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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有失有得

      由於這次螞蟻敵抗猛獸的英勇反擊,倒是有幾位同學對我寡目相看。其中叫作南森的六年級男孩甚至主動陪我留校。

      但他實在是個超級多話的傢伙,我有點後悔結識他。

      「你真是個勇敢的傢伙!」他激動地說,「看你砸在維克托臉上那拳,我還以為自己身在超級英雄的直播現場!那拳虎虎生風,簡直要把維克托嚇傻了!」他比手畫腳著,在桌椅間東翻西跳,像是一隻斑斕舞動的巨型蝴蝶。

      雖說他塊頭挺大,不知什麼緣故,或許從前也常受維克托的氣。於是他手舞足蹈地傾訴著,直到被前座一聲長酣回醒的老師瞪視一眼,才肯意猶未盡地安靜下來。

      但沉靜不過三秒,南森又無法抑制復仇成功的快意,繼續低聲讚揚我的「英勇作為」。

      正如先前潔西曾說的,寫作是我唯一能拿出手的專長,百來字的悔過書不在話下。於是看完宣導影片後的其餘留校時間裡,閒來無事的南森,便告訴我關於潔西的事。

      他說,潔西的狀況其實遠不如我想像的好。她的繼父老是騷擾她,母親又是個沒用的酒鬼。我問他打哪聽說的,他說潔西以往有多次自殺未遂的紀錄,有次甚至整整休息一學期才回校。其他女孩總在背地裡笑她是棋盤,手腕的刻痕多得能下西洋棋。

      「後來繼父死後,她的狀況似乎好了些,也就不那麼受大夥兒關注了。誰曉得這次居然選擇跳樓——對女孩而言,那死法可不那麼優雅。」他聳了聳肩,似乎不是很在意。

      可作為她的朋友,最不稱職的親近之人,聽完這段故事,我卻像顆洩了氣的氣球,癱在椅子上成為一張人皮......我不曉得該作何感想,畢竟潔西從來不提起自己的事。

      我知道她總穿長袖,知道她隱約的悲觀主義,卻未曾察覺她竟置身煉獄之中。也許,只要我別那麼自私、繼而願意多傾聽她的心聲,她現在還能好好的坐在這兒。

      但另一方面,我卻又為她鬆了一口氣:倘若她的生活這麼不易,死亡又何嘗不是解脫?

      直到快要窒息,我才猛吸一口氣將臉從枕頭裡抬起。

      我翻身坐到了床沿,打開放置床頭的電腦、登陸我的博客開始寫今天的日誌——這是我最新的抒發情緒方式。自從爸媽死後,我便開始紀錄生活,企圖藉由一句句主觀敘述,感受自己為數不多的存在感。

      雖說被留校察看實在算不上光彩之事,今天卻也稱得上難得美好的一天了。畢竟,當你的人生已經跌落谷底時,任何轉折都能稱上一個值得慶賀的良性發展。

      不過很顯然,這樣的良性發展,依然伴隨一個不算好的副作用。並且隔天一早,當我在餐桌上看見珍妮佛時,就知道它不好熬了。

      「我替你做了煎蛋跟魚餅。」將盤子擺上桌,珍妮佛問:「想要牛奶或者橙汁?」

      「呃,橙汁。謝謝。」我說,她點頭並轉身拿杯子。看著她的背影,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似乎是我們這禮拜的第一次照面。

      印象中,珍妮佛總是不休息,彷彿人生沒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即便是今天,週六假期的早晨,她也依然早出晚歸,竭盡心力地為工作付出勞動。

      看著她身著簡約套裝的幹練模樣,你將很難猜到她的真實年紀。但概略算來,珍妮佛已經年近六十了。一頭花白蜷曲的短髮,以及完整妝容也遮蓋不住的歲月痕跡,皆標示她曾遠征的路。這般高齡沒享受悠閒的退休生活,依然每天積極於事業,著實令人感佩。

      不過敬仰是一回事。縱使她說話總輕聲細語、充滿貴族禮儀,潛意識裡我依然有些怕她。以往,我的母親不常談起這名女士,只說珍妮佛是個成功的企業家。她對自己嚴苛,也希望周遭一切能打點好。

      卻也是這樣交際手腕高明的她,對處理家庭關係絲毫沒轍。

      十多年前,繼老公的叛離與獨生女兒逃家之後,珍妮佛獨自生活至今。這些年來,她們從不過問,也相不聯絡。或許在老媽死前,珍妮佛還不曉得自己有個孫子呢。現在無法接受我,似乎也理所當然。

      「我接到學校的電話了,泰勒。」珍妮佛說,將裝著橙汁的玻璃杯放在我面前。杯中橘色液體因撞擊而旋繞出一道漩渦,像是為我引出通往黑洞的路。

      「聽說你惹了點事,願意聊聊嗎?」她放緩語氣,重新於我對面落座。

      我抬眼看她,那張蒼白肅穆的臉龐如同以往,沒有展現絲毫笑意。所以,縱使這句話聽上去還挺貼心,但對我而言,「聊一聊」跟「死一死」,此時此刻似乎也沒有本質區別了。

      於是看著那枚漩渦,我的腦袋也跟著攪成一團渾沌——我是該將經過全盤托出呢,還是盡量簡潔著說?畢竟你們能看出來,我不是個善於表達的人。爸媽死前改不了這點,近來的壓抑生活,更讓我忘記如何跟人類打交道。

      但在珍妮佛眼裡,她自然不曉得我的百般顧慮。她只看見一個畏畏縮縮的小孩,無視於她的詢問,仍低垂頭顱盯著橙汁發呆。

      「如果你連辯駁的意願都沒有,也等同失去選擇的權利。」珍妮佛不出聲響地放下刀叉,「去吧,孩子。待在房間歇一會兒,稍晚給我答覆。」她說。語調依舊輕緩而冰冷,像是主持一場普通不過的職員例會。

      所以,誠如你們所見,我被禁足了。這點倒是分外令人懷念。

      還記得上次被禁足,是由於一年前,我試圖發動老爸的車。那是一台脫皮掉漆的綠色老傢伙,通常被停放在湖泊另一端的舊棚子裡。誰曉得它的聲音實在太響了,連他們待在一哩外的商店都能聽著。

      試圖竊車的叛逆行為,委實讓老媽氣得不輕。那個下午,她罵咧咧地將我反鎖在房內,要我好好的面壁反省,省得長大養成了竊盜習慣、數年後老在警局相見。

      老爸倒是挺得意我學會了新技能。當晚,他偷摸著來我的房間,用力地擁抱我,像是迎接寶貝兒子的成年禮那樣。我們一面聽他收藏的老搖滾唱片,一面喝著冰鎮過的可樂,低聲討論如何更有效率地得手一部車。

      不過,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

      看著鑲嵌天花板的精緻吊燈,以及色調柔和的鵝黃壁紙,我知道自己身處在完全不同的房間,並且跟個只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一塊生活著——爸媽老早不在了。我總得時刻提醒自己這點,才能逼迫自己盡快成長。

      我已經沒資格再幼稚下去了。

      ............

      ......

      待在地上呆坐了會後,我決定起來活絡筋骨,在眼見的受限條件下,收拾環境約略是最合適的選擇了。為求簡便,當初我從南方帶來的東西不多,只有一摞耐讀的小說、幾套適合各季的衣物,以及一台舊型的筆記型電腦。

      雖然在我搬進這裡之前,這個房間已經被大致拾掇過了,床底仍堆放不少東西。它們因歲月而積累一層灰,我總想找時間清理它們,現在顯然是再好不過的時機。

      我先把那張昂貴的動物毛地毯摺放到一邊,再將那些裝箱的東西拖了出來。首先擺在床底最外邊的,是個已有些微褪色的粉紅色小木箱。

      我小心翼翼地旋開生了銅繡的金屬鎖頭。掀開它,裡頭旋轉木馬開始轉動,它清脆悅耳地播放著〈給愛麗絲〉。旋轉木馬旁的絨布格子裡放了些小女孩的東西,包括一些陳舊但漂亮的蝴蝶結髮夾,以及幼稚褪色的小飾品等等。

      跟別的箱子相比,這木箱似乎顯得格外乾淨,彷彿被定期擦整過似的。我輕輕將它放置一旁。它旁邊擺有一個大紙箱,我擦去外觀的灰塵,見裡頭裝著幾件蕾絲點綴的洋裝......好吧,我大概猜出這房間曾屬於誰了,這鐵定是老媽的舊時居處!

      再想著木箱裡的小女孩配飾,我忍不住笑了:耶和華在上,真不敢置信老媽也曾喜歡這些粉紅色玩意,還以為她一輩子只衷情特立獨行的龐克風格呢!

      邊擦整那些箱子,我持續往裡邊清找。床底全是老媽舊時的寶藏,譬如一堆精緻過頭的衣服、漆皮鞋靴、偶像黑膠唱片、青少年時期的照片,甚至是幾套化妝舞會的公主服及配套的假髮。

      光看這些東西,我便可以想像老媽的學生生活如何精彩可期,並在這一翻一找間,似乎又離曾經的她更親近一些。

      直到挖出所有東西後,我才在床底地面發現一本被遺落的書。那本書獨自待在黑暗中,模樣看上去異常古老,像是經歷了數百年歲月的洗鍊似的。

      我輕輕吹去上頭的灰塵,瞇著眼睛好奇地前後查看。斑駁紙面早已乾枯,封面上頭只有了了幾字,以褪色墨水書寫著:《如何召喚惡魔》。

      我挑起眉毛,總算找到老媽風格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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