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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夏之至1

七月第一天的上午七點,陽光大好,是個好預兆。

我撕下梳妝台前的「七月一日登場備忘清單」:

1.黑色登機箱(打勾!)

2.斜瀏海的空服員包頭(打勾!真的好久沒梳這種頭了,整整花了我二十分鐘!)

3.全本大套美妝,包含眼線唇線腮紅口紅,以及自然款假睫毛(打勾!)

4.練習微笑五十次(打勾!)

很好,萬事皆備,完美的全新開始,準備出發!

車行二十五分鐘後,我把車停妥,拉著登機箱下車。

四周大多是住商混合大樓,有幾個睡眼惺忪的孩子,被大人牽著──原來附近還有個幼兒園,圍籬上的五彩風車在晨光中旋轉。而我的目的地在竹北市光明一路與文華街交叉口,一棟五層樓高的米黃色建築物。

就是這裡了──夏凡產後護理機構,人們多稱它為夏凡月子中心。

胖胖的警衛先生向我打招呼:「您好,來參觀嗎?有預約嗎?」

「不是,我是來報到的。」

警衛先生大吃一驚,「來報到入住嗎?妳應該從專用車道進來呀?妳看起來不像……不像剛生完寶寶,馬麻貴姓大名是……?寶寶呢?妳自己一個人來嗎?怎麼沒有先打電話呢?」

看來我好像不小心捉弄到警衛了,我馬上改口:「真不好意思,讓你誤會了,我是今天報到上班的,董事長特助夏喻晴。」

那是老媽骨折住院的隔天,我打電話終止南崁租屋流程,也傳了簡訊給舅舅,告訴他,我願意試試看月子中心的工作。

但商討細節時,我對職稱有點意見:「為什麼叫我董事長特助?聽起來就像典型的空降部隊。」「妳的確是,但妳身負整頓夏凡的特殊任務,和日常營運管理可不一樣。」

不知夏凡的成員怎麼看待空降的董事長特助?我抵達時,夜班護理人員剛與早班人員換完班;所有夜班護士、現場的接待客服護理師、行政人員,齊聚行政管理室來「歡迎」我。

夏凡的員工除了警衛先生,清一色是女性。左邊四位穿粉紅色V領褲裝制服的,是嬰兒室護理人員,負責照顧寶寶們;右邊四位身著白色小圓領粉紅洋裝的,是接待客服護理人員,負責訂房業務與照顧媽媽們。這兩批人壁壘分明,讓我想到梅花航空和永青航空空服員,兩大門派在機場常常假裝沒看到彼此,而最後面有幾位身穿便服的,就是行政管理部門人員。

護理師陣列的正中央,是一位頭髮削得極短,眼神銳利的五十歲女性,我看過舅舅給我的資料,她是陳鳳春,也就是夏凡的護理長,大夥兒叫她「阿長」。我特別看了她的手,手指修長,指甲剪得短而光潤──我想到她在新竹媽媽寶寶界的稱號──Babyhome寶貝家庭親子網與批踢踢的Babymother版,都叫她「光明一路抓奶龍爪手」──聽起來很香豔刺激,原來她是通乳腺、促進產婦分泌母乳的高手。

忍住笑,我趕緊和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夏喻晴,妳們可以叫我小夏,喻晴,或是英文名字Summer。」我視線掃過每個人,最後停在鳳春阿長身上,她微笑著,但是雙手環抱在胸前,隱隱透露出警戒與防備。

「您一定就是阿長,久仰大名,蔡醫師說產婦和新生兒的照顧都交給您,他很放心。」

阿長銳利的眼神稍微收斂,她解開交錯的手臂,「哪裡,以後各方面也有勞妳了。」

「特助,妳好高啊!妳身高幾公分吶?」一位留著妹妹頭瀏海、可愛圓圓臉的護理師率先問問題。

「我身高一七○,各位以後高處的東西可以叫我拿。妳是……珈琪?王珈琪?」眾人驚呼,我笑著說:「我沒有特異功能,只是已經看過各位的資料。」

一位身材豐滿、輪廓深邃的護理師發問:「妳好漂亮,聽蔡醫師說,妳當過空中小姐?」「對,我曾經是永青航空空服員。妳是……張莉雅?」

「哇!」張莉雅眼睛睜得好大。

另一位穿著白色小圓領粉紅洋裝的接待客服問到,「蔡醫師是搭妳的飛機而認識妳的嗎?他是不是覺得你的服務很棒?」

「他是搭過我的班機……妳是劉梅理?蔡惠芳?應該是蔡惠芳,接待客服的小組長。」

「又猜對了!」年輕的護理師與接待客服再次驚呼。

我才不是用猜的,我的黑色登機箱裡,裝滿了舅舅給我的資料,答應到夏凡上班後,這兩個星期,好像回到空服員受訓時的煉獄,日夜苦讀死背資料:我不只背好了每個人的長相、姓名、履歷,還試圖從星座分析和我合不合,就像鳳春阿長是心直口快的牡羊座,我相信她為人是很好的。登機箱裡還有我從網路上蒐集的各式評論,以及新竹縣市各大月子中心的網路評價資料。

「那……我還沒進來過夏凡,誰可以給我導覽一下呢?」

鳳春阿長輕推了第一個與我打招呼的王珈琪,「珈琪,得麻煩妳晚點下班了,妳幫夏特助好好介紹一下環境吧!」

「這裡……採光很好。」夏凡是一棟口字形的建築物,中庭有原本基地的老樹,草綠嫩綠的各種植栽,帶點日式禪風的水池設計,給人平靜安撫的感覺。據說其他月子中心,有些號稱提供景觀套房,所謂的景觀卻是對面大樓的陽台晾衣風光。

「一樓是嬰兒室、接待大廳和辦公室,二到四樓都是馬麻們的房間,每一層樓都有個小交誼廳,還有電鍋、微波爐、飲水機等設備,晚上有時可以看到把拔們在這裡滑手機,等著幫馬麻們加熱吃不完的補品。」珈琪引導我上二樓,「這裡有兩部電梯,嬰兒室有自己獨立的電梯,避免感染。」

「只要走出房間,從走廊玻璃窗可以向下俯視幽雅寧靜的庭院,我們還有防墜措施,產後由於賀爾蒙劇烈變化,不少產婦會出現憂鬱症狀。」

「五樓是做什麼用呢?」我們參觀後閒置的客房後,到達最高樓層。

「五樓是芳療室、美容室、瑜珈教室,還有員工休息室,員工都在這裡用餐。」   

「芳療室……這些附屬空間還有在使用嗎?我看資料裡,外聘的老師合約沒有繼續簽下去。」

「李執行長出國後就暫停了……真的很可惜。接待客服她們……也沒有繼續邀請老師來開課。以前還有產前媽媽教室,現在也只剩新生兒照顧啦、如何幫新生兒洗澡啦,這些我們嬰兒室護理師負責的課程了。」

我打開芳療室大門,窗戶沒有關,乒乒乓乓聲入內:「咦,文華街對面有一棟大樓,好像還在施工,那是……?」

「那是一家建設公司的辦公大樓,快要完工了,叫做邱……邱式建設的樣子。」我雙手環抱自己,盯著那棟九層樓高的墨色大樓,心中有股低氣壓逼近,於是動手把窗戶關上,拉下窗簾,卻還是聽得見工地裡的噪音。

回到一樓,重頭戲是參觀嬰兒室,珈琪和我一起在護理師準備室洗手、消毒,換上隔離衣,戴上髮帽與口罩。我深吸一口氣,脖子滲出冷汗,夏喻晴,要勇敢,妳可以的。

倒是珈琪眼睛放光,個頭嬌小的她腳步加快,我都有點跟不上,她似乎非常期待進入嬰兒室,她不是才剛下班嗎?

「哇!!!!」有的嬰兒哭聲很奔放,「咿……咿……」也有的嬰兒只是低聲啜泣,還有的嬰兒,任憑左鄰右舍哭聲快震破天花板,也能閉眼沉睡。目前有三十位產婦入住,共有三十一個小寶寶(其中包含一對龍鳳胎),大大小小的哭聲加起來,形成一股強大的聲流,我覺得耳朵有點痛。

如果,如果那件事沒發生,也許今天我一樣會在夏凡,不同的是,我不是帶著登機箱來報到,而是用提籃式安全座椅,把寶寶拎上車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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