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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之三 蛋捲與泡菜

      星期二,正好輪到已經值晚班一個月的徐震罡排休假,但他仍是在平常的上班時間到管理室報到。

      同事阿祥看見他,不禁愣了一下,「震罡,你今天不是放假?怎麼還來?」

      「我放假沒事就不能過來看看嗎?」徐震罡將剛才在路上買的蛋捲禮盒的其中一盒拿給他,「喏,吃吃看。」

      「哇!怎麼這麼好?徐sir,你真是佛心耶!」阿祥嘻嘻哈哈地立刻開了一包,毫不客氣地啃起美味的蛋捲來。

      但才剛吞下一口,眼角餘光瞥見出現在入口監視器畫面中的那道身影,他馬上嗆咳起來。

      「咳咳、咳咳咳──你、你看!」同時,他的手指著監視器螢幕,微微顫抖。

      徐震罡納悶地移過視線,只瞧見愈趨陰暗的天色中,一道清瘦的身影撐著一把黑傘,另一隻手抱著一個常見用來醃漬食物的褐色罈子,腳步輕浮地往管理室的方向走來。

      「哦,好像是B402的范小姐回來了,怎麼了嗎?」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淡定啊!你都不覺得那女人很詭異嗎?」阿祥連忙喝了口濃茶,順嗓兼壓驚,「大陰天的撐什麼黑傘,陰陽怪氣的,是想嚇唬誰啊!咦──那、那個她抱在手上的東西……是不是骨灰罈啊?」

      「拜託!那麼大的罈子,是要裝幾人份才能裝滿?」徐震罡半開玩笑地回道,倍感好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阿祥,做警衛的就是要處變不驚,像你這麼沒膽可不行。剛才我來的時候,的確是有下過一場小雨,她撐傘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這……」阿祥經他這麼一說,倒也被堵得啞口無言。但她那副陰沉的模樣,就是讓人看了很毛骨悚然啊!

      「我去看看她需不需要幫忙。」

      「喂!你別──」

      徐震罡說完便朝她走去,壓根無視阿祥欲言又止的勸阻。

      走近一瞧,才發現今天的她身著較為正式的套裝,還上了淡妝,原本的粗框眼鏡也摘下來,整個人看上去亮麗多了,也顯得比較有精神。

      看樣子應該是去參加求職面試吧。他想。

      但等他一走進范翡青的視線範圍,她反倒更像一隻猛然受驚的小動物,突然怔怔地倒抽一口氣,臉上顯出微微受到驚嚇的表情,勉強用單手捧著的空罈子也因此失手就要往下掉。

      「啊,小心!」徐震罡眼明手快地一個邁步向前,恰好趕在罈子落地之前接住了。他不由得鬆了口氣,還好動作夠快。

      「你……這……」范翡青一時間愣愣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范小姐,對不起,我好像嚇到妳了。」徐震罡單手抱著圓罈,充滿歉意地對她一笑。

      「沒、沒關係……罈子,請還給我。」人已經走進廊簷下,范翡青便收起了傘,先向後退了一大步,才朝他伸手,要他物歸原主。

      「我幫妳拿到樓上好嗎?這罈子重量可不輕,妳要揹包包,又要拿傘,太勉強了。」徐震罡善意地提議道。

      眼見她猶疑了半晌,又有拒絕的意思,他乾脆早她一步走向B棟電梯的位置,按下上樓鍵。

      范翡青沒辦法,只得低著頭跟上,但仍舊與他維持著一段生疏的距離。

      兩人雙雙踏進電梯,徐震罡主動按下了四樓,而范翡青卻像是在避免接觸什麼致命病毒似的,立刻窩進與他呈對角線的角落,竭盡所能地與他拉開兩人之間的最長距離。

      同一時間,她的右手緊緊地握住鑰匙,金屬尖端卻從指縫間露出、朝向外側。

      從事軍旅生涯多年的徐震罡一眼就看出,這是十分典型的防衛姿態。只要自己對她稍有不軌的意圖,面前這個看似瘦弱的小女人絕對會狠狠一擊,將鑰匙插入他的眼睛、太陽穴或耳窩等脆弱點,無庸置疑。

      這層無形的嫌惡……不,或者應該說是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徐震罡實在是太熟悉了。

      曾經,這令人心痛的過度反應,也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出現過;所以,面對這位精神緊繃的新住戶,他只感覺到莫名的悲哀與憐憫。

      也因此,徐震罡不動聲色地站在原處,連一絲絲引人誤會的行為都沒有,明確地向她傳遞自己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訊息,就是不想帶給她更多的心理壓力。

      為了驅趕密閉空間中尷尬而不自在的沉默,他隨意選了個話題開口:「范小姐,妳買這罈子是要作什麼用途呢?」

      「……」范翡青卻彷若未聞,一時間神情有些恍惚,畏生的目光不經意地掃向他的右肩,然後整整呆滯,或者說凝神感知了長達數秒之久。

      她聽見了,年輕女孩的哭聲。隱隱約約的,來自警衛先生的右肩上後方。

      那是一種……好辛酸又好悲傷的哭聲,極盡委屈,卻又無處可訴……

      但那哭泣不止的靈魂,她卻感受不到祂對警衛先生有任何惡意,反而有著明顯的孺慕、依賴,甚至是……極其歉疚的……

      自從她自殺未遂,急救後被送進醫院加護病房,清醒過來之後,她才赫然發現自己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原本尋常的麻瓜體質卻猛然產生料想不到的大轉變──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可以「聽見」從前聽不到的、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的聲音或意念。

      而在此之前,她根本連聽都沒聽過有「陰陽耳」這種事。

      兩個多月過去,對此已漸漸習慣的她,還未曾接觸過如此複雜的靈念。

      所以,這個貌似正派的警衛先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范翡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許迷惑的表情,直到對上他仍在等待自己回覆的眼神,這才想起她應該要作出回答,「呃,泡菜……我要醃泡菜。」

      「喔,原來如此。」徐震罡當然不可能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但他選擇忽略。也許她是在看自己背後、貼在電梯內公布欄的公告,不必像阿祥那樣想太多。「那個,如果以後妳有類似的重物要搬的話,我很樂意幫忙,只要我有值班的話,妳在警衛室都可以找得到我。對了,警衛室的分機號碼是36982……」

      「……謝謝。」范翡青默默地深呼吸一下,才細聲吐出道謝。

      叮。四樓到了,電梯門應聲開啟。

      徐震罡還想著直接陪她走到B402的大門前,卻沒料到范翡青一把搶過罈子,二話不說便竄出電梯,小跑步地奔向自家門口,那姿態與落荒而逃幾乎沒有太大差別。

      「對了,范小姐!」徐震罡也跟進一步,想起手上還拎著某樣物品,連忙出聲喚她。

      只見慌張開鎖的范翡青彷彿飽受驚嚇一般,迅速轉過身後,背脊貼上門板,用右手握牢傘柄,完全呈現緊張的備戰狀態。

      對於她的過激反應,徐震罡多少有些無奈,但他只是溫和地笑笑,向她抬高手上的蛋捲禮盒,「這家店的蛋捲很好吃,位置就在我們大樓附近的街上,我手邊剛好多出一盒,正不曉得該怎麼處理,請妳幫我吃掉它好嗎?」

      「蛋捲……嗎?」范翡青壓根沒想到這個姓徐的警衛先生叫住自己,就只是為了這件事,一時之間有些愣住。

      「嗯,蛋捲。」徐震罡誠摯而善意地點了下頭,隨即刻意看了下腕錶,「啊,我同事還有事情要跟我談,我得回管理室了。那這個就拜託范小姐了。」

      語畢,就將禮盒提袋擱置在電梯入口旁邊,然後回身走進電梯,逕自下樓。

      直到電梯外顯示面板上的數字開始往下一層樓跳動,范翡青這才真正放鬆下來,虛脫似的吁出一口長氣,頹下肩膀,緩慢地走過去拎起那盒蛋捲。

      「這個警衛先生也太奇怪了……」

      照理說,通常都是新遷進來的住戶準備好見面禮,逐一拜訪鄰居和警衛才是。可她這警衛反過來送禮給她,能不反常嗎?雖然說她也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跟任何人打點好關係的打算。

      不過,在她經歷非常不順遂的一天之後,這份意外的禮物倒是稍微暖和了她低落至極的情緒。

      范翡青照例先將蛋捲拿去和室友「分享」之後,便癱在沙發上,腦子放空地盯著天花板怔神。

      今天一整日,她分別前去三家公司參加面試,但結果卻比面試主管對她丟出「謝謝,再聯絡」的變相拒絕,還要難堪十倍、百倍。

      「范小姐,我們近日致電妳從前任職的公司,想先行了解一下妳的職能狀況。但根據妳前上司的說法,妳會離職是因為妳有個人風紀上的嚴重問題……所以,很抱歉,妳恐怕不適合我們公司……」

      當面試主管不約而同對她祭出這番說詞,字句或許稍有不同,但充滿鄙夷與蔑視的指控內容如出一轍,讓她彷若陷入深淵,打擊著她幾乎瀕臨崩潰的理智防線。

      原來,她以為那件事已經因為她無能為力的自我消失而落幕,其實並沒有。

      她一廂情願地自以為時過境遷,以為換個新環境便能將不堪的過去一次歸零,可仍舊敵不過現實世界裡有權、有人脈的前上司的幾句汙衊。

      她只是想要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展開新生活,僅此而已,難道是可笑的奢望嗎?

      常聽人說,天無絕人之路。那麼,她的生路又在哪裡?

      她沒有哭,因為眼淚早已在住院那段期間流得精光,只是行尸走肉地任由自己被行色匆匆的人群淹沒,然後搭著捷運到處亂轉。

      那個罈子,就是她陷入恍神狀態的時候,經過一個跳蚤市場時買下來的。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買來幹嘛,直到那個姓徐的警衛問起,她才隨口胡謅說要醃泡菜,天曉得她連煎個蛋都會煎焦……

      想著想著,她不自覺地打起盹來。

      然後,主臥房的門在無人觸摸的狀況下自動開啟,一道冷風隨之飄至她身前。

      『……蛋捲很好吃……』

      「嗯……」她半睡半醒地回應。

      『妳要不要跟我換房?主臥比較大間……我待在哪兒都沒差……』或許是吃人嘴軟,室友主動提出友好條件。

      「不用了……我懶……」

      『那……我教妳做泡菜。』

      「嗯……咦?」她慢半拍地一驚而起,睜開了眼睛,往「聲源」望去,儘管眼中所見仍是毫無一物的透明空氣。

      『已經有現成的好容器了……不是嗎?』

      擺在桌几上的沉重罈子忽然自行晃動了一下。

      「不、不是,我是說……妳會?」

      『當然,這可是我生前的老本行。』

      范翡青隱隱約約聽見了室友的笑聲,雖然感覺有些陰涼,卻是相當有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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