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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三. 艾碧思

富麗堂皇的大殿中,中央的長廊連接的階梯上,國王陛下就坐在王座上頭,兩旁分站著兩名侍衛。長廊兩邊站滿了出席會議的高官大員,幾位高位貴族,以及教會的幾名高階神職人員。但是除了她與國王,沒有其他王室成員。艾碧思緩緩走進大殿,她可以感覺到許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當她抬起眼,那些目光便紛紛迴避。

血月教廷大主教就站在國王的台階前。他年歲比國王為輕,金髮和頭上的皇冠相映照,一對深藍眼眸像暴風雨前的大海,陰冷而幽深;英俊的臉上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優雅氣質,身上白底紅紋金邊的教士袍柔順合身,襯托出他高挺修長的身形,手中握著一根鑲著紅色新月的黃金權杖。他看著眼前的宴會,嘴角邊掛著毫無感情的微笑,正在向國王說著什麼。

「……是的,這樣我們就可以——啊,看來大人們都到齊了,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國王陛下。」大主教轉頭看向台階下的大臣們。

「嗯,也是。眾位愛卿,讓我們直接進入主題吧,今天邀請各位前來,是要請各位商議教廷的幾個提案,關於王國的政治改革,以及與教廷更緊密的合作關係。」國王坐在王座上,俯身看著眾人。

「那麼,有請蘭卡大人給我們說明一下。」國王看向蘭卡,那個今天在圖書室外被艾碧思撞見的內政大臣。他走出兩步,清清喉嚨。

「呃,那個,是的是的,關於大主教大人提出的提案,首先就是大主教大人見我國近年天災人禍,外患侵逼,因此苦心竭慮,為王國訂定了一份改革變法的提案,並請求國王陛下允許教廷,在王宮派駐聖務官作為顧問,協助變法,並讓十字軍部隊與王國正規軍合作,協防邊境,並協助於王國境內駐兵。」

「關於變法,我在此向國王陛下以及各位大臣說明,我們應該屏棄過去那套溫良的政治思想,我們應該大刀闊斧,力行改革,在國王陛下的領導之下改造王國,富國強兵。」大主教站出兩步,對眾人說道。

「變法的大致內容,就是重新改訂一套王國律法,這套律法應該是嚴格的、至高無上的,並受到嚴格執行,無論是領主、貴族、大臣還是平民。我們應該削弱貴族領主的勢力,將他們的領地和農民,都納入烏爾城的直接管轄。國王陛下的權力應該要深入王國的每一個角落,王國從上到下都該服從他的意志。」

「在政治上,力量才是一切!擁有強大的實力,國家才有尊嚴。國力來自經濟的富庶與軍事的強大,教廷要協助國王陛下的很簡單,就是富國強兵而已。經過這次的全面改革,亞卡德王國將會富裕繁榮,擁有強大的軍隊,成為強大的王國。」

「我的聖務官會進入朝廷,幫助大臣們執行改革,我會親自輔佐國王陛下,讓國王陛下執掌全國的權力,不容許領主們的分食,讓陛下能夠完美地統治這個國家。屆時,國王陛下將會掌握無上的絕對權力,他將會統治一具絕對服從、忠實執行他意志的國家機器。未來,國王陛下將會君臨這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人類王國,並成為這片大陸上最有權勢的君主!」大主教激昂地說,高舉著雙手。說到激動處,幾名大臣甚至跟著歡呼起來。

「嗯嗯,說得太好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我非常願意接受大主教大人的提議,各位以為如何?」國王興奮得臉色發紅,得意洋洋地說。

「各位都明白,如今血月教廷在王國內,那個是大得民心、聲望蒸蒸日上,大主教大人手下,更是人才濟濟。若能得教會助一臂之力,王國國勢必能昌盛。」蘭卡又說。

「蘭卡大人說得甚是,近幾年乃我亞卡德王國多事之秋,教廷在地方上勢力穩固,若能借助教會之力,王宮必能更深入的控制地方。國王陛下,地方的領主最近勢力越來越大,我們絕對不能坐視不管,和教廷聯手加強控制地方,削弱領主勢力正是良機啊。」一名大臣對國王道。

「薄特大人所言甚得我心,最近貴族領主勢力擴張,跋扈僭越,我也相當擔心。」國王點點頭。

「正是。王國正規軍的數量並不多,如果我們將十字軍的軍力也都駐守到王都,那烏爾城就會擁有全國最強的武力,將足以對抗任何貴族領主的反對,也不需要他們提供軍隊了,國王陛下將能進一步掌握權力,將國家控制在手中。」薄特又道。

「我讀過大主教大人的改革提案,當真是字字珠璣,見解精闢,無一而非至理名言,只要我們能如此改革,十年,不,五年以內,絕對可以成為大陸上最強大的勢力,不但不用擔心厄努司和那些野蠻人,更絕對可以打敗精靈。」蘭卡沾沾自喜地道。

「國王陛下,請聽我一言。」艾碧思出聲了。群臣間傳來一陣低低的竊竊私語,像一陣漣漪輕輕發散。

國王臉色一沉,冷著聲音道:「公主殿下,吾女,妳有什麼建言嗎?」

「是的。我想請問大主教閣下,承蒙您對王室厚愛,要派遣您手下得力的人員協助治理,根據您的提案,這些聖務官將會派任為內政、財政大臣以及審判官等人的顧問。然而,我認為屬靈權力不應該,也無權干涉政治,宗教與性靈更需要這些人才為人民服務才是。」

「公主殿下,您這話就不是了。我們雖然身為聖職,但是月神依舊教導我們,要為世間帶來幸福與公理。近年我王國災禍不斷,血月教廷不忍見人民受苦,深深覺得只在地方上服務人民實在不足,才決意捨棄獨善其身,站起身協助王室,入世為萬千人民貢獻己力。」大主教憂傷地說,彷彿真的帶著憂國憂民的心思。

「既然如此,我們大可讓您的聖務官擔任更前線的位置,行使更實際的職務,親下民間,苦民所苦,讓他們更能發揮所長。為何要將您所依賴的重要心腹,都派任給王宮裡最高位的大臣作為顧問呢?把他們放在決策中心,讓他們掌握那麼大的權力,我想這樣太委屈您,也太髒了他們的手了。」她諷刺地道,特別強調了心腹兩字。

「公主殿下真是宅心仁厚,您如此為我們考慮,實在愧不敢當。然而為了王國,這點犧牲也是應該的。」大主教微笑道。打蛇隨棍上,艾碧思哼了一聲。

「我記得政治上總是說,職掌必須專一,這樣一來,王國的中央決策,制度上會變得疊床架屋,在處理上行政效率也會不彰啊。」

「公主殿下言重了吧?我們只是擔任顧問,權力上還是歸於職司的大臣啊,怎麼會分散職掌呢?」一名樞密主教說道。艾碧思挑起眉毛。

「我沒說到權力啊,我只是說這樣行政體系和官僚系統層疊重複,會造成繁冗而已吧?」

主教的臉色瞬間一白,支支吾吾地道:「啊……不是,我是說——」

「也對啦,像審判所,要是兩名審判官就更麻煩了,可不只是疊床架屋的問題,法律的審判可不能有兩套啊。」

「不——不是!審判當然還是依照王國的律法,不會有兩套——」

「啊?當然依照王國律法啊,樞密主教大人,不然難道得依照血月教廷的宗教法嗎?」艾碧思故作疑惑地問,她身旁的慕恩則是用一種看白痴的眼神看著那樞密主教。

「嘖——哎,我不是那個意思——」

「以顧問之名,行掌權之實,歷史早有明鑑,您難道忘了曾有先王派文官監督邊境軍事,後來文官權重而干預將領的決策,導致與精靈的戰爭慘敗的史事嗎?憑著上位者的授意,而恣意妄行、肆意濫權,最後變成實際掌權者,我幫您做的結論可有不妥?」艾碧思冷然道。

「當——當然不是!怎麼會想奪權呢——」他氣急敗壞的打算辯解時,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他。

「大主教大人,我也有話要問。」艾碧思轉頭看去,見是一直沉默不言的盧爾。他冷著張臉,毫不掩飾地直直瞪著大主教。

「亞卡克爾精英衛隊是王宮的禁衛軍,也是烏爾城的警備部隊。你要把十字軍調去協防邊境我管不著,但是在王都裡頭駐兵?很抱歉,亞卡克爾騎士是對王室宣誓效忠過,才有這個資格和榮譽守護王家,你的軍隊效忠的對象呢?」

「盧爾大人,我和我的十字軍除了忠於月光,就只對王國和王室盡忠職守,我們的劍執行的是月神的正義——」

「呸!你那套好聽話還是他媽的省省吧,開國先王留下的規矩,只亞卡克爾和王室侍衛可以在王宮裡佩帶武器,教廷要把代行者帶進王宮老子已經很不爽了,是國王陛下的意思,我才容忍到現在。對王室效忠?我老了,但眼睛沒瞎,你的話比一叢血芋的爛根還臭。」

「盧爾大人,我想改革最終會不會採行,決定權是在國王陛下而不在您手上。」大主教淡淡地說。盧爾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做賊心虛了?老子還在戰場上浴著鮮血出生入死時,你這垃圾還不知道在哪裡作威作福!我們是戰士,是騎士,我們靠的是力量與榮耀,鮮血與忠誠,不是權力狡詐,憑你也有臉跟我說話?算了,國王陛下讓你在烏爾城駐軍你就滾來吧,要是敢亂來的話就試試吧,老子不會讓你活著走出烏爾城。」盧爾丟下最後一句,大踏步走出了殿門。旁邊的守衛沒有一人敢攔阻,紛紛退開。國王臉色更難看了,右手不悅地敲打著王座的扶手。

「啊……眾卿還有什麼意見嗎?」

眾人面面相覷,盧爾的氣勢明顯震懾到他們了,而他和艾碧思的話也都點明了這些提案的問題。艾碧思初讀這些提案就知道,這擺明了是大主教擴權的手段,在朝廷重要位置安插顧問,分散大臣權力,一步步控制行政權、財政權和司法權,再用十字軍武力掌握軍權,是用富強的糖衣包裹的毒藥。她不明白的是,這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東西,為何國王和不少大臣執意要接受?

「國王陛下……那個,我想啊,如此重大的決策,並非一朝一夕之間可以決定的。公主殿下和蘭卡大人說的都有道理,我們應該仔細討論每項提案之後,綜合眾位大臣的意見,再加決定嘛。」財務大臣埃克斯畏畏縮縮的走出,打著圓場道。

「從大主教大人提出這項提議開始,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難道還要繼續拖延?」一名樞密主教不滿地道。

「沒錯,如果教廷願意把所有資訊和條文都公開,我想決定進度會更快的。」艾碧思冷冷地道。

「拜託,大主教大人如此慷慨,這些提案對王國百利無害,只要答應,不但能壓服那些貴族,王國會變得強盛繁榮,邊境還立刻就可以得到十字軍的援助,就可以給那些精靈一點苦頭吃,奪回我們自己的土地,到底有什麼好猶豫的?」蘭卡不悅地道。

「喔?是這樣嗎?蘭卡大人,請問教廷給出的新法裡,要削除貴族領主的勢力,拔除他們的軍權、財稅權和行政權,那請問如果領主們不願意配合的話,您打算怎麼辦?取消由領主統治的制度之後,全國人民都要歸王室中央直接管理,擬定過相關的制度嗎?」艾碧思緊迫追問。

「啊,這個……削除領主的勢力是一定要的嘛,大家都知道啊,領主勢利太大會威脅中央……」蘭卡強作鎮定。

「新法提到要將領主的土地分配給農民,讓農民自耕自收,不再向領主課稅而是直接向百姓課稅,那是否有擬定一套可以施行全國、公平詳盡的賦稅制度?」

「這樣國家就能收到更多稅賦啊,農民也不必再被領主剝削了,可以有自己的地,耕種意願一定會增加啊……」

艾碧思再也忍不住,用力站起身,正對著蘭卡。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蘭卡被她嚇得縮了一縮,倒退幾步,國王沉下臉看著她,大主教一貫的微笑仍然不變。

「蘭卡大人,剛剛你從頭到尾沒有回答到我的問題,你只是一再重複那些我們早就聽到爛的變法好處,我們不需要再聽您灌輸變法有多好,我想知道的是這些問題教廷到底有沒有解決方案?」

「這個……公主殿下說得不錯,教廷既然希望與王室合作,也是得拿出更多誠意……一切開誠布公才好談嘛。」埃克斯繼續道,部份大臣也紛紛附和。他也是宮中老臣,自然知道這提案中的利弊。

「既然公主殿下一意拖延,那這樣我也沒辦法了。但我深深覺得,現在王國需要的就是教廷的幫助,為了亞卡德,為了人民的福祉,這提案一定得過,有了教廷的全力協助,國王陛下就能把王國大權全部牢牢抓在手中,統一全國力量反攻艾夏欣,為人類開創更好的未來。國王陛下,歷史成敗在您一舉,真的還請您三思啊。」大主教沉痛的說著,望向國王。

「教廷真的很想幫助王室,也幫助我們的國家。這是我們作為聖職人員的義務,也是責任。」大主教說完,長嘆一聲,不再言語。蘭卡憐憫地看著艾碧思,眼神彷彿在看無理取鬧的小女孩。

「公主殿下,您可能並不了解這份提案的重要性,也不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節,您這麼執意反對,實非我王國之福。明明是教廷的善意,為何要拒絕呢?又為什麼堅持要再討論?」

「蘭卡大人,如果這提案真像您說的那麼好,那您和主教大人們大可將您們在圖書室研討的內容當場與大家分享分享啊。」艾碧思冷冷地說。蘭卡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您大可繼續迴避我們的問題,繼續避重就輕。這次變法涵蓋了行政、經濟、財稅、社會,甚至是軍事,影響之深遠廣泛,您和教廷卻用這種敷衍的態度來面對,如果您真的如此有誠意和教廷合作,那現在拿出條文,我們就在國王陛下御前討論如何?」艾碧思淡淡地說。蘭卡支支吾吾,似乎想找點什麼理由推搪,卻又擠不出話來,尷尬不已。

「如果教廷真的是想協助王室改革國政,讓國家富強,我們自然相當歡迎。但是,我挑明了說,我們不會讓教廷掌控住王國的政治權力,要是您打的是這個主意,大主教大人,那這包藏禍心的禮物,我們絕對不會收下。」她直接對著大主教道。

「不許對大主教大人與教廷無禮,艾碧思公主。」國王微帶怒意,冷冷地道。艾碧思看向國王,父親轉開臉,避開她的目光,但艾碧思仍可以看到他滿臉的嫌惡。

「感謝公主殿下提醒,我會注意的。」大主教仍是微笑著,但艾碧思從他的眼神裡,看見了一道冰冷的光芒。

「夠了夠了,今天就到這裡了。眾位愛卿,請你們儘快討論出結果,我希望能讓提案儘速通過,盡早和教廷締結同盟。」國王滿臉不悅,揮了揮手並站起身走入殿後的門。見國王離席,大臣們也紛紛走出大殿。艾碧思看著離去的人眾,緊繃的身心稍稍鬆懈下來。她右手扶著額頭,一邊慢慢往大殿門口走去,只感到無比疲累。

艾碧思帶著慕恩和露莎走出大殿,轉過長廊,走廊兩邊站著兩排王家騎士,其中站在最前頭的一名騎士走近兩人。

「公主殿下,我們護送您回房。」

「啊,盧爾……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五個一組,一組緊跟著公主殿下,一組後面警戒。」盧爾下令,騎士們立刻動作。

「盧爾,剛剛謝謝你了。」艾碧思道。

「我只是說出我的想法,那些話一聽就是垃圾。我絕對不能讓王家暴露在那樣的危險中。」他搖搖頭。

「那些混帳東西,只會諂媚大主教,那些話越聽越想吐,真是無恥到不行了。」慕恩怒道。

「我不懂的是,我都把話講得那麼明白了,為什麼蘭卡和父王還是一意孤行?他們難道看不出裡面的危險嗎?」艾碧思難過地說。

「蘭卡那傢伙就只會諂媚迎合大主教,他當然只看得到好處啊。」慕恩不屑地說。

「我稍微聽過大主教跟國王陛下講的那套理論,全都是些權術謀詐的統治方法,一切唯利是從,根本背離月神的教誨。」艾碧思搖搖頭。

「國王陛下……如果不注重涵養美德,修養自己的品行,卻一味追求權力治術,那……那實在不好。」露莎憂心地說。

「而且,我更怕的是,父王一旦改革之後,就會開始對精靈用兵。我們在村子裡聽到的消息就是了,這一定是教廷利用父王個性的計策,我不該這麼說,但是父王的好大喜功實在是……」艾碧思長嘆一聲。

「之前打了那麼久的仗,到底得到了什麼?好不容易,終於有了短暫的和平,卻又要這樣破壞掉,明明北方厄努司的威脅也還沒解除。我們王室實在對不起百姓人民……唉……」她難過地低下頭。近來國王任由血月教會弄權,地方教會仗著大主教在中央的權勢,在地方作威作福,害得許多地方生靈塗炭,她認為這是王室的責任,而盡己所能地為王室贖罪,就是她身為公主的義務。

「還有,那些條文每一條都不清不楚,籠統含糊,裡面的漏洞太多了,我實在不了解教廷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殿下……」露莎關心地輕聲道。

「從您開始改變也還不遲啊,我相信啊,哪天您即位以後,亞卡德一定會變得更好。」慕恩用力拉著艾碧思的手。

「我只希望父王能好好改變,多關心人民,多把人民的需要放在心上,這樣就夠了。」她苦笑著。

「公主殿下,那邊的,成功了?」盧爾眼望前方的走道,低聲詢問艾碧思,拉回了她的思緒。

「啊……是的。」艾碧思輕聲回答。

「哈哈,公主殿下,做得太好了。」盧爾佈滿傷痕的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側頭瞥了瞥艾碧思,眼中滿是讚賞。艾碧思不禁感到一陣溫暖。

「那,戴爾領主那邊的問題呢?」她輕聲問道。

「解決了。他答應收容難民。」盧爾簡單回答。

「公主殿下,底下要我通知您……那個、最近各地教會與十字軍對莊園的壓榨行動增加了,我們聯絡了幾個領主,但……但他們都說很難擋住教會的行動。」露莎在她身後輕聲道,嘆了口氣。「願月光保佑他們。」

艾碧思難過地點點頭。總是這樣,就算知道仍有人支持組織,但每救了一些人,就會發現更多人在受苦。

「這些教士、十字軍什麼的真的是害人的東西,在地方作威作福,魚肉人民,教會又都巧立名目橫徵暴斂,人民生活是越來越苦了。」慕恩憤憤地道。盧爾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再說,現在的教會,什麼血月教會的,根本就是異端。教義偏激、思想保守,和原本的月光信仰,差距就和從王都到精靈森林的距離一樣遠。」

「而現在,又要有戰爭了,這些事會越演越烈吧。這就是組織存在的理由,我們要盡可能的拯救人民們,淨化被污染的月光。」艾碧思堅決地道。慕恩和盧爾同時低聲說了句「願月神庇佑我們」。

「公主殿下,您明天會去出任務嗎?」盧爾更壓低了聲問。

「一定會的,不能漏掉任何一個應該被救贖的人。」艾碧思點頭。

「嗯……」盧爾皺起了眉頭,他臉上的皺紋和傷疤纏在一起,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許多。

「最近那些紅色的傢伙防範愈來愈緊密,公主殿下可要時時小心。兩位也請照看著公主一點。」他低聲叮嚀。

「沒問題,我們一定會保護好公主殿下。」慕恩信心十足的點頭。

「他們近來越來越是該死的神出鬼沒,千萬小心。」盧爾道。

「隊長先生真是愛操心,有您在,還怕那群傢伙怎麼樣嗎?」慕恩嘻嘻一笑,露莎也點了點頭。

「再怎麼說我們貼身侍衛也不是吃閒飯的,一定能保護好殿下。」

盧爾搖了搖頭。「事情要是鬧到上頭,會很麻煩。」

艾碧思點點頭。「我會注意的,謝謝你,盧爾。」

一行人走到艾碧思的房門前,一名侍女為公主開了門,一干王家騎士低頭行禮,送公主入房,接著盧爾便帶著騎士們離去,繼續巡邏任務。艾碧思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轉身進房。

就在踏進房門前一刻,突如其來的,艾碧思感到一股視線,從背後直勾勾地盯著她。

背脊上竄過一股涼意,宛如薄冰刺入身體。她猛地轉身,但身後空空蕩蕩,只有侍衛們跟隨著。不是,還不只,她的視線穿過慕恩和露莎之間,那個「它」在那裡,就在走廊的轉角。那模糊而半透明的身子,就這麼幽幽地佇立著,看上去無比詭異。

「公主殿下?您……您沒事吧?您的臉色……」露莎疑惑地問。

「不……那邊——」

她話還沒說完,它轉了個身,往走廊另一邊移動了兩步,又停下來。那股視線再度投來,現在艾碧思非常確定,它在看著她。而且看它的動作,彷彿是要她……跟上去。

「呃,那個,你們先去休息吧,我再去一下圖書室,等等就回來!」

「欸!殿下!等等……」

艾碧思說完,便匆匆跑向「它」。它不等艾碧思追來,便以詭異的姿勢又開始移動,往走廊另一端過去。

艾碧思在走廊上越跑越快,這次「它」沒有消失,而是不斷在前面移動著,速度看似不快,艾碧思卻怎麼也追不上。她追著連跑了好幾條走廊,上了幾層階梯,突然,它轉過一個角落,就此消失在視野中。

「欸!等等!」

艾碧思衝上前,卻立刻打住腳步。眼前什麼都沒有,不,只有一道厚厚的簾幕。艾碧思伸手拉開簾幕,卻只看到一片石牆。她轉頭張望,現在自己是身處在王宮後方的一處角落,大概在某個哨衛塔附近。這裡平常可說是人跡罕至,除了巡邏的衛兵,幾乎沒有人會走到這裡。

四周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為什麼它要帶她過來這裡呢?

不對。艾碧思倏地抬起頭,最可疑的地方就在眼前。一堵石牆,艾碧思仔細檢查了四周的牆壁,發現這堵石牆位置相當奇怪。這裡不是在某個哨衛塔附近,而是這裡就是哨衛塔的中層入口。根據城牆和哨衛塔的結構,這堵石牆修在這裡,後方會有一個被隔出來的空間。現在這個空間卻被封住了,還用簾幕覆蓋住。

「這裡面……難道藏了什麼嗎?」艾碧思疑惑地喃喃自語,一邊伸手去摸石牆。

下一刻,一股鼓動傳來。

「唔……!」

一股奇怪的不適感,透過她的手,從石牆中傳來,透過她的血液傳遍全身。艾碧思感到心中升起一股冰冷而幽暗的感覺,一陣深沉的低語在腦中開始迴盪,非常輕柔,卻字字清晰,若隱若現,讓人忍不住想側耳細聽。血液開始翻攪,胸口一陣鬱悶的窒息感傳來,彷彿是身體的本能在呼喚她,就在她快要聽清楚低語所說的第一個字之前,艾碧思抽回手。

那感覺消失了,如退潮般迅速消退。艾碧思感到全身一陣虛脫,喘了幾口氣才勉強平復。

「月光啊,這到底……」艾碧思不安地盯著石牆,又左右張望了下,但是「它」並沒有再出現。

這時,遠處傳來騷動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大聲叫喊著,腳步聲雜沓,艾碧思甚至聽見了金屬碰撞聲。

「什麼……發生什麼事?」艾碧思心裡一驚,連忙飛奔過去。才跑過一條走廊,眼前人影一晃,一個迅捷無比的身影竄過走廊,速度快得艾碧思只見到一條黑影。然而,就在艾碧思跑過去的同時,那個人影廷慢了下來。艾碧思凝目望去,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

頓時,冰冷的寒意猛然竄上背脊,艾碧思的動作僵住了,全身幾乎動彈不得。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張臉孔,那張剛剛才出現在她面前的「它」的臉孔。她正要凝目再看,那身影已經飛身上了哨衛塔,

艾碧思連忙跑過去,幾步上了塔,堆滿塔內部空間的雜物中,一名年輕的侍女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裡衣,雙手被反綁,嘴巴上被綁了一塊布,雙眼裡滿是淚水與驚恐,正用力地掙扎著。

「月光啊!等等別動,我馬上幫妳鬆綁!」艾碧思連忙細看綁住侍女的繩結,好容易才解開了綁縛,並幫她取下嘴上的布,脫下自己的外衣給她披上。

「公主殿下!太……真是太好了,感謝月光!我……我、我還以為我要死了……」侍女邊哭邊說道,一邊發著抖。

「別害怕了,現在安全了。」艾碧思抱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她。

「有看到是誰把妳綁在這裡的嗎?」

「是……是個女的,穿著斗篷,她剛剛從這裡跳下去了……她——」

「大膽刺客!你已經無路可逃了!立刻放下武器,下來投降!」塔底傳來盧爾的吼聲。艾碧思往下一看,一整群的亞卡克爾騎士擠在塔底,全副武裝,盧爾站在最前,握著他的劍。

「盧爾!是我,發生什麼事了?」

「什——公主殿下?您怎麼會在這?您有沒有受傷?」盧爾聽起來有點驚訝。艾碧思抱著侍女,扶著她下了塔,走到騎士們身前。

「到底發生什麼事?」

「是,公主殿下。就在剛剛,一名刺客闖入王宮,在四樓教堂附近的資料室被代行者發現並動手,後來逃出,往三樓東邊奔逃,我們剛剛就追到這裡,見到她上了哨衛塔。」一名騎士報告。

「有沒有人受傷?」艾碧思著急地問。

「這個……她在逃亡途中殺了不少守衛。」

「唔……」教堂,三樓東邊,為什麼她會覺得這段敘述給她熟悉的感覺呢?前往教會而不是王宮中心,目標不是王族嗎?而且,既然這侍女都有看到,代表不會是那個幽靈般的「它」,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殿下!您沒事吧?」艾碧思正思索時,慕恩和露莎也到了,兩人擠過騎士們,挨到艾碧思身邊著急地問道。

「我沒事啦,你們呢?盧爾,你還好嗎?」

「沒事。」盧爾簡單地道。

「但是他傷了一堆弟兄,圍捕刺客的守衛死了十七人,另外亞卡克爾騎士死了兩人。」

「怎麼會……」

「那刺客有沒有受傷?該不會那麼多人連傷到他也沒辦法吧?」慕恩問道。「如果有受傷就逃不遠,應該快派兵去追。」

「殺人是為了逃。他很強,弟兄們幾乎都過不上一招,沒有傷到。」盧爾搖搖頭。

「有看到兇手的臉嗎?知道他的目的嗎?」艾碧思問道。

「沒看到,只知道穿著斗篷,身形纖瘦,看身高可能是女子。教會死了三個代行者,資料室被毀。好像沒有被竊走重要資料,但大主教說,被得知了重要情報。」盧爾慢慢報告著。

「女人?而且一個人殺了三個代行者?」慕恩難以置信地問。

「教會已經派十字軍和代行者追捕,國王陛下派亞卡克爾支援。」

「重要情報……?」艾碧思咬著嘴唇沉思。

不清楚對方的目的是什麼,敢潛入王宮確實是藝高膽大,但是能一人殺掉三個代行者還毫髮無傷,這種實力已經不是高可以形容了。

「那個……公主殿下,我有看到她的長相。」侍女怯生生地出聲。

「什麼?真的嗎?」

「對,她很年輕,沒比公主殿下大多少,長得非常漂亮。而且雖然她戴著兜帽,但是我有看到,她的頭髮好像是銀色的。」侍女仔細描述著。

「銀色?」艾碧思疑惑地問。

「這樣就好辦了,馬上徹查烏爾城,調查所有可疑人,這麼明顯的特徵一定找得到。」慕恩立刻道。

「妳是怎麼遇上她的?」盧爾問。

「那個……我本來要送禮服去給公主殿下……」侍女突然睜大眼睛,看著艾碧思。

「就是您身上這件!我走到這附近,突然有人摀住了我的嘴巴,把我拖到那個塔裡面,拿刀壓在我脖子上,然後問我教士大人們都在哪裡,然後最後又問了我公主殿下的房間位置。然後……然後我就昏倒了。醒來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被綁在剛剛那上面……」

「這樣啊……我知道了。」艾碧思低頭沉思,開始拼湊線索。

「等等!妳說這件禮服原本是妳要送來的,那剛剛送禮服來殿下房間的人又是誰?」慕恩臉色蒼白地問。

「看來就是那刺客了,那個問路的年輕侍女,難怪她會搞錯時間。我反應太慢了,那個女子的呼吸非常細微平緩,步伐身形也完全沒有多餘動作,我早該反應過來的,侍女哪可能有這麼好的身手。」艾碧思懊惱地道。雖然馬上派慕恩她們去探查了,但還是慢了一步。但是讓她腦中一片混亂的,是另一件事。

沒想到這位侍女根本不是王宮裡人,而是刺客,那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與那個「它」有著一模一樣的容貌?

「這太危險了,公主殿下,非常抱歉,我們沒能看出那傢伙的身分,還讓她接近您……!」慕恩低著頭,憤憤的咬牙。

「這不是你們的問題。帶我去戰鬥現場,我要仔細看看。」

在盧爾帶領下,艾碧思和侍衛們來到戰鬥現場。長長的走廊上,躺了十幾具屍體。艾碧思仔細檢查,發現士兵們的死法相當奇怪,屍體並沒有明顯外傷,但是口中鮮血橫流,全身呈現痛苦的扭曲方式,似乎是體內器官受到了破壞。她從來沒看過這種殺人方式。

艾碧思來到教會的資料室。她認得這裡是教會一處早已棄置不用的資料倉庫,裡面應該不會存放什麼機密資料,為什麼刺客要來這裡呢?對方又在這裡找到了什麼,導致大主教如此大動作追殺?

她左右看看,整個資料室的書櫃和木製物品全都嚴重毀損,在地上碎成一大堆木屑碎片。艾碧思仔細檢查,發現所有的木屑和碎塊上都有水漬的痕跡,四周地上則有著一灘灘的水漬。不遠處地上倒著三名代行者,艾碧思伸手摸了摸,發現兩人的頸骨被擰斷,另一人則是被劍貫穿頭部。

「這……」刺客下手狠辣,而且顯然訓練有素。資料室內部的奇怪狀態也令人費解,為什麼會在這種乾旱天氣室內會有水?艾碧思努力地思索,卻仍沒有半點頭緒。然而,加強防衛的準備是一定必須的。

「盧爾,這段時間請務必加強王宮內的守衛,替貴族與大臣大人加派侍衛,如果發生什麼事,要儘快來找我,別讓守衛們再有無謂的傷亡。」

「遵命,公主殿下。」盧爾俯身接命。

「公主殿下,那接下來的任務呢?」慕恩問。

「還是得去,不能因為顧念王宮就放棄需要幫忙的人。」艾碧思道。「慕恩和露莎和我去就好,其他人也加強巡邏,萬一真的遇上了,記住不要和刺客硬拚,真的無法戰勝就求援,我不允許你們戰死。」艾碧思嚴肅地道。

「遵命,公主殿下。」眾侍衛一起躬身。

艾碧思轉身離開,但腦中想的儘是那名刺客與那位幽靈的事。就在刺客潛入時,「它」帶她找到了王宮裡的一處隱蔽空間,這兩件事之間,是否有什麼關係在?然而目前,除非「它」再現身,否則根本無從調查。

這天清早,艾碧思帶著慕恩與露莎離開了城堡,前去執行任務。這次的目的地,是根據盧爾的情報指出的北邊山岳地區領主曼特的領地。艾碧思決定親自前往,試著幫助可能被賣為奴隸的村民逃離。

三人兼程趕路,從首都往北是連綿的埃列特山岳地帶,高聳橫亙的山脈峰頂終年白雪皚皚,山脈中卻有許多長條形的大型谷地,提供旅人們南北往來極為方便的通路。艾碧思從沒去過埃列特山脈的深處,那兒是厄努司的地盤,人煙稀少,對孤身的旅人或缺乏護衛的商隊而言,是極為危險的地方,除了某些蠻族,也幾乎沒有人類在那裡活動。

三人馳近山脈周圍較低矮的丘陵地,沿著平緩的小路往上前行。曼特領主的城堡就在不遠的山間,這附近的莊園都是他的領地。

「公主殿下,我們快到了沒?這樣會不會迷路啊?」慕恩騎在馬上,疑惑的看著四周層巒疊嶂的深山森林。

「就快了,先做好準備,說不定得和教會或領主的武力有接觸。」艾碧思頭也不抬的研究著這一帶的地圖。地圖是一位在南方山岳地帶行商、支持組織的旅行商人提供的,準確度值得信任。慕恩和露莎一手控制著韁繩,一手開始解下背上的弓。

轉過一片瑞木林,深山中的小村落突然出現在三人眼前。整個村莊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極度的寧靜中,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氛圍。

「嘖……我們來晚了嗎?」慕恩皺緊眉頭,一枝箭已搭上弓弦。

「消息時間可靠,他們應該還沒走遠……等等。」艾碧思皺眉,用力嗅了嗅空氣。「糟糕……快,我們進去看看。」她翻身下馬,衝進了村莊。慕恩與露莎連忙抽出劍,跟著跑了進去。

艾碧思跑到村中廣場,她剛剛聞到的味道撲面而來。那是屍臭,來源正是眼前躺了一地的屍體。看服裝似乎都是村民,屍體已經腐爛不堪,地上的血跡已乾涸凝固,呈現暗紅色。

「這……」剛進來的慕恩發出驚呼。露莎臉色蒼白,顯然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輕。

艾碧思急忙又跑向一間屋子,結果一樣,狹窄的屋裡也有屍體。她檢查了所有房屋,全村的人都是如此,都死於非命。房子被打開後,濃郁得刺鼻的屍臭瀰漫空氣中,令人窒息。艾碧思看著眼前的村子,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哀傷。她們還是來晚了,沒能救得了村民。但她也萬萬沒想到,教會與領主居然會下此毒手,屠盡一個村子。

冷靜來想,雖說許多領主視農民的性命如無物,但販賣人口的利潤卻是不小,她不明白領主為何會選擇殺光村民,而不是將他們賣掉。

艾碧思四下查看,想找到點線索。這時,眼前的屍體堆上,有一具小孩的屍體,上頭有個東西閃出一絲微光。她俯身撿起,發現那是一小截彎曲的鐵條,似乎原本是一個環狀物的一部分。艾碧思仔細檢視那鐵環,心中隱隱想到了什麼。

「公主殿下!屋子裡連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找不到,而且屍體都是男人和老人,沒有女子的屍體。」慕恩跑向艾碧思,紅色長髮在身後飄動。

「會不會是盜賊洗劫了?年輕女子都被綁走了。」

「但是,我從沒聽說過有山賊會屠村,更何況是有領主保護的莊園。莊園是領主領地重要的經濟支柱,領主絕不可能放任山賊攻擊莊園。而且盜賊團也明白,憑著一個盜賊團的武力,要對抗一個有實力的領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不覺得是盜賊。」露莎搖頭道。

「但是如果是……是厄努司呢?和他們手下的蠻族劫掠者?」慕恩不安地問。艾碧思心中一凜,這倒是有可能。

「如果是那些怪物……那確實可以解釋為什麼領主不出手,如果有厄努司的軍隊,就算是領主的部隊也打不過。但是,厄努司的劫掠者會看上這種小農村?而且上上個月王軍才擊潰了埃列特丘陵的厄努司勢力,我不覺得他們會那麼快又開始搶劫。」艾碧思道。

「如果排除掉領主和厄努司,那就是教會了?」她開始沉思。這時,露莎從一間屋子裡走了出來,臉色蒼白,好像在努力忍住想吐的衝動。

「公……公主殿下,我發現了一個……一個奇怪的地方。」她小小聲地說,聲音有點虛弱。

「怎麼了?」艾碧思解下放了可提神的白蓼草的水壺,遞給露莎。露莎感激地接過,小小地喝了兩口。

「那個……我發現廚房和餐桌上的食物,都是麵包和蔬菜,完全……完全沒有肉類。」她道。

艾碧思立刻走進屋內檢查早已腐壞的食物,果然,幾間房子都是這樣。她知道,這種素食的情況通常代表是處於教會規定的齋戒月期間。一年中特定的幾個節日,如月神降世之日、月光節等,教會規定不得進食肉類、牛奶、乾酪和蛋,也不允許喝酒,只能吃魚和蔬菜,乃是為了心靈的純淨。她算了算,月光節才是前幾天的事,那就代表這個村子是在月光節那五天期間遇害。

「那這樣的話,兇手就不會是教會了。」艾碧思再度陷入苦惱。月光節是象徵和平的節日,代表月光女神悲憫人類長年的攻伐而降下的救贖,所以這天無論是教會、領主還是國王,都不允許主動發動戰爭。雖說最近血月教會越來越殘忍暴虐,但是月光節是月神教最大的節日之一,教會絕不可能違反教義而屠殺村民。

艾碧思不斷思索著,這樣的話,唯一的解釋就只有領主因為某個原因,自己殺光了原本要作為奴隸販賣的村民。但是,領主又怎麼會違反月光節的規定?

兇手到底是誰?艾碧思苦苦思索。這時,她看見簡陋的餐桌上,一個硬麵包盤子中,放著一條吃了一半的魚,早已腐爛發臭。

艾碧思注視著那條魚,又往其他家去看,發現有好幾戶桌上都有魚肉。她隨即蹲下來檢查屍體,屍體已經腐爛得很嚴重,顯然已經放了很多天,仔細再嗅了嗅那股屍臭,仍舊濃烈得令人作嘔。

艾碧思眼前的迷霧彷彿突然散開。她在腦中迅速組合起所有線索,慢慢拼出了真相。她站起身,面對兩個女孩。慕恩還在四處搜索,但露莎站在略遠處的幾具屍體前,雙手似乎微微發抖。艾碧思仔細看去,她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死死地盯著前面的屍體看,冷汗直冒,臉色都發青了。

「露莎?怎麼了嗎?」

「嗯?喔……不、沒什麼。」露莎退後幾步,搖搖頭,似乎不想多談。艾碧思看她的樣子十分奇怪,絕對不是沒什麼的表情,而是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但既然她不想說,她也不想強迫她。

「我們必須快點行動,快,路上我一邊跟你們解釋。」艾碧思道。

「有村民被教會抓走,我們必須快點去救人。雖然教會應該只是為了掩飾,但難保不會把他們賣掉。」她跑出房子,開始動手埋葬村民的屍體。

慕恩和露莎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急忙跟出來幫忙。全部都結束後,露莎為村民做了最後的祈禱,三人迅速跑出村子,馳下蜿蜒的山路,往山下奔馳而去。

「事實並非如此。」在噠噠馬蹄聲中,艾碧思開口。「多虧了露莎我才能想到。這裡的幾張餐桌上都有魚肉,齋戒時期也的確可以吃魚肉,但是這裡是內陸地區,魚肉海鮮的價格非常昂貴,這種小村落怎麼可能那麼多人家都吃得起?」

慕恩和露莎一聽,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幾具屍體的腐爛情況,看似已經放了很久。然而,我仔細一聞才發現,這種腐爛情況,其實是使用了一種叫化血草的植物。灑上這種植物熬製的粉末,屍體就會迅速腐爛,但是卻會發出比平常濃郁好幾倍的屍臭。那些血,也是灑上了大灰石的粉末,就可以迅速乾涸。」

接著,她取出剛剛找到的小鐵環,慕恩與露莎從馬上努力地湊到她身前察看。

「這是鎖子甲上許多鐵環的一部分。會從甲上斷裂下來,就代表打造跟焊接品質並不十分優良。看這尺寸,原本的鐵環尺寸頗大,而鎖子甲的鐵環越小,防護效果越好,這都表示這件鎖子甲不是高級品,相反的,還是劣質品。但是會穿著鎖子甲的都是騎士,曼特領主領地廣大,財力雄厚,手下的騎士不會穿著這種劣質品。一般的騎士也都是一樣。而唯一不是騎士卻會使用鎖子甲的,只有教會十字軍了。十字軍廣泛裝備防禦效果佳的鎖子甲,但地方教會再怎麼有錢,也不可能讓所有十字軍都使用高級鎖子甲,所以他們用的就是這種劣質貨。

從魚肉可以推斷,素食是教會為了讓人以為攻擊在齋戒期間發生而佈置的,這樣就可以擺脫嫌疑。用化血草處理屍體,也是為了混淆視聽,誤導對事件發生時間的判斷。抓走女子,帶走財物,都是為了營造村子是被盜賊攻擊的假象。因此,攻擊村子的無疑就是教會。」艾碧思道。但是,問題不只如此。

慕恩猛點著頭。「公主殿下真是厲害,看來就是這樣沒錯。」

「可是……可是教會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去掩飾呢?」露莎疑惑地問。

「沒錯,這就是另一個問題所在。教會有一百個理由可以輕而易舉的合理化他們屠村的行為,這樣沒道理。」艾碧思低下頭,再度開始思索。接近中午,金色的陽光灑在平原的小路上,微風輕撫,艾碧思的白色長髮如雪花般在身後飛揚。

凡事先看動機。一件事背後,必定有著許多動機。教會如此費心佈置,到底是為了什麼?

反過來想,試著從結果反推看看。教會這樣的佈置,造成了什麼結果?她想到了她們剛才的思考。她們的結論,就是兇手不會是教會。所以教會的目的,就是想掩飾兇手是他們嗎?教會為什麼要……

等等。

「如果,如果教會要掩飾的,不是『教會做了這件事』,而是『教會有牽涉進這件事』呢?」艾碧思緩緩地道,慕恩與露莎都一頭霧水的看著她。

「我們知道,教會根本不會在意他們殺光了村民,也沒必要不承認。這種事他們可以輕鬆就合理化過去。但是,就算合理化了,也無法抹除『教會曾經牽涉進這件事』這點。」

「也……也就是說……」露莎似乎想到了什麼。

「教會根本不想讓人知道,他們有參與這次屠村。如果只要掩蓋屠村的目的,那找藉口合理化也可以。如果教會非得採用這樣的手段,就表示他們的目的,嚴重到就算掩蓋掉、合理化掉,只要被知道他們曾參與屠村,就會被懷疑、就會受阻礙的地步。」

「那麼,之前我們收到消息說是為了金礦……」慕恩用手指撥弄頭髮。

「應該是個幌子。」艾碧思點頭。那麼,教會真正的目的,會是什麼?「他們要在這裡找什麼東西應該沒錯……」但是,什麼東西會讓教會必須這樣鬼鬼祟祟的找?

「總之,我們快點追上去。教會的人應該還沒離開這裡太遠,我剛推算了下屍體的腐爛程度,應該就是昨天的事。」艾碧思催促著慕恩和露莎,她又摸了摸手上的小鐵環。

「看這材料,應該是礦山都市凱阿斯出產的鐵礦,而這種淬煉方式……嗯,再加上應該會和教會有合作關係,那麼就只可能是摩恩鐵匠工會。這樣看來,他們應該是從留恩斯來的,我們就往那邊追。」

三人趕著馬匹,往遙遠的地平線馳去。

三個女孩出發後一段時間,越過了烏爾城所在的平原,才看見長長的平原小路盡頭出現了一小隊人馬。艾碧思凝神望去,那是由十幾個男子駕著馬車組成的隊伍,馬車的貨物臺上鋪著麻布,底下似乎放滿了裝貨物的大箱,有幾個箱子非常大,甚至比艾碧思還要高。這應該是一個由旅行商人組成的商隊。艾碧思放慢速度,慢慢移到路邊,仔細打量著商隊,但是由於距離,細節實在看不清楚。

「等等跟著我行動。」她低聲吩咐,慕恩和露莎點點頭。艾碧思隨即將自己與慕恩身上的武器等等物品都交給露莎,吩咐她先遠遠地在後方待命。艾碧思突然在馬上打了一鞭,迅速掠過商隊身邊,慕恩緊緊跟隨在後。兩人馳出一小段距離後,艾碧思才放慢了速度。

「很有可能就是這群人……不過還得確認一下。」

「您怎麼知道?」慕恩驚訝地問。

「等等就知道了。現在,妳去跟他們搭幾句話,我的眼睛太特別,會被認出來。」艾碧思道,對慕恩低聲吩咐了幾句。慕恩點點頭表示了解,隨即往回馳去,來到了商隊前面,艾碧思跟在她身後。

「各位朋友,日安。」慕恩有禮貌的向商隊打招呼。領頭的男人好像吃了一驚,隨即臉色一沉,道:「請問有什麼事?」

「各位是從凱貝里來的嗎?要往留恩斯去?正好,我們正想要採買一批珊瑚飾品,首都附近這種商品正流行呢,能在這裡遇上各位一定是月神的賜福啊。不知各位是否正好有這種貨物呢?價錢可以商量的。」慕恩道,宛然是一個老練的女商人口吻。

「啊……這個……這個,其實我們是從提烏斯來的,這個……很抱歉沒有您要的商品呢。」另一名男子上前,露出僵硬的笑容道。

「啊……這真是太可惜了。」慕恩露出惋惜的表情,隨即又換上感到可惜的笑容。「既然是提烏斯,諸位一定買了不少品質優良的小麥吧,那實在是太糟糕了。北邊的日曼,那裡的穀物生產過剩,價格最近暴跌啊。」

「啊……是這樣啊,那真是麻煩啊,看來……看來我們必須要早點脫手呢。」第二名男子苦笑著說。

「那就這樣吧,感謝你們的時間,願月光照耀各位。」說完,慕恩向一群人行了禮,第二名男子也還了禮,兩人便縱馬往剛剛的方向馳去,與露莎會合。

馳出一段距離後,慕恩開口問道:「公主殿下,有看出什麼嗎?」

艾碧思笑道:「多虧了妳的好演技,我現在能確定他們不是旅行商人。」

「何以見得?」

「嗯,首先,最明顯的就是在妳跟他們搭話的時候。商人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有可能的賺錢和生意機會,像今天這種情況,我們可是挑明了說想要做生意,真正的商人一定會滿臉笑容的跟我們談話,笑容可是作為商人必備的工具,但是剛才那兩個人,一個根本不笑,一個笑容僵硬,都不像是真正的商人。而且,一發現自己沒有對方要的貨物,按理應該會再試著推銷自己的其他商品才對,他們也沒有這樣的舉動。

再來,現在首都附近的珊瑚飾品早就退流行了,現在流行的是北邊森林裡出產的琥珀;日曼附近的幾個村莊都受到旱災影響,穀物價格暴漲。作為旅行商人,情報是最重要的,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情報。」艾碧思詳細解說著。慕恩和露莎邊聽邊頻頻點頭。

「不過,這樣仍然不能確定他們就是教會的人。」艾碧思若有所思。「雖然我直覺就是他們,但我們需要更仔細的觀察。」

「前面就快到格爾布了,他們今天一定會在那裡休息,我們去跟他們住同一間旅店,說不定能找到更多情報。」慕恩建議。

艾碧思點點頭。「這樣很好,那我們快動身吧。」

艾碧思認為,一支十餘人的商隊,一定會挑上鎮上最大的旅店。果不其然,三個女孩住進店後,那隊人也跟著在同一間店下榻。艾碧思看著他們將馬趕進了馬廄,馬車卻停在旅店外的倉庫,略感奇怪。一般而言,旅行商人都會把馬車和馬寄放在有來往的大商行卸貨場,或著是專門提供商人寄放貨物的倉庫,這群人這樣的行為,似乎正是表明了他們的貨物並不單純。

晚上的旅店相當熱鬧,南來北往的旅客圍在中間的幾張桌子上大聲的飲酒聊天。一大群商人們坐在房間中間,高聲談論著最近的貨物價格、領主的貨幣政策。三個旅行者模樣的人戴著斗篷,遮住了大半邊臉在離她們不遠的角落喝酒。旅店老闆忙碌的四處穿梭。

艾碧思、慕恩和露莎沉默的坐在旅店的一角,那十餘個人都坐在另一頭喝酒,專心的低聲談論著。艾碧思在兜帽的遮掩下偷偷觀察著,一雙銀眼慢慢掃過那可疑的商隊。

「公主殿下,發現什麼了嗎?」慕恩低聲問。

「嗯,基本上可以確定了。」她仍望著那群人。「領頭那人手腕上戴著的瑪瑙珠手鍊,看成色,應該是東邊的西索山出產的。那地方是留恩斯教會的重要教區,瑪瑙珠飾品在當地相當名貴,地區主教常會以此作為禮物贈送留恩斯教會,因此留恩斯主教經常會配戴這類飾品。看上面的花紋和色澤,至少有二十年的年份,還是當地教會上兩代的主教傳下來的。那一串手鍊都可以在大商業城市開一間商店了,一般旅行商人是戴不起的。

早上跟我們搭話的那人,他剛剛寫字的方式是教會神職人員專用的主教體,筆劃全都相連,但手腕又時常提起,這種書寫方式和字體,一般人是絕對不會。還有,剛剛他們付錢時,全是用耶刻薩銀幣。這種銀幣價值很高,幣值也穩定,但是流通稀少,一般商人都很少用。」

「那是……是教會在首都發行的貨幣吧,好像都是用來給付神職人員的津貼。」露莎遲疑地問。

「沒錯,他們剛剛付錢之前還要跟在場的商人換錢,就表示他們身上其他貨幣相當少。」艾碧思點頭。「那他們應該就是教會的人沒錯了。他們的箱子極大,裡面……」

「該不會把人關在裡面吧?太殘忍了!」慕恩憤憤地說。

「我怕是如此。」艾碧思嚴肅地點點頭。

「接下來我們要想個辦法,把人救出來。」她又看向那群人。「嗯……除了領頭的那人,約有九個都是十字軍士兵。他們走路姿勢筆挺,動作僵硬,是因為十字軍嚴格的軍事訓練。」

「只有九個,我們應該應付得來吧?」慕恩問。

「就怕他們還有高手。如果有,肯定是在守著馬車。在這裡的人數和今早看到的不同,還是謹慎為上。」艾碧思道,她從包包中抽出一個小瓶子,遞給慕恩。慕恩點點頭,站起身假裝經過教會那群人的座位,右手用幾乎察覺不出的動作,推開瓶子的軟木塞。慕恩向老闆加點了一瓶酒,又若無其事的走回來。沒多久,那幾人便哈欠連連,臉上泛紅,便紛紛趴倒在桌上。

「酒量真差呢。」慕恩低低笑道。

三人立刻偷偷溜到了停放馬車的倉庫,慕恩與露莎抽出武器,分別散開在倉庫和相連的中庭周圍把風。凝目望去,果然有三個黑影站在馬車周圍。艾碧思取下背上的弓,抽出一枝箭搭好,仔細瞄準其中一人的膝蓋。

這次出任務,她特地帶了特製的箭矢。箭上沾了中和過的血芋汁,一般而言,血芋有著可怕的劇毒,但是用藍花調過後,中毒者只會麻痺,不會致命。艾碧思右手一鬆,箭矢飛出,正中一人膝蓋。血芋即使中和過,毒性仍然猛烈,那人的右腿想必瞬間就麻痺了,接著連喉嚨也已發不出聲音,就這樣悶聲倒在地上。

艾碧思拔出長劍,飛躍而出,另外兩人也已發現她的蹤跡,雙雙躍出,攔在她身前。艾碧思定睛看去,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眼前的這兩人身形穩凝,步伐輕捷,顯然是勁敵。兩人都穿著一般旅行商人的衣著,卻都空著雙手不持兵刃。

不遠處傳來兵刃撞擊聲,接著幾道人影撞開旅店後門衝進倉庫外頭,只見兩名身著深藍色連帽長斗篷的人,正揮舞著長劍與慕恩、露莎二人交戰。艾碧思向四人看去,兩名敵人都雙手各裝著一柄拳刃,身手甚強,慕恩和露莎都一時佔不到上風。

她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的敵人,眼前的兩個男人解下旅行者樣式的斗篷,露出底下相同的深藍色連帽長斗篷,看來她們面對的是同一群人。慕恩連聲叱喝著,露莎的兜帽下傳來微微的喘氣聲,顯然兩人情況緊迫。她很清楚慕恩和露莎的劍術實力,眼前的敵人顯是勁敵。

突然,眼前敵人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各自出現了兩柄長劍,艾碧思還不及細看,兩人已經迅速向她衝來。她往右一跳,避過右邊那人的長劍,艾碧思迅速反刺兩劍,同時身隨劍轉,晃到兩人背後,又是唰唰兩劍。敵人劍術也相當不錯,兩人退開一步,由下往上揮出一劍,及時擋過,隨即反擊,兩柄長劍往艾碧思橫削過來,兩柄長劍對準她上身刺到。她長劍下豎一格,噹的一聲架過,隨即身子向後一倒,讓過橫削而來的劍鋒,全身順勢向後一個空翻,一下躲過了所有攻擊。突然,兩人揮手射出手中長劍,艾碧思揮劍架開,同時敵人雙手握拳,兩柄閃耀的劍刃伴著銀光,出現在他們的拳頭前端,在身旁上下翻飛,幻成道道流光攻向自己。艾碧思揮劍架開,對手的招式已非劍術,純粹是拳腳的路子,只是在拳刃的輔助下更形鋒銳。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

過了這幾招,艾碧思大概清楚了對方的實力,也明白了對方的底細。她將劍招越使越快,一柄長劍運轉得風雨不透,劍鋒冷冽的銀光在身周迴旋飛舞,確實地封住了對手所有的攻擊。她用眼角餘光確認,慕恩和露莎仍在奮戰,雖然一時不致落敗,卻也佔不到一點上風。敵人劍術不弱,身手相當迅捷,她知道時間並不站在她們這邊,也不知道她的朋友能撐多久,必須儘快解決戰鬥。艾碧思向後一躍落地,重整勢態。她深呼吸,吁地吐出了一口長氣,緩緩舉起長劍。

接著,她右足一蹬,身子飛也似的竄出,銀光一閃,長劍猛地劃向一名敵人的咽喉。對方顯然對攻擊之速吃了一驚,連忙後退並舉手擋架。艾碧思身子一翻,長劍對著另一人由上往下斜劈而落,那人身子向後急倒避過。她右足順勢後帶,收在左足之旁,身形瞬間一定一凝,隨即如弓弦般向前急彈而出,右手長劍以全身聚凝之力爆發般地猛烈揮出,敵人拳刃即時上豎,卻聽得啪啦脆響,刃身被艾碧思這一擊砍得粉碎,噗的一聲,艾碧思的長劍已經砍入他胸口。艾碧思向前飛躍,抓住對手分神擋架的空隙,長劍疾刺,隨即招招連綿不斷,又快又準,攻勢猛烈,只剩下一人的敵人根本擋不住艾碧思的猛攻,過了快十餘招,便被她一劍砍斷右臂。

艾碧思隨即看向慕恩和露莎。只見露莎一步一退,雖然採取守勢,但劍法端穩凝重,絲毫不亂。忽然,露莎左手一個破綻,對手立刻一招刺出,直取她左臂。艾碧思吃了一驚,正要出手,露莎左手銀光亮起,左臂格出,那一團明亮的銀光就像一面圓盾噹的擋開了對手拳刃。敵人還來不及反應,露莎左手前指,兩道銀光如箭矢般激射而出,噗噗聲響,打中了那男人的胸口和右肩,削出了兩道深深的傷口。露莎神術得手,立即反攻,形式立刻逆轉了,對方發出負傷的憤怒低吼,不斷節節敗退。艾碧思知道勝負已定,下一刻,露莎長劍刺出,插進了敵人右脅。她長劍不停,正在攻擊慕恩那人右肩已經被一劍貫穿,慕恩右手一翻,長劍刺進他胸口。

戰鬥已經結束,艾碧思輕輕呼出一口長氣,收起長劍。

「打得漂亮,女孩們。」艾碧思一邊調整呼吸,一邊稱讚著。

「殿下過獎,您以一敵二才是厲害咧。」慕恩喘著氣,一邊笑道。

「感謝公主殿下,您的武功還是一如以往的高強。」露莎一邊將長劍插回劍鞘。

「剛剛……那是神術嗎?露莎?可是我沒看妳詠唱啊?」艾碧思好奇地看向露莎。露莎微微一笑,捲起袖子,露出雪白肌膚上的銀色刻印。艾碧思注意到,有道刻印的銀色已經褪去,皮膚上只留下一些隱約的痕跡。

「之前跟您提過,先師曾留給我這些神術刻印,這就是它們的用處。我將詠唱真言的程序凝聚壓縮在刻印中,就可以直接消耗刻印施展神術。如果是對神術有所了解的敵人,一定會以為神術必須詠唱才能發動,這時候用刻印就能達到奇襲之效。」露莎道,艾碧思驚訝地點點頭。她一向知道露莎在神術上造詣甚高,卻不知道她能如此將神術靈活運用於戰鬥中。

「先不管這個了,還是先救人吧。」三個女孩立刻動手,她們揭開教會馬車上的麻布,從箱子裡面扶出好幾個奄奄一息的婦女和少女。露莎將人都扶上馬車貨臺,並輕輕念起古老的真言,她的右手發出柔和溫暖的銀光,在難民們的身子上游動著。慕恩將隨身的衣物取出,為難民們包裹身體保暖,又拿出水一個個的餵著。

「代行者,打鬥時就有感覺……只是沒想到,大主教真的會派他們出來幹這種勾當。真的是……真是褻瀆。」露莎搖頭。

「不愧是教會的直屬秘密部隊,實力果然驚人。」艾碧思若有所思。

「好奇欸,他們的武器到底哪裡來的,前一秒手中還什麼都沒有,下一秒拳上就多了一柄刀刃。」慕恩疑惑地問,一邊照顧著難民。

「那是代行者的專用武器,影鋒。基本上是以神術力量煉鑄的兵器,透過受神祝福的劍柄輔助,可以大幅壓縮神術的發動過程,達成瞬間做成。」露莎解說著。

「影鋒是每個代行者的基本武裝,雖然對神秘或是靈物有奇效,但在這種戰鬥中效果也一般,而且因為是神術所造,堅實程度比起真正的兵器還是略為遜色,因此一般碰撞還行,我全力一擊便擋不住了。」

「慕恩,做最後檢查,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慕恩跳下馬車,在倉庫周圍開始巡視。艾碧思看著倒地不起的代行者,繼續思考。

「不過這也證實了,這次事件是教會所為,而且大主教派出了他的特務部隊,代表教會高層極度重視這件事,不容許任何失敗。」艾碧思道。難民們大致已安置妥當,她拉起韁繩,確認大家都上了車後,便馳出了旅店。

艾碧思駕著車,慢慢馳離道路,來到一處空地。她抬起頭,望著眼前那座曾經宏偉的建築。艾碧思將馬車停到建築外頭,起身下了車,抽出長劍,走進建築物。這是一座大型木造建築,月光從破了洞的屋頂灑落,顯示了建築的高聳。往四周望去,這裡顯然佔地廣大,陰影中只隱約可見馬賽克玻璃鑲嵌的壁畫,以及木製的長椅和許多金屬器具。但是,到處都可見坍塌崩毀的痕跡,玻璃壁畫大部分都已經破損,原本擺設在中間的桌椅全都毀壞,被棄置在角落。

「殿下,這裡不是……」慕恩瞇眼望著深邃的大堂。

「……嗯,銀色之願禮拜堂。」艾碧思抬起頭望著四周的設置,雖然看得出頗歷年歲而又破敗不堪,仍不難想像當年的宏偉莊嚴。艾碧思又看了看難民們的情況,大多仍在昏迷中。

「她們被關著太久了,雖說沒有受到實際的傷害,但是非常虛弱,需要好好調養。」露莎低聲道。

艾碧思點點頭,慕恩將大堂中破落的木料收集起來,架起小小的篝火。露莎一個個地餵著他們喝水和艾碧思調製的白草露,補充點營養。

能做的緊急處理都結束了,暫時是沒有大礙。她走到大門口,不遠處,明月高掛天心,冰涼的月色照得夜空一片空寂,輕輕灑落大地的銀色清輝,靜謐空靈,為天地覆上一層溶溶如水的澄澈月華。遠處有座城市,用白石搭建的高聳教堂尖頂,映著夜色下的月光,朦朧幽遠,微微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輝。周圍的城牆在黑暗中化為一道長長的剪影,整座城市彷彿輕輕籠在一襲用月光織成的輕柔薄紗裡,在銀色的輕曲中沉睡。

這就是其名之來,斯里爾,銀白之城。

「只不過……沒想到這裡竟然已經破敗成這樣了。」

艾碧思看著禮拜堂,憂傷地喃喃自語。「書上記載的銀色之願……已經不復得見了吧。」

「其實也並不意外,畢竟這裡可是正統月光信仰的中心,沒有被血月教徹底摧毀已經很好了。」慕恩嘆道。

想到這裡,艾碧思轉頭看向露莎。她正在祈禱,跪在禮拜堂的中央,上身直立,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劍端端正正的擺在面前。只見她雙目閉起,俏臉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肅穆而帶點憂傷。從屋頂灑落的月光,將她全身鋪上淡淡的銀色光輝,她的金髮在銀白的光芒下,顯得朦朧而靜謐。

「露莎她……唉,這個城市就和她的家一樣吧。」艾碧思看著露莎的身影,嘆道。突然,難民們之中有了動靜,一位年長的婦人悠悠坐起身,茫然的四處張望。

「啊……這位夫人,您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艾碧思連忙走近身去。

「小姐是……這裡是……」她的聲音乾澀而沙啞。艾碧思快速將事情解釋了一遍,婦人邊聽,臉上帶著難以言喻的深沉憂傷。

「三位小姐真是我們的大恩人……謝謝妳們……謝謝……」中年婦人用沙啞的聲音道。她看向身邊的同伴,伸出手摸了摸旁邊一個沉睡著女孩的頭髮。「這孩子也真命苦……父母都給殺了,這可得怎麼辦喔……」

「請問,您們的村子是被什麼人襲擊呢?是山賊嗎?」艾碧思小心翼翼地問。婦人搖了搖頭。「也許……但是領主大人的莊園也從來沒被山賊攻擊過……但是這次的人很怪啊,他們沒有馬上搶走我們的東西和人,而是把我們都綁了丟到村子中間,一群人就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在村子後面東挖西挖的……本來以為沒事,誰知道他們一回來就開始殺人,把女人都丟到大車上……」婦人說到這裡,不禁掩面低泣。艾碧思心下難過萬分,只得輕輕握住婦人的手,低聲安慰。慕恩長長嘆了口氣,露莎眼泛淚光,低垂著頭。

那婦人靜靜的倚在火堆邊的樹上,慢慢的也睡去了。三個女孩靜靜坐在彼此身邊,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艾碧思讓慕恩和露莎去睡一下,由自己來守夜。畢竟她們也累了一晚了。

火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艾碧思抬頭仰望,只見銀白色的月光從屋頂靜靜照耀著她的聖殿。她想起父王的戰爭命令,想起近來看到的民生疾苦,於是她站起身來,開始向著那明亮的月光祈禱。她的兜帽隨著站起身的動作滑落,一頭如雪般的純白色長髮無聲的散落在風中,靜靜垂在身後,在溶溶如水的月色下,閃耀著幽幽的微光。

又回到了那裡。

如地獄般黑暗黑暗的天空,滿地的鮮血與屍體,死亡與腐爛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濃烈而令人作嘔。屍體慘白而長滿屍斑的臉上,凝固著驚恐的表情,空洞的雙眼,彷彿親眼看見死神的面容。啪的一聲,她顫抖著後退的腳步,踩到了一灘黏滑的腸子,另一隻腳旁邊,屍體破碎的臉上,沾著灰色黏稠的腦漿和暗紅乾涸的血液。

死。

死。

死。

她腦中已經一片空白,恐懼、驚嚇,極度的衝擊已經讓她無法思考。眼前,那黑色的身影扭動著,長得詭異的人形伸出一隻手,某種像是黑色蛆蟲的液體狀東西從它灰暗的皮膚中鑽出,覆滿了整隻手臂,在手掌的位置,凝固成一隻長長的利爪。它全身的皮膚不斷破裂,黑色的黏液不斷流出,彷彿有生命般扭動著。那尖銳的利爪,已經離她的喉嚨不到十公分。她僵硬而幾近無意識的抬起頭,那應該是臉的位置蓋滿了黑色黏液,黏液的中心扭動幾下,一顆慘白的眼球翻了出來,佈滿血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她。

就在此時,遠處亮起了一道火光,照亮了黑暗陰森的宮殿。頓時,火焰的高溫與光亮包圍了整個中庭,火焰竄入庭院中,四處流動,橘紅色的火光將屍體殘骸都吞噬燒盡。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難以忍受,火焰的溫度與光明顯得如此溫暖而治癒,帶著生命的氣息,彷彿是創造生命的祝福。它的全身燃起了白色的火焰,污穢邪惡的黑色黏液都被燒去昇華,顯現出了「她」原本的容貌。她默默看著這場淨化,耳邊彷彿聽見了安寧的嘆息。

隔日,艾碧思等帶著眾難民離開禮拜堂,進入斯里爾城。斯里爾曾受數代先王御令,將這座城市永遠奉獻給月光女神,還賦予了城市永久的宗教自治權。因此,這裡乃是在血月教下統治下,唯一仍奉行正統銀色月光信仰的自由城市。由於王國的保護,只要能在這裡安頓下來,即使是教會,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追捕。這裡商業、手工業都頗為繁榮,眾難民也有擅長紡織、手工的,在城中要生活並不為難。

艾碧思將一點錢分給眾難民作為路費,又向她們交待了一些保護自己的方法。露莎為難民們做了祈禱,請月光降福給他們。難民們千恩萬謝的和三人道了別,三個女孩這才離去。

在露莎的帶領下,三人來到了斯里爾城中間的大教堂。教堂並不如烏爾城裡的血月教堂一樣雕樑畫棟、金碧輝煌,雖然比周圍的平房為高,但以白石搭建的建築看上去樸實無華,但是在尖頂和周圍扶壁長窗等處,獨特的銀色裝飾和馬賽克拼貼畫,卻顯得簡單大方而高貴優雅。

「聽說過去,這裡就是王國信仰的中心。」一邊在街道上信步,艾碧思一邊說道。

「啊……公主殿下也知道的嗎?」露莎問。

「當然,書上都有記載啊。聽說啊,那時候教會根本不像現在這樣,牧師們都會用自己耕種的食物,來救濟教會旁邊的平民,還會教孩子們讀書識字。」

「對啊,以前我的老師總是說,那時候也到處都是教會,可是有教會的地方,人民都過得特別好。」露莎有點興奮地說,臉頰都紅了起來。

「好想親眼看看啊,那個銀色時代。現在真的很難想像,亞卡德王國也曾經有過那麼繁榮和平的時候。銀色之願的騎士團和牧師團……現在,他們好像只是出現在書中的傳說人物而已。」艾碧思幽幽地道。在這種地方,總是容易感傷。有多少東西,隨著銀色之願禮拜堂的傾頹,而永遠消逝在歷史的風塵中?

「真的,很難想像一個地方沒有盜賊十字軍作亂,中央沒有教會專權亂政的時代。」慕恩苦笑。

「都多虧了當時的騎士團,聖騎士們在各地和那些為非作歹的盜賊們作戰,保護各地的村莊和平民,懲戒作惡的貴族領主。那才是月光的騎士,他們……他們是真正的聖騎士。」露莎彷彿做夢般說道,眼神中流露著無限的傾慕與嚮往。

「那些除暴安良、維持正義和公理的騎士,用他們的劍貫徹著銀色的意志……就是他們,人民才能有安穩的生活。」艾碧思想起以銀色之願為名,歷史上最著名的那支騎士團,不禁悠然神往。

「只是……只是現在……」露莎低下頭,一頭金髮遮住了臉。

在血月教掌權之後,眼見教會仗著宗教之名欺壓平民、禍亂國政,最難過的莫過於那些仍抱持著堅定信仰的月光信徒。艾碧思心疼地看著露莎,伸手拉住她的手。

「別難過了,就是如此風雨飄搖的時候,才更需要妳這種仍然堅守信仰的騎士啊,月光女神不是教導我們,即使在最黑暗的暴風雨中,只要相信,只要回首,月光永遠在身後照耀著我們。對吧?」

露莎慢慢抬起頭,大眼看著艾碧思。「我……我想是的。沒錯,我一定會努力的。」

三人走在街道上,艾碧思看著四周的商店商行,突然感到一絲異樣。雖然市肆繁盛,但她注意到,大白天的,許多店面卻已經收起,許多夥計正在店外搬運東西,整個商行幾乎都給搬空了。一路走去,這種似乎要結束營業的店舖就越來越多。

正奇怪間,三人前面的路上,一間商行前面,站了一小群人。一邊是幾個教士,中間則是幾個穿著相當體面的男人,另一邊則服飾華貴,似乎是商行的商人,教士和商人正在激烈爭論。艾碧思好奇地走過去,打算聽聽他們在爭些什麼。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規定!我們在這裡做了那麼久的生意,從來就沒聽過這條規定啊!」一個商人怒道。

「你沒聽過並不能解釋任何事,羅瑞里先生。」教士冷冷地道。「中央教會已經取得市議會同意,因此我們有權管轄貴商行所進行的各種違法商業行為。西索礦區的瑪瑙已經列為管制商品,同時,貴商行在當地的合作供應商,也因為違法進入教會劃定的聖地而遭取締。所以我們必須請您立即撤出在斯里爾城的所有商業據點。」

「太亂來了!我們根本沒有接到消息,同盟也沒有通知,為什麼就這樣要我們收掉?」

「先生,我想市議會方面應該已經發給您公文了吧,我們已經通知過您們,各位自己錯失了辯護的權利,怨不得我啊。」教士冷笑。

「各位如果再不願意離開,我們就必須進行強制手段了。」

幾個商人怒目瞪著教士,但仍舊無可奈何。帶頭的那人長嘆一聲,垂頭喪氣地走回商行。教士向中間的男人們行禮致意,也迅速離去。艾碧思看那群人時,忽然發現了熟悉的面孔。

「赫倫斯先生!」

領頭的男人轉過身,驚訝地喊了一聲,隨即快步走來,向艾碧思行禮。他大約四十餘歲,頭髮卻已略顯斑白,有著一張和善的面孔,看起來就像個好好先生。但現在的他,卻是眉頭深鎖,似乎心事重重。

「月光啊,公主殿下!好久不見了!您御駕光臨,怎麼也沒個消息呢?唉呀唉呀我們這可怠慢了,您一切都還好吧?」赫倫斯恭恭敬敬地道,一旁一眾看來似是議會成員的男人也紛紛行禮。

「哪裡哪裡,我們冒昧前來打擾,才是抱歉呢。月神祝福,我一切都還好。」艾碧思連忙還禮。

「您都來了,不如來舍下一會兒再走吧?也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啊!啊啊對了,露莎小姐,教會的大家剛好也在呢,他們也一定很高興見到您的。」赫倫斯笑吟吟地說。

「既然這樣,那就打擾了。」艾碧思微笑道,便跟著赫倫斯走向城市中間。眾人來到一間大屋,女僕出來將艾碧思等人迎了進去,來到客廳,端上幾瓶酒。赫倫斯替三人斟滿了酒杯,這才坐下。

「公主殿下這次離開王都多久了呢?」

「也沒多久,我們正要啟程回去。赫倫斯先生,方便向您問下嗎,剛剛那些教士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艾碧思開門見山地問。

「這個……唉,公主殿下不是外人,我也正在煩惱這些事兒。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教會最近不斷用各種理由找商行和商人麻煩,尤其是那些頗有勢力的中大型商行,現在已經關了好幾家囉。」赫倫斯嘆氣,揉了揉額頭,顯得相當煩心。

「理由?所以剛剛也是?可是……」

「這才是最討厭的地方啊,我知道,先王曾下過聖令,斯里爾城將享有永久的自治自主權,但是教會都是取締這些商行在外邊的問題,這樣他們再來城裡囉唆,我們就管不著啦。」

「唉,我跟您說,像今天這個,那什麼規定、什麼聖地的,根本就是前兩天那邊教會才訂出來的,我以前壓根沒聽過。結果過兩天,消息立刻就到了,取締也立刻就跟著來了。已經好幾家商行都被這樣搞掉了,要嘛就說他們商品有問題,要嘛就是他們又違反了教會的什麼什麼規定,唉,根本亂七八糟嘛。」赫倫斯生氣地說。

「不對啊,如果是這樣,斯里爾議會不是有法庭?貴城的自治法可以讓這些商人幫自己辯護啊?」艾碧思疑惑地問。

「這就更讓人吐血。您知道教會什麼時候給的通知嗎?昨天半夜啊!昨天跟我說今天一大早就要開庭,那些教士一大早就到了,我根本沒時間啊去通知那些商人啊!結果這些教士居然、居然就說他們自己不到,直接讓我們通過判決。唉!可恥啊!」赫倫斯長嘆一聲。艾碧思聽著也不禁搖頭,這根本欲加之罪,還用這種骯髒的行政手段剝奪人民的權利。

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女僕走上前開門,走進一群人來。一群人中多為二十餘歲的少年少女。當先幾人都穿著有點褪色的銀白色長袍,看起來頗為陳舊,但卻相當乾淨。帶頭的兩名中年男女走向露莎和艾碧思,向兩人行禮。

「銀白教會月神牧師、騎士長,晉見公主殿下。」兩人齊聲道。

「兩位不必多禮。久仰銀白教會高階月神牧師、首席騎士大名,今日終於得見,當真是月神祝福。」艾碧思笑著還禮。

「伊碧絲姐姐,瑪瑞克先生,好久不見了,願月光照耀我們。」露莎走上前,握住了伊碧絲的手,喜動顏色,俏臉上滿是喜悅的笑容。

「感謝月光的庇佑,小莎,妳也成長了不少。」伊碧絲微笑,憐愛地摸著露莎的金髮。

「看妳的樣子,已經是個合格的聖騎士了啊,這些日子想必也經過不少歷練吧。」瑪瑞克爽朗地笑道。

「這都是瑪瑞克先生教導有方。」露莎有禮地道。後方幾名少年男女紛紛走上前來和露莎說話,女孩子紛紛拉著露莎的手,咭咭咯咯的邊說邊笑,露莎原本不多話,但此時居然也和眾人有說有笑。艾碧思知道露莎自幼便蒙銀白教會收留,由高階月神牧師扶養成人,又蒙他們傳授神術與武功,後來才因自己母后之請到了宮中。這些人對露莎而言,真的就和父母手足一樣,可說是真正的家人。

「真是多謝了銀白教會,多虧有他們,在這世道中,我們還能在月神的光輝慈愛中獲得救贖。」赫倫斯衷心地道。

「這是月神的賜福啊,現在也只有他們還傳承著當年偉大的救濟傳統,新生的牧師和騎士人數多嗎?」艾碧思問道。

「有增無減啊。現在還是常常撿到無家可歸、無人照顧的孤兒,教會收留的孩子也是越來越多啦。不過就算再怎麼苦,我們也一定不能棄孩子們於不顧。」赫倫斯道。艾碧思點點頭。她知道赫倫斯身為斯里爾城市長,和銀白教會長年合作,救濟、收留各地難民孤兒,並讓資質優秀、心地善良的孩子進入教會,培育新生代的牧師與聖騎士,可說是血月教大盛的當今,正統信仰的唯一重鎮。

「對了,公主殿下,我想麻煩您一件事,不知道您是否允可?」赫倫斯問道。

「別因為我是公主就那麼拘謹啊,赫倫斯先生。我們也認識不算短了,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盡力。」艾碧思道。

「不敢。就是啊,最近我們議會收到了不少在城裡開設店舖跟商行的申請,但是這些申請的商人商行過去從來沒聽過,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數量還不少。您也明白亞卡德的商業情況,這實在……不大正常。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幫我注意注意這方面的消息。」赫倫斯緊皺著眉頭。

「……這樣啊,好的,我會派人去打聽。」艾碧思隱隱覺得不對,加上剛剛見到的被教會攆走的商行,她有了不好的感覺。

「殿下,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走囉。」慕恩提醒道。艾碧思點點頭,起身向眾人道別。

「有什麼困難,千萬記得捎個信息來啊,小莎。」伊碧絲擔心地道。

「一定會的,願月光照耀世間。」露莎微笑著說。

三人向赫倫斯及教會成員道別,準備離開城市。她們正走在街上,卻被前方街道上的一小群民眾擋住了去路。群眾中間有幾個人正在高談闊論,神色激動,周圍的聽眾也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場面頗為喧鬧。重點是,人們的神色都有點驚慌和凝重。

「發生什麼事啦?這麼多人。」慕恩皺著眉頭。

「怎麼了嗎?慕恩,麻煩妳去探聽一下。」艾碧思道。慕恩點點頭,擠進人群。但是平常辦事效率很高的她,卻過了二十幾分鐘後,才帶著跟那群民眾一樣的表情回到艾碧思身邊。

「公主殿下,那邊的旅行商人是在說,東邊的幾個城市和領主領地,出現了許多失蹤事件。」

「失蹤?什麼失蹤……?」

「謠言現在是滿天飛啊。但是我四處聽了一下,每個版本的謠言,都提到東邊的城鎮和鄉村,每個晚上都會有人失蹤,而且失蹤的都是小孩子,還以小女生居多。」慕恩眉頭深鎖。

「妳還聽到了什麼嗎?怎麼那麼在意。」

「平常我會覺得這是偶發事件,但是……我在這附近轉了一圈,剛剛聽到的謠言太一致了,而且事件非常頻繁,幾乎是定期發生,失蹤的孩子也都一樣再也沒找到。我覺得有蹊蹺。」

「事情已經鬧到這樣了,教會或王室有動作嗎?」露莎發問。

「沒錯,王室已經派兵了,教會也有派人前往調查,聽說還有派出代行者。似乎真的鬧得很大,中央頗為重視。」

奇怪的失蹤事件,甚至驚動了中央,看來事情並不單純。艾碧思微一凝思,任何可能危害人民百姓的事件,她都不能放過,更何況是這種危害小孩的事情。

「走吧,回去烏爾城,盧爾應該有幫我們注意情報。如果有必要,我們也得親自走一趟。」艾碧思道。慕恩和露莎點點頭,三人迅速出了城門。

「殿下,天色晚了,不如在銀色之願過個夜再走吧?我覺得有必要在斯里爾附近多待一些時間,收集更多情報。」慕恩建議。

「好主意,我們也不用麻煩赫倫斯先生他們,在這裡就好。」艾碧思點點頭,三人便回到了禮拜堂。然而,他們還沒踏進大門,艾碧思就停下了腳步。

「殿下?」

「……是誰?」她警戒地向黑暗中發問。不久,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黑暗中步入月光之下,他身穿一襲深藍色的連帽長斗篷,臉孔隱藏在兜帽之下。代行者緩步向前,抬起頭看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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