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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譚 《二口吃》

二口,兩個口。

正常人只有一個吃食物的口,超過兩個的,不是畸形,不是人面瘡,就是被詛咒、受到惡報的。

我的後腦勺正是有另一個口。

一個不受我控制的口。

這個口的緣由,首先要說到我和阿蓋還是兩小口的時候。

那時我和阿蓋相戀,愛至結成夫婦。

初時我還以為自己是阿蓋第一任妻子,豈知,他還有一個前妻。

可幸的是,那個前妻已經死了。

有個死去的前妻,我是不會在意的,可是,我介懷的,是她遺下了一個女兒。

若果她女兒沒有存在的話,我就不會活得那麼貧困,那麼不自在。

「琳琳,妳還不起來?已經八時了,妳要我被老師問候嗎?」

我不耐煩地向着在酸枝長椅上,正睡得像死去般的瘦削女孩怒罵着。

「咈—」

我拿起放在椅旁的一條彎曲的藤條,向着她的肚子使勁鞭了下去。

「媽⋯⋯媽,不要打,妳遲,遲沒有喚我,我我不知⋯⋯」

她蜷縮着把身體正面轉向椅內邊,避免我打她的肚子。

「咈—咈—咈—」

我一記接一記的向着她的背部用藤條拂下去。

「還敢頂嘴,妳就不能自動起來,要我費神喚醒妳?呵,說話結結巴巴,又懶又笨,不知妳那死去的媽媽當時吃了甚麼臭東西,生出妳這個鬼樣子。」

我一邊鞭一邊怒罵她。

「媽⋯⋯媽,不要打,我我沒有丁,現現在就要起來了,妳⋯⋯」

她瑟縮在椅上的一角,雙手手掌伸出抵禦我的鞭打,哭泣着說。

「媽媽。」

我正要向她加上一鞭時,一把天真又活潑的聲音打斷了我。

「佳佳,怎麼樣呀?」

我收起怒火,轉向我親生的可愛女兒面前,蹲下身體,摸着她的頭溫柔地說。

「媽媽,我的鬧鐘不能響了,害我今天遲了起牀。」

她拿着鬧鐘,睡眼惺忪地仰望着我說道。

「佳佳,乖,我給妳換個電池吧。今天是兒童節,我給妳弄了一頓豐富的早餐,妳就快快去吃吧。」

說罷,拿起她的鬧鐘放在一旁,輕輕拍一拍她的後腦勺。

「好哇!謝謝媽媽!」

她欣喜地蹦蹦跳跳着。

我站起身體,走進臥室,拉開衣櫃下的抽屉,找尋着之前買來的電池。

「咈—」

「妳怎麼還不起來呀,害媽媽那麼辛苦。待我幫媽媽教訓妳,賤骨頭。」

「咈—咈—咈—」

客廳隱約傳來了佳佳的嗓音,我找到電池後,走出臥室。

「佳佳,校車就要到了,快點去吃早餐吧。這賤骨頭太懶了,媽媽罰她不準吃飯,妳就不要理會她吧。」

我不厭其煩地輕輕敦促。

「好吧,知道了,媽媽。」

佳佳放下籐條,乖乖走向飯桌,吃起早餐來。

我換掉鬧鐘的電池,冷冷地望一望琳琳。

她靜靜地躺在椅邊,雙目閉上,看似已昏睡過去。

「哼!」

我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

佳佳要趕上學,已經沒有時間及精力去理會琳琳了。

我任由琳琳就這樣臥着,匆忙地幫佳佳收拾上學用的物品。

待佳佳乘上校車後,我舒了口氣,返回家中。

琳琳依然似死去般沉睡着。

「還不起來?」

我惱怒地用力拍打她。

她沒有回應。

「不要裝死了,快起來。」

我捉着她的手臂猛烈搖動。

仍舊毫無反應。

我心裏一驚,把手指放在她的鼻下。

沒有呼吸⋯⋯

「嗨,快醒來,給我知道妳在裝,妳就真的死定了。」

我連環搧她數記耳光。

紋絲不動⋯⋯

真的⋯⋯死了?

我腦海一片空白,身體打着寒噤,不知如何是好。

呆了半晌後,開始鎮定了下來。

阿蓋⋯⋯要通知阿蓋⋯⋯

費盡力氣,好不容易才從僵硬的身體,抽出了手臂,拿起電話聽筒。

「阿蓋⋯⋯你⋯⋯你可以早點,回來嗎?」

電話接通後,我結結巴巴地請求着。

「什麼事呀?我這邊正忙着。」

阿蓋正上着班,有點煩躁地答話。

「琳⋯⋯琳琳⋯⋯死⋯⋯死了⋯⋯」

阿蓋那邊一言不發,我亦焦慮不安地默默等着。

過了一會兒,

「好吧,我向上司請半天假,早點回來處理吧。」

他呼了一口氣說道,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的心情平靜了下來,慢慢掛回聽筒。

看着琳琳靜止不動的屍體,我思緒萬千。

琳琳是被我打死的?還是餓死的?

不,是她不乖,自作自受,不是我的錯。

我應該自首嗎?我會被判刑嗎?

不,不能受刑,佳佳還小,還要我照顧。

那麼,屍體要怎樣處理?

藏屍?碎屍?棄屍?燒屍?

能隱暪下來嗎?會被發現嗎?

不會的,可能的,只要萬事小心便行了。

想着想着,我已經忘記了今天預定要做的家務。

「我回來了。」

阿蓋的嗓音把我的靈魂從焦慮的深潭裏呼召回來。

「她真的死去嗎?」

我還未及回話,阿蓋已迅速走至琳琳的屍體面前探看。

「看來真的死去了。」

阿蓋夷然自若地說。

「怎……怎麼辦?」

我擔心地問道。

「哼,事到如今只能瞞過去了,難道妳想去受刑,遺下佳佳給我獨自照料嗎?」

他有點不耐煩地回答。

「你這樣即是說這全都是我的錯?你沒有虐打過她嗎?誰昨夜把她抱起來拋至天花板再任由她跌落到地板?也不治治你的經濟,掙那麼少怎能養活那麼多口?餓死了這累贅,你絕對是有責任的。」

我氣急敗壞地喧嚷着。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了,妳冷靜一下,現在先去小睡片刻,琳琳的屍體由我來處理。」

阿蓋平心靜氣地說。

「你要怎樣處理它?」

我好奇地問。

「我怕說出來妳會害怕,總之我有辦法,妳只要去打個盹兒,我便會弄妥。」

他泰然地邊說邊推我入臥室。

我坐在牀上,憂心忡忡地望着阿蓋關上房門時那從容不迫的臉容。

呆坐一會兒,我便沉睡去了。

「嘟嘟—嘟嘟—」

客廳的電話響起,我驚醒過來。

正想走出臥室去接聽,但被阿蓋的嗓音打住。

「喂。」

……

「是的,我是她的爸爸。」

……

「對不起,她今天早上突然身體不適。」

……

「不太淸楚,明天會帶她去看病,暫時今明兩天也要請病假。」

……

「好的好的,謝謝。」

……

我走進客廳,看見阿蓋掛回聽筒,若有所思的坐在酸枝長椅上,而琳琳的屍體早已消失了。

「怎麼了?」

我走近他,坐在旁邊,伸手輕摸他的胳膊問道。

「屍體已經解決了,剛才是學校的電話,我替她請了今天和明天的病假。」

「現在要處理琳琳的身後事,明天我會去學校為她辦理退學手續,說她要長期治病,不能上課。」

他沉着冷靜地說。

「佳佳也差不多要回來了,妳現在的疲樣會嚇倒她,調整一下心情去接她吧。」

他看一看我,不待我回應,緊接着說。

我點了點頭,挺起困憊的身軀站起來,轉身準備梳洗出門。

「不會有事的。」

他從後擁着我,然後把下巴微微頂着我的頭頂說道。

我呼了口氣,把後腦勺依向他的頸,右手輕握他的手臂,享受着這親密的感覺。

過了約一個半月。

琳琳的身後事已經順利處理完畢,沒有碰過壁。

母親節當日,佳佳替我做了部分家務。

作為媽媽,看到自己的女兒那麼孝順,真的由心而發感到安慰。

我決定要送她一份禮物,一張全新的書桌。

由於家中的空間不大,佳佳從前是用一張破舊的摺桌來做家課的。

琳琳的離去留下了一大堆廢物,我把它們全數丟掉,現在家中有位置可以為佳佳設一張書桌。

我和阿蓋在這兩天假期去了一些家具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書桌。

可是,不是尺吋太大,就是價錢偏貴。

由此,阿蓋決定為佳佳製造一張獨一無二的書桌。

今天是星期二,為了給佳佳一個驚喜,阿蓋請了一整天假去製作這張書桌。

他買了數片長木板和兩盒釘子,在家中找來一把手鋸和一柄鐵鎚,到客廳的空地動起工來。

我一邊做着家務,一邊留意着阿蓋的勞動,幻想到佳佳收到這份禮物時那歡喜的樣子,滿滿的家庭幸福感覺油然而生。

「妳可以過來幫幫忙嗎?」

阿蓋的聲音打斷了我的白日夢。

「怎麼了?」

我走到他的身旁問。

「妳可以幫我扶一下那裏嗎?我這邊需要穩定的狀態才能鋸得整齊。」

他指着手上一個木板組架的一處說。

「好的。」

我蹲下來,跟隨他的吩咐去做。

「吱嘎吱嘎……」

我舉頭望着阿蓋彎腰鋸木的辛勞樣子,打算一會兒要給他冷飲讓他稍事歇息一下。

「啪—」

一下清脆的裂木聲猝然從我的背後傳來。

我轉頭去望,指顧之間,後腦勺頓時感到一記橫砍,力度使我連人帶架差點仆倒在地。

「啊!」

我坐直身體,未回神便聽到阿蓋的驚呼。

「妳沒事嗎?」

阿蓋一手攙着我的肩膀,一手摸着我的頭問候。

「喔唷!好痛!」

這時我才感到後腦勺傳來劇痛。

「對不起,我剛才被那『啪』的一聲嚇了一跳,手上的鋸子不小心向妳的後腦……」

「妳……妳流了很多血,等……等我一下。」

他慌張地離開我的身邊。

我雙手抱着頭,頭似被撕裂般,痛不欲生。

待阿蓋回來,身體忽然發軟,眼前的景象變得糢糊,天旋地轉……

「好餓……好餓」

眼前漆黑一片,身後傳來一把悽愴的女孩聲音,感覺很近。

「妳是誰?」

我轉頭,沒有人。

「我好……餓,餓……」

嘶啞聲又自背後襲來,我急匆甩身向後飛瞥,但,一個人也沒有。

「妳是誰?不要躲。」

我開始慌亂起來,不斷地扭頭翻身,東張西望,可是,依舊渺無人蹤。

「我,餓餓……我……」

腦後響起悲鳴,愈來愈大。

頭痛欲裂,我雙目緊閉,雙手抱頭。

「夠了。」

我忍無可忍,竭力大喊。

白茫茫,嗡嗡鳴。

大喊後,耳鳴目眩。

眼前漸漸出現了數個人影,吱吱喳喳彷彿在說着話。

突然,其中一個白色人影靠向我,一隻手揭起我的左眼皮,另一隻用一條棒狀物指向我的左眼,刺眼的強光從那棒狀物射出。

我因害怕而反射性地用力閉眼對抗。

照了左眼一會兒,他又對我的右眼做相同的動作。

強光的照射使我的視力以至聽力都恢復過來。

此時,我已明白了這一切。

我現在身在醫院,前面的數個人影是阿蓋以及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剛剛是醫生用手電筒檢查了我的雙眼。

「怎麼了?怎麼了?醫生。」

阿蓋着急地說。

「她暫時沒有大礙,但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待傷口癒合。」

醫生回答。

「好吧,謝謝醫生。」

阿蓋如釋重負,向醫生道謝。

「妳沒事嗎?頭還痛嗎?剛才妳突然大叫嚇了我一跳,做了惡夢嗎?」

待醫生和護士離開後,阿蓋撫摸着我被蹦帶纏繞的頭,皺起眉頭地問。

「頭現在還痛着,但已經沒有先前的那麼痛。對了,我睡了多久了?今天是那一天?」

我怕阿蓋再為我而擔憂,迴避了惡夢的事情。

「妳已整整昏迷了兩天,我向公司請了假,在家中照顧佳佳,做了家務,妳不用費心了。」

阿蓋體貼地說。

「那麼,住院費……」

我氣若游絲地道。

「住院的事我會處理的。啊!差點忘記了要接佳佳,妳好好休息吧。」

他望一望牆上的掛鐘,不待我回應,奪門而去。

我安心地目送他離去……

「喔唷!好痛!」

……

「奇怪,為甚麼會長成這樣的?」

……

我面對着梳妝桌的鏡台,左手掠起頭髮,右手提着小鏡子伸向後腦,眼睛斜盯着從小鏡子反射再由鏡台反映出的,後腦勺癒合後留下的疤痕,口裏喃喃自語着。

先前的傷口癒合成了兩道上下緊密並排在一起的鮮紅色腫脹痂塊。

離院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雖然沒有後遺症,但後腦勺仍會隱隱作痛。

初時癒合時只有一道扁平的疤痕,我一直沒有為意,現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算吧,希望過一段時間會有好轉吧。

我纏回蹦帶,戴上鴨舌帽,扭一扭脖子,站起身子,出門去接佳佳。

「喔唷!好痛!」

大聲疾呼後,我趕快撐起上身,輕摸後腦。

做畢家務,剛想懈意地摔到牀上休息,可是,後腦的痂塊卻極力頑抗。

刺痛久久未散,痛得我抱着頭,弓起身體,眼眶泛滿淚水。

痛楚消退後,我坐到梳妝鏡台前,小心翼翼地解開頭上的蹦帶。

我拿起小鏡子,向後一照。

「啊!這是甚麼鬼東西?」

我驚呼。

鏡子倒影顯示的是兩道腫脹的痂塊裂了開來,中間有道鋸齒形的裂鏠,而其中一個「鋸齒」赫然突了出來!

我戰戰競競地慢慢伸出手指,謹慎地碰一碰那塊突出的「鋸齒」。

尖尖硬硬的。

那應該是頭骨的骨刺。

不寒而慄,我不敢再望,放下小鏡子。

那應該只是傷口因細菌感染而惡化罷了,明天去看一看醫生吧。

我安慰自己。

不要告訴阿蓋吧,免得他又為我而費心。

我一邊想着,一邊纏回蹦帶。

好好休息吧。

我側身躺在牀上,倒頭便睡。

「暫時給妳弄平及鏠合了頭部後方的傷口,現時不能判斷這病徵是由甚麼原因引起,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不留院行嗎?我有事要忙。」

「……這樣吧,我給妳處方一種消炎止痛藥膏讓你回去搽抹患處,每天搽一次,一星期後回來複診,再看看情況吧。」

「好吧,謝謝醫生。」

做完小手術後,我離開手術牀,戴回鴨舌帽,走到藥劑部,排隊等待處方藥。

「妳知道甚麼是人面瘡嗎?」

兩個排在我前面的婦人談起話來。

「是那種多長在身體的關節部位,有着人面一樣的寄生胎嗎?聽說是一種怪病,非常可怕的。」

「對噢,我有位朋友的親戚相傳是因為作惡多端而患上這種病。人面不是有一個口嗎?聽說還可以給它餵食的。」

「真的嗎?那就太恐佈了,最好都是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不然就會受這惡報了。」

「啊!要拿藥了。等會再談。」

我默默地聽着她們的對話。

端午節前夕,天氣很熱。

我買了糯米、肥豬肉、鹹鴨蛋黃、紅豆、鹹水草和糭葉,準備製作鹹肉糭。

浸糯米、洗糭葉和包糭子,花了兩小時,做了十餘個糭子。

我把它們浸入盛了大半滿水的大鍋裏,打算以大火水煮糭子。

做畢,滿頭大汗,有點疲累,想歇息一下。

為了方便,我選擇在客廳的酸枝長椅上作小睡。

我調了鬧鐘在一小時後響起,提醒我去關火。

然後,側身倒頭便睡⋯⋯

「啪—」

巨響,離我很近。

我從酣睡中驚醒。

後腦激烈撼動,耳目俱顫,整個頭部痛得生不如死。

待痛感緩和下來,我張開緊蹙已久的雙眼,第一眼便看到那條大裂縫。

那條剛好在阿蓋割木時裂開,使他分了心,讓我的後腦勺受了深深的一記砍擊,該死的裂縫!

現在它竟然又再次裂開,裂得更大。

先前明明已經修補過的。

「嗶嗶—嗶嗶—」

鬧鐘突然鳴響,嚇了我一跳。

對了,要關火了。

我壓抑驚悸的心神,按停了鬧鐘,撐起痠痛的身體,走進廚房,關掉爐火。

我打開鍋蓋,陣陣的糯米香味撲鼻而來,食指大動,讓我暫時忘記了疼痛。

試一試糭子的味道吧。

我用大鉗把鍋中其中一個糭子撈了起來,放在一隻碟子上。

我把那糭子端至客廳的飯桌上,泡了壺茶,然後走進臥室找起修補工具來,打算待糭子放涼一點,把那裂縫修補後再吃。

「我……餓……」

耳邊隱約傳來淺淺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我身後說話,很近,頭頸也似是隨着微微震動。

我轉身一看,沒有人。

幻覺,應該是幻覺。

「餓……我……」

愈來愈大,不只是聲線,我頭頸的震盪也一樣。

驚惶失措,我想轉頭,但身體在這時乍然動彈不得。

「我……好……餓……」

這次非常清晰,貼身的近,我感覺到聲帶不受控地振動……

那聲音應該是從後腦勺發出!

猝然,巨痛再襲,我感覺到後腦勺的頭髮不由自主地開始騷動,頭上纏着的蹦帶繼而鬆了開來,

「我……好……餓……啊……」

吵啞並悽厲,震耳欲聾。

這時,我發着慌,不知所惜。

聲音剛止,突然,頭髮被拉扯,有八道黑色條狀物從我的臉龐邊迅猛伸出,剛勁地橫挺朝向面前。

拉扯的力度使我向前傾倒,在這險要的時刻,雙腳不受控地向前踏起步來,卸去拉力,避免撲倒。

被「拉走」中,經過梳妝桌,我從眼角偷瞄了一下鏡台。

瞠目結舌。

鏡中的我,似喪屍一樣走着,頭髮分成八束猶如蜘蛛腳般向前挺伸,後腦勺一處光禿的頭皮露出,而頭皮上有兩道裂開得像嘴唇般的腫脹痂塊正抖動着,中間則有一根淡紅如舌頭一樣的條狀物蜿蜒地卷動着。

⋯⋯

「呼⋯⋯嗤⋯⋯呼⋯⋯嗤⋯⋯」

我面如死灰,一邊「走」着,一邊聽着從後腦傳出的喘氣聲⋯⋯

「口吃,作賤作得口。」

喉嚨一邊吞嚥着食物,一邊振動着嗓門發出沙啞的聲音。

可是,出音口不是在我前面的嘴巴,而是在後面的頭顱⋯⋯

然而,更可怕的是,我可以感覺到食團從後腦勺通過腦部蠕動進入至頸部⋯⋯

活像是我的食道分了岔,多了一條從後腦勺延伸至食道的管道!

「好吃,糭子做得好。」

吞畢食團,喝過口茶,舒了口氣,再說一次。

我凝視着八條蠢動着的髮束愣怔着,完全不理會這句讚言。

鬆解草繩、揭開糭子、撩起糯米、握成飯團、餵向後腦⋯⋯

望着髮束們在飯桌上的一舉一動,加上腦內詭譎的蠕動,儘管維持跪坐着的姿勢未久,無法動彈的身軀卻因恐懼而發着麻。

這恐怖的感受何時才會終止啊?

我已不能再忍耐多一刻了!

天啊,我快要崩潰了⋯⋯

「不要。」

「不要啊!」

身體抖了抖,雙眼猛地睜開,左顧右盼,張惶得上氣不接下氣。

喘過一大口氣後,我才留意到原來佳佳一直在我身邊不斷叫喚着我。

「媽媽,你沒事吧?」

「媽媽,你沒事吧?我下了校車後看不見你,就獨自一個人回家來了。」

佳佳按着我的肩膀擔憂着。

「對不起,媽媽很累。」

我輕輕拍一拍她的後腦勺。

突然,我瞪大眼睛,身軀一震。

對了,後腦勺!

我驚慌地探摸着我的後腦勺。

「媽媽,怎麼了?」

佳佳望向我的後腦,好奇地問。

「沒甚麼,媽媽只是累透了。對了,妳還沒洗澡吧,媽媽做了糭子,等妳洗澡後,我端出來再給妳吃吧。」

我未能仔細摸清後腦勺,但擔心那怪「口」顯露出來會嚇怕了佳佳,所以我催促佳佳暫時離開一會兒,待我可以安心去察看。

「好哇!謝謝媽媽!」

佳佳欣喜若狂地答應。

我面帶笑容地目送佳佳走入浴室。

當浴室的門被關上的一剎,我立刻放下笑臉,慌忙走入臥室,急促坐在梳妝鏡台的對面,左手隨即掠起頭髮,右手快捷抄起桌上的小鏡,迅速向後腦勺一照。

奇怪。

和先前的狀況不一樣。

一樣有兩道腫脹的痂塊,然而,沒有裂開,沒有裂縫。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夢?

是了,定是我想太多而有所思有所夢了。

我按了按胸口,舒了一口氣,放下心頭大石。

好了好了,不要胡思亂想,當務之急,收拾一下飯桌和爐面,撈起糭子給佳佳品嚐吧。

我走出臥室,望向飯桌。

飯桌凌亂不堪,米碎飯渣滿桌。

我呆若木雞。

等等,不要嚇自己,不要嚇自己。

只是因我太累,精神不穩,不自覺地放縱了自己,肆意地吃糭,而我剛好思緒混亂,忘記自己曾幹過這樣的事情罷了。

應該是,應該是。

不,是的確,的確是。

「我回來了。」

阿蓋沒精打采地說。

「辛苦了,你遲了一小時,公司要加班嗎?」

我在廚房迎面憂心地問。

「今天不用,我遲到只是因為去了菜市場買菖蒲和艾草,希望掛在門邊來辟一辟邪。」

他舉一舉右手拿着的塑料袋,消沉地說

「辟邪?為甚麼這樣說?在公司發生了甚麼事?」

我放下鍋鏟,除下手套,走向前,伸手打算接過塑料袋。

「唉,最近真倒霉,很多事明明已經盡心盡力去做,但總是處處碰壁,不是不小心漏了重要事項,就是不為意犯了嚴重錯誤。」

他惆悵地說。

「不要灰心,事情總會有好轉,快去洗澡吧,我來——啊!」

我掰開塑料袋,正想拿出菖蒲時,一陣濃烈的草葉味沖向我的鼻子,後腦的劇痛隨之突襲而來。

「你怎麼了,傷口還痛嗎?我扶你去臥室休息一下吧。」

阿蓋攙着我的腰,帶我進入臥室,坐在睡牀上。

「可惡!那庸醫真是的,沒給治好卻收那麼貴,豈有此理?哼!後天下班後一定要去醫院投訴他。」

阿蓋怒氣沖沖地責罵。

「噓,佳佳在隔壁做家課,不要那麼吵吧。我後天會再去一趟醫院,看看情況怎樣。還有,你洗過澡後,幫忙準備晚飯吧,今天我做了糭子,你可以嚐嚐,我現在沒胃口,你和佳佳一起吃吧。」

痛楚稍稍消退下來,我柔柔地勸說和交代晚餐的事情。

「好吧,你去睡吧,若是再不能治好,我真的會去投訴。」

阿蓋雖然仍怒意未消,但聲線已降下,幫我除下圍兜後,聽我的說話,離開了臥室。

我側身躺在牀上,呆呆地望着牆壁的掛畫。

不!

不要胡思亂想,那不是真的!

後天就是複診的日子了,到時詳細地向醫生查詢吧。

還有,明天去附近的佛廟拜一拜觀音吧,求道平安符也無妨。

⋯⋯

想了一會兒,把之後要做的事情都盤算妥後,我才安然入睡。

「媽⋯⋯媽,為為,甚麼?」

背後傳來一把哀泣的女聲,我轉身。

「媽⋯⋯媽,為為,甚麼要這,樣⋯⋯對我我?」

看得非常清楚,眼前站着的是琳琳。

「媽⋯⋯媽,為為,甚麼要這,樣⋯⋯對我我?我⋯⋯餓,好餓⋯⋯我⋯⋯」

我想逃走,我想說話,但身體不能自主。

看着佳佳向我靠得越來越近,懼意充斥着全身。

⋯⋯

「啊!」

我大叫。

四周昏暗,汗流浹背。

「重⋯⋯麼了?」

阿蓋在我背後含糊不清地問。

我正想轉身回話,突然,

「因私欲而弄死前妻的女兒是有報應的。」

我感到後腦勺發出了聲音,霎時啞然失色。

「十麼?」

阿蓋半夢半醒地問。

「因私欲而弄死前妻的女兒是有報應的。」

聲音更清晰,我全身血液瞬間凝結,想說話,但連呼吸也很困難。

「甚麼?妳在說甚麼?」

這次,阿蓋酣夢初醒,從後摟着我,在我耳邊問。

「沒⋯⋯沒甚麼。只是在說,說夢話⋯⋯罷罷了。」

我費盡力氣,終於能說出話來。

「妳又作惡夢嗎?不會有事的。」

他把下巴微微頂着我的頭頂說道,

猝然,巨痛再襲,我不由自主地把後腦勺依向他的頸,右手重重握着他的手臂,頭髮開始騷動起來。

「妳怎麼了?」

阿蓋驚訝地問。

「我……餓……」

後腦勺裂了開來。

「妳⋯⋯怎怎麼了?」

阿蓋鬆開了原本抱着我的雙手。

「餓……我……」

痛得不能自我。

「妳,妳到底怎麼了?」

阿蓋驚呼。

「我……好……餓……」

我的口彷彿跟着說話。

「放,放開我。」

阿蓋右手想掙脫我的摛拿。

「我……好……餓……啊……」

頭髮終於鬆脫了蹦帶,胡亂擾動着。

「啊!快放,快放開我,快放開我啊⋯⋯」

阿蓋驚慌地奮力掙扎,我的身軀被他拉得節節後退。

猛然,頭髮被拉扯,傷口裂得更開,下一秒,背後有大塊物體拍了過來,阿蓋的驚叫聲緊隨而至。

動作太大,我和阿蓋雙雙跌到地板上。

「放開我,求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我感覺到阿蓋的下巴抵到我的頭頂,後腦勺的傷口隨即合上,一股暖流由我的後腦傳來。

這次,阿蓋極力左右瘋狂地後退擺動,擺動中,我的身體重重撞向兩邊的牆壁,紅色的液體隨處飛濺,眼花繚亂,混亂不堪。

不久,擺動終於停下。

背後倏地靠空,我跌坐了下來,身體慢慢倚向後。

「嘎吱,嘎吱⋯⋯」

後腦勺的「口」不斷發出咀嚼的聲音,腦内不絕有暖流和團狀物經過,進入喉嚨的食道,肚內有了飽吐溫暖的感覺,後腦勺的痛楚漸漸消失。

我木然地看着天花板愣怔着,早已魂不附體。

「嘎吱,嘎吱⋯⋯」

過了一會兒,身軀滑下了一點,背後暖暖濕濕的,咀嚼聲依舊沒有停下。

這時,我發現眼前出現了一條條綠色的垂葉懸吊着,宛如向我招手般。

驀然靈光一閃,清醒過來,我發現身體現在可以動了。

我伸出發着顫的手舉向那些垂葉處,觸碰到其白色的根莖後,發力往前握去。

捉到後,我不假思索地迅速向着口腔送去。

「啊!不⋯⋯不,不要,笨⋯⋯妖⋯⋯」

咀嚼聲停止,我的兩個「口」同時發出悲鳴聲。

我毫不理會,繼續狼吞虎嚥,直到呼吸困難,眼前一黑⋯⋯

⋯⋯

⋯⋯⋯⋯

⋯⋯⋯⋯⋯⋯

⋯⋯⋯⋯⋯⋯⋯⋯

⋯⋯⋯⋯⋯⋯⋯⋯⋯⋯

⋯⋯⋯⋯⋯⋯⋯⋯⋯⋯⋯⋯

⋯⋯⋯⋯⋯⋯⋯⋯⋯⋯⋯⋯⋯⋯

「好了,我的故事說完了。」

按着後腦勺的婦女說道。

「十分感謝您的故事。請您從這處走,進入連室,再摸黑走入藍室。吹熄裏頭其中一盞座燈後,走向中間的大桌,看一看放在上面大鏡子。看完後,您可以返回這裏,坐回座位。謝謝。」

管家站在連室入口處的旁邊揮動着螢光棒恭敬地說道。

那婦女站起身體,跟着指示走進連室。

客室裏的客人沉默一片,沒有人發聲。

「這故事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打破沉默。

可惜,又沒有人答話。

過了不久,那婦女回來了。

當她坐回座位時,我斜瞟了她一眼。

她臉上先前憂鬱的消失了,換成安然欣慰的樣子。

「有請下一位。」

管家說道。

燭台自動傳至下一位。

接着,坐在那婦女右邊身旁,一位正撫着鬍鬚、咧嘴露齒而笑的西裝型男開始說起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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