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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 絕情草

      望著坐在庭院草皮上曬太陽的嬌小女孩,少年漂亮的眼眸揉入了一絲溫柔與哀傷。

      女孩的臉蛋被太陽曬得有些瑰紅,但是她似乎豪不在乎,微微瞇起無神的雙眼,笑得十分燦爛。

      「忘川,你真的決定了嗎?」正在搗藥的男子開口。

      「嗯、我已經決定了。」少年點頭。

      「...你要想仔細,倘若結束之後,你便再也看不見了。」

      「我明白的,師父。」

      男子看著少年的背影,最後嘆氣。

      「那無憂呢?你要我怎麼跟她說?」男子的語氣很無奈。

      「請您告訴她,我親生爹娘來接我回去、這樣就好。」

      「...真是個拙劣的謊言。」

     

                                                      *(๑•̀ㅂ•́)و✧我是分格線*

  

      過了半個月,小女孩從黑暗中重新醒來。

      她迷濛地眨眨眼睛,看著坐在床邊打盹的黑袍男子:「師...父?」

      男子張開眼,疲憊讓他十分難受,但是他還是揚起微笑,揉揉女孩的頭:「妳醒啦、無憂。」

      「我、我看得見了?」女孩激動地渾身發抖,她紅著眼眶、抓著男子的手:「我看得見了!師父!我看得見了!」

      興奮的女孩沒注意到男子笑容裡的沒落,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女孩感動地看著四周、照著鏡子摸著自己的臉。

      然後,她終於問了。

      「師父、忘川哥哥呢?我要告訴他、我看得見了!」女孩拉著男子的手,開心地這麼說。

      男子睫毛微顫,但也只是那一瞬間,隨後他揚起溫和的笑容:「幾天前,他的親生父母來接他回去了。」緩緩地說著這虛假的謊言,他又說:「忘川也想等妳醒來再走的,但是他爹說回去的路還很遙遠、會趕不上跟家族過年團圓的,所以他只好離開了。」

      女孩愣了愣,然後掩蓋不住眼底的失望,但她很快地就打起精神:「沒、沒關係的!等我長大後就可以去找他的!以後還是能見面的呀!對不對、師父?」

      「...嗯,以後能見面的。」

        

                                                      *(๑•̀ㅂ•́)و✧我是分格線*

     

      多年之後,人事已非。

      長大成人之後的女孩告別了師父,獨自踏上旅途,來到了一座遙遠的城鎮裡。

      第一次獨自離開師父的身邊,無憂有些興奮、有些害怕。

      這座城鎮十分地熱鬧,跟師父居住的高山冷清的模樣完完全全不一樣。

      無憂壓低了斗笠、從行囊裡翻找出一張紙條,照著師父的筆跡,開始尋找忘川的住所。

      「是這裡嗎?」看著有些老舊的宅院,無憂猶豫了許久,還是踏了進去。

      宅院修整的很整齊、卻也很冷清。

      四處都找不到人,讓無憂有些著急。

      該怎麼辦?

      然後、在一個轉角處,她被一抹身影吸引住。

      男子身著一襲單薄的白衣、靜靜地坐在走廊上,英俊的臉龐有些蒼白,他緊閉著雙眼、嘴角微微揚起,彷彿在享受著溫暖的陽光般。

      就算過了那麼多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似乎是聽見微微騷動,男子微微偏頭:「月麟、你來了?今天似乎來的有點早,還沒到平時說書的時間呢。」

      無憂發不出聲音來,她顫抖著身體、吃力地走近男子身旁。

      「月麟?」男子困惑地又問。

      但是他依舊緊閉著雙眼。

      「外頭有些冷了,能扶我進去裡面嗎?」男子再度開口。

      看著男子有些纖細的手臂,無憂努力要自己不要再發抖,然後握住了對方的手。

      「......」男子沉默了,皺起了眉,「妳是誰?」

      淚水模糊了視線,無憂雙唇顫抖:「忘川哥哥?」

      男子愣住了,急忙想甩掉無憂的手,卻被緊緊抓住。

      「妳、妳認錯人了!」男子很慌張,「姑娘!請妳放手!」

      「我不可能認錯人的!」無憂吼了回去,她哭著:「忘川哥哥、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變成這樣?你的眼睛、眼睛怎麼不見了!」

      「...沒什麼,只是出了點意外。」聽見無憂的哭聲,忘川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他伸手、摸索無憂的臉,然後溫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了,我只是看不見而已。」

      「什麼只是看不見而已...」無憂止不住淚水,「你到底瞞了我什麼?為什麼你要什麼都不說地就離開了?至少、至少託人送個口信給我也好啊...要不是師父告訴我、我怎麼找得到這裡來?」

      忘川皺著眉,腹誹了那個不遵守承諾的男子一番,然後拍拍無憂的頭柔聲哄著:「別哭了,我現在不就在這兒嗎?」

      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無憂拉著忘川的手,「忘川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的眼睛怎麼不見了?」

      忘川輕撫著無憂的臉頰,微笑:「事情過了就算了,妳問了我眼睛也是不會好的。」

      「可是...」

      「沒事的。」忘川輕摟著無憂,抬著頭、無法張眼的眼眸似乎遙望著遠方,「留下來陪我、好嗎?」

      無憂依偎在忘川懷裡,笑著點頭:「好。」

     

                                                      *(๑•̀ㅂ•́)و✧我是分格線*

        

      「真不知道該說你仁慈、還是殘忍。」青年忍不住搖頭,「忘川剩下沒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你還讓無憂去找他...你不怕無憂會心碎、會恨你嗎?」

      坐在陽台外凝視著宅院的黑袍男子吸了口煙斗、吐氣:「就是因為他時日不多,我才會讓無憂去找他。」

      「蛤?幽狐,你在打什麼主意?」青年狐疑地看著他。

      「什麼主意也不打。」幽狐輕笑,「人的一生,對我們妖來說是十分短暫,在這短短數十年載中,他們所能體會的往往都比我們還要來得多。」

      青年皺緊了眉,似乎在努力消化幽狐的話。

      「若是她肯恨我,那我也用不著那麼辛苦了。」幽狐的語氣很輕、很淡。

      「...你真的沒打什麼壞主意?」青年扁眼,「比方說你曾提過的『把那姑娘打暈帶回來洗腦變成笨蛋帶在身邊養』?」

      「這種不關你修行的事情你倒是記地挺清楚的嘛。」幽狐吸了口煙、然後吐出幽紫的煙霧,「這件事情你不需要操心,也不要插手。」

      「身為好友的我,要給你一個忠告。」青年拍拍幽狐的肩膀,「能盡早脫身就脫身,否則最後被傷地最深人的恐怕會是你。」然後他的身影便遁入了黑暗之中。

      幽狐凝視著遠方宅院裡的忘川與無憂兩人的身影,苦笑。

      「若是能夠脫身,我早就脫身了,何苦呢?」

     

                                                      *(๑•̀ㅂ•́)و✧我是分格線*

     

      過了幾年,幽狐獨自前往那座清冷的宅院。

      看著殘敗不堪的庭院,他只是淡淡地瞄一眼後便繼續往內走去。

      輕輕推開斑駁的木門,踏入灰塵厚重的屋內。

      然後在那間房裡,看見了有個人影趴在床邊、緊緊握著躺在床上那人乾枯的手。

      伸手、輕輕搭在女子的肩膀上,幽狐緩緩開口:「該離開了,無憂。」

      「我的眼睛,是忘川哥哥的、對吧?」

      面對無憂毫無情緒的質問,幽狐不改神色。

      「是。」

      「忘川哥哥明知道這會讓他看不見、甚至將他的陽壽渡給我...卻還是執意要給我,對吧?」

      「是。」

      「為什麼...」無憂猛然抬起頭,悲痛地哭喊:「為什麼!為什麼師父你還是要讓忘川哥哥做出這些事情來?!為什麼你們都不問我的感受?!」

      看著無憂悲痛欲絕的表情,幽狐還是依舊保持優雅的微笑。

      「感受?妳的感受重要嗎?」幽狐輕笑,「就算妳拒絕,忘川依舊會將自己的眼睛刨下來給妳,就算妳說不要,忘川會等妳將死之時、選擇自盡陪妳一起去死,妳說、那妳的感受會影響這一切嗎?並不會,無論妳怎麼選,忘川最後還是會死。」他往前踏一步,看著躺在床上的枯骨,微笑:「是的,他最後還是會死...為了妳而去死,還真是愚蠢。」

      「你怎麼能說出這麼殘忍無情的話來?!」無憂抱著頭尖叫。

      「殘忍?無情?那是當然了。」幽狐漠視女子幾乎崩潰的模樣,「我是妖哪、無憂。」

      無憂愣住。

      「虧妳在我身邊那麼久,都沒發現嗎?」幽狐笑著,笑容中充滿了嘲諷:「我是一隻妖狐...妳要跟一隻妖怪說什麼情、說什麼理呢?」

      「但是、但是你收留了我們...」

      「也不過是出自於心血來潮而已。」幽狐拿出煙斗,點燃了裡頭的煙草,「若不是他央求我,我怎麼可能會收留你們?」他靠近了無憂、冷笑:「我對於身為人類的妳一點興趣也沒有,妳能苟延殘喘、絕食斷飲活到現在,全都仰賴他渡給妳的妖丹!啊、順帶一提,妳現在也是半個妖了。」

      無憂倒退了好幾步,「你、你說什麼?」

      「嗯?聽不懂嗎?」幽狐抬起手,掌心躍動著青色火焰,「忘川他是個妖!他吃了妳的家人、弄瞎了妳的雙眼!若不是他動了該死的情,早就將妳吃下肚...偏偏這個可憐的傢伙,要殺了妳時卻下不了手,還帶著只剩下一口氣的妳來找我。」

      「不、這不是真的!」

      「他刨下自己雙眼、挖出自己的妖丹,都是為了讓妳活下去、為了弭補妳而已。」幽狐笑了出來,「妳卻認為他是因為愛妳才這麼為妳付出?別笑死我了!」

      在無憂腦袋還一片混亂之時,幽狐手中的火焰落在床上的枯骨上,火焰瞬間擴大、蠻橫粗魯地吞噬燃燒著那副枯骨。

      「不要啊!」無憂想撲到床上,卻被幽狐粗魯地推開,最後眼睜睜地看那青色火焰將枯骨燒成灰。

      「你...我要殺了你!」無憂發出尖銳的嘶吼聲、伸出利爪撲上幽狐!

     

                                                      *(๑•̀ㅂ•́)و✧我是分格線*

     

      「活該,被打成豬頭了吧。」青年慵懶地趴在樹上,「早就跟你說過不用管他們死活的。」

      「我也跟你說過,你不需要管我死活。」幽狐坐在墓碑前,淡淡地說。

      「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對無憂說謊。」

      「......」

      「忘川是因為無憂他爹娘要把無憂抓去賣掉,才會趁他們不注意時將無憂偷了出來。」青年晃著腳,「雖然偷了出來,卻沒想到無憂會染上怪病,等你找到他們時已經太遲了...無憂的眼睛已經救不回來了。」

      救不回來的不光是無憂的雙眼,還有她的記憶。

      她忘記自己原本的名字、也忘了自己有對不人道的爹娘,對於自己失去視力也當作是天生如此、很快地就看開了。

      令幽狐感到驚訝的是,忘川選擇將自己的眼睛給無憂。

  

      『這樣好嗎?』

      『嗯、這樣就好。』

      『你好不容易修練成人型的不是嗎?』

      『她曾救過我,現在輪到我救她了。』

     

      「一隻懂得報恩的小狼妖,為了救恩人而不惜刨下自己雙眼、挖出自己的妖丹...嘖嘖,這孩子當妖實在是太可惜了。」青年搖頭嘆氣,「不過若是你當初直接殺掉他們不就省事多了嗎?搞到最後自己被打成豬頭、還得忍痛替他們收屍撿骨。」

      幽狐沒有說話,只是從懷裡拿出曬乾的煙草,熟練地塞入煙斗裡頭。

      「話說,你一直在抽的那是什麼?」

      「大夫給的絕情草。」

      「唉?!」青年錯愕,然後跳下大樹,蹦蹦跳跳地坐在幽狐身旁,「這位大哥,你是認真的嗎?從認識你到現在你抽了那麼多,我也沒看到你有絕情過,反而越來越濫情啊!」

      「從認識你到現在,我也沒看過你肯閉上那張嘴半刻鐘過,反而越來越聒噪。」幽狐冷冷地回嘴。

      「我這是關心你啊!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君煙如那個魔鬼會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的!」青年一臉「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的模樣。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元青。」幽狐頓了頓,「若是大夫他問起,我會跟他說是我趕跑你、不關你的事,我想他不會為難你。」

      「你以為我不想嗎?」元青聳肩,「我原本要趁你跟無憂打起來的時候逃走的啦...」

      「怎麼不逃?」

      元青搔搔頭,「嘛、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跟著你也無所謂。」

      幽狐挑眉。

      「好啦,在他們兩個投胎轉世以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休息啦!想去遊山玩水嗎?我可是專門的喔!」

      「我哪都不想去。」

      「啊?你說你想去啊!那就事不宜遲!走囉!」

      「元青,你耳朵有毛病是吧?」      

     

      元青沒說出口的是,當他看見幽狐獨自坐火海裡時、他抱著無憂的屍體失聲痛哭,那模樣很無助、很可憐…彷彿全世界的人都拋棄了他。

      連他這個自稱無情無心的妖魔看見幽狐哭泣的模樣,都不由自主地感到痛心。

      雖然火焰對幽狐來說一點傷害也沒有,但元青還是招來了雨水將火勢撲滅,找來了個罈、默默地收集散落一地的骨灰。

     

      『我怕他哪天會崩潰...他獨自崩潰是小事,若是他發神經吞了煬梟體內那隻魔就完蛋了。』

      『吞了會怎麼樣嗎?』

      『若是你吞、你不會怎樣,因為你本來就是以吞噬維生;但是若是他吞下那隻魔,他會魂形俱滅、永世不得超生...雖然這樣一來可以讓煬梟他們一勞永逸,再也不用遁入輪迴、不用互相廝殺,但我不希望發生那種事。』

      『你有跟幽狐那小子說過嗎?』

      『我不敢說。』

      『不敢說?哈!誰會願意讓自己魂形俱滅、去救另外一個人啊?』

      『你錯了,元青。』君煙如眼神很堅決,『若是幽狐知道,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蛤?』

      『就像翊雪那樣,為了拯救煬梟脫離那隻魔的禁錮,毅然決然跟著他一同進入輪迴。』

      『…我明白了。』

        

      所以君煙如他們才會要求元青跟在幽狐身邊。

      「當初我不怎麼信,但現在信了。」元青覺得胃有點疼。

      對於一隻癡情到極致的狐妖,為了成全愛人、不惜扼殺自己的情感,也要拯救愛人於痛苦之中...若真的讓幽狐知道有那種一勞永逸的辦法,他絕對會一頭熱地去吞了那隻混帳到不行的魔。

      這一世,忘川因為刨出妖丹而讓那隻魔沒機會控制他、去危害蒼生,只能不甘心地被牢牢上鎖在忘川體內、等待下一世的輪迴,所以這次無憂才不需要親自動手殺了他。

      但是幽狐卻親手了結無憂的性命。

      明明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情、那顆妖丹便會反噬無憂的性命,但他還是做了。

      最後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親手將那兩人的屍體一起下葬的呢?

      「大概是,『我們下輩子再見』、了吧?」元青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墓碑。

      「在碎碎念什麼?還不快走?」走在前方的幽狐發現元青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一臉不滿地催促。

      「唉?剛剛不知道是誰說哪裡都不想去的,怎麼現在比我還要期待啊?」

      「...我要回去了。」

      「好啦好啦、不要鬧彆扭了~」

      「誰跟你鬧彆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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