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木乃伊的場合

      身為一個現代木乃伊,身上纏個幾圈紗布也是很合理的。

 

      紗布除了能保護軀體,還擔任了具現木乃伊價值的重責大任──例如跟其他木乃伊一起聚會時,能在一眾發黃的同伴面前,矜持地無聲表示:瞧我的紗布捆得多麼平順、顏色保持得依舊潔白、而香味更是如此芬芳!然後跟著胡狼神桀桀笑。

 

      只可惜現今這個社會對木乃伊不夠友善,以原初裝扮走在路上的他每天都會被偷扯走一小段珍貴的紗布,簡直煩不勝煩。除此之外,流言蜚語也總是無孔不入,即使他想假裝自己聾了,見識淺薄的批評之語仍是源源不絕。

 

      ──你看那邊那個人穿得好中二喔。

 

      類似的句子他已聽到耳朵長繭,庸俗的平民根本不了解,高貴如他何需藉由奇裝異服吸引他者目光。

 

      ──矮額這個人味道好奇怪,一定是太久沒洗澡了,好髒!

 

      渺小的異族又怎麼明白填過桂皮等香料的軀體,是何等神聖地迎接著復活重生的靈魂。

 

      他對耳邊諸多愚蠢言論嗤之以鼻。承舒神之名,經過漫長歲月而化身為自由實體的他,同樣也對「秩序」抱持熱烈的渴求,他始終無法習慣,體現著尊貴地位的自己,在此地居民眼中居然是個怪胎。遠離了漠地的故土,儘管在這個潮溼的異國小島上,他幸運覓得一位同樣來自埃及的老鄉(是名人面獅身獸),依舊會無可避免地感到失落。

 

      尤其這同伴總是跟人類鬼混,親嘴個沒完,最後還直接跟自己說:「嘿阿舒,我要搬出去囉,你一個人住宿舍還是要記得出去曬太陽喔。」

 

      哼!見色忘友的叛徒!我偏偏要整天窩在窗簾拉緊的房間回想金字塔裡的靜謐!

 

      木乃伊舒在被窩中滾了滾,調整出舒適的角度,雙臂交疊於胸前,輕搭住肩,以經典木乃伊的端正姿態準備堂堂入眠。

 

      ……應該把黃金人形棺也帶過來的,這裡實在太寬敞了。入睡前一秒,舒懷念起還在老家的金棺,默默把被子捲得更緊。荷魯斯神警告過他,這種價值連城的文物會有被海關扣押的風險,因此他與棺天各一方,委實寂寞。

 

 

      「起來──現在也才三點!競爭好激烈!你怎麼還在睡──」

 

      有首低俗的歌刺耳地穿透他恬靜的長眠,有雙手粗魯地扒開他溫暖可人的被窩。來者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甩開被子時也扯住了他的紗布,舒在那一抓一甩之間,狼狽地滾落在地,像是一顆被抽了一記的陀螺,手臂處有一截紗布還被扯掉了。

 

      「哪個無禮之徒!嘗嘗『法老的詛咒』!」舒氣死了,狠瞪過去。

 

      「翻開覆蓋的陷阱卡,讓人大喊『眼睛!眼睛啊!』的刺眼陽光!」不料對方動作更快,在他雙眼大睜的瞬間拉開窗簾,被隔絕在外已久的陽光踴躍奔入房內。

 

      於是在昏暗房間睡太久的憤怒木乃伊還來不及讓不速之客下跪乞饒,自己先一步遮著眼睛大聲慘叫。

 

 

      「你好,我叫李晝常,你的前室友把房位轉讓給我了,他還托我多照顧你,今天開始請多指教。話說你這時間還在睡大頭覺實在是不太好喔。」

 

      來人是個年紀二十歲出頭的人類男性,黑髮黑眼的本地人樣貌,個子很高,體格健壯,頭髮修得短短的,充滿運動派青年的和善氣質。李晝常將背上的球袋放到衣櫃邊,蹲下身平視正在哎哎叫的舒,一邊自我介紹,一邊伸出手。

 

      「吾輩對弱小人族姓甚名誰毫不在意。」舒用紗布揮開面前的手,不肯去握,還高傲地抬高下巴以示己志,結果因為動作太大而不小心接觸到更多陽光,連忙移來額上的紗布蓋住臉。

 

      「……哦喔,你中文真好。」李晝常對舒使用的文謅謅用語感到佩服。

      「哼,略懂略懂。」舒感受到對方的崇敬之心,有些得意。

      「原來你不只是變裝癖怪人。」

      「……大膽!」

 

      舒終於習慣了陽光,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但李晝常根本沒在怕,自顧自抓住紗布被扯鬆的一角,順藤摸瓜拉起舒的手,重重地晃了兩下。「你好,請多指教。」

 

      「不指教。」舒想抽回手。

      「請問要怎麼稱呼你?」李晝常雷打不動,還抓得更緊。

      「不跟你說。」

 

      舒好氣,使勁用力,卻一點也沒能掙動半分,李晝常彷彿毫無知覺,若無其事地問:「那你打算怎麼稱呼我?」

 

      「下等賤民。」

 

      舒以惡狠狠的口氣扔下一句似罵似答的回話,警惕地緊盯眼前可惡的鼠輩。李晝常微微一笑,低下頭聞了聞抓在掌心中的手,接著無視舒的掙扎,按住了舒的另一隻手。

 

      舒不喜歡對方銳利無禮的目光:「大膽刁民,還不放開我的手!」

 

      「嘿,我跟你說,你應該要天天洗澡喔。」

      「什、什麼?」

      「我答應你前室友要好好照顧你,你認命吧。」

      「什麼啊?啊!」

 

      李晝常將人一肩扛起,扣住舒的屁股與大腿,輕輕鬆鬆宛如撈起一隻小雞。舒劇烈掙扎也逃不出這人類的魔掌,即使掄起雙拳奮力捶打李晝常的背,那結實地像巨人的傢伙仍是無動於衷,反而穩穩走向房內共用的浴室,連人帶布地將舒扔進淋浴間。

 

      「啪!」的一聲,浴室門被無情地關上。

 

      舒不肯放棄,咬著牙要逃出去,李晝常卻以高大的身材密密實實地擋在門口,並一步步走向舒。舒數度突圍失敗,節節倒退,嚇得嗓音分岔:「你你你你要幹嘛!」

 

      縮在角落的木乃伊垂死掙扎,但人類殘忍地轉開水閥,在水的灑落中,李晝常輕聲說話,口吻堅定:

 

      「你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話,那我就來,幫    你    洗    澡。」

 

      這句話在吵鬧的水聲當中顯得非常破碎。李晝常罔顧陳年木乃伊驚恐的嚎叫,不帶憐憫地一把一把扯開舒身上纏得又多又緊的紗布,還沒完沒了地碎碎念:「你看看這些紗布都泛黃了!有異味了還不替換!你說說你上次換紗布是什麼時候!」

 

      李晝常兇狠的語氣與好脾氣的外貌十分不符,他聽見這名中二氣息未褪的新室友還在嘴硬回答「上輩子」,更是被激起一股強烈的使命感。他加快速度,三兩下解開舒身上所有的紗布。

 

      米黃色的布料落在浴室地板上,被水無情地打濕,舒抱緊身子,可憐兮兮地輕輕顫抖。

 

      李晝常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手段過激。真像隻小狗,好可憐。他想著,有點想摸摸舒的腦袋,給予一點友善的安慰,然而他所有的反省都在看清楚舒的模樣後煙消雲散。

 

      「你紗布底下居然沒穿衣服啊啊啊啊?」

      「這才正常好嗎!哪個木乃伊是穿著衣服製作的你說說看啊!」

 

      李晝常聽不懂舒講什麼木乃伊穿衣服,他只覺得很可惜。怎麼會不可惜呢?這傢伙一臉稚氣未脫,應該不滿二十歲,偏瘦的身型也還有發育空間,卻不學好。

 

      明明長相細緻,擁有漂亮的麥色肌膚,而且過肩的黑髮又直又亮,一如豐沃的黑壤與其上隨風飄逸而碩實的麥田,舉目皆是健康與美的意象──簡而言之,外表是驚人的美少年,內裡實則是個披紗布裸奔的怪咖。

 

      李晝常恨鐵不成鋼地直瞪著舒,舒也不甘示弱,癟著嘴回瞪。

 

      因為是外國人的關係嗎?雖然他們都有著黑髮黑眼,但李晝常總感覺對方氣得發紅的眼眶下,黑眸中的神采更加綿延多彩。恍若夜河中的繁星倒影。

 

      那條似曾相識的河是什麼名字呢?

 

      「你叫什麼名字?」

 

      他放輕了語氣,似乎是害怕將河中的倒影震碎。剛被嚇過的舒倔強地用鼻音回以一聲「哼」,李晝常只好挽起袖子,在舒頭上擠下一大坨洗髮精,專心對付不聽話的小動物,正式進行梳洗作業。

 

      被猛然襲來的泡沫攻勢震懾──身為一個背景淵遠的木乃伊,沒有感受過這種強勁的潔淨力也是很合理的──舒連炸毛的力氣都沒有了,委屈巴巴,說話都帶著哭音。

 

      「舒啦。」

      「嗯嗯,你好啊,舒啦。」

      「是『舒』!」

 

      舒忿忿瞪大雙眼,發射殺人目光,但他眼角有淚般的水珠,所以毫無殺傷力。李晝常被這楚楚動人的仰角視線逼得心臟猛烈一跳,下一秒鼻血就流了下來。

 

      「噢!『法老的詛咒』奏效啦,呀哈!」

 

      舒見狀相當開心,感受到濃濃的諸神庇佑,底氣一足,便像條快樂的眼鏡蛇般扭動著小小跳起舞來,笑容非常可愛,平凡的人類李晝常無力抵擋,鼻前兩道紅流愈加洶湧氾濫。

 

 

      舒的開心沒能持續太久。

      他親眼目睹跟隨自己千年的紗布們慘烈陣亡,感覺天翻地覆。

 

      被抓去洗澡就算了,久遠的當年他也曾是貴族子弟,被僕人伺候沐浴並不少見,縱然這個可惡平民的服侍手法極為拙劣,自己還是能慷慨地不去計較;況且那些白色泡泡味道挺好,高貴的他願意大人不計小人過,不施予兇惡的詛咒。

 

      可是可是可是,陪著自己入土又再度出世的紗布卻是無可取代的。

      這般重要之物居然被輕慢地扔進垃圾筒!

 

      洗好澡後,渾身散發香氣的木乃伊少年裹著浴巾大受打擊,躲在棉被中啜泣。被重新撿回來的殘布們還在床角濕淋淋地滴水,李晝常看得都沒脾氣了。

 

      「你頭髮長要吹啊,不然會頭痛。」他苦口婆心道。

      「嗚嗚。」舒不理他,悶聲哽咽。

      「不然我幫你吹?」

      「嗚嗚。」

      「是不是洗澡弄痛你了?抱歉哦……」

      「嗚嗚。」

      「舒啦?」

      「嗚嗚嗚嗚嗚嗚。」

      「還是你不要穿睡衣只想又纏紗布?」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李晝常從哭聲的節奏中隱約聽懂了某種微弱的抗議,例如名字的正確讀法、或是變裝癖的堅持,之類的,不知為何覺得對方傻得有點可愛。他拎著吹風機將插頭插入床邊的插座,自動自發坐進舒的下鋪,考古千年寶物般小心挖出被中的黑腦袋,並放到自己的腿上。

 

      柔和溫緩的動作比起先前的粗暴判若兩人,因此舒只有扭動一下,便乖乖窩在李晝常硬邦邦的大腿上,努力找出舒適的角度。

 

      「不要睡著嘿。」

 

      人造風聲的吹撫中,李晝常叮嚀了一句,但為時已晚,舒早已因為陣陣與故鄉相似的暖風而迅速睡死,僅有一顆頭露出纏成一團的被子,有如一條新鮮手捲。

 

 

      「你早啊。」

 

      啃著蝦仁手捲,李晝常走入寢室,剛打過一輪球,他現在是回來沖澡的。

 

      他的室友被日光直曬正一臉痛苦,李晝常慶幸自己出門前特地將窗簾拉得很開,否則想來舒肯定還在糜爛地睡覺。他本想拉著舒一起運動健身,以免這孩子發育不良,可當他蹲在舒的下鋪前,瞧著對方軟甜的睡臉卻鬼使神差地捨不得打斷,只好偷揉一把。

 

      揉了一把又一把,直到莫名其妙流起鼻血,才回過神來,趕緊出門。

 

      李晝常有些擔心自己的鼻子,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有件事該做。

 

      他走向舒,後者神情迷濛地舉著手,盯著自己的手臂,似是發現了什麼奇怪的事。麥色肌膚被晨光照出一層蜜的光澤,舒終於從久違的膚色意識到哪裡不對勁,望了一眼床邊的破舊紗布後,想起前一晚的悲慘遭遇,哀怨地把自己縮進被子裡。

 

      「等等!別睡回去!這個給你。」李晝常覷好時機,將手中的一袋物品遞了過去。

 

      舒機械式地瞄一眼袋中物。

 

      「窩噢!」他看清楚袋中物,瞬間振奮,「是紗布!」舒撈起一團團白花花的布料一躍而起。

 

      看見這個雀躍的反應,李晝常更加心虛了。

 

      那個袋子裡裝了滿滿的全新紗布:從藥局買的、跟醫科朋友要的,其中一小捆是在髒髒店買的,上面還有甜香與花紋而且材質是若隱若現的半透明,各式各樣的紗布應有盡有。比起舒原本的紗布這些自然相差甚遠,但若是這之中能有至少一個,可以使舒的心情好一點點,那就太好了。

 

      昨晚幫忙吹完頭髮後,李晝常注意到舒睡得極不安穩,身體被捲在被子裡也還是扭個不停,似乎是真的很不習慣沒有紗布的陪伴。李晝常拿自己的被子將舒捆得更緊一些(變成了雙層手卷),卻也沒能緩解舒的不安,他深刻自我反省,想了大半夜,越想越過意不去。

 

      依自己的觀點來看,他當然覺得舒的紗布裝很奇怪、不洗澡很不衛生、既然沒人管,那麼同住一間房的自己自然當仁不讓……可是這些那些,都只是他擅自的猜想罷了,說不定他強迫的手段還觸犯到了對方的民俗或宗教的禁忌?不管怎麼說,把人惹哭了就是不對。

 

      他琢磨了好一陣子,才想出買各種紗布賠償人家的主意。

 

      這拙劣的補救能有多少效用呢?李晝常一點也沒有把握,所幸……從舒的表情看來,也許不算差勁吧?

 

      「你以為這樣本王就會高興了嗎?」舒甕聲甕氣道。

 

      李晝常是來賠罪的,因此相當配合舒的語癖,「草民惶恐,還帶了早餐上朝要呈貢給皇上。」一邊說,一邊把特意多買的手捲塞進舒懷裡。

 

      「哼,尚書大人很機靈嘛。」

      「皇上中文真的很好耶。」

      「拍馬屁也是沒用的,罰你等等替本王穿龍袍。」

      「啊?哦,好啊。」

 

      李晝常想了一下才意識到「龍袍」是什麼,點點頭,將新紗布們一一拆封。

 

      他的外國人室友怪雖怪,但其實,只要理解對方的變裝設定──大概是某處的國王吧──順著脈絡就能對話的。李晝常在接手這個住宿資格前就聽過舒的傳聞,約莫是「歷史系有個每天都變裝而且講話很難懂的奇葩外籍生」,實際接觸之後,李晝常覺得,那也不是真的很難懂的。

     

      「皇上,早餐還合你胃口嗎?」

      「可以接受。」舒大口啃手卷,顯然吃得很開心。

      「謝皇上。」李晝常便安心了。

 

      吃飽飯後,舒大發慈悲地給予了身邊這平民一點特權,矜貴開口:「你可以叫我法老,小李子。」

 

      哦,原來是法老喔?李晝常更加明白了室友的人物設定,可是,先不管法老為什麼要被稱為皇上……「為什麼我是小李子?」

 

      「小常子也可以。」舒抬了抬眼,覺得這平民有點恃寵而驕。

 

      李晝常滿腦子「小腸子」,幾乎無言以對,「那我要叫你舒舒。」

 

      「大膽!」法老一個震怒。

 

      「你可以叫我阿常,或是阿晝,或是Sunny也可以。」李晝常沒在怕,而且自認在稱呼上自己非常隨和,給了很多選項,沒想到居然被嫌了一句「你好娘」。

 

      長得像埃及艷后男版的傢伙才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人高馬壯的李晝常內心腹誹,眼神不甚苟同,他瞇了瞇眼,輕聲細氣地開口:「皇上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吃過悶虧的舒只好屈於李晝常的淫威,接受了喪權辱國的舒舒條約。

 

 

      「舒舒。」

      「……何事?」

      「你這紗、龍袍,今天先包這樣就好,好不好?」

      「為何?」

      「天氣很熱,加上我買回來的不夠多。」

      「哎,小李子你真不利索。」

 

      舒審視著攀滿手臂、雙腿與軀幹的紗布,說著「好吧好吧」,勉強接受,做了個退朝的手勢,一副打算出門的樣子。

 

      「舒舒,我有件事想問你、」李晝常頓了下,盡量用正直的眼神去看待對方萬惡的臀部曲線。這樣上街去最好是不會被警察抓走。「你都不穿衣服的嗎?」

 

      「沒有那種東西。」舒理直氣壯道。

      「啊?」

      「麻布繃帶與紗布就是我最忠實的僕臣。」

      「……」李晝常徹底傻眼。

 

      「欸!幹嘛!我這樣穿就很好看了!不需要你的凡人衣裳!不要硬套上來──」

 

      變裝外國人低下的社會化程度讓李晝常震驚無比,為了避免室友因為妨礙風化被逮捕,李晝常押著舒穿上自己最小件的球衣跟短褲,然後揪住對方後頸將人拖往服飾店,同時下定了要好好照顧(或說監護)舒的決心。

 

 

      後來兩人處得意外融洽。

      舒想,這肯定是自己心胸特別寬廣的關係。

 

      他吃著李晝常每日固定準備的愛心早餐,痛快牛飲冰涼的紅茶(雖然遙遙不及埃及茶,重甜的部分仍或多或少地緩解了他的鄉愁),自得地作結。

 

      李晝常此刻正在奮力地曬棉被,趁著日頭正好,手持長竿在窗前呼呼地拍被子,將被子撢得起伏,在陽光中落下細小的微塵。舒凝視著那根長竿,安靜地低下頭,又猛喝一口紅茶。

 

      那根長竿其實是他的「安卡」杖──埃及人的生命之符──第一次發現這把聖杖被拿來拍被子時,舒簡直要發瘋,不過幾次下來也習慣了,反正小李子說「那根竿子」的造型以及長度剛剛好,非常合用,那麼要用就拿去用吧。身為木乃伊的他就是這麼寬宏大量。

 

      等李晝常忙完家事,他們會一起出門上課。

 

      騎機車上下學的李晝常弄來一頂法老王圖案的安全帽,為了能戴這頂安全帽出門顯擺,舒總算願意經常出門到處晃晃了,時不時還會跟著李晝常到球場,觀賞平民們追著球的熱衷模樣。

 

      自從他不再只以坦蕩蕩的裸體繃帶行走天下之後,那隱約從袖口、褲腳露出的一小段紗布,反而成了一種獨特風格,連帶地也沒再被罵中二了。舒默默有點高興,原來小李子的苦口婆心是有意義的。

 

      只不過他畢竟還是多年未曾出土的穩重木乃伊,實在受不了身邊太過吵雜,若是到人群聚集的球場,往往只是遠遠站在一邊,以肅穆莊嚴的守墓者姿態觀看。假若有人不識相,察覺不出他的疏離,還硬是上前來搭話,這時候他就會徵用李晝常寬闊的肩膀,把自己像是小雞一樣藏在後面。

 

      李晝常這種時候都異常開心,舒覺得這應該是因為小李子有著強烈的忠君護主之心。

 

      他們也一起吃了某間速食餐廳,雖然店名包含「麥」字,倒是雞肉料理比較好吃。舒向李晝常說明了埃及的風俗,諸如牛肉是高貴之人才能一嘗之珍物,然後禽類跟魚類則其實是平民食材。說到這裡時李晝常斜眼看了舒一眼,津津有味吃著雞塊的高貴之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大啖平民之食,又捨不得放下手中香噴噴的一大盒,扭扭捏捏地表示「當然現今大家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吧,不用拘泥的」,猶猶豫豫地分給了李晝常一枚珍貴的雞塊。

 

      有次李晝常心血來潮,問舒的老家在哪──

 

      「金字塔陵墓哦。」木乃伊挺起胸。

      「原來是埃及來的非洲人。」只可惜人類有眼無珠。

 

      ──也出現過這種對話。

 

      舒試著以象形文字書寫李晝常的名字,畫好的成品長長一幅,滿是鳥類獸類以及圓形的刻記。李晝常深深疑惑了自己在舒眼中究竟是什麼模樣,無論如何還是將之妥善保存。

 

      這幅筆跡優美流暢的字畫偶然被校內對古埃及文字學頗有涉獵的教授看到,舒因此被拖到講堂上示範。專程來幫忙壯膽造勢的李晝常注視著台上那纖細的少年,只見素日怕生又內向的小宅男正輕聲細語著,一字一字如數家珍般,向他與眾人攤展遙久時空之外的古老知識。

 

      整個教室的人都聽得屏息。舒充滿靈氣與智慧之光的模樣真是閃閃動人。

      李晝常那一瞬間覺得,自己似是被一道漫不經心卻又恰如其分的魔法擄獲了。

 

      那總使他一再回想起初見舒的那天,在腦海中浮現過的夜河。

 

      他們逐漸認識對方,以及對方所來自的世界。他們彼此來自的世界是如此截然不同,卻孕育了眼前的這個人,而那人跨過漫長的距離,來到了自己的面前。舒覺得,這便猶如見證了一個宇宙的誕生,是他在「復甦」後,令人喜悅的際遇。

 

      舒將這份心思收在如棺的心房中,打算有一日要向荷魯斯神求證;他所不知道的是,李晝常其實也有著相似的想法。

 

 

      忙碌一日,回到宿舍後,舒最大的興趣就是上網追連續劇。

 

      眼見一名黑髮黑眼褐膚的埃及人正襟危坐地觀看宮鬥片,李晝常總算理解這傢伙文謅謅的用字都是在哪學的。他們會一起看,一起掐著嗓子模仿台詞──都是奴婢不好、請娘娘息怒、矯情、本宮頭風發作了、跪安吧──諸如此類在日常中毫無用處的句子們。

 

      李晝常曾被逼著解釋,為什麼嬪妃們會在夜間以一團棉被捲的形式被抬著走來走去,他還嚴詞表示她們並不是中國古代木乃伊。

 

      偶爾偶爾他們會一起洗澡,主因通常是舒又在耍賴,還敢大肆放話說這都是為了珍惜水資源,然而不論藉口為何,最後的命運皆以被李晝常硬拖進浴室告終。

 

      這一日,舒又一次被抓進了浴室。

      與他第一次「蒙難」時相比,此刻他已經很熟練、大山崩於前也毫不驚嚇了。

 

      「背那邊再抓一下,左邊左邊、右邊一點,嗯嗯就是那裡!」

 

      「……舒舒你也太享受,好歹自己洗吧。」李晝常提供抓背服務好半天,手都酸了。

 

      舒很不滿李晝常不肯盡責順從自己,嘖了一聲:「小李子以下犯上,等等拖出去斬了。」

 

      ──哪有人叫法老自己洗澡的!舒這麼想。

      ──等等看是誰會被拖出去教訓。李晝常則這麼想。

 

      李晝常真是有苦難言。舒已經很熟悉他了,這種袒裎的時刻也毫不避諱,居然還敢怡然自得地挪來挪去,想靠在他身上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簡直像是隻被寵壞的小貓。手下的觸感柔軟細緻,眼前的軀體線條優美,李晝常在內心崩潰(他只是一個有欲望的凡人啊!),一不小心浮想聯翩,不爭氣的鼻血又流了出來。

 

      「咦?你怎麼了?我這次沒對你下詛咒啊?」

 

      舒無比困惑,渾然無知地湊上前,十分擔心。經過充分沐浴,他的肌膚微微泛紅,睫毛也沾染了水氣,那一切在生理作用健康活躍的李晝常面前,濕淋淋的,冶豔無比。

 

      舒不明白李晝常為什麼突然倉皇衝出浴室,當然也不了解那之後怪異的迴避。

 

 

      舒徵詢好友人面獅身獸的意見,想知道該如何應付一個叛逆期遲來的壞僕從。

 

      得知自閉鬼木乃伊終於交上人族朋友,在歡欣鼓舞之餘,博學多聞的斯芬克司熱心提供了良善又直接的好方法──

 

      叫李晝常出來面對。

 

      於是根據人面獅身獸的指示,行事認真的舒找來莎草紙,著手撰寫挑戰書,準備要放在李晝常的鞋櫃裡(一如青春電影演的那樣);由於他們不是日本高中生,入住的大學宿舍區也並未設有豪華鞋櫃,只好折衷塞進李晝常曬在窗外的襪子裡。

 

      他在信中先是嚴厲指責小李子服侍法老不周,本應流放活埋,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直以來的辛勤照顧依舊值得嘉獎,所以花了些篇幅,好好述寫了自己的感謝──關於一個水土不服的異族人,如何因為完善的照料而充盈,甚至活得比盛夏的棕櫚樹還要青翠;且這般心意在自己眼中比旱漠中的綠洲還更寶貴。

 

      末了還夾幾片長角豆在信封裡。

      此物味甜,可代替蜂蜜,在他的故鄉有著「甜蜜、令人愉快」的寓意。

 

      ……本木乃伊真是用心良苦啊。舒看著洋洋灑灑的一紙象形文字,不禁頗為驕傲。

 

      要在這個小島上找到真正的長角豆不太容易,幸好有種名叫四季豆的東西,外型差可比擬。舒把豆子們仔仔細細排整齊,心意是在小地方展現的,他知曉。

 

      人面獅身獸也叮嚀過,最後要記得畫個愛心封緘。舒不懂那個奇怪的符號能幹嘛,比起來他更喜歡完美的圓以及其衍伸出的「太陽」之意,剛好收信人的本名取得巧,其中一字勉強能和埃及人崇敬的神聖太陽有些許關聯,他便依此做了點修改。

 

 

      舒以為李晝常收到信應該要是感激涕零的,但這盤豆子料理究竟是什麼意思……?

 

      舒滿臉問號,被李晝常催促著坐下吃飯,菜香誘人,糊里糊塗地便大快朵頤起來。炒四季豆真好吃。他不客氣地用湯匙挖走一大杓,吃得津津有味。

 

      李晝常小心翼翼地挨著舒也坐了下來,舒不懂旁邊位置那麼大一片,小李子為什麼硬要擠在自己身邊,肩膀都撞在一起了!但他忙著吃東西,沒空抱怨,自己稍微退了開,為身材高大的好僕人讓出位置。

 

      舒覺得自己也許太寵小李子了。可這飯有夠好吃,完全具備將功贖罪的資格,他若對早先的若即若離還有什麼不滿,此刻也都如煙散盡。

 

      舒以眼神示意李晝常不要傻坐,趕緊一起開動,否則自己就要一個人掃光炒豆子了!李晝常被瞟了一眼,深吸一口氣,挪動屁股又往舒的旁邊湊近。

 

      這是恃寵而驕嗎?舒瞇一瞇眼,作威嚇狀。

 

      他吃得臉頰都沾了飯粒,一點也不可怕,李晝常伸出手,輕輕將它摘了開。舒讀不太懂李晝常的表情,那是否算一種「如釋重負」?剛剛有發生值得令人安心的事嗎?舒努力思考,注意力卻很快被李晝常殷勤的佈菜轉移,恍惚間便猜想對方莫不是在怕冷?

 

      明明是仲夏,人類真虛弱哪!

 

      意識到這點,舒便不再退開了,還好心地蹭了蹭對方,想分享一些溫暖。李晝常微微顫抖的反應,更是令天真的木乃伊備感欣慰。

 

      李晝常沉默良久,將舒的碗填成一座美味的小山,才開口道:「舒舒。」

 

      「嗯?」

      「你那個信……」

      「驚天地泣鬼神吧。」哼哼。舒想起自己的筆跡又是一陣自滿。

      「……我完全看不懂。」

 

      舒啞口無言。原來他從頭到尾都在對牛彈琴嗎?

 

      李晝常還在努力補救,殷切詢問:「你寫的是埃及食譜嗎?豆子是指定的菜餚材料對吧!但我看不懂所以做的是台式炒法,你喜歡嗎?」

 

      「……是滿好吃的啦。」

      「那你多吃一點。」

      「……好。」

 

      事情的發展好像怪怪的?舒默默扒飯。他們這算是誤打誤撞的和好了嗎?

 

      舒一臉茫然,而李晝常在一旁瞧著纖瘦的異國少年努力吃自己烹調的台菜,心裡有股好強烈的滿足感。

 

      有一天能不能就這樣將舒養胖呢?以用心烹煮的各色料理將人餵得飽飽的,一定會比登上金字塔還要更有成就感吧。李晝常露出微笑,心中湧現一絲衝動,直想奪過舒的湯匙,由自己哄著一口一口餵。

 

      「舒舒。」

      「嗯?」

      「你那個紗布啊……」

 

      吃飽飯足後舒站起身,李晝常發現對方居然自動自發在飯後刷牙,瞬間感受到傻瓜家長似的喜悅。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光是擠牙膏都這麼可愛了。少女的粉紅草莓內褲算什麼,他更喜歡舒的長黑髮,以及髮上柔亮的光圈──這麼可愛的人,他之前是怎麼狠下心疏離的呢?

 

      李晝常掙扎數日,至此決定徹底接受自己的心之所向。

 

      「你那個紗布啊,」

 

      他幫舒把過長的黑髮輕輕拉住,方便對方盥洗,「我重新洗過了,在那邊,你等等看看還能不能用吧。」純手工洗淨,洗了好幾天,手超痠的……「請你原諒我之前的失禮,還有這幾天的疏遠,不要生氣,好不好?」

 

      「不好。」舒刷好牙,斬釘截鐵道。牙刷被放回陶杯時,撞出了清脆的聲響。

 

      那聲音很輕,可卻猶如驚堂木般嚇人,李晝常絕望地倒抽一口氣,氣還沒抽完,舒又說:「本來就沒生氣,所以無法用肯定句回應你。」

 

      「噢……!」李晝常在一秒內感受到何謂心如死灰以及絕處逢生。

 

      舒才不知道李晝常被嚇得心都差點涼了,照著李晝常剛剛指的方向走去,只見他的千年好夥伴們正光彩奪目地舖在座位上,每一條都洗得白白亮亮!舒高興得發出一聲細細的尖叫,抱著一團團紗布又吻又跳。

 

      「哇!哇!親愛的、親愛的!哇!」

 

      李晝常克制住心中一瞬的誤會,他知道舒的「親愛的」是那一綑綑紗布;即使如此,還是忍不住心頭一跳。他注視著舒開開心心地在小寢室裡跳舞,在對方繞回自己身邊轉來轉去時,以指尖輕點舒的肩膀。

 

      他鼓起勇氣,慎重道:「舒舒,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啊小李子!謝謝你替紗布做的一切!」

      「我不是說那種喜歡。」

 

      ──紗布並不是我關心的重點。我做這些是為了讓你開心、是因為我喜歡你。這樣的喜歡是希望你能天天笑著的喜歡、是希望你的生命會因為有我的存在而更美好的喜歡、是我願意只凝視著你也希望你願意只凝視我的喜歡……是有獨佔性以及欲望的喜歡。

 

      「我喜歡你。」他又響亮地說了一次。

 

      舒像條被嚇傻的小蛇,被李晝常攬入懷裡,舞也跳不動了,瞬間僵硬,仰著臉愣愣地讓人抱著。

 

      李晝常低下頭,深深望向舒的雙眼,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睜得好圓,其中蘊著的夜河與星的倒影,也因此清晰可見──迷人如虹的漣漪與星光之間,更甚至映有他的身影。

 

      舒一臉不解,於是他不再隱藏心意,捧起舒的雙頰,傾身輕巧一吻。

 

      「是這樣的喜歡。」

 

 

      舒聽懂了,臉頰瞬間脹得通紅,雖然沒有迴避那個吻,卻有些為難:「你認真的嗎?我可是……木乃伊喔。」

 

      這是他第一次在妖怪同伴以外的存在面前,坦白真實身分,他說得很小聲,李晝常謹慎地聽著,沒有質疑他在說傻話,反而也以很小的音量問道:「我記得你的人設明明是法老哇?」

 

      「真身是木乃伊啊。」舒又想起另一件令人煩惱的事:「而且我有至少三千歲了。這樣算是老少配嗎?我居然也有老牛吃嫩草的一天?」

 

      李晝常對年齡差不以為意:「我還不到三十歲,你會介意嗎?」

     

      「是也還好。」

      「所以我也覺得沒關係。」

 

      這是什麼對話啊?舒覺得對方肯定沒理解自己的意思,重申自己的妖怪身分。李晝常沒被嚇跑,微微一笑,說明其實自己隱約有察覺到舒不是「普通人」,畢竟舒特立獨行又偶爾與周遭格格不入的舉止,實在很難只用文化衝突來解釋。

 

      然後就這樣若無其事地繼續與自己相處嗎?自詡見多識廣的舒忍不住驚訝,吐槽道:

 

      「……你神經有點大條耶?」

      「請說我是心胸寬大好嗎?」李晝常笑了出來。

 

      神經大條便能跟全世界最可愛的妖怪在一起,很划算的。倒貼也沒問題。李晝常想,異國戀也好異族戀也罷,因為舒願意讓他這樣抱著,無論如何他都想全力以赴。

 

      「啊,說到木乃伊,那有一天我也可以參觀你的金字塔嗎?」

      「聽起來怎麼怪怪的……你想的話,要看我的人型棺也可以啊。」

      「我很樂意!」

      「那朕便允了你吧。」

 

      他們說著彷彿旅遊的話題,語氣卻是交換諾言般的慎重。李晝常沒想到自己糾結數日的難題能如此輕快地尋得解方,感激得將舒又抱得更緊:「我好榮幸啊。」

 

      舒將自己的腦袋蹭進對方舒適的頸窩中,「別客氣,小李子。」

 

      「……至少這時候用我的名字叫我好嗎。」李晝常無奈道。

 

      他沒有殺傷力的抱怨話語被愛意浸得黏膩,猶如濃而密的蜜,喚著舒的語氣比耳語還輕。舒搓了搓自己酥麻的耳朵跟紅通通的臉頰,實在招架不住李晝常的語調與神情,情急之下將臉埋進李晝常的胸前,不敢再看。

 

      「平常那麼跋扈,現在卻是個膽小鬼。」李晝常又用那種令人臊得受不了的口吻在說話,舒不服氣地抬起頭,還來不及反駁,便招來了許許多多細細密密的啄吻。

 

      「唔、嗯……!」我可是千年妖怪、怎麼能落下風!舒奮力回應,只惹來更為狂亂的、比沙漠風暴更令人窒息的吻與吻與吻。

 

      舒不知不覺被推倒在床上,躺在紗布、棉被、和一雙緊實而有力的臂膀之間,腹側像有誰在搔啊搔,那讓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種難耐又愉快的情緒。喜悅在胸口與心中流轉,彷彿一道令人悸動無比的流沙漩渦,舒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他仰起脖頸,任由笑容明媚的、既強韌又弱小的人類青年像初次見面那樣,剝除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與紗布。這次對方的動作充滿珍惜,如同對待著阿努比斯天秤上的羽毛。舒喜歡這個變化。

 

      「你這就叫做侍寢對不對。」舒小聲確認。

      「對啊,貧妾自薦枕蓆。」李晝常也再一次配合著小聲回答。

      「嘿嘿,准了!」

      「謝主隆恩──」

 

      李晝常的話語說得恭敬,手下動作卻頗為大逆不道。他一手撫摸著舒的長髮,一手探得越來越深,舒被摸得身體軟綿綿的,舒服地哼哼,纖細的手腳攀住李晝常,像是一條快活而不願離開溫柔鄉的蛇。

 

      就在李晝常徹底失去理智的前一秒,一股涼意忽然襲來。

 

      「……我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李晝常一遲疑,鼻間一濕,幾滴紅色的血落在舒的褐膚上。

 

      「啊!我這次沒有對你下咒的啊!」舒嚇一跳,「難道是我太緊張了?詛咒自動奏效了?」

 

      李晝常以手背抹了下鼻子,也許如舒所說,這個「咒」是無意的,鼻血很快就停了。他擦去自己以及舒身上的血滴,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背。

 

      「沒事沒事,都好了。」

      「對不起……」舒捧著李晝常的臉仔細查看,愧疚道歉。

 

      說了沒關係呀。李晝常又勸了一次,但他沒有錯過剛剛舒脫口而出的真心話,「你很緊張嗎?」

 

      「啊……就……一點點啦……」

 

      李晝常也反省自己,「我是不是太急了?該怎麼做才能讓你不緊張呢?」

 

      「我想想……你覺得讓我回復木乃伊的造型怎麼樣?在又暗又狹隘的空間裡,全身纏滿紗布?這樣我應該就會很安心了。」舒認真提議。

 

      「……」聽起來也太令人害羞了吧!

 

      李晝常感覺鼻子又開始蠢蠢欲動,不敢深想最後一句話實際執行起來是否與綑綁普類無二。

 

      但是無論如何,戀人的願望都是值得實現的──李晝常小心地以紗布將舒的手腳繫住,關熄房內大燈,最後在狹小的宿舍床鋪上,俯身抱緊被窩中那個瞇著眼睛、笑得好可愛好可愛的舒。

 

      妖怪又怎麼樣,木乃伊也很好,他願意一輩子天天幫舒換紗布。

 

 

 

 

--

舒(Shu),埃及的風與空氣之神,代表了乾燥與易於保存物品的性質,有隱含秩序的意思。

回書本頁

猜你有興趣的書

奇幻
《山海妖卷》之水神娶親 綰昕
【這是關於水神迎新娘的溫腥(x)馨(o)故事】「想要解除詛咒 ...
奇幻
異世界來的異世界人管理者 笑望天
死了?我知道。轉生到異世界?我聽過。給你外掛般的技能?我看過 ...
奇幻
《重生成花瓶公主的我是否該繼續耍廢?》 抒靈
【標籤】架空世界、學院宮廷【簡介】十七歲的天才貴族少女瞳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