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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救孤玉門關 行旅隴右道 (四)

        丁瑞纏住方濟世爭論不休,方濟世眼見口舌之爭說不過丁瑞,索性拉了白純兒就跑,上官鴻江一個沒注意,方濟世已拉著白純兒跑出十步之遠,丁瑞一見方濟世邁步,便知方濟世打算溜之大吉,一個箭步向前一攔,卻沒攔下,下一步跟著跨出,便發足追了上去。方濟世拉著白純兒跑,速度自然快不了,沒一會兒功夫便給丁瑞追上。上官鴻江晚了幾步才發足追上,腳程又不如丁、方二人迅速,過了好一會兒才追上三人。只聽見方濟世大聲說道:「丁兄,此間事已了結,餘下之事由愚弟負責即可,與你瞿陽幫無關,請不要橫加阻攔。」丁瑞質問道:「怎會和我瞿陽幫無關?老泥鰍可是用人格作擔保,才讓這小女娃免於一刀之厄,條件就是日後不能讓她去向江岷幫尋仇,怎能任憑你將她帶走?」方濟世冷笑道:「丁兄心心念念的便是這『不可報仇』四字,沒想到堂堂瞿陽幫在江湖上這麼大的名頭,竟會怕江岷幫為了這事前來報復嗎?」丁瑞道:「瞿陽幫與江岷幫地處鄰近,若有衝突,劍南、江南西兩道都會陷入一場腥風血雨之中,為了這小女娃的個人恩怨而葬送無數生靈,方兄打算親手成就這件大事不成?」方濟世默然不語,心想丁瑞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卻仍不願見到白純兒被迫到瞿陽幫去。丁瑞眼見方濟世無話可說,便想將白純兒一把拉過來,沒想到方濟世仍未放手,這一把竟沒能將人拉過來。方濟世道:「丁兄,我明白你是為了大局著想,才堅持要將白姑娘帶回瞿陽幫,但你與白姑娘非親非故,自然不會為她著想,難保你不會為了大局而犧牲了白姑娘,只要有這樣的可能性,我就不能讓你將白姑娘帶回瞿陽幫去。」丁瑞不快道:「這事老泥鰍不能向方兄保證什麼,畢竟世事難料,若犧牲這小女娃能夠弭平兩幫衝突的話,老泥鰍我下手是不會猶豫的。」方濟世正色道:「既是如此,白姑娘就更加不能讓丁兄帶回去了。」丁瑞怒道:「眼下是要講打就是了?行,老泥鰍奉陪,只怕方兄擋不了老泥鰍的三招兩式!」

        眼見兩個大人就要打起來了,白純兒抽抽噎噎地道:「丁大爺、方叔叔,你們兩個……兩個都救了我的命,現在……現在又為了我在吵架,我……我……我心裡很難過,可不可以找……找個辦法,讓你們……你們不要吵架,我怎麼樣……怎麼樣都沒有關係……」丁、方兩人聞言皆感動容,但為了堅持己見,仍然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不休。上官鴻江見兩人各有堅持又互不相讓,心想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朗聲說道:「方叔叔請聽我一言,純兒眼下頓失親人,無依無靠,將她帶到我們瞿陽幫去住固然不妥,但純兒與方叔叔亦非舊識,這點雙方的立場相同,暫且不論。方叔叔若要帶著純兒前去尋找白氏的親戚長輩,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日,一路上餐風露宿,純兒小小年紀,怎支持得住?不如由我和丁泥鰍帶純兒回涪州總舵暫住,由方叔叔帶口信給白氏尊長,再到瞿陽幫來帶人,其中的恩怨過節,也好當面向白氏尊長交代清楚,此後報仇與否,端看白氏尊長的判斷,與瞿陽幫再無相關,不知方大爺意下如何?」

        丁瑞聞言後雖有不滿,但礙於名份,只能默不作聲地退後一步,轉念一想,若白純兒要上江岷幫尋仇,沒練個八年十年武功,也未必有那個能耐,便放心了一半。方濟世直言道:「要我現在立刻找到白氏的長輩親人確實不易,但讓白姑娘到你瞿陽幫總舵暫住,無異是羊入虎口,這點我不能接受。」丁瑞正要出言相激,上官鴻江搶先道:「純兒到涪州總舵來暫住,我會好好看顧她,不會讓她受到什麼委屈的,就算丁泥鰍想找純兒麻煩,也還有我幫著純兒,他們敢不聽我的話嗎?」方濟世沉吟了一番,其實他所擔心的並非身為部下的丁瑞,而是上官鴻江的父親—上官盛陽。瞿陽幫幫主上官盛陽武功高強,在江湖上是極富盛名的,但同樣出名的是上官盛陽的怪脾氣,此事雖非大事,但事關瞿陽幫與江岷幫之間的關係,萬一弄得不好,使得兩幫結下仇怨,這白純兒可是第一個要被犧牲的人,即使上官鴻江貴為幫主之子,也未必能夠救得白純兒一命。但若要他一個大男人帶著一個小姑娘行走江湖,確實也十分不便,究竟應該如何處置白純兒,方濟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丁瑞看出方濟世的難處,便道:「方兄,我瞿陽幫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小女娃到瞿陽幫來作客,我們幫中上上下下必定會待之如上賓,你不見我們少主對小女娃如此喜愛,絕不會對小女娃不利,等方兄找到白氏尊長,再到涪州總舵來帶人,只要釐清其中責任,我瞿陽幫也沒有理由不放人。」方濟世雖覺不妥,卻也提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想了一想之後便道:「白姑娘遭逢此劫,危急之際也只好出此下策,讓她到你瞿陽幫去暫住……」丁瑞聽到此處點了點頭,但方濟世話鋒一轉,續道:「但不能任憑丁兄將其帶走,愚弟必須當面向上官幫主請託,以免有誤大事,若能得到上官幫主的首肯,相信以上官幫主的為人,不可能言而無信,迫害一個稚齡孤女才是,不知丁兄以為如何?」方濟世這一番話說來不卑不亢,隱然將自己的地位提高到與上官盛陽平起平坐的地步。丁瑞驚訝道:「方兄要隨咱們上涪州一趟嗎?」方濟世傲然道:「我是護送白姑娘到貴幫總舵去,只是和兩位同路而已,並非同行之意。」丁瑞道:「這可就難了……」方濟世微慍道:「怎麼了,丁兄?難道不方便同路而行嗎?」丁瑞搖搖手道:「不是、不是,不是不方便與方兄同路而行,只是咱們眼下還沒有要回涪州總舵去,老泥鰍還有件事沒辦完哩。」方濟世以為丁瑞有意推拖,便道:「既然丁兄仍有其他要事在身,那麼白姑娘就由愚弟帶回尋親,不必勞駕丁兄操心。」說完便深深一揖,準備要帶白純兒離去,丁瑞見狀急道:「別忙、別忙,由此處去辦事,之後再回涪州總舵,也是順路,方兄便隨老泥鰍順道一行,也沒什麼不便的。」

        上官鴻江一聽到「辦事」二字,便知丁瑞仍未放棄執行上官盛陽交代下來的那件事,怒道:「丁泥鰍!我不是說了不讓你去辦事了嗎?這兩處地方又不順路,咱們直接回涪州總舵就是了,何必帶著純兒去打打殺殺,這不是又觸及純兒的痛處嗎?」丁瑞低聲道:「少主,咱們帶著小女娃回去,勢必要請求幫主收留她,若是事情辦得好,說不定幫主一高興,就好好招待小女娃住下,那不是可喜可賀嗎?若事情辦不好,說不定幫主一生氣,把小女娃扔進囚牢之中,那不就糟糕了嗎?權衡兩者輕重,少主是要老泥鰍去辦事還是不去?」上官鴻江考慮了一會兒,咬牙道:「好吧,為了讓純兒日後的處境好過一些,我就讓你去辦這事,但絕對不可濫殺無辜。」丁瑞恭敬道:「這事我理會得,請少主放心。」轉而對方濟世道:「方兄若無別事,便與咱們同路而去如何?」方濟世輕輕點頭,不置可否,心中打定主意要護送白純兒到安穩之處,之後才要去找尋白天雲、白天霖兄弟,這個「安穩之處」是在瞿陽幫的涪州總部抑或是其他地方,方濟世並不是十分在乎。至於丁瑞打算怎樣繞路、怎樣自行其事,他都不想插手。更何況若是江岷幫那夥人改變主意又追上來,自己可不是對手,有丁瑞及上官鴻江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商議已定,四人分乘兩馬而去,丁瑞本想帶著白純兒同騎一馬,讓上官鴻江自騎一馬,不理方濟世,藉此惱一惱他,沒想到上官鴻江道:「丁泥鰍,你把你的那匹馬讓給方大爺和純兒同騎吧,你來和我同騎一匹。」丁瑞無奈,只好將原本自己騎的那匹馬牽去交給方濟世,方濟世抱著白純兒上馬,一個謝字也沒向丁瑞說。丁瑞雖然心中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兩騎馳出,向東南而去,幾個時辰過去,天色漸亮,白純兒一夜沒睡,支持不住,早已在馬背上睡著了,上官鴻江雖然死命撐著不睡著,卻也是東搖西晃,在馬背上打起盹兒來了,全仗著丁瑞扶著他才沒有摔下馬背。方濟世自覺精力難以為繼,便向丁瑞說道:「丁兄,眼見兩個孩子支持不住了,若有經過城鎮,便找個客店休息一會兒,等孩子們睡飽了再上路。」丁瑞本來也有此打算,但聽方濟世如此說,反而道:「方兄,老泥鰍尚有幫中要事在身,悠閒的吃飯、睡覺這檔子事,還輪不到老泥鰍來享受哩!還是趕路要緊。」方濟世微慍道:「那好,請丁兄自行其事,愚弟帶著白姑娘吃飯、睡覺,不必跟著丁兄勞碌奔波。」說著放鬆馬韁,馬速放緩,轉眼間便落後丁瑞數丈遠,丁瑞看也沒看,馬鞭向後一甩,直打在方濟世所乘的馬臀上,那馬隨即又快跑起來,丁瑞也將速度放緩,轉眼間兩騎再度並肩而行。丁瑞陪笑道:「方兄真是絲毫說笑不得,既然方兄擔心白姑娘累壞了,那麼經過城鎮時,咱們便找個客店歇歇吧。」方濟世聞言亦知丁瑞是故意說反話,瞪了丁瑞一眼,並不答話。

        直到午後才行至三十里鋪,方濟世抱著睡熟了的白純兒自顧自的來到悅來客棧投宿,丁瑞拉著半夢半醒的上官鴻江緊跟在後,一步也不肯遠離,打定主意就是要與方濟世同住一店。方濟世對於緊跟在後的丁瑞毫不理會,敲了敲客棧櫃檯便道:「掌櫃的,麻煩給我們一間上房。」掌櫃的看著他們二前二後、兩大兩小四人,說是父子不像父子;說是祖孫也不像祖孫的,便道:「客倌你們四人要住一間房,不稍嫌擠了一點嗎?開兩間房你瞧如何?」方濟世道:「不是我們四人,是我和這孩子要住店,後頭那兩個人與我無關。」掌櫃的道:「這樣子呀,可眼下小店的上房就只剩下這麼一間了,後頭那兩位客倌和您同時入店,若是他們兩人也要上房,小店可是沒能準備出另一間上房出來,能否請兩位客倌先商量一下,誰要這間上房?」方濟世勃然大怒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我們先到自然這間上房就是我們先要的,為何要和他們商量?」掌櫃的陪笑道:「本是如此無錯,但若要如此說,這間上房本也是別的客人訂下的,這客人逾期未到,卻也沒有交代若是逾期未到要如何處置這間房,令小店不知如何是好,若是讓客倌先住下了,那位客人來時,小店也不好交代,不如這樣,小的給四位客倌開兩間普房,這兩位客倌住一間,那兩位客倌住一間,不知各位合不合式?」方濟世正要出言反駁,丁瑞搶先道:「如此甚好,就開兩間普房給我們好了。」方濟世瞪了丁瑞一眼,丁瑞假裝沒看見,自顧自的跟著店小二到樓上房中。方濟世已無多餘力氣另行投宿,只得住進丁瑞的隔壁房中,所幸房中尚稱乾淨整潔,別無污穢,方濟世將白純兒安置睡下,自己也疲累不堪,闔上眼便睡著了。

        睡至中夜,客棧櫃台傳來一陣叫罵聲將方濟世驚醒,方濟世擔心是江岷幫中有人改變心意,追了上來,又見白純兒睡得安穩,便出房探個究竟。下樓一看,只見丁瑞已伏在門邊偷聽,方濟世伸手欲拍丁瑞肩膀,被丁瑞側身閃過,丁瑞轉過身來作勢要方濟世安靜,指指門後,示意方濟世聽聽外頭在吵些什麼。

        只聽見門後掌櫃的道:「這位客倌要體諒小店作生意不容易呀,客倌訂房時就已經言明午時以前會到,午時過後,小店自然讓其他客人住進房中,客倌您瞧,這帳簿上寫得清清楚楚的,這位客人申時才入住進來,不瞞客倌您說,在這位客人之前,小店已經拒絕了兩三次要住上房的客人,直到申酉之交才讓這個客人住進去,不是小店不尊重客倌您,實在是客倌您逾時未到,小店才將這最後一間上房開給其他客人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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