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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前緣 下

我手腳並用、甚是艱難才爬上了牆頂,此時格外羨慕法力高強之人能輕鬆飛躍高牆,牆的另一邊依舊是千篇一律的白色建築,但是那一汪池水與茂盛的荷花太讓人喜歡了,不算藥王頭上那朵芍藥花,我在拜康宮看了半年的乾扁草藥,終於能見到綠意盎然的花葉了。

好幾個月沒有游水了,四周無人,偷偷泡個水不妨事吧,我一頭鑽進水中,這池子雖不算大、也夠我游了,游了幾圈後心裡稍稍滿足,我捨不得出去,打算多待一會兒,未料我閉眼休息時,一聲噗通響聲傳來,我一睜眼有個白髮青年面帶驚色朝我游來、不分青紅皂白將我拉上岸。

上岸後,他突然抱緊我、勒得我有些難以喘氣,我聽見他在我耳邊哽咽,「君落……妳終於回來了……。」

他誰啊?為何隨便抱我?天宮不是很講規矩的嗎?男女授受不親不懂嗎?是真的不小心認錯人或是故意吃我豆腐?

「夠了、夠了。」我使勁推開他,說:「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他長相俊朗、身形挺拔,我奇怪他怎會少年白髮,難道和我一樣練成人形便是這般了?

他皺眉神傷、落寞道說:「是啊,妳早就不認得我了。」

「我們見過嗎?」瞧他不像騙人,莫不成我們真的認識、是我記性差把人忘了?

「見過、很久很久之前我們便見過,即使妳變了模樣,我也能一眼認出妳。」他笑著流下一滴淚,像是喜極而泣、卻又讓人感覺憂傷萬分。

他請我進屋、召來仙使為我更衣,我從來沒讓人伺候過,不習慣有人幫我脫換衣服,所以將仙使都趕了出去,我在伸縮錦囊中翻出一套淺紫色的衣裙換上,如果我會「去水咒」,一彈指的工夫便能恢復乾爽,沒有學法術的天賦真麻煩。

我整理好儀容後,仙使領我去見方才那位公子,路上我問了仙使才知他是天帝長子蒼什,又讓我遇見一名大人物了,他這個天宮大殿下沒理由調戲我一隻水母,看來我們確實認識,從他的反應看來,他應是十分想念我,昔日我和他是何關係呢?

書房中,他邀我共飲熱茶暖暖身子,迫不及待詢問:「妳叫什麼名字?」

「淼、淼音。」他的目光太炙熱,讓我有些手足無措。

「沒猜錯的話妳是水母吧?」

「是。」

「妳一名小妖怎會跑來天宮?有人陪妳來嗎?妳家住何處?今年多大了?」

大殿下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我開始覺得有異,他若真的與我相識,為何對我全然不了解、甚至連我的名字都不清楚呢?他目前看上去對我沒有惡意,可神妖自古為敵、他又言行詭異,我不得不防他。

我正猶豫著如何應答,一位仙使進屋通傳:「啓稟大殿下,二殿下、朱華殿下來訪。」仙使語音方落,一名有著一頭艷紅長髮的絕世美人大搖大擺走了進來,她後頭還跟著一位與大殿下模樣神似的男子。

「蒼什,我和子璽要去火燎原泡溫泉,你去嗎?」這紅髮女子長得傾國傾城,我從未見過如此精緻的臉龐,她見到我和大殿下在一起,先是一陣疑惑與詫異,接著與我對視一會兒後,突然淚眼婆娑,飛撲過來一邊摟著我、一邊大哭道:「君落,我好想妳啊,妳為何這麼久才回來?讓我瞧瞧妳有沒有哪裡殘缺了?眼睛怎麼樣?手腳都好嗎?」

這美人的反應之大嚇得我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們口中的君落究竟是誰?我和她真的長得那麼像嗎?人人見我便喚我君落。

與她同行的男子將她拉開,道:「朱華,妳這樣會嚇到她的。」他口氣冷靜,但臉上表情也是萬分吃驚。

「對、對、對,君落現在不記得我們了,我不能嚇到她。」

今日我是不是犯沖了?遇見的人都奇奇怪怪、神神乎乎的,天宮的人都這般不正常嗎?此地不宜久留,我趁著他們三人談話時,躡手躡腳往房門靠近,碰到門檻後我拔腿就跑,無奈技不如人,還沒見到宮門就被他們輕易攔截。

美人叉腰、鼓著臉說:「妳去哪兒?既然回來了,我是不會再讓妳走了。」

面對三位大神仙,我只能跪地求饒:「三位殿下,我只是一隻水母,求你們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妳這是做什麼?」大殿下連忙扶起我,「我知道是我們行為唐突,那是因為我們喜難自禁,妳可知為了再見妳一面我們已經等了足足兩萬年?」

「我聽不懂你們說什麼。」

「現在不懂沒關係,將來妳會明白的。」大殿下深情款款牽起我的手,「這一世我絕不放開妳。」

完了、完了,我被一群怪人纏上了,他們說的話我沒一句明白的,偏偏他們法力高深,我也逃不掉,難道我這輩子就要這樣莫名其妙困在天宮嗎?誰來救我啊?

逃離了藥王的拜康宮,轉眼深陷大殿下的「夜宸宮」,我雖不懂大殿下的心思,可他對我真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吃穿用度全是上好的東西,二殿下子璽和鳳凰族長朱華殿下也時常搜羅許多有趣的物件送我,這樣養尊處優的日子是舒適,我卻始終覺得不踏實,總感覺他們對我的好不是真的,我彷彿成了誰的替代品。

我曾向大殿下詢問原由,他不願明說,只告訴我對我的心意絕無虛假,我看得出來他對我的情意,但那深沉的愛不會是三、兩日就能累積成的,我全然不知他和我的淵源,直到一日我湊巧聽見了幾位仙使的閒聊,才找到解開疑惑的鑰匙。

原來他們口中的君落是已故水神的芳名,兩萬年前她與大殿下愛得纏綿悱惻,可惜遭人暗中挑撥,大殿下負了水神,水神也在一場與魔族的戰爭中殞落。

仙使們只知大概,況且談話中還參雜了許多無用的對話,我能得到的訊息有限,不過既然知道君落是水神的名字,我想調查就有了方向,其實我也不知為何自己會那麼在乎此事,平常縱然遇到怪事我也是既來之、則安之,但這回我總無法置之不理。

我趁著大殿下上朝的時間溜進他的書房,在藏書中找到許多有關水神的紀錄,上頭還有許多批註,應該是大殿下所寫的吧,水神的一切全被他鉅細靡遺研究透徹,同時我還發現大殿下的日誌,結合所有的信息,我終於釐清了真相。

兩萬年前,大殿下與水神君落原是人人稱羨的眷侶,大殿下卻遭人算計,服食「移情丹」而拋棄水神、更誤殺她腹中胎兒,水神受魔族侵襲心智、大肆屠殺,最終被玄麒麟所殺,水神死前因「輪迴丹」被毀而無法轉世,旋龜一族為她重塑輪迴丹,水神方能進入輪迴。

既然他們喊我君落,也許我便是水神轉世,不、不是也許,我肯定是水神轉世,他們與水神關係密切又修為極高,絕不會看錯的,所以……他們對我的好都是源於對水神的情分。

水神,多麼出色的人啊,我作夢都想不到前世會是她那般德高望重的神族,可惜現在的我沒她的本事、長相也差了十萬八千里,因前世之緣而受到大殿下等人厚愛無疑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我卻自覺受不起,更不想要這種白白得來的好意,他們看著的終歸是水神、不是我。

我並非節操高尚之人,老實說還是有貪小便宜的壞習慣,可對於成為別人的替代品來獲得好處,我還沒卑微到這地步,我欽佩大殿下對水神的情意萬年不變,但水神早就不在了,我不是水神,我只是我。

大殿下見我來辭行,緊張不已,問:「妳要走?為何要走?是在夜宸宮住不慣嗎?還是仙使服侍得不周到?」

「不是別人的問題,是我自己。」

「妳若不喜歡住在夜宸宮,我可以替妳安排其它住處。」

「與地點無關,是我不想再和你們有過多牽扯。」我不喜歡拖泥帶水,藕斷絲連是最麻煩的。

「此話何意?」大殿下精明,察覺我話中有話。

「你們都是天界大人物、身分高貴,我就是一隻水母小妖,我有自知之明、不敢攀高枝。」

「在妳眼中我們是只看重出身的膚淺之人嗎?我們與妳結交不為別的,只因妳是妳。」

「大殿下說得對,我是我,我是水母淼音,不是水神君落。」

大殿下先是一驚,後面露難色與愧疚,問:「妳都知道了?」

「我記性不好,可我不是傻子。」我淺淺一笑,我這一生大半時間都過得糊里糊塗,是因為我覺得那樣能輕鬆一些,但那不代表我什麼都沒察覺、什麼都不知道。

「是啊,妳不傻,可我卻私心希望妳能永不知曉那段過去。」大殿下笑得苦澀。

「縱使我知道了兩萬年前的一切,我的心也無半分波瀾,水神的回憶與感情早在她死的時候就一同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明白,看到妳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大殿下走近我、一手搭著我的肩、一手撫上我的臉,「我願意與妳重頭開始,我相信我們能找回過去的感情,我們一定能實現天命書上百世情人的緣分。」

他的深情、他的溫柔對任何女人都是強大的誘惑,被他深邃的眼眸望著很難不動搖,我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也能感覺臉部發燙,若我真心愛上某個人,即便他貴為天帝,我也會不顧一切只為待在他身邊,所謂的身分之差僅是我對大殿下的藉口,說句實話,在未發現水神之事前,我曾想過與大殿下成為一對也無不可,然而只要大殿下對我有親暱之舉,我便有種沒來由的違和感,本以為是錯覺,可接觸的次數越多、那不協調就越明顯。

「淼音,請留在我身邊。」大殿下將我擁入懷中,他身上的味道很清新、胸膛很結實,可是哪裡不對呢?我的腦海中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子,我卻想不起他是誰?

他的擁抱讓我不自在,我的心緒平復下來後將他輕輕推開,道:「大殿下,恕我無法留下,你想找回的感情我沒有興趣,你所說的天命書應只載著神族的命數,我轉世為妖,想來也不在天命書上了,我勸你別再惦念那百世情人的緣分了。」

「就算沒有天命書,我仍……。」

大殿下不肯放棄,我打斷他,道:「大殿下,我懂你想彌補對水神的虧欠、想與水神再續前緣,或許水神也想要這些,但我不需要。」

「妳是君落轉世,妳便是她。」

「我不知道水神是什麼樣子的人,也許我們有些地方是相像的,不過絕不會一模一樣,我的性格不同了、面容也不同了,你還愛嗎?」

「是。」他堅定不移,我卻認為大殿下被對水神的思念之情與愧疚之心盲了雙目。

我笑了一聲,「如此那便不是愛了,是愚昧。」

我深信愛一個人是愛對方的心性、愛對方的一切,既然全都變了,那分愛豈會永恆?

「水神已經放下對你的執著,你也放過你自己吧。」

留下對他的勸告,我離開了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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