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之四 人生,因為一個抉擇大不相同(上)

      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范翡青照舊重複著面試、被勸退、然後再丟履歷的沮喪循環。

      然後,她接到了前公司好友的語音留言──事實上,她與前公司的聯繫幾乎切割得一乾二淨,僅有這位同事知道她新辦的手機門號──而這位好友也是整起事件中,除了兩位當事人以外的唯一知情者。

      好友對她說,前上司一直在打聽自己的下落,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包括利用他的地位職權在業界私下放話抹黑她,為的就是要逼她回頭找他。

      但,那是不可能的,絕不。這是她死過一次換來的感想。

      所以,她寧可窩居在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低價鬼屋裡,也堅決不願妥協。

      每每拖著困頓疲憊的心情和身體回到家中,她都免不了要自問:自己這麼做,是不是真的有意義?

      也因此,學做泡菜這回事,范翡青並未認真當成一回事,很快便拋諸腦後。她還得想辦法在前上司暗地裡落井下石的狀況下四處求職面試,畢竟一個大活人總不能靠冥鈔過活,對吧?

      況且她連室友長啥模樣都「看不見」,她說要教自己做泡菜,到底是要怎麼教?

      但很快地,這個疑惑就有了答案……

      這一晚,她還在納悶自己居然這麼順利地入眠,還稀罕地作了個夢。

      自從她因為過大的精神壓力而染上嚴重失眠,並開始服用安眠藥之後,就極少作夢了,更何況還是細節和場景如此清晰的夢。

      有多清晰?清晰到她粗略地一眼望去,就能辨別自己正站在一間貌似小型食品加工廠的廠區內,還有幾個穿著整潔工作制服的大嬸,忙著清洗白菜、高麗菜、白蘿蔔等材料,再將已濾乾的菜切塊,之後抹鹽、上辣椒粉,放入醬缸自然醃製……

      「我怎麼會跑來這裡了?」一頭霧水的范翡青四處晃了晃,卻沒有哪個埋首工作的大嬸抬起頭來攔阻她,就這麼任由她將這兒當自家廚房般地閒逛。

      直到她走到工廠內部一間門開著的辦公室,她才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一個年紀大約五十多歲、但姿容依然綽約且保養得宜的女人,轉過頭來望著她,友好地笑了下,「嗨,我們終於見面了。」

      「妳……」范翡青相當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

      這個女人……該不會就是住她對門的那位「室友」吧?她給自己的那種感覺,完全一模一樣……

      「小青,以後我就這樣叫妳吧,妳跟我都一起住了半個多月,幹嘛還這麼驚訝?」

      「我……我以為妳……妳的外表應該……應該是……」范翡青支支吾吾地結巴著,就是沒辦法當著她的面直話直說。

      「應該維持我斷氣時的那副德行嗎?」室友搖了搖頭,悲哀地苦笑道:「呵,妳不會想看的。相信我,當時我泡在一浴缸血水裡浮腫發爛的樣子,非常慘不忍睹……」

      范翡青聽到這裡,不禁喉嚨乾澀地嚥了口口水,「照妳這麼說,妳是因為割腕才……才走的?」

      「是呀,我也是到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一個人身體裡的血有那麼多,流了好久好久都還沒流完……」就年紀來說已經可以當她媽媽的室友嘆了口長氣,「不過,也許我是太高估自己在那男人心裡的地位了吧,等收到我手機簡訊的他終於想到要過來看我的時候,已經是我死後一個多禮拜的事情了,屍身都泡得面目全非了……」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便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

      所幸顏色是一般人習以為常的透明,而不是相當驚悚的血紅色;眼球也沒有跟著淚水滑出眼眶,黏著神經在臉頰旁一晃一晃的。所以膽量搖搖欲墜的范翡青才沒有在夢中尖叫著昏倒。

      「阿姨……我可以這樣叫妳嗎?」見室友一邊拭淚一邊點頭,范翡青才又艱難地繼續往下說:「那個,妳是因為那個『他』,才在房子裡了結妳自己……後來一有人搬進來,妳就一律把他們轟出去,那為什麼偏偏不趕我走?」

      「哼!別提了!都是些沒規沒矩的年輕人,他們真的太超過!在床上做那檔子事大吼大叫的吵死人就算了,還一路給我吵進浴室來!都把床借給他們用了,他們還想怎樣?竟然連我死前最後斷氣的所在都不放過,這樣是要教我怎麼吞忍得下去!」室友阿姨吸了吸鼻子,愈說火氣愈大,「我肯讓陌生人搬進來住,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他們還反過來把我給的方便當隨便……」

      范翡青聽到這番憤慨的說法,頓時滿額黑線。她在考慮是不是該替那些倒楣的前房客澄清一下?那名帶她看房的仲介說過,目前她們住的這間公寓,其實頗受年輕的新婚夫婦們青睞……既然是新婚,如膠似漆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只不過,惹毛了因情想不開而自殺往生的前屋主,那就真的悲劇了……

      「妳倒是個溫順懂事的孩子。要是他們有妳一半知情達理,一切不就好辦多了?妳瞧,像我們這樣互相尊重,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挺好的嗎?」

      「呵,這個……其實,我是因為已經無路可走了,才非得賴在妳屋裡不可……」范翡青勉強扯了下嘴角。那樣的遭遇,不提也罷。

      「我想也是。妳差點跟我走上同一條路,大概也是因為男人的緣故吧?」室友阿姨忽然一個大步走到她面前,撈起她殘留著割痕的左手腕。

      「……」范翡青瞬間蒼白了臉,雙唇開闔著想替自己辯解些什麼,最後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僅能既懊悔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唉……就當作是吧。」

      自從大學畢業後,范翡青就在一間頗具規模的外貿公司擔任行政職,雖然這份工作是有些不上不下,但總歸讓工作能力不算差的她足以養活自己,還能每個月寄些錢回去給媽媽,沒什麼好抱怨的,所以她這一做就是五年。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的生活原本是會這麼安穩平順地過下去。但世事難料,令她的人生一夕間分崩離析的意外,就是讓她躲也躲不過地出現了。

      一年前,公司來了一位新的業務經理,已是資深老鳥的她便被指派當他的特別助理。即便是事發後的此時此刻,她依舊必須承認,他是個企劃能力強、也願意提攜栽培後進的上司,平日待人態度又親切和善,儘管早已結婚生子,仍有不少女同事頻頻對他獻殷勤示好。

      而范翡青一向嚴守分際、律己甚嚴,任何稍有出格的事情都被她屏除在外。這是她從年輕時便守寡至今的媽媽一言一行中耳濡目染的處事原則──她那在工地當工頭的父親,在她要上小學的那年,某次上工時從高樓外牆的鷹架摔下過世了。

      但范翡青卻忽略了一件事──她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舉止,卻看不透、管不住人心,更無法與猶如無底洞般難以揣測的慾望抗衡。

      在日積月累的共事之下,上司對她的態度逐漸有所轉變,甚至……愈來愈超乎常軌,從言語間曖昧的暗示明示,到他單方面刻意製造的肢體接觸……這種令人不安的轉變,她也意識到了,總是盡可能小心翼翼地、不著痕跡地擋掉。

      但,范翡青萬萬沒想到,年終尾牙晚宴時,他竟然會在她的果汁杯中下藥!

      如果不是她趁著意識尚存一絲清明,用手機傳了「救命」簡訊給好友,讓她得以在危急關頭趕來飯店房間,在飯店經理陪同下破門而入,不然再晚個幾秒,就不會單純只是她渾身赤裸地被他壓在床上而已……

      明明是自己始終那麼欽佩、信任的人,卻對她做出了無論如何也不可饒恕的事……他都已經有家室的人了,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小青。」室友阿姨語氣略顯擔憂地喚她一聲。

      范翡青倏然回神,這才發現陷入慘痛記憶中的她,不由自主地抓著自己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死死掐進肉裡,留下了怵目驚心的紅痕。

      「我……」她垂下眼睫,臉上是抹也抹不去的、彷若困獸般的受傷神情。

      「來吧,今天是要帶妳看看做泡菜的流程。」室友阿姨對她露出瞭解的一笑。那是隱藏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傷之下,不去多加深究的寬容。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