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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兄妹。

當你想要改變自己時,是否,第一個犧牲的總是你身邊的人?

對我而言是這樣。

曾經,我和我哥是家裡最要好的,我和差四歲的他,甚至比我和相差兩歲的妹妹還要好得多。

我總是學他,看他看的漫畫、看他在看的小說、聽他講那些我聽不懂的心事。

然後,當個妹妹──有著被哥哥保護的權利。

但一切都在我發現了人的脆弱性後變了調。

因為我要力量。

那是一種,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保護別人、可以讓自己不再脆弱的力量。

甚至是贏過我哥的力量。

在我的心目中,因為我哥是個有力量的人,如果我要茁壯、不要他來保護我的話,我就要贏過他。

我要推開他。

我要強大。

像是毛毛蟲掙扎著從繭裡蛻變一樣,痛苦的令我窒息,可是就在這過程中,我變得越來越奇怪,我越來越不認識我自己。

我是誰?

我不是蝴蝶,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小學五年級,剽悍的眼神,帶刺的話語,冷漠,這是我嗎?

連我自己都討厭我自己。

但我更不願意被「愛」。

我害怕被拱入人群,因為那些總是讓我想起我在「她們」之中的日子,我不願意再接受任何可以讓我脆弱的溫床。

我恨如此脆弱的我。

於是我嘗試用我的力量,用某種不被人們喜愛的姿態,幫助一些人。

這是我的第二個故事

和改變我的第二個人,我哥,許惟任。

***

在那段日子裡,我闖進了第三個人的生命中。

又或者是,他走進了我的故事。

那是五年級的安親班,我剛下定決心要擺脫過去四年級留下的任何陰影,重新當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在小魚的事中,我知道,我可以因為害怕而殘忍。

而我決心,要當一個殘忍的人。

殘忍而勇敢。

「啪!」

坐在我身後的蘇引均應聲慘叫,下意識地摸摸被紙條彈到的地方。

教室的最後一排傳來竊竊嘲笑的聲音。

「叫屁啊。」

無論蘇引均的表情看起來有多麼痛苦,我卻還是不耐煩的抱怨了一句。

被我瞪了一眼後,他頭低了下來。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不同於冷氣引擎的聲音,我還沒反應過來,啪,我的頭感到一陣刺痛。

好疼。

差點也要叫出聲來,幸好只是震了一下。

「對不起喔…….」背後的那些男生又嘻皮笑臉的來道歉:「對不起啦,我們打錯人了….」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他們的表情轉為錯愕。

但是更錯愕的是蘇引均的眼睛。

「妳在做什麼?」他驚慌失措:「不要打他們,會被罵……」

我瞪了他一眼,卻還是沒把舉著橡皮筋的手放下。

他似乎被我的態度嚇到,怯生生的又說:

「不要打他……不要理他們。」

「你是不是男生啊?娘砲。」我沒好氣地吼了他一句。

橡皮筋隨著鬆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弧。

啪!

如此完美的一擊,那男生額頭留下一道紅印子。

那是我蛻變的象徵。我才知道,原來我可以成為這樣的我。

那天下樓時,那個男生跟在我身後。

「幹嘛?」我轉頭瞪他。

他什麼都沒說,垂下頭,繼續跟著我走下樓。

等到我真的走到門口後,我轉頭看他,才看到他嘴邊囁嚅著類似「謝謝」的兩個字。

「他是你同學嗎?」我哥問,用眼神指向蘇引均。

我盯著蘇引均一兩秒。

「他只是個有點膽小的娘砲。」我冷哼。

我故意說得很大聲,讓蘇引均聽見。

他露出受傷的表情。

但其實,只有我知道……

我想幫他。

可是我希望他離我越遠越好。

我在安親班發生的事情終究是牽連到班上,接連的在我的生活掀起一場風暴。

先是桌子被掀倒,書被丟掉,被水淋、被反鎖……到最後被威脅、圍堵……

我只想證明自己不是柔弱的,所以一切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可是所有事情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不用一個禮拜,我天天都要面對別人的逞兇鬥狠,自己也要逞兇鬥狠。

老師無數次的想要調停我與男生之間無止盡的衝突,他們努力要我向那群男生道歉認錯,努力地告訴我他們認為我是一位好孩子,努力的…….不要放棄我。

「許惟燕喜歡蘇引均!」某個女生嘻嘻笑著說。

啪的一聲,她臉上挨了一記耳光,那一下打的真夠狠,竟然在她那脆弱的臉皮上綻開幾滴鮮血。

那次之後,我徹底的被老師放棄了,老師找了家長來。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我哥有些憤怒地問。

「打人啊。」我聳聳肩:「讓大家都討厭我,太棒了。」

那ㄧ陣子我們每天都重複著類似的對話,ㄧ種--沒有確切原因,卻仍然爭吵的對話。

「惟燕,過來ㄧ下。」

「幹嘛?」我冷冷看了我哥一眼。

「沒什麼,只是想問一下妳最近怎麼了。」我哥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說。

「沒怎樣啊。」我不耐地說。

他放下搖控器,抬眼看我,我看的出他在壓抑怒氣。

「妳那是什麼態度?」

「沒什麼態度。」我聳聳肩。

「妳竟敢這樣對我說話?」哥放下搖控器,站了起來。

「關你屁事。」我冷哼ㄧ聲。

「妳給我過來─────!」

我跑向房間,甩上門。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這樣對我哥發脾氣,我知道他只是想關心我而已。

我總是這樣繞著他吵,讓他生氣,彷彿這樣子,我就可以否認他是我哥哥,而我們曾經有多麼好的童年。

可是每次和他爭吵完,在門後的我,總會想起很多事情。

我會想起小魚、會想起「她們」。

我會想起最近罵我的老師、會想起討厭我的同學。

我會想起欺負蘇引均的男生、會想起蘇引均。

我會想起我罵蘇引均是娘砲、我會想起有一次我和哥在夜市迷路,而他緊抓著我的手不讓我在人群中被衝散。

然後我會意識到我哥,他現在正站在門外對我咆哮。

接著,又會想,他對於變成這樣的妹妹,其實是失望的吧?

但無論我想到什麼,在門後,總把自己縮得緊緊的,叫自己不要哭出來。

別哭,別哭,不能哭。

然後緊摀著嘴,叫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

我和我哥真的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美好的回憶不代表我們沒有其他家庭有的問題,我們家也會重男輕女、妹妹去告狀之類的……..從小就是我要去洗碗,哥哥要出門我都會跟在後面……..我會跟我的好朋友抱怨說我哥哥都不用做家事,哥哥把我趕回家我哭著去跟媽媽告狀……可是當這些童年的幼稚褪色,我發現我和我哥都一樣很著迷於海賊王、喜歡看武俠小說……會半夜爬起來玩電腦   (他玩LOL我玩楓之谷),被媽媽發現時互相cover……我們才慢慢的有了一股革命情感,這股情感將過去所有的爭吵和忌妒化為烏有………..我們差了六歲,卻像很好的朋友,又比好朋友更好了些,這成了個專屬名詞,『兄妹』。

當然,那都是過去式。

現在和我最好的,不知怎地,變成了蘇引均。

大概只有他才敢接近我吧。

他好像是唯一一個看出我的矛盾的人。

「如果妳要離家出走,妳會去哪?」

我愣了愣。

「我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發現我自己的聲音是我不曾聽過的,哀愁。

我很想罵他娘砲,問這種蠢問題幹嘛,叫他滾得遠遠的;但很快我就發現,我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那是個像是世界盡頭的地方,有一塊風吹過的草原,和永不熄滅的夕陽。沒有爭吵,沒有責罵,草躺起來很溫暖…….像是擁抱。

「我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蘇引均微微笑,緩緩說著。

「越是乖的人,他們的回答,越不可思議。」

第一名說,她想去天涯海角。

那群男生說,就去住朋友家啊!

「妳才不是壞學生。」蘇引均臉色凝重地說:「我會變得很強,我會保護妳,妳就不用這麼累了。」

我很想嗆他,但我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以為他只是說說,但到晚上時,我才突然間了解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再囂張啊!」

那是接近十點的公園,我往回家的路上,突然一排國中生擋住我的去路。

一個高大女生伸手推我,我蹌踉跌倒在地。

「你敢打我弟,不是很厲害?」她踩住我的胸口。

我嚇得不敢呼吸,深怕她一用力就會踩斷我的肋骨。

「我…..。」我害怕地顫抖著。

『我只是想保護人而已啊……』。

一個國中生踢我的頭,我慘叫一聲,嘲笑的聲音在泥土的氣味中襯托的更明顯。

眼前模糊一片。

「對不起…….。」

只要他們不要打我,我願意做任何事……

我突然想到,小魚,她那怯生生的臉。

還有,哥,他那壓抑怒氣的眼睛。

蘇引均的微笑。

「幹,是在哭什麼啦!」他們的聲音。

這時我才發現我在哭,而且還是嚎啕大哭。

那高大女生把腳移開我的胸口,蹲下來戲謔地搔搔我的臉頰。

「喲,知道怕了耶~」她的頭髮飄出濃重的菸味。

出乎她意料的,我趁這時勒住她的脖子,緊緊把她夾住。

她掙扎,可是我一邊哭著一邊勒得更緊。

不能放、不能放…….

身後的棍子使勁的打在我的背上,我只知道我不能鬆手。

溫熱的血液流下我的背,我的心狂跳著,那女生慌亂地用手抓著我的臉,指甲刮破臉頰,眼淚汗水滴到微微刺痛。

棍子越發打的大力,我幾乎暈厥。

急促的呼吸令我以為我即將窒息。

「我們還是朋友嗎?」小魚問。

「你為什麼要跟她好?」她們說。

「為什麼總是講不聽呢?」老師瞪著我。

「她好可怕喔。」同學竊竊私語。

「自以為是。」那群男生說。

「妳最近怎麼了?」哥問。

「我會保護妳。」蘇引均說。

我說:「關你屁事。」

我說:「他只是個膽小的娘砲。」

我說:「我討厭妳。」

「哈哈哈哈哈……」我跟著她們笑。

唉。

「妳不是我妹。」哥說。

她掙扎著,但我逐漸無力。

棍子在此時打中我的頭,我再也承受不了。

一震暈眩,鬆手,墜跌。

我聞見了泥土的氣味和血的鏽味。

我放棄了,所有痛覺都在一瞬間襲來。棍子、腳…….

還有,心。

四周好安靜。

好平靜。

我想我是死了吧。

空氣中的喧鬧聲逐漸死寂,但背上的疼痛卻逐漸加劇。

「快跑……」

昏沉中,我被拉起向外跑,似乎跑了一段路,世界傾倒了,我再也無力站起。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那是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而我在作夢,一睜眼,已到達草原。

**

一醒來,我見到的是片壓抑的黑色海洋。

過了幾秒,我才認出那是夢裡閃爍著的堅毅雙眼。

「哥。」

他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到病房外。

我無力叫住他,只能怔怔地看著房門關上。

「惟燕!」蘇引均叫著我,我望向他,眼前的他變得一片模糊。

「別吵她,讓她靜一靜吧。」那是個女孩的聲音,她拍拍蘇引均的肩膀,隨後也跟著到了門外。

房裡只剩我和蘇引均兩個人,眼前的他慢慢清晰,但我的眼眶卻越來越熱。

「看屁啊。」我哽咽地說,眼淚滑了下來。

這一哭就無法阻止,眼淚就這樣默默一直往下掉著。我從來不知道我可以這樣哭,就像我從來不知道我原來可以這麼難過。

蘇引均什麼也沒做,他只是不知所措地看著我落淚,或者偶爾把頭別過。

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好蠢,我告訴自己不准再哭,別哭了……

「別哭了。」一包衛生紙出現在我眼簾,我抬頭看了看哥。

我沒接過,只是往棉被裡鑽。

「別哭了,我沒有要罵妳。」他又說。

我繼續把頭蒙在被子裡。

「出來啦。」他說。

我在棉被裡放聲大哭。

「喂,妳再不出來我要生氣了。」他的聲音透過被子聽起來有點模糊。

我停止了哭泣,只是抽抽噎噎地把自己縮更緊。

「為什麼要這樣?我不是妳哥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不像我平常聽習慣的那種憤怒聲音。

「我有那麼不值得信任嗎?有什麼事情是我們不能一起解決的?」

「妳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變這樣?」

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我會變這樣……?

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他們要打妳?妳怎麼都沒跟我…….」

「對不起……」我終於從棉被裡探出頭來,淚痕在眼角感覺很丟臉,但其實我也不在意了。

「對不起……你就當作沒有我這個妹妹好了……」

我看著我哥,他眼神中的擔憂和哀傷是我從來沒看過的,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呢……?也是我害得對不對…….?

「對不起……」

「妳在說什麼啦?」我哥愣住了。

「我真的很糟糕,我只會背叛別人和傷害別人......如果我不存在……就不會這樣了……」

我忍不住嗚咽,所有偽裝出的堅強都在一瞬間擊垮。

我哥愣了幾秒,表情很不可置信。

突然,他向我怒吼。

「他媽的許惟燕妳到底在說什麼啊!」

他狂吼著,咆哮的聲音一整排病房都聽的到。

「我他媽的特別趕過來救你就為了聽你講這些屁話?你到底憑什麼這麼說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多令人擔心?幹你娘,我也不想當你哥啊!誰要你這樣的妹妹啊?」

「一整天打架、鬧事,問她事情愛講不講,被打了還在那邊靠悲,搞得好像救她是一種錯誤。他媽的,早知道管她去死就好啦!打死算了!反正,她根本不是我妹妹!她不是我妹!」

「……妳不是我妹。」

這句話是他看著我說的。

房間倏然靜默,空氣凝結成冰,只剩那些怒吼的回音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沒有人敢動。全都被這些話語凝結在這個時空裡,唯一只剩點滴滴滴答答的聲音,還有我腦海裡的碎裂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哥輕輕地把手放在我的頭上。

就像過去那樣,緩慢的,溫柔的默默摸著我的髮絲。

「我妹是……」

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聽見他一字一句很緩慢地說。

「雖然有時候很脆弱,但她其實非常的重感情……她很勇敢,而且從來不怕承擔自己的任何過錯……她很堅強,很傻......她常常傷害自己.......想要彌補罪過……她是個需要保護的妹妹,她是我妹妹……一直是我妹妹……惟燕。」

惟燕。

他的手在顫抖著,卻沒離開。

我抬頭看了看他,突然,我發覺,其實我心中那想要強大的幻影,是按造我哥的形象塑造出來的。

脆弱,不是阻礙。

脆弱,是力量的一部份。

因為脆弱,所以堅強。

***

在夢裡,我回到的是幼時的那個夏天。

哥哥的右手牽著我,而我的右手抓著我妹。

「沒關係,從這個門出去就可以回到原來的地方了。」十歲的哥哥強自冷靜。

我們從熙來人往的夜市走出,卻通向另一條人更多的小巷。

我抬頭看看哥哥,他正焦急地張望,推擠的大人們淹沒了我們的視線。

「哥!」

一個不留神,我的手掌滑出他手心,視線就此被大人的褲管佔據。我牽著妹妹,努力在人群中走回原處,卻發現那兒空無一人。

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妹妹的哭聲在我耳邊吵著,終於我也慌張地哭了起來。

突然,哥哥拍了拍我的頭。

「妳們去哪了?」他緊張的問。

第一次,我仔細看見了黑潭似的眼睛。

佈滿了驚懼,卻有一股堅毅讓我安定下來。

「我們一定會找到媽媽的。」

雖然這麼說,但他的語氣還是很不確定。

「一定。」他又補了一句。

我看著他,突然間知道哥哥其實並不比我勇敢,他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害怕。

那眼神,好有力量。

***

蘇引均,令我脆弱的第三個人。

他是我的第三個故事,他教會我的是……

『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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