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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夢—歸途

      嚴酷的暑熱,市集上的人熱的沒法待,流動的小販子也換了地方歇腳,在那榕樹林下乘著蔭涼兜點東西。

      都是做小買賣的,三兩小商家也就合著一句東一句西的。賣紙的嘆說紙價又不好了,卻正好便宜了賣書賣扇的。賣書的正在一邊火熱的兜書呢,小小的一個本兒,兩個銅板一個,說是「前情提要」。

      「什麼前情提要呢這是……不就幾小破紙疊一塊兒,上頭撇幾墨跡完事兒。」

      在旁的一個磨菜刀的師傅頭頂遮陽的笠帽,磨好刀子站起身來打趣了兩句,伸手揉了揉他邊上一個三四歲的女娃子。

      女娃子生的一雙水亮的眼睛,小鼻小嘴,項上吊著個通體晶瑩的墜子,墜內一抹鮮紅,很是襯她紅撲撲的臉蛋,就是雙手都紮著繃帶,看著有點嚇人。正睜著大眼睛跟手裡的甜餅拼命,這咬一口那咬一口的,餅上的芝麻都氣憤地跑她鼻頭上去了。

      這丫頭跟甜餅幹架的凶狠模樣被人瞧在眼裡也不覺得害臊,拿了被啃了大半邊的甜餅向著那磨刀師傅「這餅太香了!爹也吃點兒」

      磨刀師傅沒接過那餅,笑罵:「瞧你這吃法跟你娘一個樣,好像我把你餓著似的。」

      「哎,刀師傅。我這還剩兩個餅,不嫌棄的話就給你家小姑娘吃吧。」

      也在樹下賣餅的大嬸笑著把兩個餅塞到小姑娘懷中,那女娃也沒客氣「謝謝大娘!」

      「哎呦,我說你這丫頭……」

      「行啦,刀師傅,上回讓你和我一塊紮草繩,都還沒謝你呢。這不等會大夥要聽人說書,我也顧不上這兩個餅,你家小姑娘討人喜歡,又吃我的餅吃得這麼歡,沒事兒。」

      他沒好氣地看著女兒,有些無奈。

      這丫頭片子現在眼裡全是餅,哪還有她爹呢。

      這會正好剛過了正午,酷熱難當。沒一會兒便看見農忙人家三三兩兩的湊到了榕樹林來,幾個似乎是識字的,也花了幾銅板買了小本看著。

      眼見人愈來愈多,不一會連市集上的店家老闆似乎都來了,樹林裡的人愈發多了起來,幾個相識孩子也出現在林裡,小姑娘把餅分給了那些孩子,便跟孩子們玩耍去了。人們都集中在蔭涼處,卻把最涼快的一腳空了出來。沒過多時,一個帶著三弦琴的老者便從林子的另一端走了過來,眾人把他引到了空出的角落,給他倒茶解渴。

      「大姊,這位就是你說的說書先生吧。」

      「是阿,這位老先生說書可厲害了。這先生一個月就只到鎮上這麼一次,你這幾日選在咱鎮上歇腳,真是好運氣了。上回說到鉅子墨翟為了阻止戰爭到宋國去,今個兒正要說後續呢。」

      眼看說書老者已坐定,調罷琴弦,清了清嗓子便要開始說書,大嬸便指指那個「前情提要」的小販「那個爺平時是給人抄書的,因為這個說書先生的故事大家都愛聽,他便給做了整理,『前情提要』裡說的就是前邊的故事。瞧刀師傅你似乎也是個識字的,今天聽完書要有興趣,便去給他買上一本,可有意思了。」

      磨刀師傅諾諾謝過了,但聞琴弦驟響,現場登時靜默下來。

      那說書老者說的是《墨子》一書中的〈公輸〉篇,說的是戰國時期各國相鬥,楚王請魯班為他打造雲梯以便攻取宋國,墨子知獲消息前去阻止,最後順利免除一場戰禍。

      這〈公輸〉篇的細節顧飛夢早八百年前便聽教他鑄刀的師父,聞人鳥歸,說了不知多少遍。

      他家是練刀的,祖上有規矩,自己的刀需得自己鑄。他那會才八歲,便給他親爹扔聞人師父那學鑄刀,爹娘倆自個兒逍遙快活去。過的幾年來探望他這半個小鐵匠時,手裡已經抱著個小女娃說是他妹子。

      聞人鳥歸都不住酸他到底是不是他老子親生的。

      那會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顧飛夢不好攪了大夥兒興致,也就磨刀邊聽著,順道看顧一夥玩瘋的毛孩子,以免出了甚麼閃失。

      正當將要說到結尾,墨翟弭平戰禍、回到宋國時,老者的三弦琴卻倏然「錚錚」兩聲……

      劇情急轉直下!

      〈公輸〉篇的結尾本是墨子回到宋國時突遇大雨,欲在宋國城下躲雨卻遭守成人拒絕。而老者口中的墨子和他的弟子被宋國守城的軍官屠戮,只剩一息殘存。

      故事到這便又是那句「欲知後事如何,請見下回分解」。散席眾人都罵宋國忘恩負義,顧飛夢聽在耳裡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且不說這和他讀過的墨子有太大出入,不就是躲個雨嗎,還能扣罪名直接拿刀抹人脖子了?至於的嗎,這都甚麼發展……

      當下也花了幾銅板要了那「前情提要」小本兒,內容與他所讀過的墨子並無太大差距,就是小地方略有不同,卻都沒和這回一般誇張。

      顧飛夢搖搖頭,也就是個故事罷了。

      「念生,再貪玩我可要把雞腿吃掉了。」

      傍晚,顧飛夢扯了嗓子向破廟外喊道。沒過一會,邁著短腿的丫頭便從一旁的林子出來,手上還抓著那本前情提要。

      「不許動我的雞腿!」

      小姑娘飛奔而來,一個閃身便進了那破廟裡去,在那只烤得噴香的肥雞前流口水。

      「再一會兒才能吃,瞧你這饞樣。」

      他笑罵了兩句捏了把念生肥嫩的小臉,回身去收拾磨刀的傢伙。

      父女倆今日剛離了那鎮子,山林中無處歇腳,唯獨這早失了香火的破廟。從前神像早給毀了去,只剩隻斷了半邊的像腳。好在廟後便是山中野味甚多,打隻山雞也不失為一件美事。念生坐在破舊的蒲團上,黑溜溜的眼睛一轉,笑道:「爹爹,我給你變個戲法兒好不?」

      「別,我怕了你上回的大變燒雞了。一隻雞活生生給你嚇死,肉都難吃了。」

      「這隻已經熟了嘛!況且我今天用不著雞,用這個。」

      說罷指了指那本冊子,她爹的眼神莫名地透著一股無奈。

      總算是見顧飛夢點頭同意了,念生一甩那本冊子,只見裡頭掉出幾張剪成小人、小牛、小馬的紙片,上頭密密麻麻寫了東西。

      顧飛夢定睛一看,不由得嘴角一抽。

      「好你個丫頭片子,剪書小心下輩子投胎成傻子。」

      「我還年輕著,下輩子還久的很。」

      念生對他做了個鬼臉,將小人、小牛、小馬牌成了一排「爹爹,你看好啦!」

      只見她對每個紙片身後都拍了兩下手掌,隨即一捏劍指,大喝一聲「起!」那幾個紙片娃娃就像給風吹起來一般站直了身子,念生又是一聲大喝「肥雞!」一夥紙片就往那隻燒雞奔去,念生嘴裡不停喊著「衝啊!衝啊!」,紙片們跑得更賣力了。顧飛夢看的驚異,連忙也湊上去看個清楚。

      然而當紙片大軍就要奔到肥雞前頭時……

      「嘶…劈啪…」

      落下的雞油濺得火星花從天而降,奔在前頭的紙人兒立馬燒了起來,片刻之間紙片大軍全軍覆沒。

      「……」

      「……讓你們偷雞,你們倒給人家滅了。」

      念生哀怨地嘆了一口氣,當爹的一時不知該說啥好。

      當著親爹的面讓紙人火裡偷雞,丫頭怕是不用等到下輩子,這輩子就是個傻的了。

      「啊,沒事,別忙偷雞了這雞已經能吃了。」

      顧飛夢忙撕了隻雞腿遞給念生,笑道:「這不是那天的哥哥教你玩的嗎,你學會了?」

      「讓紙人兒賽跑也不怎麼稀罕,哥哥說紙人兒會飛會跳,那才叫稀奇呢,哥哥他也不會。」

      「是麼?!」

      撕下了半邊雞胸,顧飛夢笑著也自顧自地啃了起來。

      「爹爹,你也吃點雞腿吧,這山雞腿的滋味好。」

      「爹喜歡雞胸,你替我把腿收拾了。」

      念生望了他一眼,撇撇嘴,直接將雞腿伸到他嘴邊「本姑娘難得孝敬老人家,爹爹還是買帳吧。」

      「你爹我才多大年紀,什麼老人家……別咒你爹早死。」

      「吃口雞肉就喊你好哥哥。」

      「你這丫頭都哪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誰敢娶你。」

      一大一小鬧了一陣,差點沒把燒雞也鬧騰著飛出去。正當念生啃了一隻雞腿,伸手就要去撕另一隻,外頭一個如破鈸般的嗓音道:「呦,好香,弟兄們,這有吃的。」

      破爛的門窗外立了個壯漢,高大魁武,夜裡遠遠地瞧不清長相。只聽他一句招攬,後頭馬蹄聲大作,一時間馬鳴驢嘶,幾個彪形漢子,都壯的像頭熊似的。顧飛夢目光一掃,拉低了帽子,往女兒身側坐過去了幾分。

      「嘿,那邊的,再給燒幾隻雞,幾個爺都餓了。」

      聲音和破鈸般的光頭大漢說道,邊招呼著跟進的幾個漢子在邊上坐下了,共有近十來人,服飾各異,腰間一枚骨製令牌卻是相同,身形也都是一般魁武,小小的破廟登時擁擠起來。

      親爹被人當奴才使,小丫頭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小爆脾氣上來張口便要嚷嚷,卻讓顧飛夢給制止了,低著嗓音道:「雞就剩這半隻,幾位大爺先將就著吧。」

      「畜生聽不懂人話嗎,老子說讓你再去燒幾隻雞過來,誰管你剩半隻雞。」

      光頭漢子說著,邊就拿起了剩下的半隻雞,扔給了同夥的。念生小嘴一偏,兩只紮繃帶的小拳頭攢緊了,奈何給顧飛夢扣著身子,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大漢。

      「呦,這娃子生的挺俊。跟叔叔去玩好不,叔叔給你買糖吃。」

      「呸,誰跟你這和尚去玩,我爹還在這呢!」

      「欸,這娃子的脾氣挺倔啊!」

      漢子見孩子好玩,伸著那種毛茸茸的手便向念生臉蛋去。顧飛夢側手一擺,便將念生帶出了數步之外,手攬著她,隨即向廟外走去「走吧丫頭,去給幾位爺打山雞。」

      那大漢哼的一聲,幾分不慍「那就趕緊的,當心爺等急了讓娃子陪酒。」說罷便轉頭進去了。

      「爹,真要給那群傢伙打山雞?!」

      「當然啊。」

      「我不樂意!」

      念生氣鼓鼓的往地上一坐「爹,你幹啥不揍他們,他們是壞人。」

      「你看到他們身上的牌子沒?」

      念生滿腔的怒火登時一噎,顧飛夢撿著柴火邊道:「咱們這一趟就是要到南境去的,那是南麟王的地盤,要是惹了他的人還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滿是不服氣,卻又無可奈何「可這天都黑了,上哪兒打山雞去。」

      「山雞是找不著了」

      顧飛夢彎下身去將念生手上的繃帶又紮的更牢靠些,將她背上了後背,縱身一越上樹,笑道:「但其他的東西可說不準。」

      幾個大漢分半隻雞,怎麼想都是塞牙縫,正當眾人等的有些不耐煩時,一陣野味的撲鼻香傳來,那鄉村野漢已捧著烤好的青蛙野鼠進的門來。

      「天黑山裡瞧不見山雞,水邊的野味便請爺將就些吧。我父女倆還需趕路,諸位爺自便吧。」

      說罷逕自將烤物給了適才漢子,拿過行囊,拉過念生便要離開。

      「慢著。」

      那一群漢子間,一人忽地起身,只見他身形魁武,血蜈蚣般的刀疤自右眼上爬到了下巴,看上去特別滲人,約有四五十歲,一臉灰白摻雜鬍渣子。背上一只銅製長棍,頗有幾分重量。

      顧飛夢握著念生的手忽感一緊;孩子多半是怕了。

      「大晚上戴頂帽子,很可疑啊。」

      「小人不過是一個磨刀師傅,不勞大人操心。」

      「帽子給我脫了!」

      這一吼在夜裡特別清楚,沙啞的嗓音像墳前的長草。顧飛夢沒有猶豫,伸手脫帽。

      帽下的面容濃眉大眼,一雙黝黑的瞳仁沉穩,鷹鼻薄唇,唇上蓄鬍,縱是一身粗布麻衣,也掩蓋不去與尋常村父不同的氣質。

      老漢端詳他半會兒似是沒看出什麼,轉頭望見念生雙手的繃帶「為什麼紮著?」

      「小女自小患手疾,長年繃帶膏藥纏手。」

      老漢眉目間戾氣橫生,顯然不相信這男子所說的話。

      「女娃子,伸出手來。」

      念生似是怕得狠了,眼裡全是淚,望著父親不上一會,老漢又是一聲大喝「沒聽見麼?!」嚇得念生只得伸出手去,全身抖的厲害。

      孩子的手小而細緻,雖是上了繃帶也是那短小的模樣。繃帶纏的很紮實,成了肥肥短短的幾個蘿蔔。

      可這孩子的手,似乎比同齡的大上一點兒?

      老漢伸出手去,便去解那繃帶。顧飛夢雙眉一緊,手立時便搭上了腰間。

      壓根便是找麻煩的。

      「爹爹……」

      「念生,把眼睛閉上。」

     

      顧飛夢說得分外溫柔,眾人都沒覺著不妥。只見他微微傾身,似是像誰道歉般,隨即「刷」的一聲,那老漢立覺不對,只感一陣勁風襲面,拆繃帶的手登時一鬆,側身欲躲,卻感頸子一陣冰涼,連忙向後躍開數尺。

      「大哥,小心!」

      老漢站定後一個抬眼,登時嚇的黑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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