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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所能挽回的狂瀾3

「我想我可能沒辦法幫上太多忙。」伊萊·克拉克掀起一邊的眼罩,每當與莊園的人說話時,他總是會做出這個動作,在深色的面罩底下,蔓延在這男人皮膚上的是沒有人知曉其意義的墨色紋路。

「沒關係。」卡爾用盡全身力氣站在圖書館的門口,他最厭惡這種開放空間,一邊僵硬地向伊萊點點頭。

「關於調香師身上發生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正在找辦法對吧?」伊萊的聲音很沈穩,他在戴上面罩的時候幾乎看不清東西,為了感知方向都會依賴肩頭上停駐的棕色梟鳥,他們就像兩位一體,不論何時都在一起。

伊萊一邊說一邊爬上圖書館設置的階梯。歐蒂利斯莊園很大,有一部分原因是橫跨一二樓的巨型圖書館,這裡的藏書極為豐盛,聽約瑟夫提起,這裡所收藏的著作只到一九三六年。年代並沒有再往前,所以那些來自遙遠未來的求生者對於圖書館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想要找的是關於什麼類型的書?」伊萊的聲音在開闊的空間迴響。

「——關於,」卡爾抬起頭:

「你所說的那些古神力量。」

—   —   —

起因是伊萊和菲歐娜,以及莊園最年長的成員巴爾克·拉帕杜拉。

根據常常來自己房間瞎混的約瑟夫所言,常在遊戲場上大放光彩,擔任扭轉局勢角色的祭司菲歐娜·吉爾曼和行為神秘的伊萊似乎因為某些原因並不合,而這點似乎和這座莊園的秘密有關。在得到他們兩個人的親口證實後,卡爾覺得關於調香師的事情似乎有了一線曙光。

「吉爾曼是猶格派的人。」伊萊似乎很訝異卡爾會來問這種事情,那時候他正在莊園的大門口休息,而面對自己的提問,對方也很努力地回答:「那門派的人窮極一生都在試圖前往他們的神所在之處,我雖曾踏入他們的領域中,但吉爾曼她整個人都非常恐怖,她在莊園內能隨意使用門之鑰,我很怕這裡會不會發生什麼大事。卡爾,有些東西碰不得,我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

「⋯⋯你為什麼會來到莊園?」卡爾低聲地問道,要是平常他早就逃走了,但這次攸關別人的性命,他必須為了讓克洛伊回來而留在這裡。

伊萊用那被眼罩遮蓋住的臉看著他,唯一露出的嘴巴勾起一個弧度:

「原先我以為現實已經夠恐怖了,但沒想到我是來到地獄啊。」

——「伊萊嗎?」

菲歐娜·吉爾曼在聽聞調香師的事情後便相當好奇的跟在薇拉身邊轉來轉去,讓那個不應該在這裡的女人感到相當不自在。而卡爾可以的話也不太想去打擾他們,但他還是很勉強的詢問。

「他是個很厲害的人。」菲歐娜走過來,睜著大大的眼睛說,她用手誇張的比著手勢:「只有在遊戲場上我們才能親眼瞧見偉大的哈斯塔的模樣,但伊萊卻連在莊園內都能瞧見一部分,甚至連伊德海拉大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根據伊萊他的推論,這些神是只有一部分在歐蒂利斯裡,但⋯⋯等等,能理解我的意思嗎?伊索?對了我跟你講一些東西好了,你過來一下!」

當菲歐娜拉著他的時候,卡爾只想尖叫,他們在穿越莊園大廳時瞥見正在和巴爾克先生喝茶的約瑟夫,當卡爾想要求救的時候,只見約瑟夫只是露出開心的笑容,然後說:「幹得好!」

幹你個鬼。

菲歐娜來到餐廳處,只有這裡有長桌,而對方拿出紙筆,眼神中帶著瘋狂的開始在紙上畫出潦草的圖案:「我跟薇拉聊了很久,她已經死了對吧?而因為你的付容返生而回來。這似乎證實了我的推論。」

「你們在做什麼?」剛從房間裡出來的黛兒醫生揉著眼睛問到,大概才剛睡醒:「聲音好大,吉爾曼小姐。」

「抱歉了,艾米麗,但這是很重要的事情!」菲歐娜的眼神帶著狂喜,卡爾既懼怕又想逃走,但他強迫自己待在這裡。

「根據出生年代最早的求生者,威廉還有瑟維他們兩人,他們兩個人都說來到莊園後,特雷西還有艾瑪他們就存在了。所以,這座莊園是不受時間所影響的。」菲歐娜在紙上寫上『時間』二字,接著用墨筆塗抹掉:「而更奇怪的是,這裡除了求生者以外,監管者的來歷也相當詭異,撇除掉曾經也有過一段『正常人生』的成員,譬如說開膛手還有美智子小姐。遠在中國的謝必安先生、應該在海底沈睡的哈斯塔以及並沒有實際形體的夢之女巫是怎麼來到莊園的?」

卡爾感到一陣恐慌,他從未思考過這些,他來到莊園的目的是為了找尋那封信上所說的「女兒」,但一直到現在他並沒有達成目標。菲歐娜即便看起來像瘋子一樣,但她的話卻沒有半點可以反駁的地方,原本已經習以為常的日常被菲歐娜一講,開始出現了崩壞的徵兆。

他感覺到心跳在亂拍,所設想的未來好像越來越開始模糊。

「⋯⋯伊索,我從未在別人面前講過這些,不過你真是個好聽眾。」菲歐娜突然說到,然後露出了相當不符合她氣質的純真笑容。

「⋯⋯可以、說說,妳的推論了嗎⋯⋯」他幾乎氣若游絲地說。

菲歐娜清了清喉嚨,又開始在紙上比劃:「伊萊認為,是那些神來到了莊園,但我的意見和他相反。有沒有可能——」她在紙上畫了好大的圓:「是莊園包圍了那些神,是這座莊園的力量大到、已經足以將舊日支配者的力量容納進來,而這是不是代表,這股力量扭曲了時間,讓這座莊園矗立在某種異空間中,懂我的意思嗎?」

卡爾吞了口口水,他很努力要跟上菲歐娜的思維:「⋯⋯既然莊園在『異空間』中,我們又是怎麼進來的?」

「對,說到重點了,伊索!」菲歐娜拿著筆指來指去,卡爾很怕對方等等就開始在自己臉上畫畫。原本正在打掃的黛兒醫生一直將視線掃過來,卡爾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是邀請函!」這位祭司一隻腳踏上餐桌,雖然她穿的是涼鞋,但這種動作總是不得體的。一旁的黛兒醫生想要制止,但菲歐娜卻接著說下去:「我們每個人都收到了邀請函,而就在我們各自找方法來到歐蒂利斯後,這封邀請函在經過大門後就發揮了某種作用,因此我們得以進入到這個異空間中,而被強制參與了這場遊戲!」

「好了!菲歐娜小姐!」黛兒醫生將菲歐娜拉下來,她隨口問出了一個問題:「所以囉,只要找出莊園是誰建的不就好了?」

「——對,巴爾克先生!」

——「關於歐蒂利斯?」

他們回到了大廳,這裡的交誼廳是沒有進行遊戲的人最常待的地方,而約瑟夫也正在和巴爾克聊天。唯一可以忍受約瑟夫的嘮叨大概就只有卡爾自己和生活過的很無聊的建築師巴爾克了。

「這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巴爾克滿是皺紋的臉揚起一個嚴肅的表情:「歐蒂利斯原本就是從大約十七世紀左右某位貴族的居所,後來他們家道中落,這座莊園也荒廢了,大約在⋯⋯一九一零年那個時候,有對夫妻將這棟房子買下,而老夫負責將這裡整修成為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

「然後呢?」菲歐娜興奮且急躁的說。

但突如其來的,一個身影從大廳的樓梯口出現,卡爾下意識的抬頭去看,發覺來者是換了一套衣服的薇拉,她們的視線一對上,卡爾立刻轉過頭,他現在沒辦法面對對方。

「早上好,奈爾小姐。」約瑟夫相當有禮貌的說。

「早安!」薇拉微笑著回應,她走了下來,然後站到自己面前,卡爾希望對方趕快離開,但偏偏就是事與願違:「那、那個,卡爾先生。」

「嗯?」

「⋯⋯你既然不肯告訴我我是怎麼死的,但我希望我可以幫你,」薇拉的語氣沒有半點不滿,只是相當認真的在陳述事實:「我也希望我妹妹回來。」

「⋯⋯我知道。」

他繼續聽著巴爾克先生訴說,並且任著調香師在旁邊聽。

如果巴爾克所言為真,那這裡建於二十世紀,卻能夠出現在十九世紀出生的威廉他們面前,那菲歐娜的理論似乎有某些可信度。根據巴爾克的口述歷史,據說在一九三六年的時候,這裡曾發生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導致莊園又變回原先殘破敗壞的模樣,但沒有人知曉發生什麼事,就連巴爾克本人也不清楚,只知道在收到邀請函後再前往莊園就變成現在這樣,出也出不去。

相當恐怖的事情是什麼呢?卡爾忍不住心想,但腦海裡的記憶卻開始不斷回溯,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觸到屍體,冰冷的皮膚,指尖滑過的那種失落感,知道對方再也不會動起來的那種胸悶和心碎。他想起童年在英國的生活,以及母親——

「這座莊園可真奇怪。」薇拉皺著眉頭說,她的一舉一動都和克洛伊好像,但卻又完全不一樣:「好像有很多秘密,譬如說你看大廳裡的那個女神雕像,說不定有什麼機關可以通到外面!」

「特雷西可能知道喔!」菲歐娜說:「她每天都在莊園跑來跑去,有一次還從二樓跌下來,那次她連脖子都摔斷了,血都噴到樓梯上。黛兒醫生和艾瑪花了好久時間才清理乾淨。」

他們再次回到了餐廳,這裡的空間才比較適合多人討論。而恰好美智子還有海倫娜也在那裡吃點心,一看見卡爾一行人,美智子立刻以標準到令人害怕的英文問:「有什麼好玩的嗎?每天待在這裡都無聊死了!」

「呦,紅蝶小姐!」菲歐娜興高采烈地打了招呼:「我們在想辦法釐清為什麼薇拉會來到這座莊園的原因,要來幫忙嗎?」

「樂意之至!」很快的,美智子便拉著看起來想繼續喝茶吃點心的海倫娜一起待在餐桌旁。這位眼盲心不盲的少女是莊園的聰明人之一,有好幾次都是靠著海倫娜聰明的頭腦讓遊戲進行時能夠以極快的時間破譯密碼機,減少其他人的負擔。

菲歐娜向美智子和海倫娜解說了她的理論,在這期間,先前沒參與到討論的薇拉也相當認真的聽,卡爾忍不住去注意對方的側臉,那五官的輪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後悔沒有在克洛伊還在的時候將對方的容貌緊緊的記下來,而不是到現在才在回憶。說到底,克洛伊也是很溫柔的人。卡爾吞了口口水,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大家都在沉思。

「⋯⋯我有個推測。」海倫娜清脆的嗓音響徹飯廳,她舉起手,那看不見的眼睛緊緊的閉上,像是不想瞧見這恐怖的現實世界:「巴爾克先生說這裡發生了『很恐怖的事』,再加上菲歐娜小姐說『莊園的力量強大到能夠扭曲時間,甚至將那些神的力量都納在了其中』。有沒有可能,所謂『恐怖的事』是指原先住在這裡的那對夫婦做了什麼,讓莊園擁有了這種恐怖的力量,就有點像⋯⋯進行了某種儀式?」

這似乎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這股力量也讓身邊的這個人活過來了。

「遊戲開始!」

卡爾睜開眼,他疲累到好想吐,但這裡似乎不允許自己這樣做。他提起化妝箱,開始在軍工廠的武器製造所中奔跑,他找到密碼機,立刻開始破譯。

在盲女海倫娜的盲杖技能敲擊之下,卡爾從遠處模糊的身影明白這一次的監管者是美智子小姐。

他嘆了一口氣,接著繼續專心在密碼機上。他想起熟悉的殯儀館,在那裡他會拿起手中的筆,將死者的輪廓掌握在手心中。

他會撫摸著他們的臉龐,替他們畫上這輩子最後也是最初最美麗的妝容。就像當初他對著母親如此做一般。

「呦,伊索。」神不知鬼不覺的,美智子突然從窗戶抬頭進來,卡爾嚇得讓密碼機整台因為沒回答出答案而星火爆裂:「今天妾身累了,不想抓人,所以順道來問問你進行的怎麼樣了?」

「……還在找方法。」卡爾繼續破譯,沒有再抬頭看對方。

「對了,妾身還有謝必安先生跟約瑟夫他們其實都死了不是嗎?」這位身為藝妓的美艷女子拿著扇子說:「根據菲歐娜的推論,如果進入莊園的門路是邀請函的話,那咱們是不是有點不符合規定啊?」

卡爾停住,他終於抬起頭,而美智子正與他對視:「什麼意思?」

「開膛手先生和李奧先生都有收到過邀請函,但妾身卻是一睜開眼就在這裡了。」伴隨著悠揚起舞的舞步,美智子一邊說著一邊在卡爾身旁扭動著美麗的弧度。

「……是面具。」卡爾突然說道。

「嗯?」美智子湊了過來,自己連忙後退好幾步。「啊!伊索你是說放在大廳的般若面具嗎!原來如此,等等,是面具的話……」

「原來你們在這裡聊天啊。」伊萊從窗戶跨進來,他看起來鬆了一口氣,在場上奔跑對這位青年來說簡直是酷刑,畢竟梟鳥並不會提醒前方有小石子。

「妾身知道了!」美智子突然說道:「這裡的大廳不是有很多收藏品嗎,或許原本的莊園主人就是為了要進行你和海倫娜說的那些什麼邪教儀式,而讓原本與這些東西有依存關係的咱們復活過來?」

「依存關係。」卡複述一次,他的雙眼無神的看著密碼機,上頭的問題跳出來,寫著:『第一次替別人化妝,那個人是誰?』

他無視於問題,然後離開密碼機,背後發出的爆炸與星火聲讓伊萊也嚇了一跳。

「復活……」卡爾捂著臉,他有種難以呼吸的感覺,如果那種儀式可以讓人回來,那到底是付出了多高昂的代價,才讓莊園變成了地獄?

「伊索,」美智子叫喚一聲,現在換成伊萊正在破譯。「妾身有預感你在進行一些很恐怖的事情,看看這座莊園變成什麼樣子,不論你計畫要做什麼,我勸你都該打消注意。」

———

「所以,這就你來圖書館找書的理由?」

從伊萊的聲音聽來就知道對方很不高興。卡爾點點頭,雖然平時在莊園沒有什麼人與這位先知講話,但卡爾覺得對方是個相當認真並且很為他人著想的青年,對於伊萊現在的舉動,他明白這是為了不讓自己陷入危險的處境中。

「⋯⋯我知道了。等我一下,我記得這裡有——」伊萊嘆了一口氣,接著移動爬梯,靠在對應的書架前。「歐蒂利斯莊園有很多很奇怪的藏書,如果按照你剛剛所說的,或許就是這座莊園的主人想要做些什麼,才從世界各地搜集而來。」

「⋯⋯謝謝你的幫忙。」卡爾低聲說。

「不必客氣。你也比我想像中的更加討人喜歡。」伊萊拉開眼罩,將一本厚重的古書遞給他:「這裡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不會去探究,但既然你如此執意,我也不會去阻止你。」

「⋯⋯謝謝。」

「如果有一天我們能離開這座莊園,我會記得感謝你的。那,先走一步。」伊萊說著便昂首向圖書館的門口離去,那隻梟鳥眨著僅剩,且宛如玻璃珠的眼睛瞪著卡爾,直到他們再也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卡爾來到圖書室唯一的座椅坐下,他翻開伊萊給他的厚重書本,上面的標題已經模糊到不可辨認,上頭還積滿了灰塵,上一次看書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像——

「小伊!」是母親的聲音,就在那間破爛的老宅中,他的母親很美,一頭黑色的秀髮總是隨著那時吹的季風飄揚,他母親喜愛化妝,這也是他們之間唯一能交流的管道:「這是粉撲,你可以先撲上一層,這樣會讓皮膚變得很白,就會很好看。」

「這是眼線筆,可以讓眼睛形狀變得更漂亮。」

「還有⋯⋯」

他不會告訴別人自己也有化妝的習慣,因為那總令他想起母親。活到現在唯一,也只能是這輩子唯一親近過的對象就是母親,而他也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他之所以不想與其他人親近也是因為母親。童年的記憶是糖蜜也是創傷。但卡爾必須甘之如飴,他必須——

他睜開眼睛,一瞬間他以為遊戲開始了,但事實上他只是趴在圖書館的桌上,而那本書正在自己的眼前被翻閱著。他抬起頭,薇拉坐在自己對面,那雙褐色的眼眸認真的盯著書頁上的潦草文字,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卡爾醒過來了。

「妳⋯⋯」他出聲,聲音比想像中乾癟。

「啊,對不起,我吵到你了嗎?」薇拉連忙說,她露出微笑:「總之,我只是想說,謝謝你,卡爾先生。為了我妹妹的事情這麼努力和其他人討論解決辦法。所以我也想來幫幫忙⋯⋯應該沒有造成你的困擾吧?」

「沒有。」卡爾撐起因為維持趴姿睡覺而疼痛的上半身,他定神看著薇拉手上的那本書,上面正好停留在一個詭異的圓環圖示。

「這座莊園可真奇怪。」薇拉發出乾笑:「雖然有時鐘,但外面的天氣總是那麼陰,根本分不清是幾點。」

卡爾沒有回應,他不太明白怎麼有人能夠毫無阻礙的和別人這樣聊天,對他而言這是種阻礙,好像鞋子裡卡了顆石子,不論怎麼走都覺得難受。

「我和我妹妹以前,」但薇拉似乎沒有介意這種事,她只是很輕聲的說:「我們的房間在工廠的樓上,你知道蒸餾出香味的那些煙能夠穿透木板的縫隙,我和克洛伊的床總是充滿香味。她總是有很多點子,譬如說將柑橘以另外一種方法提煉出香味,讓香氣能夠持續的更持久,但我父親也總是很不喜歡克洛伊那樣子做,他是個老古板,真是的。」

卡爾靜靜的坐著,儘管有一部分的自己很想逃離這裡,但另一部分卻也想繼續聽著薇拉的那些話。

「前幾天我替克洛伊發表了她新調配出的香水。」對方講的很輕很輕,像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是很棒的配方,就叫做『忘憂之香』,我打算替她發表後再告訴她,這是一種計謀,你知道嗎?」她勾起微笑:「已經登上報紙了,只要克洛伊再出面控告說那是她的配方,這件事一定會轟動格拉斯,這樣她就可以出名了。」

「……嗯。」卡爾說。

「——我到底是怎麼死的?」

薇拉的聲音不帶情緒,她微微顫抖著,以一種無所畏懼的眼神,清晰的咬字,每個字母都彷彿可以給人痛擊:「告訴我。」

卡爾將口罩牢牢的蓋住口鼻,他覺得內心在撕裂,五臟六腑縮成一團,他低聲的說謊:「克洛伊不會希望妳知道。」

「她是我妹妹,我最了解她。」薇拉皺起眉頭,與其他地方比起來,這是間規模很小的圖書室,但此時此刻卡爾卻覺得無比巨大。

「妳不明白。」卡爾發覺自己的聲音越來越破,越來越慘。

「我可以明白,我想知道她為什麼會來這裡,我又為什麼會死,她一定會想見到我,我們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家人!」薇拉提高音量,在圖書室迴響。

「……妳、妳不懂。」卡爾想把自己縮起來,就像以前一樣一直逃避就行了,他不能夠面對這些,將自己暴露在其他人的視線之下:「別再問了。」

「為什麼,卡爾先生!」薇拉咄咄逼人,她站起身,雙手用力拍在木桌上:「我和你一樣想找到我妹妹,我一定可以幫上忙,只要能夠理解我是怎麼死的,或許就可以釐清一點頭緒,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你不肯告訴我!?」

「閉嘴!不要問!」卡爾嘶聲大吼。他明白把克洛伊的秘密說出來其實是無傷大雅,對自己而言其他人發生什麼事都無所緊要。但不行,絕對不行。他明白薇拉深愛著妹妹,要是她知道,要是她知道克洛伊——

圖書館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來者是渾身灰頭土臉的嬌小機械師特雷西,她四處亂看,接著將視線盯住他們然後開口,彷彿知道現在這裡正準備擦槍走火的發生一場爭論,而特雷西則負責救場:「菲歐娜和我說關於莊園的事情了,我和巴爾克先生一起搜查過,沒有辦法,都鎖死了,這點我剛來莊園時就知道了,只是這次再一次確定可以得知:『我們真的出不去』。」

「……謝謝妳,列茲尼克小姐。」

卡爾猛地站起身,這次應該就可以逃走了,只要迴避薇拉,他就能永遠隱瞞這個秘密。

他連忙快步衝過圖書室的門口,像是被追殺的獵物,薇拉在他背後大吼:「求求你!告訴我真相!」

卡爾沒有回頭,他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衝上二樓,只要回到房間,只要再次戴上口罩與手套,一切的罪惡與秘密將不會再成為手刃某人的凶器。

他打開大門,但本該在這裡的人不在這裡。

「約瑟夫?」卡爾顫抖著說,並不是因為沒有見到對方而覺得不安,而是約瑟夫知道這件事,要是對方告訴薇拉——

「天啊,真難得,伊索竟然在找我?」熟悉的身影站在後方,卡爾轉過頭,而約瑟夫露出開心的微笑:「搜查怎麼樣了?」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脆弱,光是說出話都彷彿要哭出聲。

「力所能及就行。」約瑟夫認真的眨眨眼。

「我不想把薇拉的死因告訴她。拜託你也不要說。」

「為什麼?」約瑟夫進入到房間內,原本這位優雅的監管者也有屬於他的房間,但那裡被完全改裝成暗房,所以大部分的時候約瑟夫都待在這裡,彷彿他們是最親密的……家人。

「克洛伊殺了她。」卡爾拉開口罩,他需要呼吸新鮮空氣,也需要把自己藏起來:「她會崩潰。」

「說不定她早就知道了。」對方壓低聲音,而卡爾則把房間的門關上。「她們是姐妹,伊索。」

「那又怎樣?」卡爾辯駁:「有些事永遠不要說出來最好,德拉恩索斯!」

「……伊索,你想出解決辦法了嗎?」

在那一瞬間,卡爾被驚駭到了,他看向約瑟夫那被藍色填滿的眼瞳,關於殺人兇手的事情被暫時拋到腦後。

「讓我猜猜,你從一開始就有答案了。」約瑟夫哼了一聲,接著說:

「只要再重做一次,讓薇拉坐上椅子,然後使用付容返生,只是這次要喊出『克洛伊』這個名字就行了。唯一的問題是要等到隨機抽出你和薇拉而已。再讓我猜猜,你到現在都沒把這個想法提出來,反而跑去研究這個莊園的秘密——」

他們的視線交會,卡爾從不知道對方是如此具有邪魅壓迫性的人物。

「你想救她們兩個對吧?不論是薇拉還是克洛伊,你都要讓她們回來。」

———

他做了夢,那並不是個好夢。

來到莊園後卡爾並不常夢到以前的事情。葬儀社老闆曾說過自己似乎內心坑坑疤疤的,像被轟炸過的英國街道。卡爾並沒有否認這點,唯一能填滿自己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夢見自己捧著母親了無生氣的軀殼,那年自己太年輕,手幾乎使不上力,他記得自己在哭,又好像沒有哭。亦或者是面無表情,他記不清,也不想記清。

——「入殮師是無能為力的。」

他記得老闆曾這麼說過,老闆,他都喊著那個溫柔的男人老闆。

——「他們描繪過去,讓最美好的一面永遠停留。但他們卻什麼也做不到。」對方如此說道。

那時的自己沒有哭,他已經一無所有,不會再失去什麼了。他執起化妝用品,戴上口罩與手套。從今以後,他與死亡為伍,並且總是與生命擦肩而過。

但又一次——

「克洛伊!」

在卡爾驚叫著對方的名字驚醒時,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喊了出聲,讓正在房間小圓桌挑選照片的約瑟夫嚇了一跳。

「天啊,伊索,」對方皺起眉頭說:「你還好嗎?」

「——我必須找到方法!」他喘著氣,瞪大眼睛回答:「你說得對,德拉恩索斯,她們之中誰都不應該死亡。」

「先冷靜一下,伊索,」約瑟夫急忙想過來按住自己,但卡爾立刻後退幾步,他連頭髮也沒綁,直接站到門口處,開口:

「一定有別種辦法能讓克洛伊回來,或許使用那種書裡的邪術,靠著那種『依存關係』,可以讓克洛伊——」

他說的又急又快,導致根本沒察覺到視線已經模糊成一片,卡爾喘著氣,他發覺自己眼前都是某個人的身影。

「……誰都不應該承受這種結局,誰都不應該。」卡爾抹去眼淚,他瞪向一語不發的約瑟夫,又補上一句:「我去圖書館了。」

「伊索。」

他轉過頭。

「……你知道一切事實,薇拉是應該死去的人。」

「……有個死而復生的機會,即便是在這座宛如地獄的莊園!」卡爾這輩子從未那麼大聲說過話,他嘶吼著每個單詞:「我會讓她們兩個都回來!」

——從有記憶開始,母親就一直待在自己身旁。卡爾記得那座老宅,那座英國鄉間的莊園,後面有座森林,每天早晨都能聽見鳥鳴。

他不清楚父親是誰,但那不重要,他只要有母親就好了。母親有著美麗的容貌,眼睛像珍貴的寶石閃爍著光芒,每天天為亮起時,母親會出外工作,而卡爾會待在老宅旁那間簡陋的小屋中,他讀書,格林兄弟的童話,讀了上千遍。

有時他會設想母親是個離家叛逃的公主,有一天會有王子接過他們前往某個地方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小伊,母親喜歡叫他小伊。即便他們的生活貧苦,也仍過著快樂的生活,本該是那樣的,本該是那樣的。

本該是那樣的。

「如果媽媽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旅行,你會覺得寂寞嗎?」

有時候母親會衣衫襤褸的回來,她會帶來一袋食物,通常是黑麵包和火腿肉,母親會綁成辮子的頭髮胡亂拆開,一邊豪邁的把自己擁抱起來。

「我不會喔。」

如果能回到那個時候,他一定會掐死自己。

「我已經長大了,已經很勇敢了。」

他的母親露出笑容:「太好了,這才是我的好男孩。」

隔天母親的屍體在河畔被發現。警方判斷是自殺。後來等卡爾真的長大,他明白母親為什麼有時候會身上帶著瘀青回來,他明白為什麼這座老宅的主人在死去之前會因為憐憫而收留他們兩人,他也明白為什麼母親能夠得到那些食物了。

他什麼都能夠明白,也因此永遠不能原諒那個因為鬆開手而讓對方選擇失去性命的決定。

入殮師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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