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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永恆的美麗

      「紫蘇,今天天氣好,快把倉庫的東西打掃打掃。」

      暴風雪昨天還落不停,今天就風收雨歇,像沙漠的暴雨融入沙漠中毫無痕跡,這場暴風雪下了多久沒人說得準,也許下了一天,一星期,一年,一百年,但那都影響不了這裡。

      月見慣例雙手插腰,站在地窖倉庫的門口叫囂,裡頭黑摸摸的,不點盞燈火什麼都看不見。

      「別把東西碰壞,不然就把你賣了。」

      「月見,這裡唯一會碰壞東西的只有妳……」

      說著,一幅等人高的畫被扛出來,金色鑲框的邊,精細華麗,卻少了一份奢靡,多了幾分靜雅。

      「咦?我差點忘了這幅畫。」月見一把站住入口,對著畫作品頭論足。

      畫作上畫著一個女人,正面面對著人,腰上一條白珍珠鍊,領口略低,卻只看的見胸口雪白的肌膚,春光不漏,梳起的髮髻和儀態,明顯是哪個貴族家中的女主人,雙眼像是要透過畫布,微微的憂鬱神祕,卻仍端莊自持。

      萊德夫人來的那天,也是這種天氣,剛放晴的隔天。

      那是一個沒有住進這館內的客人,偶爾會碰到怪客人。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看不出年紀,肌膚光滑無瑕,是一個女人最好最圓熟的容貌,眼中卻隱隱滄桑。

      「最好的地方。」月見那天剛好為了門上一株瞿麥花怎麼樣也掛不好看,這種鑽牛角尖的藝術美感,讓她特別的心情不悅,連帶那句話也不怎麼好聽。

      「我想那株花,不要掛在這邊,放在窗邊比較好。」

      她半信半疑,瞿麥花被人收拾立起在窗邊,映著六角的窗子,從窗外看過來屋內彷彿花園,淡紫色的蕊瓣映出東方的浪漫。

      「挺不錯的。」她回頭一笑,顯然心情大有改觀。

      「請問這裡究竟是哪裡……」女人左顧右盼,這棟建築在這一片綠野中鶴立雞群,特別顯眼,但舉目望去似乎沒有別的人家。

      「白楊館。」簡單扼要的回答,顯然月見對她拿著的東西更有興趣,一捲長長的紙捆,散發出油墨的氣味。

      「妳要住嗎?」

      她眨眨眼,不甚了解為什麼從一開始女孩就直追問這個問題。

      「這裡什麼都有,妳想要的都能實現。」

      女人笑起來,能夠實現這些願望,她恐怕是來到惡魔的駐足地。

      「就算是青春永駐?」

      「容易,只需要妳給我說個故事。」

      於是女人跟她進了門,她說她叫做萊德,萊德‧羅納,平常大家都叫她萊德夫人。她穿著淺綠滾蕾絲邊的連身裙,腰間做出些微的皺摺讓腰臀曲線更明顯,肩膀微澎的燈籠袖,往下收起到腕間,脖子上掛著一條鑽石項鍊。

      「今天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偷東西。」

      「偷了什麼?」

      「一幅畫。」

      萊德夫人,出身在知名的紡織家族,富過三代,富裕的家境讓她什麼也不缺,四處旅行,遊遍各地,酷愛世界各地的藝術品,在十七歲的時候由父親決定,嫁給一名貿易出口商,富裕依然。

      過著自己的生活,只在自己圈子內欣賞美的事物,除了藝術,信仰是她的全部,她相信神總是長伴在她身邊。

      每日禱告,定時禮拜,欣賞所有的藝術品,無人不讚嘆她的端莊和禮儀。

      後來萊德夫人的父親去世,為這個唯一的女兒留下大筆遺產,萊德夫人一瞬間繼承了大筆財富,她決定做一件事情,蓋一棟城堡,放進她多年到各處收集來的藝術品,要讓大家不只是欣賞,而是把整棟城堡都當成藝術品來看待。

      她的丈夫也贊成她的意見,城堡很快的動工,她投入全心全意打造,設計到工程,甚至從遙遠地方請來手藝精巧的工匠,關起門來沒人知道萊德夫人在打造什麼,有些好事的人探頭探腦,但工匠說的是異國語言,即使探問也得不到答案。

      直到完成那天,大門打開,眾人爭相競看,挑高的大廳以玻璃帷幕做出天井,陽光照進來,維納斯靠在水池邊,無數藤蔓攀爬而上,從維納斯肩上的水瓶不停流出清水。

      每一個地方都充滿巧思,獨一無二的顯示女主人的品味。

      她成功的又一次引起眾人的驚嘆,此後三年,她始終沒有離開過這棟城堡。想著究竟還缺少什麼,務必要讓一切盡善盡美。

      有天她跪在自己的小禱告台前,閉眼思索著,忽然想到,這城堡裡面,缺少一張女主人的肖像畫。在當時的上流社會,掛上主人的肖像畫,既是一種禮儀,也是身分的展示。

      過去她也讓人畫過不少肖像畫,但沒有一幅能配的上這座城堡,她請來新的畫家,是一個年輕的畫家,皮爾,鮮紅的嘴唇,深棕色的鬈髮,明亮清澈的眼睛,總是帶著一個破舊的皮袋,裝著他的作畫工具。

      她要皮爾替她畫一幅肖像畫,大多的人肖像畫總是選擇側臉,要掛在牆上,顯現出威嚴和神秘。

      皮爾卻替她畫了一幅正面的肖像畫,不只是正面,甚至是全身,她雙手交握在腰下,維持著一個拘謹的姿勢,畫中的她甚至沒有笑,唇上只淺淺刷過一筆,是她原本的唇色。這樣的畫作看起來,可說是死板板毫無活力。

      雙眼甚至帶著一點憂鬱,一點神祕。

      她卻被畫中的自己迷住了,裸露在外的肌膚和臉蛋,柔潤而瑩白,她聽過無數人讚美自己的話,卻在看著這一幅畫時才真正了解,這就是她,可是皮爾筆下的人似乎又不是她。

      她像是透過這幅畫,看見一個陌生的美麗女人。

      肖像畫完成了,她卻沒有展示出來,只是掛在原本的畫間,她覺得皮爾畫的不只是她,而把她的靈魂給畫進去,這畫中透露出太多的她,她不願意被放在眾人面前解讀。

      只是這樣每天看著,有一天她忽然發現,自己會老去,而畫中的自己卻會永遠維持這個模樣。青春永駐,再也沒有人會認出畫中的女人就是自己。

      她不想,她想要永遠白皙光滑的肌膚,年輕的熱情,像是帶著憂鬱薔薇上的刺,即使不上任何色彩卻馥郁的唇。

      「心中一但有了這種念頭,就會像毒蛇那樣侵蝕自己的心。」萊德夫人一笑,徐徐捲開那張紙。露出上頭的內容。

      她拼命禱告,祈求神讓她的青春不要老去,她願意一世行善,她願意放棄自己的一切,只求留住與畫中相同的一瞬間,她把皮爾請回家中,不讓他離開,只要他一遍又一遍的畫自己。

      在皮爾的畫中,她有特殊的生命力,特殊的美麗,不是膚淺的人能夠體會,青春就在這些畫作中,萊德夫人的舉動很快引起眾人議論紛紛,說是她與畫家暗通款曲。

      但不管怎麼看,只有第一幅畫是最美麗的,她的青春,她最美的青春,不管她怎麼努力,現在的美麗總是不斷的流逝,她只要讓自己看起來有如畫中那樣,靈魂在年輕的眼中引起共鳴。

      萊德夫人的丈夫也聽說這件事情,雖然失望,卻也不放棄的勸說,要她放了那名畫家。

      在龐大的輿論下,萊德夫人只好讓皮爾離開,卻偷偷的在家中的書櫃後做了一個旋轉門,又把皮爾藏在裡面,那轉角空間的畫室成了皮爾的全部。他再也看不見外頭的風景跟夢想。

      這種情況下,他不停的畫,一幅,兩幅,數十幅,數百幅,直到他染上肺病,最後病榻纏綿,結束了年輕的生命,萊德夫人去看他時,鮮紅的嘴唇宛如失色的玫瑰,明亮的眼神黯淡無光,只有深棕色鬈髮仍然維持著青春的風采。

      「夫人,畫完成了。」

      皮爾微微一笑,嚥下最後一口氣。從那天開始奇蹟發生了,萊德夫人不再老去,五年,十年,二十年,她的模樣都像是第一次讓皮爾作畫的樣子,可是那一幅畫中的人卻開始老去,像是取代了萊德夫人,她驚愕害怕,把畫深深的藏起,那間畫室自從皮爾死後也不再打開。

      現在她無須擔心了,她可以永遠保有如今的青春,別人的老去,看他們為了老去而哀嘆,她的心中就產生一種無以名狀的虛榮感。

      「虛榮感是什麼?」月見困惑,轉頭問紫蘇。

      紫蘇從桌上拖過一本紫色的大書,沉沉的上頭布滿灰塵,一臉嚴肅的翻開。

      「似乎是比較之下產生的快樂,眾人都以為那是好的而去追求,搶到的人產生的一種感覺。」

      「喔!原來如此。」

      紫蘇闔上書,燙金而斑剝的書名上印著《五十種美味的歌德巴爾鄉土料理》。

      「是了,也許是這麼說。老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還有人年輕。」萊德夫人也跟著笑,視線落在窗邊的瞿麥花上。

      萊德夫人變了,她的道德觀像是遇到春陽的冬雪消融,她大擺宴席,徹夜狂歡,與無數年輕漂亮的年輕人在一起,那些老去的朋友,只能用妒嫉的表情看她,她被談論,被讚嘆,被唾罵,她卻享受這一切。

      死了丈夫,她更加肆無忌憚,沒有孩子,大筆的財富任她揮霍,無數珍貴的藝術品藏進萊德夫人家,可是她始終沒有擺出任何一張屬於自己的肖像畫。

      有畫家仰慕她,為她這種魔魅般的青春傾倒,詩人送上愛火洋溢的書信,愛她的人比恨她的人多許多倍,被她迷倒,她是包圍在愛中的玫瑰。

      那是四十年後的一天,她見到一名少年。

      湛藍的眼,像陽光灑落的金髮,鮮紅的嘴唇揚起一種年輕才該有的弧度。那名少年瘋狂的愛慕她,她也喜愛這少年的美貌,於是讓他長伴左右。

      萊德夫人伸出柔軟的手指,抵住額頭。

      「他真的很美麗,比皮爾還要美麗,我再也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少年,眼裡閃耀著青春的色彩,青澀而一知半解,衝動而不知瞻前顧後。」

      「我忽然發現,這就是青春的權利,這才是青春該有的樣子,無關乎外貌,青春應該是靈魂仍有許多的成長空間,才被稱作是青春。」

      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的靈魂已經停止前進?鮮花般的外貌下其實已經開始腐朽,她的靈魂停留在妄想青春永駐的那一刻,而身邊的朋友卻在靈魂的成長中陷入長眠。

      她恐懼,疏離了這名少年,少年忿忿不平追上來。

      「我能為妳做任何事情,我愛妳,妳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妳愛我,妳開心。」

      因為青春而奮不顧身的一切,萊德夫人卻從那雙眼中驚悚起來,當初皮爾為什麼願意被關在那間監獄般的畫室內,任憑鮮花般的青春美貌凋零,淹沒在黑暗中,被油彩畫料染的五顏六色的地板,泛著濃厚的松香油氣味。

      她怕,忽然想起她多年都不曾禱告過,她跪在佈滿塵埃的禱告台前,祈求一點方向,祈求原諒她的罪孽。可是什麼也沒有,她只能聽見半夜時,憂愁輕輕穿過房門來到她身邊。

      逃吧!逃的越遠越好,她開始旅遊各國,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用新奇的事情麻痺自己,把自己放在追求美的世界中。

      卻在這時候她想起那幅畫,皮爾為她畫的第一幅畫,如果有人一但發現那幅畫,就會看穿她青春外貌之下的蒼白腐朽,她回到宅邸內,悄悄地把自己的畫偷出來。

      然後,人就出現在這裡。

      「我到現在,還沒有勇氣看這幅畫。」

      故事結束了,萊德夫人把畫對著月見和紫蘇展開。

      「你們告訴我,那個人長的可怕嗎?」

      月見不答,只是替她把畫捲回去。

      「看來是非常難看對吧?」

      「妳可以住在這裡,那麼妳就再也不用擔心,在這邊時間是毫無意義的。」

      萊德夫人把臉貼在畫上,露出一個夢般的微笑。

      「不了,接著我還要趕到南方去,看大船出港,馬賽港邊的落日很美,我想去看一看皮爾出生的地方,也許明年會再回來,像燕子一樣。」

      她停了停,有些遲疑。

      「如果這幅畫在這邊可以永遠不變,那我能不能把它寄放在這裡?」

      「當然可以,但妳確定要放棄房客的身分?這兒可是很多人擠破頭要進來。」偶爾就是會碰到這種怪人。

      「不了,我該有的都有了,只是這幅畫我無法帶在身邊。」

      「輕輕一捲畫紙,怎麼不能帶在身邊?」

      「靈魂的重量太重,我捨棄太多年,現在腐朽的內在已經禁不起靈魂的存在。」萊德夫人最後一笑,別了兩人。

      月見整個人蹲到畫框上,明顯下頭的人舉太久,畫開始抖動起來,而她不以為意。

      「當時我忘了跟她說,這幅畫很美麗。」

      不管畫作怎麼變,用靈魂畫出的畫作怎麼會不美麗?薔薇枯了還是薔薇,青春的美是一種自以為的界定。被人深深的愛過,哪會醜陋?

      「月見……妳……可以不要站在畫上嗎……」紫蘇的聲音聽得出來咬牙切齒,畫作更呈現大幅度的顫抖。

      「不要咧!我才不要下去。」鵝黃的洋裝裙擺在邊框晃阿晃。

      但從畫上看來,萊德夫人到南方去是不會回來了,在畫中的花會永遠的美麗,在畫中的人會永遠青春。

      「這幅畫就放在大廳吧!」

      月見想了想,又搖搖頭。

      「還是不了,把別人的家務事展示出來,那是無聊人才做的事情,自己的祕密都不想讓別人知道,卻把別人心底的祕密放在博物館內讓人參觀,幸好這世界上的人大多都看不懂。」

      於是畫像又回到倉庫,暗無天日,畫上的女人,裙襬邊緊緊靠著一朵薔薇,和屬於青年畫家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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