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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郭五姑娘

      郭家壽堂外的歌班賣力地演奏喜慶的旋律,十足十地歡喜熱鬧,院門口祝壽的賀詞為了不被比拚下去,也越發鼎沸起來,幾乎震得落葉撲騰飛起,讓行經郭宅的路人紛紛投以欣羨的目光。

      然而此刻,郭家的門房與總管則是拿著剛到手的拜帖,面面相覷。

      「大總管還是不願進去通報一聲嗎?」穿著一身朱衣紅裳的美艷女子微微蹙眉,站在自家主人身旁,用低啞的嗓音催促總管郭持貴。

      那總管畢竟在郭家管事多年,分得清利害;今兒個是他們郭老爺子的壽辰,各方賓客雲集而來;其中不乏許多綠林好漢、奇人異士,對於郭家這樣靠人情人面走商的家族來說,這些訪客既不能得罪,也不能放縱,其中的度他不得不放在心上再三衡量。

      眼前這兩男一女自稱是來賀壽,禮物是帶了,卻硬是不肯將禮單交給郭家管事,只是再三讓他們進去通報郭五姑娘的四師兄來賀,讓他很是為難──

      郭家最近的確是有位姓玄的女貴客帶著一位姑娘來郭宅小住,底下人都在傳言,她們帶來了幾年前三房從王京戰亂逃難回慶州時,走散的小女兒的信物,說是要認祖歸宗,依排行,得叫郭五姑娘。

      可老爺子也不知作何打算,未允未不允的,先是留了貴客與那位小姑娘在家裡住下,吩咐重禮以待,卻同時又對下人們下嚴令:任何人在外人面前,都不許傳出他們郭家的五姑娘要回來的消息。

      而今堂上那麼多外人在場,他要是傻楞楞跑上去通傳,豈不是把自己後半生的生計給生生斷送了?

      「姑娘您、您這實在是讓小人難做啊……」

      紅衣女子覷了眼自己那神色不善的主人,又瞧著不斷想虛與委蛇的總管,暗嘆口氣感慨自己不得不扮黑臉的命運,卻還是沉下臉來朝那郭持貴道:「總管,我們少爺在京都也是人人敬一聲盧四爺,怎地,就在你這兒寸步難行?我們又不是沒帶壽禮,千里迢迢趕來不說,禮物又特別貴重,想讓郭老爺子親自過目,也不成嗎?」

      也並非她口舌毒辣,真的是主人不耐煩了,她再怎樣潑辣,好歹不會硬闖,但要是主人非要拂郭家面子……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闖過郭家護院,那好歹是百十個壯漢,她最討厭男人了……

      誰知那青年像是知道女子腹誹,冷淡地瞄了一眼紅衣女子,警告般嘖了一聲。那紅衣女子當場如獲大釋,表面上便也低眉順目退了下去,卻絲毫沒有自己方才咄咄逼人的歉疚。

      「總管,別說我不近人情,實在是好不容易才趕上這壽宴,我師門特別交代的一番心意若是就這樣掃地,恐怕郭老爺子知曉後也不會愉快。」他身形修長,年歲雖然不大,卻有種上對下的威儀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讓郭持貴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直抽抽。

      「這……這……」

      這邊郭持貴還在猶疑不定呢,他背後卻傳來一個輕靈柔婉的聲音:「總管,您還是趕緊讓她們將壽禮呈上去吧。我這四徒兒脾氣可差了。」

      「宇方見過師傅。」青年朝他身後廊門走出來的紫衫女子深深一揖,「宇方來遲,還望師傅原諒。」

      郭持貴這下汗流浹背:「原來這位爺真是玄姑娘的徒兒……老夫有眼不識泰山了。」

      真的不能怪他懷疑啊……這京都來的盧四爺,看上去只怕和玄姑娘年齡差不太多,就算不看那股氣勢,最多也小玄姑娘不到三五歲吧?這也能認師徒?

      那紫衫的玄姑娘只是擺了擺手笑著,姿態極盡慵懶卻不至頹憊,和藹地道:「總管快別這麼說。」

      「既有我作保,我家小四兒可以進去賀壽了吧?總管只管接待其他貴客就是了──」

      「可……」郭持貴本還想阻攔幾句,但他看著青年身後的一男一女將手中的劍提了一提,話到喉頭便又嚥了下去,打了個哈哈作了個揖,還真的轉身走去接待其他客人。

      青年臉上浮現一絲冷笑:「都說慶燕郭家如何大氣,本邸的總管就這點膽識。」

      「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紫衫女子把玩著自己的一小束髮,輕鬆笑道。「我這倒是沒什麼,你可比陵陵遲得久了,他們這會兒正在壽堂上呢。」

      「……那師傅捨得少看場戲,還在這擠兌我?」

      「上一場戲不過開場,我這不是來帶你上舞台嗎?」她愉快地笑了開來,朝三人招了招手,率先朝壽堂踏出步伐。

      青年也懶得和這愛湊熱鬧的師傅多說,讓身後的一男一女前後抬起從車駕上卸下的沉重禮轎,跟著紫衫女子離開吵雜的前廳。

-

      郭家壽堂上。

      「幾位小兄弟遠道而來,就是為了為難我郭家嗎?」郭老爺子的長子郭昭勝面有不善地開口質疑堂下幾個少年。

      尤其是那個白衣少年!不說他一身白衣在壽堂上著實不妥,賀壽還戴著帷帽,一副真人不露相的模樣,看著實在極為扎眼。

      就等你這句話。

      一旁的木萼輕聲笑了起來,陰惻惻地從懷裡掏出隻雪白的大毛蜘蛛,鍾情地撫摸著,端出了一副「千毒手在此」的惡人架式,柔聲對雪白蜘蛛哄著:「小銀花兒乖乖的,不氣不氣噢……待會我再聽見有人嘴裡酸臭,便讓他好好嘗嘗你的毒是甚滋味,說不準還能治口臭呢。」

      說著,還用那只妖媚的獨眼若有似無瞥向郭昭勝,看上去十分妖異,赤裸裸的威脅不言而喻。

      大師兄可是答應他能放寵物出來透透氣呢,這一路上他的寶貝可憋壞了!

      他也知道自己聲名狼藉,雖然「千毒手」聽著很蠢,但他偏偏喜歡看人們對自己精心照料的毒物畏懼恐慌的樣子,這怪癖他可沒打算改。再說,人家欺到頭上,他不過就是嚇回去而已,可沒真的放毒啊……總不能怪他的寶貝寵物天生就嚇唬人吧?

      郭昭勝的臉色立刻鐵青下來,袍中的拳頭握得死緊。

      這群山野裡來的崽子在他們郭家放肆已經對郭家名聲有損,偏偏他素聞「千毒手」的詭怪,也不敢和那隻毛茸茸的噁心蟲子較勁,只能憋得一肚子火無處發洩。

      「五師兄莫怪大伯父,湮汀懶怠,沒能遠迎幾位師兄前來替爺爺賀壽,是湮汀的不對。」

      一個不過金釵芳華左右的女孩兒手裡捧著一只襯在月季紅布上的松景盆栽,不過兩掌之間的大小,但仔細一看,那松景連枝帶土通體透著一股黛青色,竟是用一塊半琢半璞的奇特玉石雕刻而成,珍奇異常。

      郭湮汀打扮得清新爽利,鵝黃襦裙淺碧衫,髮髻上綴著精巧的杏花髮飾,隨腳步瑩瑩生輝。

      她知道自家五師兄平生最愛毒物,卻並不真會隨意出手傷人,只是大伯父若再緊緊相逼,五師兄也決計不會做小伏低收回自己的話,更可能是他一個心血來潮毒倒一片,屆時還要勞煩二師兄出手去救,場面一定不好看。

      沒辦法,只能自己先出面了。

      郭湮汀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抬,望向上座還是一臉和藹笑容的郭老爺子,不由得再次提醒自己:這個爺爺可是只把自己當作貨品,若不能展現自己的價值,就只能被賤賣了……她在心底自嘲一笑,今日不就是這樣嗎?要不是師兄們在這裡橫亙著,自己還不被隨意擺佈?

      想著,她望向幾位師兄,看到他們臉上帶著的關切和暖意,心頭的悶才稍稍平衡了點。

      「不妨……」被郭湮汀這麼一攪黃水,郭昭勝也只能故作大氣的回應,不料卻被穆醇打斷。

      「汀兒!」穆醇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師妹終於出來了,哪還管得著上面那個郭家長房老頭囉嗦什麼?趕緊三步併兩步朝自己最疼的師妹迎上前去。「可總算見著你了!」

      可憐的小師妹,幾月不見都瘦兩圈了,肯定是郭家沒照顧好她!

      他心疼的看著自己捧在心頭的寶貝妹妹,要不是這在大庭廣眾不好太過失儀,他早撲上去把小師妹好好地抱個滿懷!他可沒漏看小師妹眼底的複雜。

      郭湮汀輕輕搖頭,看著蹦到眼前這個最疼自己的七師兄,心頭一暖:「醇哥哥,沒事兒,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怕不怕,大師兄來前說了呢,要他們給個說法,怎麼你在郭家待得不好,也不讓大白爪兒──」

      「老七,好不好也讓小師妹說,你多嘴什?聒噪。」白衣少年脆嗓微沉,斥斷聲中隱隱帶著一絲好笑、一絲無奈。

      這個老七,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竟把他也給繞進去,八成是真怕他們幾個壓不住郭家長輩,逼自己出手吧?這小鬼心腸也夠黑的……真是沒白疼他!少年在帷帽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穆醇聳了下肩,一臉無辜地接過郭湮汀手中的玉雕松景盆栽,杵在郭湮汀身邊,大有「我當定這根柱子」的氣勢。

      深知自家大師兄與七師弟脾性的幾個師兄弟都在心底偷笑。

      一時幾個少年或多或少都舒開了笑意,就連一直板著臉孔的同昕也微微牽了下嘴角,尤其是閻異與聶兼儀二人,他們倆本就生得一張清潤興雅的面皮、眉目俊俏又天生帶笑,這一展笑更是讓幾個荳蔻年華的姑娘紅了耳根。

      堂上的幾位長輩神色各異,卻都是不同程度的訝然。

      這是逼著郭家不要跟他們硬磕呢?莫說名聲好不好,他們鬧這一齣難道還站得住理?或者那個戴帷帽的少年真有手段能從他們郭家「討」出什麼說法?其中郭昭勝的臉色就快黑出水來了,就連他的妻子涂氏也像是被寒風吹得生冷,往旁縮了縮肩膀。

      而郭家三房臉上那種得瑟喜氣的模樣都快垮了。

      兩夫婦正在心底猛力祈禱:可千萬別招惹老爺子不開心哪!他們還想認回這個失散多年的小女兒啊……

      郭采菱則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不過是小時失散的五妹妹,憑什麼讓大家都繞著她轉?她原以為大姐姐是她最大的勁敵,沒想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五妹妹也不是個善荏。

      相較於郭家幾房的各種心思與堂下的竊竊私語,郭老爺子倒是極為冷靜。

      這樣的場面雖然不是太好,卻也並不是由不得郭家說白抹黑,沉穩老辣的目光在自家子孫身上轉了轉,最終還是越過郭采菱,落在郭虹瑜身上。

      他對這個長孫女除了寵溺之外也沒少過指點,孫輩之中,除了兩個在外歷練經辦貿貨的孫子,他最期待的就是這個才貌雙全的美玉明珠。

      正因如此,當郭老爺子聽聞京都帝家有意選人進宮的風聲,便開始苦惱與蔣家議的親是否該尋思給退了:二孫女郭芸璃膽小怯懦,嫁去蔣家光是別給娘家添亂都難,談何成事?三孫女郭采菱脾性驕傲,雖說聰明伶俐,卻更適合與平家議親,二房也是這個成算,近年與平家來往也頻繁。四孫女郭潔琳體弱多病,現下還養著呢。

      他是真的不捨能與蔣家漕運牽上關係的議親,又不想白白失去家裡能出個娘娘的機會。郭湮汀此時回來認祖歸宗,卻是一場及時雨,讓郭家可以考慮兼得魚與熊掌。

      再加之郭湮汀身為疏堯玄姑的徒弟,等於讓郭家與蔣家多了一層江湖關係,光是「閻王愁」就足夠多少商機?這塊餅確切是不能放的。然而郭家卻也不能讓他們搓圓揉扁──這一切,都講究掌握平衡,而那平衡的秤繩,就必須得握在郭家手中。

      現下的景況,身為長輩的幾個兒子都不方便開口,正需要由同輩先將氣氛調節過來。郭老爺子也正好瞧瞧這郭虹瑜能不能鎮得住這樣的場子了。

      那郭虹瑜自小得郭老爺子教導,此刻也明白進退,只見她美目歛光低垂,輕移蓮步,上前優雅地福身淺笑道:「幾位少俠遠道而來,不巧五妹妹不在壽堂上給爺爺拜壽,這才當作是我們待五妹妹不好呢。」

      「只是幾位有所不知,爺爺正是要在壽宴上介紹五妹妹,也算將五妹妹認祖歸宗之事喜上添喜,如此雙喜臨門,豈不是更好麼?」

      溫婉得宜的一番話說得賓客紛紛點頭稱是,郭虹瑜朝那些應聲的賓客輕輕頷首,姿態端得那是落落大方。

      「瞧她做作得都成精了,酸人還得裝有禮,也真配得上虛偽二字。」聶兼儀在木萼身側低聲嗤笑。「就不知道把假面卸下來時,裡頭該有多臭。」

      「可惜閨秀皮,豺狼心。這不孝不順的名份還想扣上來呢,小師妹那般可愛,恐怕是礙她眼了。」木萼彎著獨眼,也跟著低聲呵呵嘲諷一句。

      同昕瞟了眼交頭接耳的師弟們,默默點頭。

      閻異無奈地輕輕搖頭,嘴角的笑意卻一點也沒動搖。

      這些話說得極為小聲,掩在賓客聲底幾乎就像清風,一下就沒了影兒,郭虹瑜自然是沒聽到,見那兩人嘲弄的目光更是不悅。本來還想說話,卻聽到郭采菱哼了一聲,紅脣抿笑讓到這個脾氣驕陽一般的三妹妹身旁。

      「喜上添喜是爺爺好意,五妹妹既然出來了也無妨。」郭采菱鄙夷地望向穆醇替郭湮汀捧著的壽禮,「采菱才疏學淺,卻不知道疏堯山竟是個產玉的地兒,雕個松景還忒雅致,玉貴通透,就不知道五妹妹送上來這塊,極為濃墨老沉,有什麼說法,快說來給姊姊長見識?」

      窮鄉僻壤出來的女娃能拿出多好的東西?她是真的瞧不起那松景盆栽──就連貢品等級的玩意兒他們郭家也拿得出手,何況一塊玉雕的疙瘩?庫房裡多得是!

      別說她剽悍,她還確實想搶第一。可大姊姊那屏風一方面挑不出刺,再者說,當著大家的面對代表心意的禮物挑刺,反而會顯得她小氣;這個五妹妹,拿出來的不過是一般好人家就能拿出手的禮物?雖然方歸宗的十三歲女娃出手如此,也已經足夠闊綽,偏生那幾個師兄一副疏堯山是多麼地靈人傑的寶地,實在讓她氣不過,便出言擠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村姑五妹妹。

      穆醇發誓,要不是這兒是壽堂,他肯定將手中的玉雕盆栽砸在那妮子面門上!雖然在他眼中,這盆栽也確實不是什麼珍稀玩意,但也絕計不是什麼人都拿得出手的禮物。

      這份禮原是要贈給小師妹爹娘的歸宗禮,畢竟師傅與小師妹兩個月前就出發前來慶燕,誰知道郭家不肯大大方方認回小師妹,非要藉機搞這麼些花花腸子,利用壽宴逼得小師妹做他們戲碼的道具。

      依照師傅的性子,恐怕也壓根不會去注意什麼賀不賀禮(他們師兄弟中也沒幾個記得自己生辰的),小師妹又被他們喚了出來,手邊約莫也就是這玉雕的盆景看上去還稍微像樣吧。

      這個自稱小師妹姊姊的討厭傢伙,仗著自己獻的禮別出心裁,便來嘲諷小師妹的權宜之計,也真夠不要臉的!

      穆醇正要反唇相譏,卻被白衣少年揚手阻了下來。

      「大師兄?」

      「知道自己才疏學淺才沒賣弄,小妮子倒是有幾分自知。」白衣少年話音帶笑,清朗的話音吐出的卻是惡劣的嘲弄。「郭老爺子高壽七十有七,妮子,妳說小師妹這塊玉選得老──是說郭老爺子還不足配得上這塊玉,還是想稱讚小師妹這玉盆景選得恰好呢?哈哈,好銳利的口舌,我真是大開眼界。」

      「你──!」郭采菱恨恨咬牙,可對方卻好像並不在意,依舊是那樣高傲地站著。

      郭采菱將要發作,外頭卻揚聲傳進一個略顯冰冷的聲音:「大師兄且留一點餘地。」

      隨聲舉步走進一個水色長袍的男子,滾繡金邊的衣著比起在場幾個少年都更華貴正式些,後面跟著一男一女,朱紅地黃,也是上好的衣料與珠鈿,擺出去放哪兒都是上上等的配飾,此時卻恭恭謹謹的隨在男子身後作為隨從。

      他抱拳一禮,「見過郭老爺子、幾位長輩,疏堯山盧四,恭賀郭老爺子高壽福全。」

      聞言,原本面上青紅紫黑顏色各異的郭家人這下臉色都刷白幾分。

      「閻王愁」、「迅風火雷」、「千毒手」,這三人尚可以說是江湖人士或郎中大夫,而眼前這人,幾位郭家長輩卻是知道的──與他們同為商賈,年紀輕輕便在京城與商場老手平起平坐的糧商,盧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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