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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夢—殘垣(上)

      「…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力,我是大夫,救人性命,其他的與我無干。」

      這幾句話說的鏗鏘有力,坦坦蕩蕩的。可不知為何總覺得話語中帶著一股悲涼。那人讓那男孩張了嘴巴,念生此時剛回過神「啊」了一聲,像忽地想到什麼一樣,撒口罵道:「你騙人!那些被抓的孩子呢?!」

      「重要嗎?!」

      那人一聲冷笑說道:「反正最後這村子的人還不是死光了。」

      死光了?!

      顧飛夢忽地念起入村時聞到的一股怪味兒,心下不由一陣疙瘩;那大嬸說過,靠荒漠那頭出去幾里有個亂葬崗,讓他們避開著走。

      那頭正好順風。

      那人看了男孩一會一陣,嘶啞著聲音向他道:「你是要聽謊話還是真話呢?」

      男孩兒一怔,沒聽明白。

      顧飛夢卻會意過來,抱起女兒便走,沒走多遠便聽一聲輕響,像什麼倒在了地上。

      那孩子多半是沒得救了。

      「爹爹,你走去哪兒啊?那孩子怎麼辦?」念生聞聲說著便要爬過他肩頭去看,顧飛夢忙把她扯回來「丫頭你別亂動,長越來越大隻我都不好抱了。那孩子有那傢伙看著。我們還得趕路,找水要緊。」

      念生沒再說什麼,兩隻小手扒在爹親衣服上頭。

      天黑了。顧飛夢不敢帶著念生在村裡待,回到村外在田邊升火,村裡縱是慘淡,田裡的青蛙田鼠都挺有生氣,沒一會就在火堆邊上插了一圈烤串。

      小姑娘填飽了肚子早累壞了,便倒在爹親腿上打呼嚕,嘴裡不時在叨咕什麼,說著夢話。螢火蟲在田間飛著,火堆小去後便有幾隻飛近身,落在念生面上。

      顧飛夢這才把那頂大笠帽拿下,夏裡蚊蟲多,便拿著帽子給人趕蚊子扇涼。

      螢光微弱,孩子的臉孔卻映的分外清晰。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與她娘生的有些神似;那句「難把寸光藏暗室,自持孤影助明時」又蕩在耳邊。

      當年從他口裡聽了這句子後,浮姜便把這十四字寫那把檀木折扇上。扇正面一朵白菊清新淡雅,又綴了幾分金粉的色,堪比晨曦初落,花猶帶露的模樣。而扇反面的一角,便是這「難把寸光藏暗室,自持孤影助明時」。

      他要沒記差的話那檀木扇還是浮姜自個兒做的,紮了一手木屑。到底沒拿過劍銅刀鐵,無論是教書先生還是跳舞的,都難為了。

      這非同尋常的一把摺扇,便是日後海若麟手上慣著的那把。

      這十四個字,顧飛夢也是從聞人鳥歸那聽得,說是讚美螢蟲以自身細微的螢光給他人打亮了夜;他人本不是個雅的,打小就是練刀捉蟋蟀,大些便是鑄刀釣田雞,娘親和聞人師父給他說的那些詩詞歌賦,也就是記著,既不懂也懶得搭理。

      那時他年紀尚幼,自是不懂。到了浮姜的那把扇子,他是沒全明白。而今,總算品出了味道。

      夜裡蛙鳴騷動,數日下這日子來也是折騰,不得安生,這一趟去南境可真是累死人了。一手搭著軟刀,一手搭著念生,眼皮漸沉,自然沒見流螢漫天之中,幾許螢光憑落半空,像是停住了。

      蛙鳴呱呱間難察衣袖輕擺,一聲嘆息也是微乎其微……

      睡了罷。

      翌晨。

      顧飛夢是給他那操蛋的丫頭給撲騰醒的,眼都沒睜呢,臉上滑不溜丟、冰涼涼的,一睜開眼兩條魚張著一口碎牙的嘴,大清早的帶著股土味兒,嘴一張一合地就往他嘴上索吻。

      他養的破丫頭拿著兩條魚,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瞇成兩條縫,特別欠揍地說道:「爹爹,你看這魚長的多可愛,讓牠們親親你你就醒啦!」

      「……」

      顧飛夢嘴角一抽。

      無怪年歲不太平,這破丫頭怕不是哪個煞星轉世……

      「特別可愛,進了我肚子就更可愛了。」

      到底顧飛夢才是爹呢,一句話沒說完就抓過兩條魚清理了去。念生也沒說什麼,她本來就是打算吃了他們。

      於是十分自然的,那兩條可愛魚成了可烤魚,成為父女倆的早飯。

      還別說某人給女兒挑刺挑的特別辛苦。

      魚是念生抓的,她醒時那會天剛亮。老爹睡著,肚子餓著。見邊上有條溪,溪裡游肥魚,拿了行囊裡的魚線,挖幾條蚯蚓,尋兩根結實的樹枝,魚線往上頭一綁一插,坐等肥魚上鉤。

      真不知是爹親教導有方還是娃子隨了她娘,除了生的像個丫頭外顧飛夢真覺得跟養個小子似的。捉青蛙釣肥魚樣樣在行,還能拿著蚯蚓去嚇鄰家流著鼻涕的小胖娃子。

      「連水囊都裝好啦!」覓食成功的念生得意地甩著那水囊道。

      不過雖說這丫頭像個小子,遇到害怕的東西也是實在怕的。念生打小天不怕地不怕,不怕蟲兒狗兒,就是怕死了的活物。可能是怕鬼也可能是怎麼地,念生自個兒說是本來會動的東西不動了,看著特別難受。

      顧飛夢看了她那吃魚時心不在焉的模樣,便知道她這覓食一行多半遇上了東西,本以為是什麼死掉的鳥兒雀兒,沒想竟是昨日那男孩兒。

      其實看得出是那男孩兒還是因為那隻穿了鞋的腳是他倆見過的。顧飛夢和念生來到了那溪邊,有爹陪著自然比較不怕了些,便瞧著那孩子僅剩的一隻腳滿是泥土,一旁也有個被翻開的土坑,獸足印跡遍佈,還有些殷紅的,像是血跡的東西。想來是那人將他葬在此處後,夜裡卻給野獸刨去吃了。

      念生嘴裡念叨著肯定是那人把男孩子害死了,兩隻眼睛有些紅紅的。

      顧飛夢有些意外念生瞧見滿地野獸足跡跟一隻小腳後還能釣了魚再走,笑道:「丫頭你真夠膽子的阿!」念生搖搖頭,很老實的說她是離開時才看見,嚇得馬上撒丫子狂奔回去。

      也是可憐孩子,父女二人另尋了一處讓那男孩兒重新入土微安,兩人便又即啟程。

      顧飛夢這回入村甚是小心地繞過了昨日的地方,怕念生瞧了難受。以及照大嬸所說地避開了那片亂葬崗,可儘管看不見半點,那濃重的味道仍是排山倒海而來,燻的小念生面色發白,沒多久便吐了一地。當爹的也好不上哪兒去,這樣的陣仗聞過多少次都肯定是無法習慣的。

      好容易離了那片範圍,景色成了黃沙滾滾,便是那片荒漠了。遍地黃沙,念生走沒多久便膩了,頂著那頂笠帽踢沙,有些不願走了。

      顧飛夢無奈,又不好兇孩子,心念一轉,笑道:「丫頭,早上你給料理了早飯,還沒謝你呢,要不爹給你說個故事?!」

      念生撇了撇嘴,橫他一眼「肯定又是爺爺以前多厲害多厲害,早就膩了。」

      顧飛夢一個故事給人道破,預備好的開場卡在喉嚨差點沒噎死,苦笑道:「嘿,臭丫頭,你爺爺可是大俠,有你這樣的麼?!」

「大俠怎麼啦?!我又沒見過,誰知道不是爹爹在吹牛逼。」

      念生對他吐了吐舌頭,在沙地上翻了個筋斗,把沙子揚的高高的,撒了她老爹一臉,顧飛夢差點沒把她抓起吊著,耐著性子笑罵道:「真是夠了,不聽你爺爺的故事也成,那聽爹的怎麼樣?!」

      念生聞言歪著腦袋,給顧飛夢一個一言難盡的笑容「你真是將軍?!」

「去去去,和那沒關係。」

      顧飛夢搖了搖頭,見遠遠一端已然瞧得見那座古城,指著那座古城道:「看見那座城沒有?!那就是我們今晚落腳的地方,爹我啊,頭一次從別的地方來這兒時,也是從那城裡出來的。之後還跟一幫弟兄一塊去玩過,那會兒破城裡不像這幾年這樣荒涼,還有一大片桃林,春天時整個林子都是粉色的,特別好看。那會我們還帶了酒和兩隻雞去烤,賞花喝酒,那叫一個銷魂啊。」

      「那我們為什麼不帶雞?」念生馬上可憐巴巴的說道。

      顧飛夢失笑,道:「咱哥兒倆是從南境過去的,比從這兒過去近的多,雞又帶在籠裡活著帶去,不會那麼鬧騰。咱這回從這個方向去,又遠又沒地方買雞,你總不成要我在山上打了山雞,再半死不活的一路拎過去?!還沒到地方雞就給折騰死了。」

      念生面露失望,真可惜了那雞,倒是沒忘催促道:「然後呢?」

      顧飛夢一笑,這丫頭果然上鉤,一聲輕笑。

*

      荒漠之中,四下荒涼。破城之中景致本也是慘淡,卻有一隅妙景。城的東邊有著大片桃林,春景之色恍若隔世仙境般,大片桃林盛開,微風徐來,落英繽紛,遍地粉嫩,桃花清香撲面,空氣中滿溢花香。一陣清風拂面,霎時感到一陣遍體舒爽。

      林中傳來吹笛聲響,笛音清麗婉轉,卻不失這春時節活躍奔放、萬物蓬勃的氣息。阿生躍下馬來,手上抱著兩隻雞,聞笛聲嘻嘻一笑,輕捶了他一拳,打趣道:「嘿,大哥,你說浮姜哥趁咱們還沒到,這笛吹給誰聽呢?!」

      「還能吹給誰聽呢……」顧飛夢說完飄飄地望了這小子八卦的臉,這幾年他倆的打鐵舖子開起來後也有了些穩當的收入,本來的小乞丐也把自己打扮乾淨,清秀的臉蛋、漂亮的眉毛,整個人清爽了不少。加上這幾年長身子,整個人拔高起來,一口氣從他胸口長上他鼻頭邊,功夫也練的妥當了,縱是細胳膊細腿也挺結實。

      顧飛夢沒跟他瞎摻和,從他手裡抱過一隻雞,道:「上回在你浮姜哥學堂裡看見的事情別跟他倆瞎說阿,咱倆啥也沒看見。」

      「你瞧哥兒們我是這種八卦的性格嗎?!當然不說,自然不說,肯定不說。」阿生拍拍胸脯,看上去特別可靠地說道。

      是,你就是這性格。顧飛夢無語了,滿面的無奈全寫在臉上,阿生立馬就就不服氣「我說的是真的,要是說了老天爺不劈死我我也要被浮姜哥削腦袋滅了。你說阿若那小子是哪點好了,當初浮姜哥還在寰錦閣跳舞時那麼多男人喜歡他,浮姜哥怎麼就看上了他?!」

      「不看上他還看上你阿?!浮姜不都說了阿若是他看著大的,從小就要好,日久生情,那是自然。」

      顧飛夢白了阿生一眼,這小子怎麼就這麼八卦呢。只見阿生忽然湊近身來,甜笑道:「大哥,瞧你說的這樣,咱倆這也認識個五六年了吧,你什麼時候也給我個日久生情呢?」

      顧飛夢給阿生這麼一問頓時一呆,卻見阿生對他做了個鬼臉,壞笑道:「逗你玩呢,誰要跟你日久生情。也不想想誰放屁臭的難聞死了,況且男人跟男人,老子不好這口。」

      這話聽著怎麼就那麼不是滋味呢,感覺像給人嫌了似的。顧飛夢白了他一眼「我半句話都還沒說呢,你嫌棄我…我還嫌棄你呢,臭小子。」

      「哎呦,難道我還說錯了?!大哥你都二十出頭了,沒看街上和你同歲數的娃都會跑了麼?!」二人一塊進了桃林,阿生踹了他屁股一腳續道:「每天就知道打鐵練刀,出門見你練刀,回家見你打鐵,就窩那鐵舖子裡,真當大姑娘會直接進門給你做老婆……」

      「這不是咱的鐵舖子才剛起沒多久麼?!咱倆好容易攢夠了錢弄了這鐵舖子,也不知是哪個小子說好給我搭把手又往外跑,我這不才搞得沒空閒去外頭搭訕人家大姑娘?!」

      「嘖,我這不是去外頭給人打雜了麼?!兩個人,兩份工,阿若那小子給咱先賒著的錢可得先還上了。欠久了老子心裡不踏實。」

      「還敢說,頭一會見你時你還在人兜裡順手牽羊呢。當時欠上的你還了沒?!」

      「哎呦我去,多久你事情了還記著……」

      兩人一來一往地鬥嘴,沒半點要停歇的意思,隨著那笛音越來越近,二人拌嘴的聲音聽在耳裡也越發清晰。樹上的人看準時機,一個縱身,抬腳就往阿生飛去「大老遠就聽你嘰嘰喳喳,別光嘴上利索啊!」

      只聽「碰」的一聲,海若麟一身赤紅袍子,火球一般的從樹上落下地來。兩道長眉一揚,一腳踹去沒逮著阿生,落在他身側站定了,一拳又往人臉上砸去,阿生把雞往顧飛夢那兒一扔,罵道:「你這王八孫子,就會偷襲!」

      顧飛夢沒阻攔兩個毛小子「過招」,一個箭步上前把嚇壞的雞一把抓了回來,一手一雞往一旁吹笛的人走去。

      幾尺外盛開的大桃樹下,潺潺溪水之前,就在這微風灑落的桃花瓣裡,一抹潔白身影倚樹吹笛,笛身碧綠,依稀可見白皙纖長的手指撫上笛身,略帶水色的嘴唇讓吹孔的青綠襯得愈發鮮紅欲滴。

      那人聽聞阿生呼喊回過頭來,笛音頓止卻好似依然迴盪林間。吹笛者一雙鳳眼,白皙的臉蛋隱隱透著暈紅,脣紅齒白,一頭烏黑青絲略為隨興地紮在後腦,見顧飛夢走來,嘴角邊上露出一抹清淡笑意,似有若無。鬢上幾縷落下的髮絲隨風揚起,落花白影交織間,美景如畫。那一身白衣,不染一絲塵埃。

      正是浮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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