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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人生,因為一個抉擇大不相同(下)[限]

      范翡青一路亦步亦趨地跟著室友阿姨參觀著工廠的加工線,聆聽她經驗老到地詳細介紹製作泡菜的種種流程。

      等到「導覽」告一段落後,兩人踅回辦公室,范翡青這才吐出心底的疑惑:「阿姨,我有個問題,製作泡菜算是妳的家族企業嗎?」

      彷彿想起了某些陳年往事,她搖了搖頭,說道:「說起來,這間加工廠,還是那個我為了他去死的男人出錢資助我,我才能靠著這一丁點家傳泡菜的手藝搞起來的。」

      「……」

      「當年的我,幾乎是被現實逼到絕境了……如果沒有遇到他,我不是被那個賭鬼丈夫喝得爛醉後狠狠打死,再不然就是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上吊……呵,雖然說我最後還是自我了斷,根本沒有好到哪裡去……」室友阿姨神態淒涼地道出她已然成為過去的坎坷人生,手指來回撫著辦公桌面上的一角。

      「阿姨……」范翡青怔然,親自面對飽受苦難的人,她竟擠不出任何蒼白的安慰。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這不只是一句來自文學作品的名言,更是沉重的真實寫照。但,這樣真確存在的現實,卻恐怕連報紙社會版的最角落都擠不進去。

      而她何以割腕的理由,相形之下,竟顯得那般薄弱而可笑……

      范翡青有些慚愧地移開原本與她互視的目光,也因此瞥見了辦公桌上玻璃墊壓著的那張照片。

      看得出來相片中央的那個女人是室友阿姨年輕個二十多歲的模樣,而她的雙臂一左一右地摟攬著一對眉宇與她神似的小兄妹。

      「那兩個孩子是……」

      「嗯,就是我的兒子和女兒……我一直到死了之後才醒悟,原來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從來不是為什麼我遇上的男人都辜負了我,而是我當年為什麼要自私地拋下兩個最愛的寶貝,就那樣自己一個人走掉……要是我當年肯再多忍耐一點,事情會不會就完全不一樣了……」

      凝結著無垠悲傷的眼淚,滴滴答答地砸落桌面,暈開了那兩張始終烙在母親心頭的天真童顏……

      「阿姨,妳不要再難過了。當年的妳,也只是在那種狀況下作出妳認為最好的選擇……」

      世上沒得買後悔藥,某些事情一旦過了,就是過了,無法回頭。

      「所以,有了我這前車之鑑,妳千萬別再步上我的後塵……妳不會知道妳將為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室友阿姨說著的同時,對她現出自己手腕上的割痕,「說真的,我很羨慕妳呢,小青。因為妳終究還是被救了回來,有著可以期待的未來……」

      話音一落,范翡青便自床上驚坐而起。眼角噙著淚水,從無比逼真的夢中醒來。

      她用帶著傷疤的那隻手覆上心口,感覺心臟依舊在胸腔裡跳動,儘管摻雜著痛楚,但確確實實是活著的感覺……

      她想,她不會再做傻事了,再也不會了。

      寂靜闃黑的夜裡,同一座城市裡的其他角落,有著同樣深陷夢魘當中無法自拔的人。

      「呃唔……啊……」劇痛伴隨著冷汗從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滲穿而出,尤其是下半身,來自他早已不復存在的右腿……儘管徐震罡閉上雙眼咬牙忍耐,但那股要命的痛楚依舊陰魂不散的死咬著他不放,幾聲呻吟止不住溢出他緊抿著的嘴角。

      ──該死的幻痛!

      「……徐……」

      這聲音……這不是……

      「丹?」徐震罡驀地瞠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聽見了昔日同袍的呼喚!於是他反射性地出聲回應:「丹!丹──你在哪裡?」

      「徐,我……我被敵軍的砲彈打中了……」

      下一秒,他就見到多年前便已在戰場上陣亡的同袍,渾身是血地倒在自己身側。奄奄瀕死的他,整條左手臂不知被炸飛到哪個角落,斷口處正汩汩流出大量鮮血,彷彿是召喚著死神前來收割生命的信號。

      「你別說話!我馬上帶你去軍醫那裡──」他急切地想站起身來攙扶傷重的同袍遠離殘酷戰場,卻力有未逮,因為他血肉模糊的右腿僅剩鋪天蓋地襲來的痛覺,根本無法支撐他跨出任何一步,更遑論救人。

      「呵……徐,這一次……我……我大概……沒辦法……回、回部隊了……」

      「丹,撐著點!」儘管明知道是夢,他卻仍紅著眼眶,緊抓著對方的手。

      「拜託……丹……幫我……把骨灰……帶回巴黎……給……給我未婚妻……」

      「……好,我答應你。」他含淚應允的當下,同袍也在瞑目的微笑中鬆開手指,徹底斷絕了呼吸。

      失去弟兄的悲痛未癒,因不得已截肢而只得辦理退役的他,便馬不停蹄地帶著同袍的骨灰及事先寫好的遺書,返回法國。親自陪同丹的未婚妻,眼見她將粉白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撒在塞納河畔。

      這是丹的遺願……即便身亡異地,他的靈魂也要返回家鄉。

      「瑪麗安,請妳節哀。丹說,這樣他就算真正回到了故鄉,再也不用在飄泊不定中想家。」

      「那你呢?徐,你什麼時候要回家?」女人抬起頭,用極其悲哀的眼神望著他。

      他一怔,僵冷地回答:「我不回去……我沒有家可以回。」

      「每個人都有家的,你不可能沒有。」

      面對女人的咄咄逼問,徐震罡武裝著他心底的幽暗,「我沒有──」

      「真的沒有嗎?」此時此刻,女人精緻的妝容卻彷彿融化中的冰塊,漸漸變得模糊不清,隨即卻轉換成另一張他無比熟悉的面孔……一張讓他此生永遠擺脫不了罪惡感的臉……

      「妳……」

      「你真的不回來了嗎?……哥,你要這樣把我丟下嗎?」淚眼盈睫的少女,自喉間冒出哽咽的哭音。衣衫凌亂不整的她,身上的紫青瘀痕令人不忍卒睹……

      「……」徐震罡頓時一口氣噎悶在胸口,右腿的幻肢痛忽然強烈起來,痛得他連妹妹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哥,你為什麼不來救我……你明知道爸對我做了什麼……我厭惡那樣……我恨他……好恨……」隨著妹妹淒厲怨恨的話語,行行血淚也跟著滑下她的眼角,染紅她蒼白的臉頰。

      徐震罡抑忍著愈發無法忍受的劇痛,卻發現自己的右手傳來異樣的觸感,好像自己正手握著某種濡濕的硬物。

      他頭一低,視線看向顫抖的右手……那是一把鋒利的菜刀,刀刃處甚至還滴著溫熱鮮血的菜刀。

      然後,他理應不存在的的右腳讓人一把擢住,緊緊的、死死的力道箍著腳踝。

      「你……你這孽子……」是那個他應該叫一聲爸爸的男人,摀著自己胸前顯然由他造成的致命創口,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以濃烈的恨意控訴著他的罪行。

      「不……你滾!給我滾!」瞬間,徐震罡近乎崩潰地咆哮,失控地對著癱躺在地上的男人瘋狂揮舞著手裡的凶器。

      然後,在令人欲嘔的鐵腥氣息中,筋疲力盡的他再也站不穩地往前栽跌,就此跌進了無意識的深淵……

      「不……唔……啊……啊!」徐震罡苦苦掙扎著從陰魂不散的噩夢中驚醒,急遽喘著粗氣的他,流了一身冷汗,在初春的夜裡帶來一陣寒顫。

      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鐘顯示著凌晨四點十二分。

      這個月輪值日班的他,還有三個小時可以睡,但此刻他已了無睡意。

      徐震罡只得支起身體,抓過床邊的枴杖,熟練而迅速地走進浴室,站在蓮蓬頭下沖冷水澡,試圖將驚悸的餘感洗刷乾淨,但空蕩蕩的右下肢卻不時提醒他有著怎樣的過去……

      這不在場的在場證明,註定要跟著他一輩子。多諷刺!

      他固定好右腿義肢,換上運動衫,再套上慢跑鞋,便出門晨跑去。

      這是他從外籍傭兵軍團退役,回歸尋常百姓的生活常軌後養成的習慣,他發現當自己處在運動狀態,腦子就能全然放空,短暫地不再受到夢魘的糾纏,並且在每一次規律的呼吸吐息中體認到……自己依然活著,為那些早已逝去的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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