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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參譚 《三角龍》

三角,可以是指生物上的三個觭角,或是由三點組劃成的三個棱角。

我這生最後的容身之處是一塊叫作魔三角的區域。

該處是個海域,發生了許多船隻和飛機的失事事件。

海中有各種各樣的海洋生物,當中較為巨大的鯨類是我最懼怕的生物。

鯨,就是這故事的重要角色。

「鰯鯨、小鰯鯨和大村鯨,這三類是本小店從地築魚市場主要進口的食用鯨肉。」

「紅肉、尾肉和尾鰭,這三處是本小店主要用來製作料理的鯨肉部位。」

「赤唐揚、尾之刺身和味噌酢尾羽,這三道是本小店的招牌特色小菜,請諸位肆意享用。」

三碟小菜端放在議員們各自的桌上,待女店主的娓娓道來後,終於可以品嘗令人饞涎欲滴的鯨肉了。

「我不客氣了。」

我和眾議員拿起筷子雙手合十齊聲說道。

大快朵頤中,記者們的鎂光燈閃爍不斷。

我的腦海亦隨着閃回到兒時的一段記憶。

「嘔,很難吃。」

我把紅紅的生魚片從口中吐了出來。

「哈哈哈,真是的。慢慢吃吧。你爺爺小時候正值大戰後期,家境清寒,時常三旬九食,而鯨肉在那時是主要的肉類,難得吃進口的鯨肉是爺爺最愛的食物⋯⋯」

爺爺一邊凝望着牆上印有背美鯨噴水的畫像,一邊喋喋不休地懷緬着過去。

我趁着他不為意,偷偷伸出三指迅速拈走那片生鯨魚片,放入大衣的口袋裏。

「哎,你吃掉了嗎?」

爺爺回過神來,發現生鯨片消失了。

「是的。」

我裝傻,微笑着點頭。

「這就乖了。我們的文化就依靠你們這代保存下去了。」

爺爺摸着我的頭,慈祥地笑着說道。

鎂光燈再度閃爍不斷,而這次的情境卻不同。

「重啟商業捕鯨後已經超過一個月了,市內的漁夫們與商家各方面的配合如何?」

「據我了解,對於能夠再次捕捉睽違已久的鯨類,漁夫們都表現出無比的雀躍,他們與商家之間合作無間,十分融洽。」

坐在我右邊的明娜解答一位記者的問題。

「水工市的鯨穫怎麼樣?能滿足市內需求嗎?」

「蒐集了漁業的各方數據,捕獲量尚算隱定,有些日子的收穫甚至可以向外輸出,供應到縣內其他市。」

坐在我左旁的邁肯回應另一位記者的疑問。

「市內的學校膳食開始重新引入鯨肉,學生們對鯨肉認識尚淺,你們會怎樣做去加強推廣這文化?」

「我的女兒現正就讀市內的一所幼稚園,我有向校方反映,學校已舉辦了參觀鯨魚屠宰過程的遊學團,而且反應非常熱烈,其他學校見狀也開始籌劃相似的活動。」

這次,我親自答覆。

⋯⋯

記者會結束,我、明娜和邁肯一同向記者們鞠躬後,走出鯨肉料理店內臨時鋪設的會客廳。

這時,我的助手匆忙地朝我衝來,舉起手半遮嘴巴,向着我的耳朵說起悄悄話。

「在巨頭灣發現了一頭抹香在海灘岸上擱淺了。」

我微微吃了一驚。

「快去開車,我這就去看看。」

低聲吩咐他後,我走向明娜和邁肯的中間,左右手同時從後輕拍他們的肩膀,微微低頭

,輕聲說:

「我突有要事,你們先回去,晚上再談。」

「先生,近來有一則有趣新聞值得留意。」

助手拉開我愛驅——龍兜蟲的後車門,導我進入車裏。

「如何有趣?」

我進入車廂後座,一邊繫安全帶,一邊問。

「請等一等。」

待我坐好,助手開動引擎。

「請看螢幕⋯⋯就是這段。」

助手在駕駛途中,不慌不忙地調校掛在前頭車窗上的顯示屏至合適的頻道。

「在甫魚海灣沿岸發現約三十頭海豚正隨着觀光船衝浪,這動作稱為『弓騎』,海洋生物學家相信,這行為純粹只為玩耍⋯⋯」

我觀賞着影片中,那不斷自由地躍水、歡欣地玩着浪花的海豚們,放在膝蓋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開始麻痺,嘴上的笑容裂了開來。

「你看見那條背鰭有大片美麗白斑的海豚嗎?牠剛才在一次騰空時還做了個華麗的空翻呢,哈哈哈。」

我撫着鬍鬚笑道。

「先生,先生、先生。」

我從酣夢中醒來。

「到了,就在那邊。」

我睡眼惺忪地沿着助手的指向從車窗望去。

沙灘的一處有一群人,他們站立的陣式像是圍着甚麼似的。

我伸一伸懶腰,打了一個長哈欠,徐徐地鬆開安全帶扣。

這時,助手已經揭開了車門,舉着大黑傘,站在車外。

我眨一眨眼,抹一抹淚,擻一擻神,下了車。

正值中午,陽光燦爛。

助手撐着傘,替我遮擋陽光,陪伴着我走入人群處。

到了鯨屍處,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團大面積反射着陽光,灰灰沉沉的脹大鯨身。

鯨身約三米外一米高處圍了一條白色粗繩,有幾個人在繩圍內調查着這巨物。

「你就是這市的市議員嗎?我是附近警察署的警長。」

圍內一個滿臉皮疹,穿着警服及白手套的老人走近我們說道。

「你不就是那位逮捕了幾位外藉海洋動物保育人士的英勇警官嗎?幸會,這頭抺香是何時擱淺的?」

我的視線移至鯨屍口部那形似釘棒的下頷上。

「幸會,先生。收到消息,這頭是在今天早上大約九時三十分被附近的漁民發現的⋯⋯」

「你就是議員先生嗎?我是附近大學的海洋生物系副教授。」

中斷警長說話的,是一個有着銀白色頭髮的中年人,他笑意盈盈地向我伸出手。

「你不就是常常出現在電視新聞的那位教授嗎?久仰了,鯨屍的狀況如何?」

我與他握手後,視線轉到鯨屍頭部那些像被鞭打過的傷痕上。

「客氣了,先生。經過初步觀察,屍身的腹部腫脹,尾部有被螺旋槳割傷的傷口,全身各處均已嚴重腐爛⋯⋯」

「議員先生!我就是第一個發現鯨屍的漁夫。」

打住教授講話的,是一個行動不便的青年人,他蹣跚地走向我張開雙臂,欲與我擁抱。

「你不就是當時贈我一塊海獸脂的那位勤奮小伙子嗎?你好啊,這鯨已死去多時,還能售出嗎?」

我與他擁抱後,視線放在鯨屍頭部彷彿在熔化中的白色臘狀物。

「是的,先生。雖然鯨屍許多部位的肉都已腐爛,但其骨骼和脂肪依然能買得好價錢,畢竟它是難得一遇的抹香嘛⋯⋯」

「很好,那麼何時可以解剖分屍呢?」

這次,由我情不自禁地出言打斷。

「即場就可以了,我們就等你的意見。」

⋯⋯

退避三丈,我和助手從不遠處觀賞屠夫們的表演。

首先,那個小伙子一馬當先,拿着長長的屠刀,一瘸一拐的走到鯨屍的腹部。

其他的屠夫向着另外不同的身體部位走去,準備分屍。

我的目光集中在那個小伙子上。

他用屠刀切入腹部的開端後,身體便向尾巴方向前後擺動,猶如用鋸子割木一般。

割腹途中,猛然,「啪」——

淡紅色的漿液從鯨屍腹腔激噴而出,接着,走避不及的小伙子被噴射的力量拋至三丈遠,中途還翻了個筋斗,重重摔到沙地上,一動不動,奄奄一息。

其他健全的屠夫見狀紛紛走避,倉皇逃逸。

紅漿持續湧出,內臟似也急不及待,登時一同迸發。

迸發間,血肉紛飛,整個視界被染成淡紅色。

「啪,啪,啪……」

頭上奏起單調的拍擊聲,我向上一望,原來助手的大黑傘正被「血肉雨」激射着。

肉林血雨中,突然,「啪」的一下巨響後,一顆石頭似的物體由傘上滑到地上,我吃了一驚,向下一瞧。

灰灰黃黃,有着如臘一樣的材質。

「哈哈哈,看我發現了甚麼寶貝。」

我喜上眉梢,蹲下察看。

「這是你夢寐以求的新鮮灰琥珀吧,幸好這傘的傘骨是由北極鯨的鯨鬚精製而成,不然,很有可能被打破呢。」

助手跟着蹲下。

黑傘隨着降下的姿勢,向下歪斜。

一個灰暗色的物體趁勢飄下。

「嘿,連塑膠袋也吃,真是飢不擇食呢。」

「國內最大的海洋樂園在今天正式開幕!除了驚險刺激的機動遊戲外,小孩們期待已久的海洋劇場也同樣盛大開演,背鰭有着綺麗大白斑的海豚『小白』將華麗登場,小孩們來到可以⋯⋯」

海浪川流不迭地怒打着三本觭號的雙舷,儘管如此,艙內電視機的聲音依然清晰可辨。

受到議長的邀請,不情願地參加了這次的遊艇派對。

在遊艇奔馳中,參加派對的眾人紛紛踴出船艙,走上甲板,享受着陽光和海風。

而我卻獨個兒坐在艙內打着哆嗦。

小時候有遇溺經歷的我,對於浩瀚深邃的大海存在着無比的恐懼。

一看到大海,我就立時想到海裏會有甚麼巨大的恐怖怪物游奕着,不慎跌入深淵會受到怎樣的痛苦折磨,海裏潛藏的一切未知儼如有一天會吞噬了我……

想到這些,我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我用右手捉着我的左手腕,想令自己稍微鎮定一下。

左手腕的一處刺青引起我的注意。

那是一個刺有赤色鯨魚圖案的紋身。

一個永不磨滅的烙印。

「救命呀,救命呀……」

海面的浪波恍恍盪盪,上身載浮載沉。

我的頭極力向後仰抬,雙手胡亂揮舞,倉皇失措。

心越慌張,口鼻越嗆得多水,身體越往下沉。

當沉入海時,我合口閉氣,避免吸入更多的海水。

但是,時間一長,悶着的胸腔難受不堪,窒息的感覺侵襲而來。

終於,忍不住,有如水壩缺堤似的,口腔鼻孔猛張,任由海水湧進體內。

氣管灼燙,肺部撕裂,痛得生不如死。

海水低沉的咕咕聲,海頂漸變的藍白光,重重圍困了我。

我要被淹死嗎?

我會死嗎?

死嗎?

……

「嗚⋯⋯唔嗚⋯⋯」

「嗚⋯⋯唔嗚⋯⋯」

「嗚⋯⋯唔嗚⋯⋯」

耳邊傳來了怪異的鳴叫聲,蓋過了原來的咕咕聲。

意識折返回來,卻挨近死亡邊緣。

聲音恍似越來越近,我竭力抖擻振作。

稍稍定睛,模糊中,發現前頭下方有一團龐大的黑影,急遽地朝我逼近。

黑色漸漸吞噬深藍色,恐懼也蔓延全身。

鯊魚?海怪?我要被吃嗎?

來勢洶洶,懼意徹骨,巨物衝來的壓迫感擊潰了我的意志。

矇矓間,左手腕被擦了一下,接着,胸腹被抵貼,

最後的感覺是身體不斷向上騰升……

「嘩……」

艙外的喧鬧聲喚醒了我。

我顫了一下,左顧右盼。

「喂,快過來看,有座頭鯨呀!」

議長興奮地叫喚着我。

「我……」

驚魂未定,睡眼惺忪的我被議長挽着手腕,強行拉到甲板上。

全身乏力,無力反抗,唯有逆來順受。

「嘩,你們看。」

一位前輩指着某處大聲叫嚷。

我順着他指向的方位強睜眼。

一尾有着無數白點的波浪形鯨魚尾鰭在不遠處的海面上直挺挺地佇立着。

接着,不待我凝神細看,那尾鰭已向着海面猛健地拍打下去。

只聽到「噗   」的一聲,該處的海水被打得激騰洶湧,在陽光照耀下,分散成千萬顆晶瑩的皚珠遍海飛濺,隨後,水聲潺潺,亮珠們化成雨幕,灑落到鄰近的海面上,重凝再聚,回歸大海。

看着海面被雨點擊得溶溶盪盪,眾人齊聲呼嘆。

鯨尾擊浪的多次上演,使我暫時忘卻了憂懼,而身體不自覺地向着船邊靠近,沒有留意到船邊海面下有兩團碩大的黑煞漸漸靠攏過來……

驟然,海面騷動,魚群亂躍,兩個厚實表皮上佈滿小瘤的黝黑巨口在船邊騰湧撲出。

波濤洶湧,遊艇的船身被這突如其來的波動弄得覆去翻來。

心裏一慌,急忙抓向船邊的鐵欄,可惜,我被這顛簸弄得暈頭轉向   ,失去平衡,跌出欄外。

恍惚間,看到兩個血盆大口在身邊同時合上,然後,慢慢地,伴我一同沉入海裏……

「咕咕咕……」

身體下沉,空洞聲不絕於耳。

「咕嚕咕嚕咕嚕……」

身體回升,我睜開眼,手忙腳亂、驚惶失措,呼出了成堆豆大的氣泡。

「唔呣⋯⋯嗚⋯⋯」

「唔呣⋯⋯嗚⋯⋯」

「唔呣⋯⋯嗚⋯⋯」

背後傳出宛如弦樂的低吟聲。

未及回顧,身後突然被厚硬的碩大鈍物推撞,軀體後仰前衝。

我受驚側頸一瞟,吃了一驚,鼻子一酸,倒抽了一口水。

明亮光線下,一頭座頭鯨正用牠長滿醜陋痤瘡的大嘴巴頂着我的後背!

多麼恐怖的場景!

心慄得更劇,口喝得更急。

絕望無措,猶如待宰的禽畜。

正當我認定這次必死無疑時,前方模糊的視野出現了數團人影……

「妳說甚麼?小咪有粉紅症?要留院觀察三日?」

……

「但但,但我這邊很忙,要立馬乘飛機去羅法群島了。」

……

「行了行了行了,不要鬧了,我一談畢公事便會旋即回來的」

我不耐煩地掛掉電話,向身旁的助手道別後,大疾步走向停機坪上「長有角」的白色小型飛機的登機口。

這架飛機叫「獨角獸」,它是議長鍾愛的私人飛機,機頭前方有一根螺旋狀的「角」,用作天線,可輔助通訊。

說是獨角獸,但倒像是一頭長角的鯨魚。

想起便雞皮疙瘩。

我搖一搖頭,把眼睛焦點放回登機口。

「慢慢,不用急,會等你的。」

登上機口,穿過玄關,進入主艙後,首先看到的,是議長安坐在機艙較內的座位上,迎頭帶着笑意的臉容。

「抱歉,對不起,不好意思。」

我連忙點頭,迅急地坐在他對面,明娜和邁肯之間的空位上。

「好了﹐人齊了,可以飛了。」

……

「最近怎樣?身體無恙嗎?上次的意外有帶來甚麼後遺症嗎?」

待飛機穿過雲層,穩定向前航行後,議長面露擔憂地問。

「最近很好,身體沒大礙,謝謝議長的關心。」

「對了﹐這是上次鯨爆遺下來難得一見的龍涎香,我帶來了一小塊,議長你看看怎麼樣。」

為了迴避尷尬的氛圍,我打着岔,同時從西裝外套的內袋裏,拿出一個褐色小公文袋,從中取出一塊小石狀的物體來。

「哈哈哈,你可真幸運,竟然能得到,來,放在這裏,點一點看看是甚麼香味。」

「是。」

我站起身,把那小石放在前方桌上的煙灰缸上,從褲袋掏出打火機,向着小石打起火來。

燃起的焰處釋出裊裊白煙,土香四溢,既腥又澀,氣甘味甜。

「不錯不錯,這香味真不錯,原塊拿去拍賣能被叫出可觀的價位。」

議長一邊享受,一邊讚賞。

「對了,我有位朋友非常熟悉拍賣市場,那不如我們一同合作,把它賣出個好價錢,再平均分攤,你看怎樣。」

正想答話,議長搶先開口。

「正合我意。」

我笑逐顏開,咧嘴露齒。

「哈哈哈。」

議長開懷大笑,坐在我身旁的明娜和邁肯亦一同陪笑。

哄笑間,嵌於左邊牆上的電視機播出的一段新聞引起我們的注意,笑聲頓時被打住。

「海豚『小白』在今晨突然離世,負責照顧『小白』的訓練員指出,昨天訓練『小白』時還精力充沛,但到今天早上熱身運動途中突然沒有反應,經獸醫初步檢驗,懷疑是突發性心臟病而猝死,⋯⋯」

「最近的海豚質素真參差,不是體力不夠,就是滿懷病痛。園方這時應該很頭痛吧,異竟『小白』可是千載難逢的頂級貨。現在它死了,小孩們進園的意欲便大打折扣。失去它無疑就是等於損失一張高級餐廳的長期飯票了⋯⋯」

議長滔滔不絕地有感而發。

「喂,抖成這樣,你沒事嗎?」

明娜壓低聲線靠近我耳邊地問。

「沒事,只是作息不夠,肌肉緊張而已。」

我用右手捉着我的左手腕,小聲回答。

「來,喝口水,鎮靜一下吧。」

邁肯也察覺到我的狀況,遞了一杯水來。

「哎,你怎麼了?需要折返機場嗎?」

議長回過頭來,亦發現了我的動作,面露擔憂地問。

「不用不用,我休息一會兒便好了,不用擔心。」

我使勁穩定發顫的右手,接過邁肯的水,昂首一口喝了下去。

「咦,你左手手腕的鯨魚刺青刺得不錯啊。」

剛剛抓手腕的動作不為意地拉高了左手西裝的手袖口,讓議長留意到腕上的紋身。

「是的。小時候跟隨爺爺的漁船隊伍一同出海捕魚,不慎跌入海中,自己又不擅游泳,而當時爺爺及漁夫們亦專注於捕捉沖醬蝦,沒有留意我正遇溺。在這時,海中突然出現了一頭黑色巨大生物衝着我而來,把我嚇得半死。幸好,在我快要斃命時,爺爺救了我﹐而手腕上留下了當時被巨物擦傷的傷痕。及後因為疤痕不退而又形似鯨魚﹐為了美觀,便請來刺青師給我刺了個紅鯨紋身了。」

我把紋身的緣由向議長娓娓道來,而肌肉的抽動也稍微緩和了下來。

「還真是一個不幸的經歴,對了,你的恐海症就是因為那時遺下的心理陰⋯⋯」

倏地,機艙搖擺不定,燈光閃爍,議長的說話被打斷。

艙內雜物亂飛,我們均抓緊座位扶手,避免被拋出。

「議長,不妙了,獨角獸衝破了一大片烏雲後突然訊號故障,定位系統在最後一刻顯示飛機正處於杜拉剛三角的海域。」

待飛機穩定下來後,機長氣急敗壞地從控制室冒出來。

「你說甚麼?魔之海那個福爾摩斯三角海域?怎會這樣的?」

議長情緒激動。

「我們正在努力搶修當中,希望能盡快聯繫附近的航空塔台,取得協助。」

機長趕忙躹躬點頭道歉。

「哼!唔⋯⋯聽說每年都有不少飛機船隻在這裏離奇失蹤,哈,現在正好拜會一下所謂的魔三角。來,把電視機調至機外實時監控系統的頻道,看看那葫蘆裏到底是賣甚麼的藥。」

議長怏怏不忿地說。

機長聽命拿起電視遙控器。

頻道調好後,電視機螢幕中顯示出三個相連的四方畫面,左上拍攝的是機身上方的影像,右上捕捉的是機頭前方的,而正下的則是機身下方的。

上邊兩個畫面平平無奇,反而正下的畫面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畫面拍着的雖是索然乏味的茫茫大海,但中央處有一個着色顯著不同的奇怪物體。

「放大下方的畫面,看看那是甚麼。」

議長吩咐道,機長隨即按指示操作遙控器。

下方畫面被放大至三倍。

頃刻,我們當場愕然瞠目。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對反射着陽光的耀眼螺旋大犄角朝天挺立。

雙角下方的根源有一個黑白交織的巨圓頭浮出海面,其中形如眼睛的大黑點恍似在窺探周圍。

未及回神,雙角連頭已冉冉沒入海裏,消失於海面。

「應該是雙角鯨,一角鯨稀有的特異個體。」

明娜率先打破沉默。

「但牠相比起正常種屬的大小又實在太巨大了,況且牠們不是分佈在北極圈嗎?怎會在這裏?」

邁肯提出疑問。

「海怪﹐是海怪,三角區果然有海怪,哈哈哈。」

議長興奮高呼。

忽地,機艙起伏不穩,燈光再次閃爍。

混亂中,我費勁穩坐座位,眼角睨一睨電視螢幕。

下方整個畫面灰濛濛的,影像上有許多半透明的不規則邊線持續的遞變,由此可判斷下方的鏡頭正被水不斷噴射。

沖擊中,鏡頭的玻璃活像有蜘蛛在織網般不斷衍出裂鏠,散滿灰沉的背景。

最終,畫面出現數記閃動,及後黒寂一片。

在這時,燈光熄滅,飛機沒有游移不定地胡亂擺動,而是當機立斷地向下俯衝。

艙內一片狼藉,雜物伴着眾人飛上艙頂。

頭側傳來刺痛的尖銳聲,分不清是來自艙內眾人的尖叫,還只是耳鳴而已。

急降時,我全程死盯着電視螢光幕。

下部畫面照樣漆黑一片,但上部兩個均有異變。

首先是在左上的畫面,本是整片天藍色,卻乍然從下方竄出了一個飛機狀的黑色物體。

物體的尾翼彎曲似蝶翼,機翼相較下短小扁平,頭上還設有兩條像長槍般的天線。

物體以螺旋形的方式於天空飛翔騰轉,如同一個欲向青蒼的牆紙打孔的鑽頭。

物體在飛騰中越來越大,說是大,應是近。

最後,藍色的牆紙被黑色的貼紙完全遮蔽。

此時,飛機激烈震動,我的身軀如豆袋一樣在艙內被投來擲去。

頸骨發痛,暈頭轉向。

在我昏厥前,我被扔向電視機。

飛撞半途,我的目光凝注在螢幕右上的畫面。

原先的淺藍色畫面上方有一個倒置的灰色矇糊長腰小三角形。

可是,我的瞳孔卻反映出有另外兩個同樣灰矇長腰但更長更大、長尖頭指向上的三角形顯現在畫面的左右兩側。

三個三角形的尖端閃耀着刺眼的光芒,映襯着深藍色的背景,像極星空上的大三角⋯⋯

「噗嗤嗤嗤——」

「咕嘟咕嘟咕嘟⋯⋯」

意識重回,身邊冷冷、暗暗沉沉的。

我出力撐起俯伏着的身軀,撫着疼痛的頸項,東張西望,隱約辨出周圍的事物。

我仍身處在飛機艙內,周遭偏佈議長及其他人的軀體,破頭折頸,似乎返魂乏术。

「噗嗤嗤嗤——」

「咕嘟咕嘟咕嘟⋯⋯」

如墨似漆的黑色流水不斷地從機艙兩邊破裂的小窗口湧了進來。

看來獨角獸在大海中遇溺淹死了。

想起海,我打起冷顫來。

顧不暇恐懼了,當務之急,要盡早脫離機艙,不然,若水淹過頭,便只有死路一條。

我抑壓紊亂不安的心境,攥一攥拳,扭一扭頭,左瞻右瞰,希望讓自己冷靜下來。

瞻瞰期間,艙邊的一處紅光惹起我的留意。

我定睛一看,那是飛機逃生門旁邊的一個警示燈。

精神為之一振。

「噗嗤嗤嗤——」

「咕嘟咕嘟咕嘟⋯⋯」

「啊!」

身邊的小窗口忽然爆裂,渾沌的黑水朝我濺湧,嚇了一跳。

全身濕透,水寒入骨。

時不宜遲了。

我硬起怯心,提起浸濕的褲管,如踱河樣,走向紅燈處。

紅燈下有一個不明顯的按鈕,是供緊急情況用。

為防澎湃的海水一瀉如注,我貼好門邊後,才緩緩伸手按按鈕。

機門即時向外彈開。

海水如期喧嚷奔入,但就在這刻,機艙霍然蕩了一蕩,我身子一晃,冷不防被投出艙外⋯⋯

「咇—嗶—咻—」

「咇—嗶—咻—」

「咇—嗶—咻—」

似口哨的微弱嘯聲在遠處演奏着。

胸腹悶痛,身體輕飄飄的。

朦矇朧矓間,在前方不遠的海底,有一架熟悉的白色飛機。

那是獨角獸。

機上有另一架相類大小的雙尖角黑色飛機。

黑疊着白,角互觝觸。

忽然,黒的下體弓起身頂撞了白的一下。

此刻,視野忽也變得清明,思緒亦一樣。

快溜呀!

「咇—嗶—咻—」

「咇—嗶—咻—」

「咇—嗶—咻—」

我堅定意志,竭盡全力,頭頸仰昂,軀幹挺伸,四肢揮舞,向上攀升。

快到了。

頭頂光線愈來愈亮,浮出海面指日可待。

「咇—嗶—咻—」

「咇—嗶—咻—」

「咇—嗶—咻—」

口哨音也愈來愈亮,步步朝我湊近進逼。

一直專注往上望,不為意海洋深潛的危險正迫在眉睫   。

倏然,前方出現三條貌如熊貓的黑色巨魚。

三對歪斜的橢圓白眼,加上不懷好意的露齒笑容,我全身肌肉不由自主地開始抽搐。

當牠們游得更近時,我的身體甚至呈現痙攣狀態,角弓反張,劇痛難耐,肌腱和韌帶像被撕裂一樣。

不要不要不要。

快垮時,

「啪—」

天旋地轉,頭昏目眩。

溘然,下頷、右腹和左腿三處身體部位被撕咬。

整個身軀被粗暴扯向下,不斷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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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的故事說完了。」

露齒撫着鬚的型男說道。

「十分感謝您的故事。請您從這處走,進入連室,再摸黑走入藍室。吹熄裏頭其中一盞座燈後,走向中間的大桌,看一看放在上面大鏡子。看完後,您可以返回這裏,坐回座位。謝謝。」

管家站在連室入口處的旁邊揮動着螢光棒恭敬地說道。

「話說你現在身穿的西裝是藍色的嗎?」

我提出質疑。

「這是深海藍。」

那型男站起身體,靠近。

「好吧,還以為是黑色的。」

然後,他跟着指示走進連室。

客室裏的客人沉默一片,沒有人發聲。

過了不久,那型男回來了。

當他坐回座位時,我斜瞟了他一眼。

他臉上先前的笑容消失了,換成受到驚嚇的樣子。

「有請下一位。」

管家說道。

燭台自動傳至下一位。

接着,坐在那型男右邊身旁,一位雙臂交叉於胸前、整套登山裝束的壯男開始說起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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