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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千年

我在石穴的深處刻劃了最後一筆痕跡。

        左右看了一下,四槓又一行的刻痕爬滿了整個石穴牆壁,原本就不大的石穴,這下子看得更加有點狹窄。如同前輩子那般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上那一道道刮痕,深深的,一條又一條,都在倒數著諾言的界線。細細數起來,時間已經默默過了一千年……

        今天就是我這世父母的忌日了。

        原本我曾經在猜測,這第一百世,會是什麼樣的人生?從以往某部分而言算是順水順風的過程來看,至少我開頭應該、或許、可能……會不差吧?

        結果現實真是太讓人跌破眼鏡了—一轉世來變成動物不說,連老爸、老媽都掛了,自己直接變成孤兒(老爸還連看都沒看過),更別說這狐狸一當就當個千年的,日子長到我快要以為,我本來就是隻狐狸。

        其實,身為狐狸的這一千年過得還不算很痛苦,只要不要跟人或因果什麼的牽扯在一起就還好。

        唔,只有一件事情例外。就是當盯著那些爬來爬去疑似蟑螂的節枝動物,腦裡會一直有個該死的聲音大聲催促,「對!吃了牠!吃了牠!那是食物!吃了牠!」

        最開始時,好幾次擋不處這種來自腦海最深處的慫恿,張口就咬,咬下去噴濺出白色汁液那瞬間──那滋味、那在口中仍在蠕動的半具殘骸──我每次都吐到差點脫水而亡,整個瘦到不用扒皮就可以成天然的狐皮大衣了。

        像大銀狐那麼強大的存在,甚至有智慧,會說話,怎麼會讓自己的小孩淪落到打野食、吃蟑螂的境界呢?我想和最後那股壓抑的感覺有關。那時候力量充沛到都快要不禁讓人想大聲呼喊「我是世界之王!」,結果卻在下一秒瞬間摔落下去,感覺就像吃了蟑螂一樣噁心……

        噢,我真吃了。

        哎!不是,總之,就是很不舒服的感覺。

        後來才知道是我本身輪迴一直累積帶的法力,跟大銀狐封印在我體內,還有這小狐狸血脈的能量互相衝突才會有這齣戲劇化的狀況。

        大銀狐也始料未及吧!

        醒過來之後,頭還是疼的要命,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一度以為自己做了一場變成狐狸的夢,索性閉眼又睡了一陣子,最後才因為肚子實在餓到受不了才爬起來接受這個現實──我,真的變成狐狸了。

        所在位置是人煙罕至的地方,石穴就座落在綿延不斷的山脈某處一個山谷旁的小山腰裡。雖說是山谷,但那大小說是個小凹槽也不為過。這邊的地形,以我轉世之人來看,嗯,現在是狐狸……反正,是個人類沒事不會莫名其妙跑來的地方,就好比前一世的聖母峰。

        不會有人週休二日跟朋友說,我要去聖母峰頂看看風景下午就回來吧?有啦!除非住在那,但住在那的都下不來了。

        石穴以外,就像經歷了冰河時期一樣,銀白色的世界,延伸萬里,廣漠又遼闊。藍白色的天空在恍如世界的盡頭處,畫成了一線,分割成了最單純的藍與白色。周圍有許多柱狀物,疑似像樹一樣,但看起來更像數萬個冰塊疙瘩,滿滿鋪迭整個山脈。

        石穴洞口邊緣上垂著好幾根粗壯的冰柱,有如水晶簾子,晶瑩剔透的從上而下懸掛著,沒有跟地面直接接觸。快接近地面的尾端整齊的折斷,斷面都很整齊,就像被什麼直接割斷一般。我研究了半天沒有結果,伸了爪子拍了拍又毫無動靜,就不理會了。

        外面雖然冰天雪地的,這個石穴卻相較起來溫暖很多,牆壁也很光滑,簡直就像直接怪手挖出來的,或許怪手挖出來還會坑坑巴巴。

        一切萬籟俱寂,就像是整塊大地被洗滌清潔了。

        很漂亮、很美,一個生物都沒有。大狐狸什麼的也都不見了,整個世界只剩下最乾淨的白與藍,就再也沒其他顏色。

        嗯,一眼望去,真的沒有其他生物。

        我傻眼了。

        媽啊!親親阿娘喂!您要把兒子丟在這種鬼地方也要放點食物啊!如果那隻大銀狐知道牠犧牲自己,讓兒子度過浩劫,不料兒子卻餓死,不知道牠會怎麼想。

        我想牠也不知道封印的力量會跟我的法力衝突,連我都是後來解封後才知道的,不然原本擁有的力量不只溫飽,在萬物凋零的情況更可以直接稱霸。總之,不知者不罪,原諒牠吧!

        原本以為大銀狐說的右邊角落有放食物,開心的連續好幾天窩在那,努力用小爪子怎麼撓啊撓、挖啊挖,硬是挖不開,超級心灰意冷。

        不過還好,再怎麼惡劣的環境,就像前輩子某位恐龍專家說的:「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仍是有其他生物生存下來,我也是其中之一。

        不管如何,最後的最後,因為實在無法接受昆蟲和小動物的日式沙西米吃法,我成了會生火煮飯的狐狸。

        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體內寄生蟲的存在?

        原本想,這輩子或許就是讓我體驗平凡狐狸的一生──嗯,會煮飯那段不算以外──我真的覺得我比狐狸還狐狸了,或許活個十幾年差不多吧,就可以準備下段輪迴了。

        結果十年過了,二十年也過了,甚至就這樣默默過了五百年,我都沒有任何衰老的感覺,反而是食物愈來愈多,也愈來愈多強悍的物種出現。

        大銀狐給我的封印,在我生存到第五百年的時候,就解封了。

        根據我某一世身為陰陽師的經驗,這種封印有點像是靈魂之力的壓縮暫存,把大銀狐全部的力量精華,也就是靈魂之力放入我體內,而伴隨的,就是一絲魂魄。

        解封之前,我還沒發現這個力量的存在,畢竟身體還只是隻小狐狸。直到解封後,才知道當初那種噁心感就是力量被封印入體內,卻跟我的法力起了衝突導致的感覺。

        想當初身為強大陰陽師的我,哪來有機會被封印什麼在身體內,都馬是我把一些怪東西封印進一堆白目……抱歉,純粹嘴砲,亂封印東西到人體會有因果的。

        我只敢罵老天髒話,反正老天搞我都搞成這樣了,造口業也無妨。

        解封後,除了我的法力日漸增強,我一直擁有的「輪迴之眼」也重現在這一世。「輪迴之眼」其實從第一世就一直存在著。但第一世過著怎樣的生活,我是怎麼樣的人,我已經記憶模糊。可以說,唯一忘掉的一世,就是第一世。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種能力。

        第二世時,一睜眼我就很清楚這雙特別的能力,以及帶來的法力,從那之後到如今,一向如此。

        除了這次小狐狸的意外。

        總之,忘了也就忘了,反正也改變不了什麼,我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而「輪迴之眼」,則是我自己取的。有這雙眼,我可以選擇性看到所有目標生靈的所有因果、業障,以及他這世的結果。

        自己覺得某部分有點像前世那本「死亡筆記本」裡面的那個「死神之眼」,那時候翻到這漫畫時還驚訝了一下,以為或許真能找到有關「輪迴之眼」的相關資料。所以我買了整套漫畫外加電影DVD,連L和夜神月的同人BL都看了,就是沒找出一些結論。

        不過這雙特別的眼睛,也因此讓我能很好的躲避因果,避免沾惹太多罣礙在身上,下輩子才能過的舒服一點,尤其是對我這種帶著一堆前世記憶的。

        因果報應,冥冥中,都會有所注定。

        解封後,漸漸的又過了五百年,多了「輪迴之眼」的我沒什麼改變,除了感覺本身的法力慢慢回來以外,解封的靈力也逐漸加強。

        啊!有變的是覓食前會稍微禱告,叫他們趕快來我肚子裡。因吃而殺,無果無因,這一切都是為了祝福他們早日前往西方極樂世界,脫離苦海。

        另外,不得不說,身為人類的這種生物真的很頑強。才又五百年,族群就慢慢的繁衍擴散到整個大地。很快的,離當時的末日毀滅快要滿千年時,我又在這處山脈某處的山角,發現人類的蹤跡。

        整整千年,靈力終於也完全解封了。我覺得,雖然可能遲了五百年,但最後的時間點,大銀狐當時也都完全計算好了。於是,一個月圓且萬里無雲的晚上,我終於可以從妖身,進化成,人身。

        難得可以選擇樣貌,我選擇了跟前世類似的樣子……

        好啦!我承認我美化了很多,可以選擇當然要美化啊!

        至於為什麼選前世?想想,當活了好幾輩子的醜男和醜女後,忽然間變成前輩子風流倜堂、瀟灑頎長、白皙清秀的美男子—任誰都會想回味那時後的感覺,更何況這輩子剛好也是個帶把的。

        只是,一頭長長柔滑的銀髮遮蓋不了,只能微微收攏起來,再用法力染黑,剪斷了還會自己快速長出來,不知道這是什麼鬼設定。

        大銀狐留給我的東西,也終於在我化為人身後,順利挖掘出來。

        堅硬的地面下,就直接埋著一顆毫不起眼的乳白色小玉石。只是不知道怎麼用的,就像用電腦精密的雷射雕刻一樣,玉石裡面細緻精巧地透出了一個「翼」字。

        我翻來覆去,除了這個字似乎就再也沒有其他玄機了。

        所以,這次,我叫狐翼,是嗎?

        我的思緒從遙遠的千年前拉了回來,如同前輩子那般蒼白修長的手指,撫摸著才剛刻上,也是最後刻畫下去的一道痕跡,那是這世諾言的界線。

        我緩緩揚起了右手。

        一道旋風迅速刮起,有如刀片般地摩娑著石壁的壁面,圍著我半徑三尺的周圍圓了個圈,揚起了一股有如龍捲風般的沙塵暴,轟隆隆的聲音不斷,整個石穴不斷的晃動。

        時間僅僅停留了幾秒,我右手快速甩到另一邊,食指向著石穴的遠方一點,這股龍捲風便往遠處迅速遁走,石穴的晃動也漸漸歇息,只見壁面又重新回復了最開始的光滑。

        這次,連同那些當初我推不倒的、平整斷裂的冰柱,也一同消失了。

        看著冰柱消失,我心裡感覺哪處寬闊了起來。雖然從來都沒有限制過我的活動,但這些平整斷裂的冰柱,在我還是小狐狸時,總讓我感覺像一根根的鐵柱,有如監獄般,擋在洞口。

        或許,就是要我乖乖等個千年吧!但總覺得沒什麼必要。

        我可是很守諾言的,況且還有大銀狐用命換來的因果,等著償還。

        踏出石穴,我緩緩向目前所知最可能靠近人類的區域走,數年前才又有在那個方向找到人類的蹤跡。距離上次發現後,這是最近的一次了。

        不過,說起來這片山脈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五百年數萬里外就隱約看到開始退冰;但千年了,就這片區域像永凍了一樣,仍就是積雪漫漫。

        還真的變成聖母峰了。

        現在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找回來大銀狐的魂魄,重組靈魂,送他去六道,如此才能了卻因果。

        大銀狐留在我身上的靈魂碎片,就是屬於三魂七魄中的三魂之一—『人魂』,也可稱做『幽情』、『陰神』或『生魂』,正常會徘徊於墓地之間。七魄是屬於七情六慾,生存於物質,所以只要找到替代的物品就可以像哪吒一樣當個蓮藕人重生;但我不想讓大銀狐重生,所以只要找到剩下的天魂和地魂就好了。

        至於那個便宜老爹?就當做已經往生了吧,反正我也沒親口答應大銀狐。大銀狐自己的靈魂碎片不同,牠直接封印在我身上……所以不找也得找。

        既然未曾謀面,何必再多沾染到因果?就算牠是我這輩子的親爸,我也不會有因果的問題。

        只要不要直接是當著我面就好……

        深呼了口氣,我加快了腳步。

        情感是什麼,從來我不明白,現在也不想明白。

       

        果然起心動念,羨慕了人家的七情六慾,就又被因果纏住。

        我自己一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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