學長,真要說起來,嘉琴姊剛來的時候,才是渾身帶刺,不讓別人接近。」

「誰渾身帶刺了!是你們一直用奇怪的眼神一直盯著我看,我才會看回去!」

──畢竟妳是發明家葛羅敦邁的孫女,又是隊上唯一的女性,不引人注目也難……惟朔回想起六年前剛認識嘉琴時的情況,除了她的身份及性別外,外加那嬌小的身材,深怕一個閃神,嘉琴就被營中的重型機具壓扁,搞地大家提心吊膽的。

「……然後就把別人瞪到哭了?」

「那、那是他太懦弱了!身為武生,居然輕易就被女生瞪哭,也太沒用了!」

記得那個武生是來自昱國貴族世家的公子哥,當初這件事還鬧地沸沸揚揚的;後來那人別說是當上雲騎,根本沒通過最初的遴選就離營了。

「不,嘉琴啊,妳瞪人的時候很可怕,我說真的……」

「怎麼連宰學長都這樣講!要說可怕,學長不用瞪人,光是面無表情就夠嚇人了!」

「…………」

「學、學長?別突然不講話啦………嗚……」

看著嘉琴快哭出來的模樣,惟朔趕忙說道:

「學長,別這樣逗弄嘉琴姊啦,她太單純了,很容易受傷的。」

「咦?剛才是騙我的?學長!怎麼這樣!」

「……呵……」

在三人吵吵鬧鬧之時,忽然傳出了一個輕笑;只見暖兒痛苦地摀著嘴,似乎在忍住自己的笑聲。

「……抱、抱歉,人家失態了……呵呵……」

「……太好了,」惟朔摸了摸暖兒的頭:「打從進了帝都,妳就一直繃著臉,我還擔心是妳身體不舒服,現在總算露出笑容了。」

「是這樣嗎?那好,交給嘉琴姊姊吧!我可以講三個時辰的『五行六氣循環論』跟『生機相合相剋論』,保證讓妳開心得不得了!」嘉琴自豪地挺起看似十分遺憾的胸脯。

「拜託不要!又不是參加核定考試,會聽到哭出來的!」

惟朔連忙制止那個滿腦子都是工程原理的機械狂。

「呦呦呦,想說這廂怎麼這麼熱鬧,原來是諸位大人呀。」

從包廂門口傳來柔媚的年輕女聲,讓四個人同時看了過去。

「黑曜石!妳可來了!不是約好酉時一刻過來的嗎?現在都要三刻吧?」

被喚作黑曜石的女性走進廂房;人如其名,她的上身穿了一套黑色貼身的長袍,紗紡的袍上鑲了一些閃閃發光的亮片;至於下身則是一件長度只到膝蓋的黑色短裙,露出修長的玉腿,與凹凸有緻的身材相得益彰,夜色般紫黑的長髮加上那一雙藍紫的眼眸,看似隨時能把任何男人的魂魄勾走。

少女一進門,便讓整個廂房充斥著一股香氣;如花蜜般甜,又似酒氣般醉人──戲院的熟客都稱這股味道叫「曜石香」,外人恐怕會誤以為是指礦物的味道,殊不知是花名為「黑曜石」的這名少女的氣味。

「哎呀……今天有突發狀況,特別忙。再說『信字營』的大人們不也才剛到唄?」

少女極其自然地滑到惟朔與學長之間的空位:

「宰大人、傅大人,還有葛羅大人,好久不見,近來如何?咦?這位是……?」

「啊,黑曜石妳也是第一次見面吧?這是舍妹,惟暖。暖兒,這位是戲院的第一紅牌歌星‧黑曜石。」

暖兒怯生生地朝黑曜石點了點頭,黑曜石則是露出意外的表情:

「喔?這位就是暖兒姑娘呀,咱可是常聽到令兄提起妳呢。」

她按了按自己的唇緣:「幸好是妹妹,要是傅大人今兒個是帶一位好人家來,咱可飲泣到天更了。」

聞言,坐在對面的嘉琴立刻皺起眉頭,癟嘴說道:

「黑曜石,妳怎麼老愛逗弄惟朔?」

「哎呀,咱沒有一次不是認真的喔?」黑曜石半瞇起眼,對嘉琴回以挑釁的微笑。

「呃……請問……」暖兒打斷兩人眼神之間的火花,帶著警戒心問道:「黑曜石姑娘跟家兄是什麼關係?」

「唔?是什麼關係呢……」黑曜石故弄玄虛地笑道:「可以說是互相依賴,不能沒有彼此吧?」

「互相依賴……」

「……不能沒有彼此?」

暖兒跟嘉琴的臉色鐵青了起來。

「喂,黑曜石……」

「咱可沒說謊喔?傅大人不是託咱好好照顧『香蘭』,而咱也請傅大人從大昱代購回一些脂粉跟寶石嗎?咱倆可不能沒有彼此唷?」黑曜石俏皮地眨了眨眼,使得惟朔不禁大嘆一口氣;至於暖兒跟嘉琴皆瞪向黑曜石,兩人對她的敵意已經表露無遺。

她另外湊在惟朔的耳際低語:「並且哪,咱答應過要保護你。」

「說什麼保護……我又不會被狼給吞了。」

少女嫣然一笑,瞥了一眼廂房外:

「喔,說人人到。」

語落,門口便傳來叫喚聲:「黑曜石!黑曜石!余大姐正找妳呢!啊,叨擾各位大人了。」

少女進門後立刻低下頭,欠身行禮;當她重新抬起頭時,臉上滿是驚疑:

「咦,惟朔?還有宰大人、葛羅大人,好久不見。」

「呃……妳是?」惟朔對著門口那名看似陌生的少女,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與黑曜石相對,那有著一頭深藍透紅的紺色長髮的少女的穿著以白色為主,上衣繡著淡紫紋飾,短裙為淺綠色,使她看起來有如一朵清秀的蘭花;少女的身材雖然比黑曜石單薄一些,但不失風韻,散發出鄰家女孩般的純真氣息,特別是水靈靈的那雙眼睛,叫人如何不憐愛。

而也正是那雙眼睛,讓惟朔回過了神:「……妳是……香蘭?」

「是的,正是香蘭。」少女對惟朔回以燦爛的笑容。

「原來是香蘭啊!才兩年不見,就出落地這麼美麗!剎那間完全認不出來了呢!」學長跟著稱讚道。

「香蘭?那個土包子女?」嘉琴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少女瞧;但反應最激烈的,莫過於嘉琴身邊的暖兒。

暖兒在少女自報名字後,先是愣了半晌,然後猛然站起身──但旋即一陣踉蹌。好在身旁的惟朔跟嘉琴立刻扶住她,才沒讓暖兒摔倒在地。

「蘭兒?真的是蘭兒嗎?……妳真的是紀佳香蘭?」暖兒喃喃道。

「誒,妳是……暖兒!?」香蘭看到暖兒,也激動地叫出聲來,趕忙迎上前去,開心地抱住那瘦小的身體:「暖兒!當真是暖兒!好久不見!」

看著激動的兩人,嘉琴與學長面面相覷,惟朔便連忙解釋道:

「如二位所知,香蘭跟我是同鄉……其實她也是暖兒的兒時玩伴,兩人從前就像親姊妹一樣,感情非常好……」

「不過自從蘭兒來咱們戲院,她們就沒再見過面了,是唄?」黑曜石插嘴道:「可能也有五、六年了?」

相擁過後,暖兒看了看香蘭:「蘭兒,妳變得好漂亮,都認不出妳了。」

「暖兒也是,妳…………」

香蘭瞥見暖兒身旁的輪椅,以及她骨瘦如柴的四肢和脆弱的身軀,最後把目光落在暖兒的眸子上:

「……變得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嗯!那是因為哥哥在人家身邊呀!」暖兒燦笑道。

聞言,除了香蘭與惟朔之外,在場其他人都露出困惑的神情:嘉琴偏著頭,交互看著惟朔及暖兒,而學長則是微蹙眉頭,看著嘉琴與惟朔;至於黑曜石則是挑起一邊的眉毛,看了看香蘭與惟朔。

「對了,香蘭,你找咱?」

「啊!是,余大姐在找妳呢,」香蘭與嘉琴扶著暖兒坐回原位後,走到了黑曜石身旁:「『貴賓』就快到了,余大姐要我們過去彩排。」

「貴賓?」

「嗯,大概在半個月前,『上面的人』跟余大姐交待,說今天會有『貴賓』光臨戲院,所以大家才會這麼忙碌。」

「包括余大姐在內,誰也不曉得那『貴賓』是誰……不過上次禮部侍郎大人對香蘭的歌喉讚譽有佳,咱想這次大概是把尚書大人找來了,戲院才會這麼慎重其事;各位有所不知,余大姐把香蘭培育成紅牌歌手後,賓客增加了八成左右哪!」

「哪兒的話,戲院紅牌一直都是妳;我怎麼能跟名聞遐邇的黑曜石相比?」

「培育……所以香蘭才會在短短兩年,就像變了一個人似地?」學長嘆道:「可真不得了啊。」

「真正不得了的是:不是兩年,是半年;咱家香蘭的竄紅只花了半年。」

「蘭兒好厲害,」暖兒對香蘭投以欽慕的眼光:「從前蘭兒就特別會唱歌,但真沒想到成為了戲院的紅牌歌星。」

「我自己也沒想到;」香蘭轉身面向惟朔:「這一切都是託惟朔的福;如果不是惟朔在我家遭逢劇變時伸出援手,引薦我進入官辦的戲院,我恐怕不是餓死路邊,就是被抓到青樓賣身了……惟朔,不,傅惟朔大人的恩德,香蘭終身難報……香蘭目前還得戲院做事,唯有向傅惟朔大人一拜,以表謝意。」

說罷,香蘭眼看就要屈膝跪下,惟朔連忙把她扶起來:

「別這樣,我們是同鄉,妳跟暖兒又情同姊妹,對我而言就像是乾妹妹一樣,哪有什麼報不報的?」

「……惟朔……」香蘭昂著首,眼眶中似乎轉著些許的水光。

「黑曜石!香蘭!黑曜石!兩個死丫頭跑哪去了?黑曜石!……哎!妳們!」

走廊的叫聲由遠而近,最後出現在包廂門口:

「香蘭!我不是叫妳把黑曜石帶回來嗎?怎麼連妳都在這兒摸魚!」

聲音的主人是一名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性──但明顯有了些年紀──她正是康樂大戲院的當家‧余大姐。

「啊,余大姐,好久不見!」

「呦,果然是你們這幾個小毛頭啊,宰祿財、葛羅嘉琴,還有傅惟朔,每次都把咱家的紅牌扣留住,下次可是要加錢收費啊!真是的!」

余大姐看了一眼包廂內的圓桌,繃起臉來:

「把紅牌扣住,也不多點些飯菜、茶點,你們還真好意思!?青兒,過來,給這廂叫些貴的餐點來!上些紅燒魚、獅子頭、灌湯包,再炒幾盤菜!」

「誒誒!大姐別這樣,我們可是窮軍人呀!」嘉琴撒嬌道。

「就知道你們窮,」

余大姐一手抓著黑曜石,一手抓香蘭,拖著兩人離開包廂:

「請你們的!走了,『貴賓』就要到了!沒時間磨蹭了!」

「謝謝大姐!」「謝謝大姐!」嘉琴跟惟朔連忙對余大姐背影道謝。

「謝啥?以後要你們還的呢!」走廊上則傳來余大姐的回應。

但沒有一次她真的來討錢……打從六、七年前,惟朔等人還只是訓練生的時候,偶爾上帝都一趟到戲院,余大姐就常常這樣幫他們叫菜;當然也不是說他們半毛錢都不用花,只是往往享受超出款額的待遇。

能夠進入銜雲軍訓練營的武生,基本上都是昱國貴族或名士的子弟,因此多半家境富裕;但對遠從大昭而來的惟朔、出身礦商家庭的宰祿財,以及雖出身名門,但在父母早逝後與親戚斷絕往來的嘉琴而言,要成為才學兼備的雲騎士,開銷負擔非常大──光是買書費用就不得了,更甭說要訂製軍禮服,還要養護佩劍、佩鎗,不時打賞營中的差役,偶爾也得給「老蜻蜓」噓寒問暖、逢年過節「表心意」……就算雲騎士的待遇遠高於其他軍人,整體算下來仍非常吃緊。余大姐也是知道這種情況。

「其實,我們也不再算是窮軍人了啊……」學長喃喃道。

移防到帝都,就是「第五銜雲軍」可以獨當一面的證明。雖然在余大姐眼中,他們可能還是小毛頭,但在世人看來,他們已是受人敬重的「雲騎士」。

學長、嘉琴跟惟朔湊了湊,然後把名喚「青兒」的女侍召來,遞給她一封頗為厚實的紅包,要求她代為轉交給余大姐。

「貴賓」的真實身份,遠超乎眾人想像。

在欣賞一群有著銀白色長髮、穿著鮮紅亮麗服飾的少女,表演來自北方‧「忽黎智」的傳統舞蹈之後,戲院門口走進一名身穿澄黃色官袍的男性,用著纖細高亢、有如女子的嗓音,對著戲院內大喊一聲:

「皇上駕到!」

……皇上?

正當所有賓客一陣驚疑時,一群持著仗儀棍的小兵分成兩列,從門口清出一條通路:一名穿著打扮與惟朔差不多、並無特別莊重、外貌看起來也相當年輕的少年,有些膽怯地走了進來。另外有一名蓄著小山羊鬍的中壯年男子,穿著剪裁類似宰學長身上那套軍服的衣袍,凜然地站到少年的身旁……甚至有點超前少年。

一陣桌椅的推撞聲,剎時之間,整間戲院的賓客、侍女、舞者、歌手,通通跪倒在地,齊聲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知情的人──比方說來自北方的那群女舞者──看來,或許會以為威風凜凜的男子便是皇帝;但事實上,那名看起來毫無架勢的少年,才是大昭帝國當今聖上「宣承帝」。至於山羊鬍男……他其實不是大昭的人。

仔細一瞧戲院內部,包括惟朔及身體虛弱的暖兒在內的一部分人,是朝著少年四肢匍匐,跪拜在地;但宰學長、嘉琴、第三與第五銜雲軍等身著昱服的人,是對著山羊鬍男屈膝半跪,低頭示敬。

「眾愛卿愛將平身,」宣承帝開口道:「今晚朕不是皇帝,只是跟諸位一樣,前來戲院聽歌的客人,不用多禮,」說罷,他便轉頭朝身邊的山羊鬍男伸手:「親王,請,」

「陛下,有禮了,」山羊鬍男拱手回禮後,跟著宣承帝並肩走入戲院,在余大姐的引導下前往二樓的廂房。

眾人則高喊「謝皇上」,並等兩位貴賓及大批侍從離開之後,才陸續起身回座。

「真沒想到,宣承帝竟然會來這種地方……」廂房內,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宰學長。

「畢竟帝都能夠讓宣承帝安心看戲的場所,也只有『康樂大戲院』了吧,」嘉琴起身之後,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反倒是我大昱皇國『唐皖晁霞』,雖聽說晁霞大人光臨帝都,真沒想到他也會來這種地方。」

「『唐皖晁霞』?」

「啊,那是我們大昱的叫法……配上向陽文的話,應該譯成『東照親王』吧,不過我們還是習慣稱他為晁霞大人──也就是親王大人。」嘉琴解釋道。

雖然昱國自古以來就吸收、學習向陽的文字,不過他們仍有些用詞跟向陽不同;就向陽人看來,一律喚作「棫地土語」,但昱國人是自豪地稱為「昱讀法」。

照嘉琴的言下之意,好像是那位「東照親王」出現在戲院,比起宣承帝更為稀奇……而事實上恐怕正是如此。

「……哥哥……」地上傳來少女痛苦的叫喚聲。

「暖兒,怎麼了?哪兒不舒服?」惟朔蹲在暖兒身旁,憂心地輕撫她的背。

「腳……還有腰……好疼……」

「讓我看看,」嘉琴趕緊湊了過去。她跟惟朔合力把暖兒扶上輪椅後,輕輕揉了揉暖兒的腳及腰:「可能是拉到筋了……不過話說回來,暖兒妳也太瘦了吧。」

暖兒瞇起一眼,苦笑了一下:「平時哥哥若不在家,就沒有多少食欲……唔!」

嘉琴一邊按著暖兒的腰部跟腿部,一邊念道:「……箕門、伏兔、血海、氣海俞……問題好像有點多,妳忍一下,我找一下浮郄,惟朔,把頭轉過去。學長也請不要看過來」

「咦?好。」「沒問題。」

「嘉琴姊?妳是要……?呀!」暖兒不禁輕叫了一聲,但已來不及制止嘉琴;嘉琴扯開了暖兒下半身的開襟,伸手朝她袍內的肢體探去。

「唔……氣血都被堵住了。這樣有好一些嗎?」

「嗯,感覺好多了,謝謝嘉琴姊。嘉琴姊是醫師嗎?」暖兒將衣襟整了整,然後拍了拍惟朔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把頭轉回來。

「不是。不過,萬物運行的原理都是差不多的。」

嘉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鬆了鬆自己纖細的十指。

「是那個吧?葛羅尚書提出的『生機相合相剋論』,」學長說道:「那個理論讓醫理有了重大突破,可以說是奠定現在大昱醫術基礎。」

「該不會嘉琴姊能夠把暖兒治好吧?」惟朔興奮地湊了過去,讓夾在惟朔跟嘉琴中間的暖兒微微蹙起眉頭。

「雖然小時候跟著爺爺學了一些,也看了許多書,但那畢竟不是我的專業……」嘉琴面有愧色地苦笑了一下。

「說起來,大昱不是在帝都辦了一間『醫學館』嗎?惟朔,何不帶暖兒到那裡看看?反正之後我們就駐守在帝都了,你跟暖兒也可考慮在這兒落腳,等到把病養好了,再讓暖兒返鄉,如何?」

「說的也是。不如明天就先去『醫學館』看看吧,妳覺得呢?」

暖兒並沒有回應;她只是低著頭喃喃道:「住在帝都……跟哥哥一起……」嘴角流露出有些陰沉的笑意。

忽然間,包廂外傳來熱烈的歡呼聲,把惟朔等人的思緒牽引到舞台上──

只見穿著一襲黑袍的黑曜石,與穿著白袍的香蘭,一起走上了舞台;她們身旁還有六位負責伴舞的少女,手持大型褶扇在兩位紅牌歌手的身後一字排開;待黑曜石點頭示意後,舞台兩側的樂團立刻揚起了旋律;黑曜石隨著節奏擺臀,帶動所有賓客一起打著拍子,而香蘭則輕輕揮動手中的巾帕,向舞台下的熟客招手;至於二樓的包廂內,也可看到年輕的皇帝探出頭來,招著身旁的太監及山羊鬍親王同樂──

當兩人開始齊聲歡唱時,戲院的情緒炒到最高潮,似乎更有意要把熱鬧的氣氛渲染到整個帝都、整個大昭,讓曾經一度濱臨崩滅的帝國,罩上歌舞昇平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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