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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壽宴

      三月二十七時值暮春,臨近夏季的氣候裡還有些濕悶,就連空氣中也帶著若有似無的殘花混泥香氣,薰得路上行人微醉。

      郭家宅院濱芳閣裡,剛滿十三歲的少女坐在窗邊小榻上,小巧的臉蛋有一絲不悅,狹長鳳眼裡的燦芒讓長得粉雕玉琢的模樣裡添了一分果決,不點自朱的櫻唇微抿,烏黑的髮點綴著小小的珍珠和幾朵黃絲絡金線的杏花綴飾,身上穿著鵝黃襦裙和淺碧的小衫,看著清麗脫俗,但精緻的衣襬卻被她揪成了小小的麻花。

      活像是有天大的冤屈無處訴的模樣。

      「行了行了,瞧妳這樣兒叫人看上去,好像是師傅對不住妳似的。」一旁正替玉爪海東青順著羽毛的紫杉女子好笑又好氣地瞅著少女,「你是想念小七了,還是計較師兄們到了慶燕卻不先來見妳?」

      「師傅。」黃襦少女淺蹙著眉眼,起身坐到女子身邊:「湮汀不是那麼不識好歹的人,郭家若是不認我也就罷了,湮汀是師傅和師兄養大的,當個孤女也沒什麼,湮汀不怕人說道這個。」

      她郭湮汀大可以在疏堯山上作她的小師妹,舞刀弄槍沒人說二話、不用耍那些刺繡女紅,更不必在這兒看人臉色過活。

      那紫杉女子輕輕地笑了起來,「汀兒別鬧,妳這違心之論也就唬唬小七而已。」

      紫杉女子用肉條餵海東青,垂下的睫掩去眸裡的調侃神色。「說到底,妳是不樂意那郭老爺子要給你說的親事吧?」

      黃襦少女被說中心事,渾身震得一僵。

      郭老爺子那句「我郭家兒女,自有郭家兒女的責任,妳既要歸宗,便要聽從族裡給妳說的親事」如鯁在喉,讓她這兩個月來夜夜糾結得寢枕難安。

      她並不是不想念自己爹娘,這也是為何她一滿十三便央著師傅帶她來慶州尋親;但她沒料到才回來不久,便被要求替堂姊的婚約,嫁去一個她從未熟悉過的蔣家……

      「師傅……」少女原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門外傳來的丫鬟呼喚給打斷。

      「五姑娘可起了?老爺使人來接五姑娘,說是壽儀已備下,請五姑娘移步內廳等待老爺傳喚。」

      紫衫女子替自己披上墊肩,讓海東青停在肩上,才伸手捏了下郭湮汀粉嫩的臉頰。

      「……師傅?」

      「不必多想,一會兒有妳大師兄他們在呢。」紫衫女子帶著少女踏出房門,盈盈笑得滿臉期待。    「有他們替妳出面說話,為師正好在旁看一齣好戲。這可是千載難逢呢──」

      少女無奈地看著自己那步伐帶跳走在前頭、滿面春風的師傅,一時無語。

      -

      郭老爺子大名郭德源,高壽七十七,卻是面紅髮茂的康健神色,體態福滿卻還不致擁腫,瞇起的眼睛裡精光乍現,看上去就是個還能再活好些年的精明老者。

      壽堂上他和氣地笑著,穿著一襲深紅禮服坐在主位上,一旁還有好幾個兒婿姪甥在向前來賀壽的客人答禮,送諸客依次入座,孫兒們中有幾個已屆十六成人的也都在旁陪郭老爺子談天,一時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原本賀壽就是這親親熱熱大家子聯絡感情的好時機,但如若仔細觀瞧卻不難發現,郭老爺子的三子一家特別的熱情洋溢,好像今兒個除了自家老爺子壽辰之外還有什麼大好事,兩大一小的臉上喜色藏都藏不住;相較他們三房的樂騰,長次子家的表情就拘謹得多了──滿面笑容少不了,他們身為人子,自然是沒有拂老壽星的面子,卻沒有那股眉開眼笑的春風。

      其實論孝,也不見得郭家子輩的長房與二房不及三房,只是郭老爺子日前定下了一件與他們無益的大事:要在壽宴當日認回七年前失散的三房孫女,這女娃都失蹤七年了,如今才回來認祖歸宗,只怕出嫁時又得從家業裡分走一杯羹,雖說總不至於少了他們口裡那份,但終歸不是什麼歡喜的事。

      這邊堂上還在笑鬧著,郭老爺子的長孫女郭虹瑜娉婷窈裊地走進壽堂。

      去年剛剛及笄的郭虹瑜素來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美稱,今日更是為了拜壽,仔細上了個清雅中不失女兒嬌的淡淡桃花妝,她頭上珠翠如星,卻又不會過分華麗,讓自己被繡著福團牡丹花樣的淺紅色千層襦裙襯得玉立生姿,淡淡的糯白清紗外披上頭串了點細小的河珠,隨行走的幅度揚光,粉色花瓣一樣的繫帶翩翩揚在綵繡小鞋旁,鎏金雕的嬌美杏花鐲一左一右的在纖白的手腕間輕晃。

      面目姣好、睫若濃羽、柳眉彎彎,帶著淺笑柔順的神色,活脫脫將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給演活了。

      「虹瑜祝賀爺爺鶴算龜齡、福與壽全。」黃鶯般婉轉的聲嗓如唱,郭虹瑜在壽堂下盈盈叩首。

      「爺爺,這是虹瑜親繡的壽禮,聊表虹瑜一點孝心,望爺爺笑納。」郭虹瑜在招來自己身後的貼身婢女苓朱,讓苓朱帶著幾個家丁搬進一座六開的玉墪檀座大屏風。

      只見那座屏風上竟繡著鶴群起舞,朝山頂一盤坐龜上的老壽星獻瑞,整幅圖看上去層疊如畫,雲霧繚繞、松柏常青,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而若是近了看卻能明明白白地瞧見老壽星與郭老爺子十分神似,一旁還以縷金絲的玄青色繡線提了行雲般的幾字:壽嶺松柏枝枝秀,郭園百花朵朵鮮;群山不老年年茂,福海無窮歲歲昇。

      「好!」

      「這郭虹瑜可真是蕙質蘭心啊!」

      「繡工好,才華也不差,更難得的是這份孝心啊……」

      「郭老真是有福啊。兒孫成材,如今就連大孫女兒也是這樣出色。」

      「是啊,郭家養出的女兒家,個個玲瓏似的。」

      郭老爺子長了臉,自然也是樂呵呵的讓孫子女們扶起自己從前就一直寵溺到大的長孫女兒趕緊起身。

      「好好好……好孩子,快起來。」他慈祥地笑著,「你這孩子可真用心,芸璃、采菱,你們可要多和你們大姐姐學習,瞧這手藝,實在是你們幾個姐妹的模範啊。」

      被點名的郭家二姑娘、三姑娘紛紛福身應是,只是那郭二郭芸璃是低眉順目,郭三郭采菱倒是撅嘴接著道:「大姐姐才華卓著、名聞遐邇,又長我們兩歲,自然是好的,爺爺可不許偏心呵!菱兒可是費了好些功夫,才從南疆收羅到給爺爺的古銀杯呢!大姐姐的禮物自然是好,也不能她一出來,爺爺就不喜歡菱兒的禮物了。」

      郭芸璃是郭虹瑜的庶妹,同樣出自郭家長房,當然一切以她的嫡姊馬首是瞻,怎麼可能為自己強出頭?而郭采菱卻是二房的嫡長女,郭家一向注重才能,郭采菱風風火火的性格來自於在商場叱吒風雲的父親,一向為自己的經商天賦被爺爺誇獎而得意,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精心準備的壽禮被遺忘?

      郭虹瑜已經佔了慶州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的名兒,資質同樣不差的她又怎可能一直屈居第二?

      這次她獻上的壽禮可是她走商路給爺爺置辦的一對銀杯,花樣精巧但不失大氣,漾著璀璨光華卻觸手潤澤。

      雖說看上去只是一對雕刻精美的杯子,並沒有什麼出奇的設計,卻不知為何,倒入杯中的酒水能長保冰涼,實為一奇物。

      郭老爺子喜愛杯中物,這壽禮也是花了巧思的。尤其他們郭家以商為本,郭采菱能瞞著郭老爺子從商路裡走來這樣好的寶貝作為驚喜,這份商才也是郭老爺子所喜的。

      「呵呵呵,不偏心、不偏心……」郭老爺子同樣和藹地拍了拍郭采菱。

      「不偏心的話,怎麼我小師妹現在還在內廳侯著,不讓她來這壽堂上給大家看看,她一點兒也不輸給這些姊姊?」一個清越的少年嗓音橫亙而入,話音裡帶著明顯的不滿與埋怨。

      隨之出現一個模樣俊美的少年,一身暗繡昇雲紋的羋緞所作的桔黃衣裳,腰間一個小小的號角竟是象牙所製,腰帶上綁著帶珠的絡子,上頭的珠子一顆一顆都是渾圓的黑瑪瑙,眉目彎彎帶著親善的氣息,脣紅齒白,年歲不大卻是步伐沉穩、氣息悠長,一看就是個略有小成的練家子。

      正是郭湮汀的七師兄,穆醇。

      他從小和年紀相同的郭湮汀最是親熟,凡事以小師妹為重,處處維護寵溺,就說他們是以孿生兄妹的關係一齊長大也不為過,他生性直率,哪裡聽得自己捧在手心的師妹一副還沒亮相就輸了的陣勢?

      當下就衝了進來。

      這少年英雄一樣的率性直為和保護幼崽一樣的氣勢讓在場的姑娘家眼前紛紛一亮。

      可堂上的客人們聞言都是一愣。

      也不知道來者善與不善,說是來賀壽,可禮數在哪兒呢?說是對頭,可他看上去又只是個埋怨老爺子偏心的小輩在鬧彆扭。

      而這小子口中的「小師妹」又是誰?眾人只能齊齊看向郭老爺子。

      那郭老爺子縱橫慶州商場幾十年,早就是個人精,加之郭家廣泛的人面甚至伸進武林,一聽一看也大概猜出,這少年是今日要認回郭家的孫女在師門的其中一個師兄。只見郭老爺子捋了捋鬍鬚,瞇起的眼睛閃爍著光芒,正要開口,卻又被一個朗笑的聲音打斷。

      「七師弟,你這般風風火火闖進堂上,要是讓人以為咱們拂了主人家面子,遷怒小師妹,說咱們師門都不懂禮數可怎麼是好?」一個看上去略略比穆醇沉穩一些的少年把玩著手裡的玉骨扇柄道。

      他身穿碧玉石綠的長袍,還套著件深藤灰紗褂,上頭隱隱有著流雲的繡紋,在走路時緩緩從繡線之間映透出來,腰間一塊君子珮雪白通透,就連上頭纏的紅線都是隱約帶著光亮,看上去似乎還是摻了銀絲的,桃花眼慧黠明亮,朗光疏風、流星闊步,頗有些雅士之姿。

      他一邊說著貌似管束的話,一邊朝堂上幾位長輩拱手道:「疏堯山幾位小輩來遲,給各位長者見禮了。」

      雖是江湖禮儀不算得隆重,卻能堵住「無禮」的悠悠眾口,除了正在肚子裡罵這六師兄賣乖的穆醇之外,誰也沒辦法即刻挑出他的錯處。

      只是他雖然向眾人行禮,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卻是不太正經的飄過在場姑娘家的臉蛋,甚至還朝其中幾個跟著長輩來拜壽的女兒家眨了下眼,明明是輕挑的動作,卻讓好皮相帶出了一股風流倜儻,一下子讓幾個特別純情的女孩都飛紅了雙頰。

      開玩笑,這種正大光明調戲人的機會可不多見,尤其是調戲這些良家婦女──平時大師兄嚴格得要命,能正大光明欣賞這些為自己心跳不已的粉頰紅光,實在是難得啊……

      「呵呵呵……想必兩位小兄弟,便是疏堯山的──」

      「──疏堯山地遠人稀也是久聞郭家盛名,師兄弟幾個拜壽來遲,還請郭老爺子見諒。」他笑語晏晏,就連對著郭老爺子也是一副厚臉皮至極的模樣,從骨子裡透出一股連調戲老人他都做得出來的不馴,卻是讓青春年華的姑娘們一個個心跳更是加快。

      哼!他聶兼儀除了大師兄之外,就沒人管得住,這種做作場面,他那傻七師弟應付不來,他可是如魚得水,保管教師兄們粉墨登場前沒有誰來煞風景。

      「我爺爺壽辰大喜,你們說是來拜壽,那賀禮呢?」郭采菱卻是瞧不上這唱戲小生一樣油滑的人,「我郭家是什麼地兒,你們疏堯山又是什麼地兒,拜壽不見禮、不報名,成什麼呀?」

      「在下──」

      還不等人說完,從壽堂外又傳進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那是我六師弟聶兼儀、七師弟穆醇。」

      隨聲而來是一個通體穿著月白色的少年,雖是素色,布料上的盛菊繡紋在光線下流動著漣漪一樣的光華,無珮無絡,卻是在腰側用血牙紅色的絲帶繫了一個不小的酒壺,頭戴著同樣用月白色重紗帷帽,只有那清亮嗓音裡的英氣給人印象深刻。

      他身後還跟著三名少年。

      穿著帶銀鼠尾灰鎏緞衫的挺俊少年寧靜淡定、目不斜視,一雙細長上挑的眼睛炯炯有神,唇線微抿,猶如一把未出鞘的重劍,整個人看上去除了眉目清俊之外,氣勢也是卓爾不凡。

      散髮用一條斜帶頭巾遮住一隻眼睛的少年身穿半邊縫了皮氅的織錦碧藍色短衫,踩著一雙異族的繡珠毛靴,圓眼燦亮帶笑,眉目如女子般豔麗,卻有讓人隱隱生寒的氣息。

      而穿著玄黑青松繡文人衫的青年溫文儒雅,客氣地朝四方賓客與上座的郭家長輩們行禮拱手,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和周身飄散的藥香,則是讓眾人彷彿醉了一般,也跟著他微微一笑。

      「你們郭家是什麼地兒自然不用我吹捧,至於疏堯山是什麼地兒也用不著你來質問。」

      那少年一擺袖子,帽沿也隨他舉動微揚,讓人不難猜想他此刻的意氣風發、傲然自得,他朝著身後三名服色各異的少年示意點頭,「這是我二師弟閻異、三師弟同昕、五師弟木萼。郭家老爺子大壽,在場江湖人士應當不少吧?還用我一一介紹?」

      「閻王愁」閻異、「迅風火雷」同昕、「千毒手」木萼。

      一個個近年異軍突起的新秀之名讓堂上竊竊私語的聲音霎時間多了起來。

      其中,與「藥聖」幾乎齊名的「閻王愁」最是如雷貫耳——兩年多前,一場瘟疫在比雲州更南邊的宛州爆發開來,朝廷幾番鎮壓都是鎩羽而歸,雖說不若熱病蔓延的速度快,致死率卻極高,藥石罔效。

      眼看著流民與死傷就要洶洶北上,朝廷只能張貼皇榜,廣求天下能人,只要哪個大夫或藥師能開出治病去疫的方子,便許太醫院首之位、黃金千兩、白銀十萬兩。

      這治病的方子像流水一樣的開出來,但宛州的病情也只是略略減緩趨勢,絲毫不見病癒之效,民間廣傳,只有藥聖出手才能解救這場災難,然而藥聖隱居已有十幾年,誰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上哪去了,只有乾著急的份。

      不料,卻有個年方十六的少年揭了皇榜,只用了十餘日,便解決了這場瘟疫,事後卻稱自己年少見識淺,不願接下太醫院首之位,還將所獲的黃金白銀換了米糧布匹送進災區,一下子名聞遐邇、人人稱道。

      傳言少年名叫閻異,出身師承一概不明,只知道每年十月會到京都停留三十日的時間看診,專治疑難雜症。因為他從閻王手下搶了宛州十八萬條性命,所以誰都尊稱這少年「閻王愁」。

      「迅風火雷」和「千毒手」在百姓中便沒有「閻王愁」名聲赫赫,但在江湖中也是廣為人知。

      「迅風火雷」一名來自同昕的刀法,極為迅捷快速,傳言能追魂千里而不錯殺一人,或許有些誇飾,可他小小年紀,能得這麼大銳氣的名也是其來有自:傳說他在一年前曾與獨臂刀王對戰,滂沱大雨的黃昏突然落下一道悶雷,而這同昕卻硬生生斬斷了閃光,捲著雷將獨臂刀王擊敗於刀下。

      而「千毒手」則是以十三歲的幼齡,用那一身不知從何而來的毐蟲毒功,挑盡了南疆外族每一間寨子,以及武林各地每一個使毒或懂毒的門派!更有傳言他癡迷世間所有毒藥,不僅闖進戒備森嚴的皇宮、紫蓮教教壇和黎國公府竊取藥材,為了飼養毒物甚至不惜以血肉入藥,活生生挖出自己的右眼。

      這般年紀、這般膽識、這般能力,讓整個武林對這些年的後起之秀聞之色變,避之唯恐不及。在座眾人或多或少見過他們其中之一或二,卻沒人想過這三個人竟是同一師門,一時間皆是半信半疑。

      但那帶著帷帽的少年卻對他們的驚疑不定十分嗤之以鼻。

      「今日裡可不是我們做主角,郭老爺子──我七師弟問得好,怎麼您滿堂子孫都在這兒,偏就我小師妹被落在內廳等候,我們為小師妹特意從疏堯山趕來,難道郭家竟然不認我小師妹嗎?」

      原本被自家六師兄一陣搶白面有不甘的穆醇一聽大師兄贊同自己,更是一副自己在理的模樣,瞪著和郭老爺子不同、臉色隱隱不好的其他郭家子媳輩。

      要不是小師妹是郭家孫女,哪需要被安在內廳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兒?

      他穆醇專長是護短、嗜好是護短、天生下來就是護短,今兒個大師兄在,肯定要郭家給小師妹一個好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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