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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救孤玉門關 行旅隴右道 (五)

        一個聲音粗啞的漢子道:「我不管什麼午時不午時,我們訂了這間房,你們店家就該等到我們來了才是,我們又不是沒付訂金給你們,如此唯利是圖,也敢開門做生意!」掌櫃的道:「這……這可就誤會小店了,當初客倌來訂房時,可是一分一毫的訂金都沒有付給小店,還說『到時候打賞都讓你們吃不完了,還付什麼訂金。』這會兒客倌還在跟小的說訂金,客倌您是在說笑吧?」一個聲音低沉的漢子道:「馮兄,咱們阮囊羞澀,哪來多餘的錢付訂金?」馮姓漢子道:「我不管有沒有付訂金,做生意就得講信用,這黑店將我們訂好的房讓給別人住,還有什麼商譽可言?」掌櫃的道:「這並非小店不信守承諾,而是客倌沒有依約前來,這怎能說是小店的不是呢?」聲音低沉的漢子亦勸道:「馮兄,此次我們出來辦事,本就應該保持行蹤隱密,住店本是不該;如今在此爭執,更是犯了大忌。眼下既無上房,咱們就將就一晚吧,別把事情鬧大了,倘若招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那就不好了。」馮姓漢子怒道:「將就?憑什麼要我將就?我們太子麾下眾人出來辦事,哪一次將就過了?」

        聲音低沉的漢子急道:「噤聲!咱們幹的可是殺頭的事,『太子』二字是無論如何不能掛在嘴上說的。」丁瑞與方濟世互看一眼,均不知兩人所謂為何,只聽見那馮姓漢子不耐煩道:「『太子』便『太子』,難道還說不得嗎?這兒天高皇帝遠,又說什麼殺頭不殺頭的,真要殺頭,你爺爺為什麼沒被殺頭,還能輪到你?」只聽見「啪」的一聲,似乎是有人一掌拍在桌上的聲音,接著便寂然無聲,外間三人也不知如何,許久都沒人說話,就在丁瑞想要推門闖入一探究竟時,聲音低沉的漢子愴然道:「我謝家祖孫三代侍奉太子一族,盡心盡力,別無所求,只盼有朝一日能夠目睹太子的後人重登大寶,正位掌權,怎容得你這粗胚無禮訕笑!以往我尊重你年歲較長,喊你一聲『馮兄』,但出門辦事,哪一次不是我替你收拾殘局?你給我滾回去!這次的事我自己辦就成,往後即便太子有令,也別想再要我跟你出門辦事!」

        馮姓漢子驚怒交併道:「你……你敢這樣和我講話,真要說起來我可是你的上司哩!你敢叫我滾回去?」只聽見「鏘」的一聲,不知是誰拔出了兵刃,謝姓漢子怒道:「滾!」慌忙的腳步聲響起,客棧大門開了又關,此後又是寂然無聲。過了一會兒,謝姓漢子對掌櫃的道:「這兒是十兩銀子,今日之事倘若有第三人知悉,回頭殺光你一家老小。」掌櫃的連答應都沒敢出口,就聽見一陣飄忽的腳步聲離去。丁瑞與方濟世面面相覷,均不知馮、謝二人是何來歷,但知兩人並非江岷幫幫眾又來生事,於是不動聲色,悄悄各自回房睡了。

        翌日早晨,丁瑞四人下樓時,碰巧遇見兩個店小二搬著一張方桌往店後走,桌面上乾乾淨淨一個掌形空洞,五指宛然,彷彿工匠拿鋸子慢慢鋸出來的,切口平齊,有如利器所為。方濟世道:「那是昨晚……」丁瑞打斷方濟世的話頭道:「別忘了最後一句話。」方濟世會意,便不再多言。早飯過後,四人回房收拾行裝,準備上路,方濟世帶著白純兒來到丁瑞房中,丁瑞知其來意,便低聲道:「見此掌力,若非嶺南士氏穿山掌便是鄭州流金派鋼風掌,就功力而論已達一流高手的境界,不過對方既然不是衝著我們來的,也就不必太過多心。」方濟世見丁瑞並無擔心的神色,便點點頭不再多說。

        丁瑞與方濟世收拾好行裝出發,丁瑞已事先到市集上買好另一匹馬,交給方濟世,便將原本自己的馬牽回自騎,方濟世拿出銀子要交給丁瑞,丁瑞搖搖手道:「這馬呢,是老泥鰍要送給小女娃作見面禮的,只不過借予方兄騎個十天半個月,等到了涪州總舵,自然歸入瞿陽幫的馬廄裡頭,又怎麼好意思收方兄的銀子呢?」方濟世自知丁瑞又在討他便宜,一語不發地將銀子收起。睡了一夜,兩個孩子的精力都大致恢復了,上官鴻江自騎一馬,與方濟世的馬並肩而行,與白純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白純兒神情哀戚,幾次上官鴻江說話想逗白純兒笑,總是沒有成功。丁瑞本該在兩騎之前引路,卻故意跟在兩騎之後,以防方濟世故意落後溜走,只在轉換方向時出言指點一兩聲,方濟世自也明白丁瑞的用意,卻不理會,只是自顧自的騎馬前行。

        走了大半天,一行人在道旁的大樹下休息,丁瑞拿出充當乾糧的麵餅分與眾人,方濟世邊吃邊思量:「我雖與白純兒非親非故,但畢竟學得了玉門關白氏的裂石拳法,若是真的找不著白氏一門的親人長輩,最不濟也該將這套裂石拳法傳給白純兒,也不枉白天雲當初傳授我這門武功的恩德。」想到此處便問白純兒道:「你爹爹教過你武功了嗎?」白純兒點點頭道:「我娘本說女孩兒家也不必學什麼武功,但哥哥姊姊們都在學,我也跟著學了一些。」想起去世的親人,不由得又紅了眼眶。方濟世又問:「已經學了哪些功夫?」白純兒道:「學了風掌、鳴腿。」這風掌、鳴腿乃是當年鳴沙派的入門功夫,雖然簡易,卻是鳴沙派武功的基礎。想當初方濟世武功全無根基,也是先學這風掌、鳴腿兩套路子,循序漸進,最後才學得裂石拳法。方濟世心想:「若是白純兒這兩套入門功夫已經學成,這最難的『從無到有』的步驟就算是完成了,不必由我來教,那真是可喜可賀的了。」便向白純兒道:「你練練風掌、鳴腿兩套路子給我瞧瞧。」白純兒一面擺起架式,一面猶豫了起來。方濟世問道:「怎麼了?不記得要怎麼練了嗎?」白純兒道:「爹爹說,這兩套路子不可以隨便練給別人看。」方濟世恍然大悟,想起白天雲在傳授給他風掌、鳴腿這兩套路子之前也是諄諄告誡他,千萬不可在外人面前演練風掌、鳴腿兩套路子,因為許多破解鳴沙派武功的線索,都藏在這兩套路子之中,想來白天風傳授風掌、鳴腿這兩套路子給白純兒之前,也這麼鄭重的告誡女兒了。

        方濟世道:「你別擔心,這兩套路子,叔叔也是會的,叔叔只是想要看你學得對不對,這才能教你下一套武功。」眼見白純兒仍然半信半疑的樣子,方濟世便擺起風掌的起手式「沉風」,跟著說:「你爹爹在教你這招『沉風』時,是不是有說『氣沉下盤,迴思如風』?」白純兒點點頭。方濟世接著使第二式「揚手」,又說:「你爹爹在教你這招『揚手』時,是不是有說『左右飛揚,手若川流』?」白純兒又點點頭。一連數招,方濟世連比帶說,將一套「風掌」講解了一大半。丁瑞見狀,知是方濟世在傳授白純兒玉門關白氏的入門武功,便將上官鴻江遠遠帶開,以避偷學他派武功之嫌。

        白純兒見方濟世將「風掌」的招式、精要記得純熟,疑心盡去,後半段換白純兒比劃招式,口述精要,猶如師徒之間考較練功一般。白純兒除了幾處較為艱深的用語,需要方濟世稍加提示之外,已將整套風掌學得差不多了。鳴腿的精要更加簡潔,白純兒記得更全,單就風掌、鳴腿兩套路子而言,方濟世已經不需要再花什麼力氣來教白純兒了。

        休息已畢,一行人再度上路,方濟世邊騎馬邊尋思:「玉門關白氏所繼承下來的鳴沙派武功,我只習得了拳法一路,掌法、劍法兩路我是全無涉略,如今要教白純兒鳴沙派武功,未免托大。再者說,瞧白純兒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若是學以靈巧見長的吹沙掌法是再適合不過的;就是學飛風劍法也比學裂石拳法要好得多,偏生自己學的是以剛猛見長的裂石拳法,就以傳授女子而言,實在不大合適,這可如何是好?」方濟世低頭看著坐在自己跟前的白純兒,不由得擔心起來,但隨即轉念想:「不管了,這功夫也未必需要我來教,只要找到白氏的長輩親人,我這責任就能夠交卸了,眼下只需要將她的根基紮好,貪快反倒難成大事。」方濟世打定這主意後便釋懷了不少,一路上只是督促白純兒將風掌、鳴腿兩套路子練得更加純熟,卻沒再教進階的功夫。

        丁瑞見方濟世認真督促白純兒練功,心下也是極為敬佩,心想:「方濟世這漢子的武功雖然源自玉門關白氏,但既非白氏門徒,亦不是什麼過命的交情,在這種危難之中,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他竟肯捨命救出白氏孤女,非但不嫌麻煩,還肯用心傳授這小女娃武功,要是老泥鰍與他易地而處,早就逃之夭夭啦!雖然這人婆婆媽媽的帶了點書生的酸氣,卻是能夠交個朋友的。」一路上丁瑞只要見到方濟世與白純兒演練武功,必定立刻將上官鴻江帶開,一則讓白純兒免受干擾,二則避嫌。上官鴻江幾次被支開後,心中滿是不樂意,心想:「我與純兒雖然一路同行,但旅途中騎馬奔波,要好好說上一句話也是不易,休息之時正是我可以和純兒說話、玩樂的時候,偏生方叔叔總是選在這個時候與純兒比劃些什麼,丁泥鰍又不准我接近瞧瞧,也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鬼……」雖然心中不滿,但也知這是正經事,不敢隨意造次。

        這一日,一行人行至肅州城,丁瑞領著三人住進雲祥客棧,總算不必再餐風露宿了。方濟世見客棧中人來人往、龍蛇混雜,不是能夠好好練武的地方,便對白純兒道:「今天不必練功了,你找上官公子玩去吧。」上官鴻江就站在門外,聽到這句話高興的像什麼似的,雖見白純兒沒什麼興趣的樣子,仍是進房來拉了白純兒出去。上官鴻江問白純兒道:「方叔叔跟你在休息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呀?每當你們在比劃什麼的時候,丁泥鰍總是不讓我瞧個仔細。」白純兒道:「方叔叔在教我練功。」上官鴻江道:「這樣呀,是方叔叔的功夫嗎?」白純兒道:「不,是我們家的功夫。」上官鴻江奇道:「咦,方叔叔教你你們家的功夫嗎?方叔叔是你師叔、師伯嗎?」白純兒道:「不是,我的幾個師伯、師叔都不姓方。」上官鴻江道:「那就奇怪啦,方叔叔不是你爺爺的徒弟,可是他會你家的武功?」白純兒道:「他是跟我二叔學的。」上官鴻江道:「啊,我懂了!他是你二叔的徒弟,那你應該叫他師兄呀?」白純兒搖搖頭道:「我二叔的幾個徒弟也都不姓方,這幾個師兄我也都見過,年紀比方叔叔小多了。」上官鴻江道:「那你二叔為什麼要教方叔叔你們家的武功呀?」白純兒想了一想,發現自己根本沒問過方濟世這件事,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傻笑道:「你不說我都沒想到要問方叔叔耶,我真糊塗。」上官鴻江見白純兒笑了,亦笑道:「果然是個小迷糊,回頭再問問方叔叔吧。」

        說著兩人來到肅州城中的市集,這天正逢每月一次的趕集,肅州附近的人大多都到市集上買賣貨物,熱鬧非凡,其中買賣馬匹、羊隻的人最多,甚至看到有人在賣駱駝,上官鴻江從沒看過駱駝,便問:「這畜牲長得真奇怪,像馬又不是馬,背上怎是凸的,這可要怎麼坐人呀?」倒是白純兒自小住在玉門關,見過幾次駱駝商隊,便道:「這畜牲叫做『駱駝』,專門走沙漠用的,出玉門關向西域去的商人隊伍,五隊裡倒有三隊是騎駱駝的喔!」一路走去,市集上賣的東西大多都是上官鴻江沒見過的,反而是白純兒如數家珍,一一介紹給上官鴻江認識。

        走了一會兒,上官鴻江見白純兒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便問:「純兒,你在找什麼?」白純兒道:「多半會有的,怎麼今天沒瞧見?」上官鴻江道:「多半會有什麼?沒瞧見什麼?」白純兒道:「唉呀,找到了!今日怎擺在這麼不起眼的位置?」上官鴻江道:「你找到什麼了?」白純兒一邊拉著上官鴻江往人群裡鑽,一邊說道:「你別問,跟著來就對了,可不知道今日的好不好吃?」上官鴻江不明就裡,只是跟著白純兒走。白純兒停在瓜果攤之前,對上官鴻江道:「到了,走了這麼久,喉嚨都乾了吧,我買些好吃的給你吃。」上官鴻江看著攤上各式瓜果,大約有一半是沒見過的,白純兒在一堆青裡透紅,佈滿紋路的瓜果裡頭挑選,上官鴻江問道:「這是什麼?」白純兒道:「這是哈密瓜,很甜很好吃的,我買幾顆帶回去給大家吃。」上官鴻江隨手拿起一顆來聞了聞,問道:「這顆如何?」白純兒左右端詳,搖搖頭道:「這顆不好吃。」轉頭又繼續挑選哈密瓜。上官鴻江見白純兒淨是挑選一些不大不小又滿布皺紋的哈密瓜,反而對又大又飽滿的哈密瓜視而不見,便指著一顆看起來很漂亮的哈密瓜問道:「那這顆如何?」白純兒只看了一眼便道:「這顆也不好吃。」上官鴻江微慍道:「你又沒吃過,你怎麼知道這顆不好吃?」白純兒邊選邊說道:「我吃過的,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我爹爹買了一大籃哈密瓜要請客人吃,我和哥哥姊姊們趁爹爹沒注意時,悄悄跑去偷吃,我大哥給我一顆大小不大、看上去又醜醜的哈密瓜給我,我不肯拿,大哥說:『不然你再挑一顆你喜歡的,兩顆都帶回去吃吃看,看看究竟是哪一顆好吃。』我偏不信邪,便挑了一顆又大又圓的哈密瓜,連同大哥給我的那顆一起帶回去吃,結果剖開一吃,果然是大哥給我的那顆不起眼的哈密瓜比較香甜,後來大哥告訴我說:『有些東西不能只看表面,就像哈密瓜,吃了才知道是好是壞。』若你不信我的話,你買這一顆,我買這幾顆,你的真要比較難吃,我可不會跟你換哦!」

        上官鴻江心想白純兒不過是個小姑娘,說的這番話也未必一定準,便自顧自的選了兩顆又大又圓的哈密瓜,打算買回去吃,正要付帳時,那滿臉虯髯的老闆搖搖頭道:「難得那小姑娘是個吃瓜的內行人,你卻選了這兩顆『薄瓜』要買回去吃,回頭不被那小姑娘笑破肚皮才怪。」上官鴻江問道:「何謂『薄瓜』?願聞其詳。」虯髯老闆道:「所謂『薄瓜』者,淡而無味,脆硬少汁,外表豐圓,剖而無香,肉薄籽多。所薄者:味薄、汁薄、香薄、肉薄也,故謂之為『薄瓜』。」上官鴻江疑道:「這兩顆哈密瓜果真不好吃嗎?」虯髯老闆陪笑道:「口味喜好要看個人,但你選的這兩顆哈密瓜實非上選,倒是那小姑娘選的那幾顆哈密瓜,當是香甜軟嫩,汁液豐美之上品,兩者的口味相去甚遠,不知客倌你中意哪個口味?」上官鴻江心想也未必真的難吃,仍執意買了自己選的那兩顆哈密瓜。

        白純兒最後挑了四顆哈密瓜,付了帳之後便向那虯髯老闆借了把刀子,就在攤位上現剖了一顆,吃了起來。上官鴻江接過刀子,亦剖了一顆自己買的哈密瓜來吃。上官鴻江所選的哈密瓜剖開直是青綠,雖然爽脆,但無味至極;白純兒所選的哈密瓜一剖開便香氣四溢,蜜汁直流,橙紅果肉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有如琥珀般晶瑩剔透,入口香甜,稍一咀嚼便化為蜜汁,吞下之後口中餘香久久不散,令人回味不已。上官鴻江一吃之下,才明白那虯髯老闆所說「相去甚遠」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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