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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之都 三

第三章

「索拉!索拉!」

「蘇爾?你為何在這裡?」

「這一點並不重要。我只是想來看看現在的你。」

「現在的我?」

「嗯。只是想看一眼而已。」

蘇爾臉露一個微笑,滿足的離去,背影變得愈來愈渺小。索拉踏出腳步奔跑,奈何他只停留在原處。即使伸盡雙手也無法觸及。

「再見了!索拉!」

雨水滴在木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剩下基座的白燭快要燒盡,但熱度仍是讓索拉的額角冒汗。抑或這是剛才的夢境所導致呢?

近日,不知為何蘇爾的身影,常常在腦中突然蹦出來,硬是有種不詳的感覺。

難道是自己的多心?

在鄰床的弗雷繼續睡著,窗外暗黑的地平線上有少許的虹光。天空仍舊下著雨,沒有一點陽光。掛在房間末的機械式時鐘,明確的顯示現在是五時半。

看來沒法繼續睡下去了,於是索拉決定離開這個房間,到外面走一走。宿舍的走廊與學園內一樣狹窄,只不過所有的建築由大理石轉為木材。都是一樣的單調,一樣的沉悶。

在宿舍的正門前,有一個加了玻璃上蓋的廣場,而正對著男生宿舍的另一邊則是女生宿舍。

索拉找了一張長凳坐下,抬頭看著雨水從他的正面下落。

無意識,無生命,雨水的落下又有何意義呢?它一直在落下,是在告訴人們這個都市出現問題嗎?曾經聽說過父母所描述的世界,那個不會長年下雨,物資豐盛的地方,真的是這個都市?

一切都是虛幻,都是無從證實。就連想聽父母再說一次那樣的故事,也無法去實現。

我討厭這場雨。

「索拉。你那麼早醒來啊!」

弗雷打了個呵欠,在長凳的另一端蹺起雙腳坐下。雨聲此起彼落,天空的邊緣滲出絲絲的朝霞,浮雲因而變得更有層次,不如平常的灰悶。

「弗雷,你覺得這場雨怎樣了?」

「很悶。」

「就只有這樣?」

「嗯。」

他們倆坐在長凳上發呆,過了好一段時間的沉默,細聽雨打在物件上的聲音。直至兩名少女從女生宿舍中出來,才重拾講話的意志。

「很好很好,僕人就是要等著主人出來。你看來已經領悟了,下僕。」

「你好。」

葛德和古娜各自的向他們打招呼後,弗雷便立刻向古娜搭起話來:

「上次借給你的魔法書看成怎樣了?」

「大致上也明白了火和水的原理,但是雷魔法實在有點似無中生有。」

「雷魔法就是無中生有啊!要是學召喚術的話,雷魔法是基礎。」

「但是我連符咒也沒唸好……」

對於沒有魔力的另外兩人,這些話實在太難懂了。索拉和葛德不用進行魔法的課程,也不用強制的研修魔法,故不用背那些冗長的咒文,和畫一些複雜難懂的圖案。

他們擅長的是……

「我的僕人,午餐過後來三十二號練習室。我想試一下用盾會不會比較好。」

她再次無視索拉的意願,把交談中的古娜拖走。

「古娜,我們要上課了。」

眼鏡歪了一邊的古娜,沒來得及道別便不情願的被拉進校舍之中。弗雷接著嘆了口氣,對著索拉說道:

「你可愛的主人真是愛亂來。」

「她不是我主人。」

弗雷早在幾個月之前,在那天回家賀妹妹生日的日子,被葛德問及索拉的所在位置。之後又因為她的關係,注意到在魔法課上一直不起眼的古娜。

不知不覺之下,弗雷便開始教古娜掌握魔法的原理,同時還要應付經常被葛德打斷的談話。

「索性一個不小心在練習中殺掉她如何?你也想擺脫你主人的控制吧。」

「這個玩笑開得太差了。」

「啊!我也覺得了。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

「你不用浪費體力陪她練武,就會這樣講。要你每天跟同一個人打鬥,總會覺得很累。」

「我意思是你自從遇到葛得之後,性格有些變了。沒有以前那麼陰沉。」

「是嗎?」

「嗯。」

還是呆坐著,看著一個又一個學園生從宿舍出來。他們最後等到鐘樓上的大鐘打響,才有意願離開那張長凳,回到房間中取來要用的書本。

經歷連續六小時的體力磨練,索拉的精神和身體快要撐不住了。想起一會兒還要被迫去跟葛德練習,實在連吃飯的幹勁也沒有。

乾脆跑掉算吧!但自己又無處可逃。結局還是要面對那個女人。

我可能真是有些變了。小時候無論怎樣被別人毆打,也未曾想過要逃走。但到了現在,我開始理解到有些事不一定要去面對。逃走好了,逃走的話就可以離開煩惱,逃走的話可以離開這場討厭的雨。

但逃的話可以走去哪?問題回歸原點,我沒有可逃的地方。

邊想邊走到中庭,索拉依著作為學園出入口,那扇一直開著的小門,仰望外面的天空。灰濛濛的,雨中帶有泥土的氣味,雨聲如噪音般刺耳。

今天是滂沱大雨。

微風把雨水吹拂,雨就像布簾般擺動,變得有層次,又像一面飄揚的旗幟。但無論雨水怎樣的翩翩起舞,都無法取悅今天的索拉。因為他徹底的討厭這場雨,這個城市。

「喂喂,你又在發呆啦。」

一隻纖細的手搭上索拉的肩頭,指頭結繭而且有些破皮。再加上是一把粗魯無比的女聲,然後在這個時間經過中庭,實際為的是去食堂,哪還會有誰呢?

「僕人,午餐喲!難道你不肚餓嗎?」被葛德一問,剛才想逃的想法都不翼而飛了,換來的是肚皮下的空洞,和手臂上的疲勞。

「走吧!去午餐啦!」

在監察之下吃午餐。索拉在吃到一半的時候,又被早早吃完的葛德煩住,使得他沒有心情吃下去。但無論如何,索拉還是給葛德拉了去練習場,展開了另一場惡鬥。

「喝!」

木劍的劍刃破風而出,呼的一聲下落。腳掌黏緊地板的橫向移動,剛巧讓身體跟木劍有著一公分之隔。

進行攻擊的木劍,早已計劃好路線,來一個百年不變的橫掃。索拉早就看厭葛德這個慣性的動作,自己的木劍先擋在側面,等葛德的打上來。

劍與劍如命運般槓上。在劍刃觸碰的瞬間,索拉使力在劍上。葛德遭受到強大的阻力,即使是站得很穩的弓步,仍是給力量所彈開,腳步亦因此站不住。

索拉趁機會一個轉身,把回旋的力量和自身的出力融合,對葛德來一下沉重的打擊。

即使站不穩,手還是可以活動。用盾的左手更加把身體的平衡破壞,迅雷之間勉強的保持站姿,把風箏形的長盾舉高。

盾的確能免去損傷,但砍在盾牌上的力量,還是把餘下的少少平衡感摧毀。葛德倒在地上滑行,盾牌依舊採取防衛的姿態,以防索拉再次來犯。

盾擋了面前的視野,葛德唯有在盾的邊沿偷窺索拉的位置。

不在。前方空無一人。

葛德感到背後一涼,黑影瞬即淹沒了練習場內的燈光。回頭一看,影子雙手持劍舉高至頭的後方,是一個準備重擊的姿勢。

索性一個不小心在練習中殺掉她如何?

弗雷的說話在腦中纏繞,要是使盡力劈下去頭部的話,就算不死也會重傷。索拉在下手的時候遲疑了,要親手造成「意外」嗎?

失去戰意的葛德,因為背光看不清索拉的表情。只能把眼睛睜得渾圓的仰望他,手中的木劍也不知從何時起放開了。

行刑般的景像。空氣拉扯得如很緊的絲線,只要稍稍的觸碰就會斷裂。

葛德默然的闔上雙眼,接受索拉所做的一切。

但索拉下不了手。他始終沒法去當一個壞人。

死神的黑影退去,眼皮之下透進紅光。不知為何葛德肯定索拉不會砍下來,是直覺?還是信賴?不過,既然他退讓了,自己何不逞強一下。

手再次拎起木劍,毫不猶疑的刺向索拉的肋骨。

感到一陣鈍痛,想不到她竟然繼續打下去。

「我贏了!真沒趣。」葛德用著玩笑般的口吻說著。半分鐘之前的情景,就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要是在真正的戰爭裡手下留情的話,你死了不知多少遍啦!」

索拉沒有回應她,逕自走到練習室的門口,隨手把木劍丟到地上。

「喂!僕人你給我站住!」冷不防的木劍直飛索拉的頭上,額角被劍尖所擦破,頓時流出鮮紅色的鮮血。

索拉並沒有憤怒,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表情,沒有生機的說道:

「你很煩。請你不要再煩我。」

「慢著!」

葛德抓住了索拉的衣袖挽留了他,又蹬直了腳尖撐高身體,細心的看著他的傷口,連自己的鼻尖也快要碰到他的臉頰。跟著,葛德從口袋中抽出一條手絹,輕輕的按住他的傷口。

「對不起。」

像隻小貓般低呻,帶點沙啞的聲線在道歉。可是,索拉空洞的眼神沒有任何表示。他沒有在意葛德的言語,眼眸也沒聚焦在任何事物上。

那眼神就像我第一次在食堂看到他一樣。只是眼望前方,實際上沒有在看我或者是古娜。他那時的眼像極了快要死掉的人,空洞而且缺乏希望。從父親的奴隸群中亦曾經看過這種目光,那是在他們自殺前看過的。我總不能放任不管。

「是我錯了!你給點表示好啊!」

沉默、無感情、無機質的眼神終於對向葛德。但索拉仍不說一句話。

「啊啊啊啊!!是我不好了,今晚帶你去宴會啦!」

「宴會?」這是一個從未聽過的詞語。

「咦!有反應。」葛德從抱頭煩惱中回復過來,接著說明她所講的宴會。

「是上流人仕的聚會啊!很多大人物也會出席。例如……領主、魔法師之類?」看來葛德也不太清楚吧。

那蘇爾也會出現?

「這是一個你一輩子難得的機會,我既然答應帶你去,那今次的事就一筆勾消了。服裝方面順帶提供給你了!好像叫上弗雷和古娜也不錯。好不好呀?僕人。」

又故態復萌了

「隨便你。我想靜一下。」索拉敷衍地回答。

「那就六時在宿舍前的廣場等我。」

索拉轉過身走到葛德看不見的地方,然後急速地在學園內奔跑。他的心裡就是靜不下來。

想再一次遇到她。想跟她說一句謝謝。無論她認不認得我也好,我也要走上前的說一句謝謝。

索拉在心中決定好了。現在他就只想再見蘇爾一面。

「宴宴宴會!我好好像不太太適……合。」

「怎麼?你好歹也是個魔法師的女兒。」

「但但跟那些大大大魔法師相比實在……」

「放鬆點,古娜。你看我跟索拉也從來沒緊張過。」

索拉看著玻璃天花板外的雨水,並沒有聆聽弗雷和古娜的對話。他們三人齊集在廣場這裡,為的是等一個人。可是,六時過去了兩刻鐘,還不曾看到粗線條的馬尾女。

「久等了。」還沒打扮的葛德從身後拿出三個預先藏著的布袋,溫柔的向他們說到:「請各位先換上這裡的衣服吧。」

「葛德,你的語氣很噁心啊。」

「弗雷你就不要多嘴!」

各人接過葛德手上的布袋後,便回房間換上袋內的衣服。用上乘布料製作的白色襯衫,造價肯定是很昂貴,索拉謹慎的穿上後,外頭再披上灰色大衣。葛德帶給弗雷的打扮也大相逕庭,只是外衣的顏色上有所不同。

「很漂亮。」弗雷的驚嘆喚來其他逗留在宿舍內,其他學園生的欣賞目光。

古娜穿上了一襲黑色的長裙,配上一向戴著的橢圓框眼鏡。再加上一頭的短黑髮,她就像一個娃娃,卻又帶點成熟的韻味。

「謝謝讚賞。」

三人換上比較好的服裝之後,乘上了停在學園門口前,一輛拖著車廂的馬車。

「聽好了,一會不要亂說話。」馬車開動了不久,葛德如此說道。

「最愛亂說話的好像就是你。」

坐在旁邊的一名年老的侍者,聽到弗雷的話後也噗一聲笑出來了。葛德對他鼓起腮子,侍者則繼續以笑而對,看來他們關係不錯。

「對不起了,小姐。」

「哼!不睬你們啦!」

然後,葛德悄然望去看著車廂外面漫不經心的索拉,她的雙手夾在膝蓋與膝蓋間,心裡在臆測索拉的想法。

到現在還沒跟我說過一句話,他一定還在惱我。

馬車在雨水下顛簸,雖然速度是快,但始終比不上用腳走路的舒服。車在城區之間穿梭,走進了連接城門的大道。經過城樓底下出去城牆之外,接著再走了半小時的路程,來到一座建在山崗上的巨型別墅前。

「這裡不會是你家吧!」

「正是。」

「太誇張了吧。」弗雷不禁激動的叫道。

進去氣派不凡的別墅大門之後,就更加不得了。水晶造的吊燈,縫上金線的紅地毯,比人還要高的雕像,這類物品實在多得不能一一放進眼框。

古娜還真是想發出「啊!」一聲的驚訝,但礙於別人會投射出認為他們是從低下階層而來的目光,所以還是把這種莫明興奮的情緒壓低。

大廳的中央是一條用石堆砌成的闊階梯。不知是燈光的問題,抑或階梯原本就是金光閃閃,這都讓人難以撐開眼睛。

紅地毯上,穿著華麗服飾的人物喋喋不休,輕碰酒杯,然後把黃色的液體倒進肚子。他們的表情是千篇一律的歡笑,像是戴上面具般的僵硬。

葛德一進別墅便逕自不見了,故由她的管家代為帶路,為索拉他們引見這房子的主人。

「哦!你們就是葛德的同窗?幸會。」

「幸會。」不知如何應對的三人,唯有模仿起別人的詞句。

「先自我介紹。我是佛恩尤特伯爵,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罷了。」

要形容臉前的老人的話,想也只有伯爵一詞,因為他實在太適合了。手執一根黑色的手仗,留得長而灰白的八字鬍,衣襟的口袋有條細長的銀鍊,相信口袋中的是一隻懷錶。

右眼因為視力不好而戴上單片的眼鏡,老人露出了一個從心底跑出來的微笑,讓人感覺很親切。

「感謝你們一直照顧我孫女了,想不到她的人緣原來挺不錯。」

「不是不是,是她常常照顧我才對!」古娜一臉錯愕的搖晃雙手,表達出她對葛德感激之情。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不要太緊張啦。好好享受今次的宴會吧!你們也是呢。」

伯爵對索拉和弗雷笑著說,跟著輕聲講了句「失陪。」,便跟管家去接待其他來賓。然後,一位高貴的少女向迎面而過的伯爵行個禮後,向這邊走來。

「各位久等了。」

「未知這位美麗迷人的小姐會是誰人呢?」弗雷試探性問道。

「不記得我了嗎?話說我可是你們的同學來啊。」

葛德再一次出現,不過眾人隔了一會才領悟到她話句裡的意思。

這真的是葛德。

各人心中同時浮現出同一個疑問。

身穿琥珀色的晚裝裙,嘴上塗上淡淡的粉色唇膏。長髮在後腦盤纏,用有精緻刻紋的大型髮夾固定,兩側長長的鬢髮捲曲留下。

就這小小的改變,葛德已經像是換了第二個人一樣。要是她不作聲的話,根本就沒有人會知道她就是葛德。

「你們怎麼愣住了?不要跟老娘客氣,給我吃盡點!」

「我認為你首先要改改那口吻。」

「我認同。葛德,你這樣太粗魯了。」

葛德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即使別人怎說都不太在乎,仍是滿臉笑容的帶索拉他們往其中一張圓桌坐下。

是蘇爾!

從眼角的餘光可以看到,一位茶色捲長髮的少女,正與另一名先生攀談。她的笑容自然且不造作,如太陽般的燦爛。

「索拉,你在看什麼了?遇到熟人?」

要跟他找些話題來講。

不過,當葛德把眼睛瞇成了一線,往索拉的視線看去時,她就擺出了一副臭臉。

「又是那個女人。每個人都在看她。」

索拉依舊沒有理采葛德,就連眼尾也沒有因為她的說話而瞟她一眼。其餘兩人也感受到他們之間有種難以言喻的疏遠,想突破這種尷尬的寧靜,但又霎時想不到話題。

索拉果然喜歡一些文靜的女孩。

「打擾你們,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可以坐下嗎?」

一位銀髮的少年及時來到這張圓桌解圍。他用著有如月亮般的笑容,以及一雙像是密謀著什麼計劃的眼眸,風度翩翩的向葛德行禮,順便也看了索拉一眼。

這張臉索拉也好像在哪見過,但根據男子身上的服飾,他可不會是自己認識的人。

「隨便你啦,反正你也只是待一會就走。」葛德好像有些不滿的說道,但同時也向他人證明了她有多暸解少年的習性。

「很久沒見了。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看到你,索拉。」坐上座椅後,少年第一句便向索拉搭話。

他是……

「瑪尼哥,你識他?」葛德驚奇的說道。

瑪尼.卡妮維。

「嗯。很久以前就認識。對嗎?」灰色的妖怪。

口形是這樣沒錯,但沒有人注意到,唯獨索拉除外。

「跟你的相遇的時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回憶起不快的童年,索拉回應瑪尼的話。

「哈哈,我那時候只是想利用一下你罷了,想不到你最後竟然會做那樣的選擇,害得我的計劃泡湯了。」瑪尼平淡地說出陳年往事,反倒使索拉感受到事實的恐怖。

那時,他的目標是蘇爾。不是我。

「瑪尼哥,我們也很久不見了。」並不了解談話內容的葛德插話道。

「葛德,我們才一年沒見。」

「但是自從你離開學園之後,就沒有人教我劍術啦!」

「不過我想你應該也有些長進了,改天切磋一下?」

「不了。我連他也打不過。」

「原來索拉有這麼強。」

瑪尼用那細小的眼睛盯著索拉,咧嘴一笑。這個充滿寒氣的笑容,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不會想多正視他一眼。

「我該走了,菲藍公國的使者差不多是時候到,要他們等就不好。差點忘了,生日快樂,葛德。」

「謝謝。」

如月亮般的人離開了宴會的場地,臨走前也沒去看他妹妹一眼。但那種對立的距離,卻令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是一種敵意。

只不過,令索拉驚奇到不得不向葛德搭話的原因是……

「咦,你今天生日?」

「是啊!沒告訴你麼?」

「你對任何人都沒講吧,弗雷你知道嗎?」

「嗯,邀請我的時候她有講啊。」

「呵呵,我有講啊!不然你認為有什麼喜慶事要辦宴會啦?」

「恭賀你戒奶?」

「蠢材!」

葛德隨即重重的賞了索拉一拳,離開了座位。

「哼!不理你啦!我要去跟其他人打個招呼。」

「你害葛德走了啊,真是可惜。既然如此,古娜,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咦!我不懂。」

「放心。我也不懂。」

弗雷和古娜就這樣出了去大廳,跟其他賓客一起狂歡。圓桌之下,就只有索拉一個,喝著淡而無味的粟米湯。

「真是你。起初還以為是認錯人了。」

今次輪到一位茶色捲長髮的少女,對著索拉而坐。她雙掌托著下顎,用牙齒咬著自己的下唇,露出一個狐疑的表情。

「還記得我是誰嗎?」

「記得。」當然記得。

本應有很多說話要講,腦袋也曾經預想過這個對話的情景很多遍,但索拉的喉嚨偏偏在這時候發不出一個音。他們互相凝視,沉默而又寂靜,卻又意外的讓人感到安心。

因相視而微笑,最後索拉先講了句話:

「謝謝你。」

說這一句話就足夠了,索拉就是想感謝她曾經幫過自己。雖然事隔多年,但想感謝一個人的心情還是沒變。

多謝你,多謝你幫你我。

蘇爾像是被驚醒,眼眸和嘴巴都張開,倒吸了一大口氣。胸口起伏,喉嚨微動嚥唾。想說話,但在發出一個奇怪音調後又停下來。她低頭冷靜沉思,繼續想好說詞,沒多久後便把心底裡要講的話連繫起來。

「我……我才是要謝謝你!」聲調有點大,但終究給賓客的歡笑聲所蓋過。可是,索拉聽得很清楚,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

「為何?為何要多謝我?那個時候是你幫了我,之後我也沒再給人打了。」

蘇爾搖搖頭,動了她的朱唇

「到最後不是你幫了我嗎?守秘密那件事。」

索拉是沒有跟別人說過蘇爾懂得魔法,但這小小的幫助值得道謝嗎?不理解,但索拉為之高興,即使相隔那麼久她還記得自己。

「怎麼之後我再沒看過你哪?」

「父親大人耳有所聞學園內的情況,說我不太適合在裡面學習,所以安排了我跟其他地方的導師,學習有關外交和語言之類的知識。」

「那你去過其他地方?」

「嗯。去過數個國家。」

「沒有雨?」

「嗯。沒有雨。」蘇爾這刻露出一個有點惋惜的神情。

沒有雨不好嗎?

「喂,索拉!」

葛德忽然從蘇爾身後回來,打斷了他們的交談,在索拉的耳邊輕聲問道:

「為何她在這裡!」

索拉還未回應,蘇爾便先站起來,向葛德低頭行了一個禮。這突然,嚇得葛德挽起了索拉的胳膊,逼得索拉也要站起身子。

「失禮了。相信你便是葛德小姐,久未向你道賀,實在抱歉。」

「不用在意。閣下定是蘇爾.卡妮維了。」葛德勉強歡笑,又裝出溫柔的聲線。

「是。本人今日到來,特此替父親大人向葛德小姐祝賀。」

「有心了。」

「我是不是打擾兩位,看來我就此失陪比較好了。」

蘇爾再一次行禮,轉身走回賓客眾多的大廳之中。而葛德仍緊挽索拉,額角冒出豆大的汗珠。

「嚇死我了!想不到會跟她說話呢!」

「你很怕她嗎?」

「才不是!只是覺得跟她說話很有壓力,即使她吐一口氣也快要壓死人了!」

「我不覺得。」

「唔……你們剛剛談了什麼來?」

「談了小時候的事,沒其他了。」

「真是?」

「嗯。」

「不信你。」

「你信不信也沒關係吧。」

「陪我散散心。」

突如其來的要求不容許答覆,葛德拉著索拉走出大廳在大屋內走動。她熟悉地在掛滿油畫的走廊中穿插,不消一會就停在一個房間前。桃木製的房門被粗暴打開,裡頭是一間臥室。

臥室的正中央放有一張大床,床的旁邊則是有一個梳妝櫃。而床墊上滿佈的玩偶,更是完全不搭葛德的風格。

「一整年也沒有回來了!」

「這是你的睡房?貿然要我進來好像不太符合禮節了吧。」雖然這是葛德強行帶索拉進去。

「不打緊,沒人會知道你進來了。只不過,你家跟我家的大小真是無法比疑呢!雖然你家的床也挺舒服。」那次喝醉酒,葛德睡到第二天才醒來。要說床舒服的話,不如說葛德很貪睡。

「那次你把我的枕頭弄到滿是口水。」

「啊!不要說啦!」葛德害羞得紅著臉,把自己的枕頭丟向索拉。

「下午是木劍,現在是枕頭嗎!」

「對不起了!真的真的對不起了!給你斟茶認錯啦。」

「又不用那麼誇張。」

「那你給我泡壺茶了,僕人。」

「明明在別人面前會叫我的名字,但私下總是僕人僕人的叫我。」

「是你打賭輸了啊!而且……」我不想太多人知道你是我的僕人。

葛德低聲呢喃,聲音細小得只有自己聽到。

「算了,廚房在哪?我去泡茶啦!」

「還是不用了。」葛德走向門口的另一頭,出去房間外面那個有屋頂的露台。她的雙手默然放在護欄上,看著黑夜中的雨。

「唉!還是很不習慣這場合。」

「你是指這場宴會?」索拉緊隨其後,站在葛德的身旁,一同望向天空。晦暗的夜空無星、無月、有的只是雨。

「嗯,很不習慣跟陌生人說些無邊際的話。沒有意料中的好玩。」

「那你還要辦這場宴會?」

「不是我要辦的,是我爺爺要。爺爺他平時待我很好,我也不想令他失望。況且回來看看他也不錯。」

「我好像還沒講啦。」

「講什麼了?」

「生日快樂。」

葛德看著索拉,露出牙齒的笑了。

「謝謝你。」她跟著又別過面說道:「今天真是很對不起,不過你以後也要陪著我,因為這是身為下僕的職責啦!」

「是是,葛德主人。」

時間又過了數個月,氣溫換上寒冷的新衣,夜晚來得更加的早。雖然人們稱這個季節為「冬」,但在這個長年下雨的地方,季節抑或是時間都不曾帶來重大改變。

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冰冷的雨水自由自在地從天而降。即使是下晴天雨的日子也看不見太陽,孤高的藍空就只有一刻暫現,瞬即又被灰雲所吞噬。

今天就是這種天氣,而且更是一個不祥的日子。

索拉站在中庭,聆聽所謂激勵人心的演說。這個場景、這番話,當他還是個小孩時就已經見過一遍,千萬沒想到今天會成為列隊中的一分子。

「雪國的人不懂吸取教訓,他們再次的侵擾我們國土,我們要擊退他們,我們要把他們盜取的金錢搶回來!」

戰爭就是來得突然,明明沒有什麼跡象要和鄰近領地宣戰,但是戰爭還是光明正大的前來。

然而,為什麼國王不加阻止國內各個領地的紛爭,任由卡妮維領主把這片大陸推向內戰。難道國王是想同時削弱兩位領主的軍隊,然後再收回領地?

不論推測的結果是如何,當前這一場無謂的戰爭也是不可避免的。

「諸君,願你們有良好的作戰表現,在戰場上一灑英姿!」

「哼!廢話終於說完啦!悶死我了。」弗雷雙掌墊著後腦,從索拉後方說道。

「索拉你也是進了劍兵團了吧!」

「嗯。畢竟我單單懂用劍。」

「不過真是想不到竟然會有機會參與戰爭呢!明明已經九年沒打過仗了。」

「打仗一點也不好。」

「但是你有機會離會這場雨了。」

「雪國是一個沒有雨的地方?」

「應該沒有吧。」

跟著,他們結伴而行前往武器庫,途中又遇到古娜和葛德。

「說來古娜你是慣用哪種武器?」弗雷這一問,索拉才注意到從沒看過古娜練劍。

「我?我大概算是擅長用弓的吧。」

「是弓和魔法,這個配搭挺不錯。」

「大該不會上前線啦。」

閒談之間來到了武器庫。武器庫前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走廊因而變得狹隘。有人早就穿上了全身的鱗甲,銀光閃閃的在走廊內倘佯,炫耀家族的財富。只不過,學園內的導師不屑一顧,隨即就趕他們走,免得堵塞唯一的路。

「不知道會不會徵召老兵回來呢?」古娜忽然擔心的說道,手也揪緊了自己的胸口。

「應該會吧。」還是弗雷在搭嘴。

「那父親不就要上戰場哪。」

「你父親太老了。」平日很多話說的葛德,現在才說了第一句話。

「有多老?」

「他現在八十多了,但娶的妻子只是年過三十,名副其實的老夫少妻。」

「不要這樣說啦!葛德!」

「那你呢?你的父親不用去嗎?」

「索拉,我的父親可是一個商人,總不會停留在這片土地太久。」

武器庫前的隊伍有所移動,開始了緩緩前進。在派發武器的木桌後,可以看到兩個低年級的小孩,幫忙派發武器,就像弗雷和索拉九年前所做的一樣。

「加油了。」

索拉從小孩手上接過一把黑色中軸、約比一公尺長、三十公分闊的大劍,以及國家配發的軟皮甲和禦寒的毛大衣後,輕輕拍了拍他的頭,說了這樣的話。

小孩定眼盯著索拉,不知他有何用意,後來又回到自己的崗位,繼續手上的工作。

索拉先在白色的學園服上,試穿上背心式的皮甲,再把連上粗獷皮帶的劍鞘背在後頭,而毛大衣就只用手臂架著。

「索拉,這邊。」

弗雷喚了索拉去不遠處的另一張長桌去,這裡領的是一些乾糧和護具。接收過一對皮製長筒靴,如紙般薄的鐵護臂,還有一個比手掌大少許的布袋和一盒餅乾後。他就把剛才領的東西強行塞滿那個用料不錯的布袋,挾著皮靴而行,走進一條交叉排隊隊伍的橫向走廊。

弗雷早就領取了所有物品,在那條走廊的一隅用白布纏上一把長劍。

「弗雷你在弄什麼啦?」

「等等。」

他將手心掃過白布,白布便發出了藍色的光,溶入了劍身,成為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刻印在劍刃之上。

「符文劍?」古娜雙手握住一把長弓,背著箭筒,腳步浮浮的走過來。

「嗯。」弗雷把劍轉到另一面,檢查符文有沒有出錯。

「是什麼符文來的?」

「召喚獸。」

「你完成了!?」

剎那間,古娜丟下她手上的長弓,搶過弗雷的長劍。她的雙眸閃閃發光,像是發現了寶物一樣,把劍握得緊緊。然後,她高舉了那把長劍,想要大力的揮動。

「不要!」

弗雷及時捉住了古娜的手腕,索拉當然不明白為何他會這麼緊張。

「你瘋了嗎!竟然想在這裡發動!」

「咦!一不自覺就……對不起了。我實在太興奮。」

「我看你是想把這走廊毀了吧!」

「弗雷。哪是什麼召喚獸來?」全不知情的索拉也想了解一下那隻召喚獸,至少想知道牠是怎麼樣的生物。

「鷹,一頭巨鷹。」

巨鷹,說出這個詞語後,一部分在排隊的學園生開始往這邊投以奇怪的目光,連原本在開玩笑的聲音也停下來,討論弗雷所說的真確性。

「不是嗎,不會真的吧,繼龍之後的高級召喚獸?」

「喂,要是操縱者失控的話,整個軍團也會被毀滅啊。」

「他在吹牛的,怎會有人還可以創出這麼高級的召喚符文。」

「對對。」

雖然有些小騷動,不過沒太多人相信弗雷可以完成古娜父親以前的研究。古娜的父親之所以不是個有名氣的魔法師,其原因絕大部分可以歸咎於他所鑽究的東西——符文魔法。

符文本來就不是正統魔法師看得上眼的東西,這種完全是脫離元素的存在,甚至有一段時間不被認可為魔法。

一直以來符文都是一個輔助角色,只要先將要唸的咒語寫上布條或是刻上一些物品上,然後憑施法者的魔力發動,就可以在短時間之內使出不同的法術。

同理,弗雷劍上的符文是用作增強自身的魔力,確保自己可以使出高級的召喚術。

「怎麼每個人都盯住你們?僕人,解釋一下。」遲來的葛德毫不知情的問索拉。

「我不懂解釋。」

「哼哼,你那麼快就想試一下我的劍嗎?」

葛德按著腰間的劍柄,展露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馬尾恰似被一股陰風吹拂。接著,又在走廊上跟索拉打打鬧鬧了。

在出發去雪國之前,出征的園生們還要留在學園內一段時間,等待老兵的復員,以及軍團的編制。至於將領方面,將會由多名學園內的導師或者魔法師出任。

不管安排是怎樣,他們在這數天內也只得困在學園內,過著平乏無奇的生活。

當然,總會有人把這種生活染上一種不同的色彩。

「太慢了太慢了!」

「用這把劍你叫我怎快。」

「在戰場上會遇到不同的武器,慢少許也會給剝皮!」

巴德爾用釘頭錘卸走大劍,劍刃隨後把地板擊碎,卡在隙縫之中。

「你輸了,好好練一下吧。」

粗聲粗氣的巴德爾用釘頭錘末端的鎖環,扣上自己的皮帶,然後拾起依著牆邊的魔石槍。

「你明明善用釘頭錘,為何會入了魔槍團哪?」

「因為太少人用釘頭錘了,編不了軍團。而且混合武器很難評估戰力,還有點像山賊。」

巴德爾是在宣布戰爭的第一日,便迅速回到學園報到。他會那麼快手快腳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士兵的報酬不錯,而且還可以逃避拖欠的酒錢。

「我可不是那種吃霸王餐的人啊!不要這樣想我。我可是有拖無欠,這亦是我人生的格言。」

「真的嗎?」索拉還是不太相信。

「我現在不是就來還恰克的人情嗎。放心我絕不食言。對了,記住在戰場上遇到法師的話,就要盡快跑!另外,去找雙鐵靴或是護脛來行軍。」

「要這樣的東西幹麼?」

「當然是練腳力啦!在雪國的地上是很難走得動,連騎士們都要被迫下馬作戰,一不小心腳便會陷入雪中,拔不出來。」

「是雪,那會是什麼東西呢?」

「類似泥土,但是比泥土更軟。雪國就是滿是雪,才會被人稱為雪國。」巴德爾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於是連幫也不幫索拉把劍拔出,就一個人衝去不用付錢的食堂了。

「等我幫幫你啦!僕人。」

與地板經過十多分鐘的搏鬥,葛德忽然出現在練習室的門外。她身披鎖子甲,滿頭大汗的,看來也是剛和同班的學園生練習過來。

「似乎你輸得很慘呢!嘻嘻。」

「幹麼那樣開心啦。」

「知道還是有人可以打敗你,心裡也覺得舒暢。」

「你是來找架打的吧。」

「沒錯啦。原本是這樣的,不過見你這樣子,還是算了。」

「呀!」兩人用盡勁拉著劍柄使力,劍就從地板磞的一聲拔出。因為過份使力而失去平衡撞在一堆,索拉的額角給葛德撞了一個小腫包。

不過,葛德就依然跟平日一樣嘻皮笑臉的跟索拉說了一句:

「去吃午餐囉!」

沒錯,戰爭對於這群未熟的少年少女來講,仍是一個虛幻的名詞,一個從未感受過的體驗。

翌日。

這是一個鮮少有的景象,學園正中間的大門開啟,給予人們出入的機會。沙沙的雨聲貫徹學園的中庭,色彩斑斕的旗幟在長矛上飄揚,整齊的列隊,嚴肅的表情,緊張的氣氛,五花八門的裝備,武器與武器碰撞的聲音,都是這群新出爐的戰士們,準備出征的情景。

征途並不是一日之遠,今次的離開是一年?抑或是長達五年之遙。雖然不清楚雪國是個要走多遠的地方,但士兵們心裡都知道,他們當中會有人永遠都不能夠回來。

學園的階梯前,聚集起想再次見兒女一面的父母親們。他們被衛兵阻撓,只能遠遠的望向列隊,聲嘶力竭地喊他們的名字,冀望能夠一再看他們的臉,就算只是側臉也好。

無論富或貧,這刻他們都是平等的。不是裝備上的平等,而是生命上,渴望看到家人,渴望生存的平等。

「前——進!」

指揮官的號令一發,邁步的聲音把雨聲抹除。

他們就在雨中挺進,踏上了首次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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