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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之都 二

第二章

軟綿綿的白色大地上,留下了一個個簡單的鞋印。天空下著白色的雨,當地人叫它做「雪」。

魔石驅動的車隊,在兩列步兵縱隊的中間緩慢前進。雖然車的速度不比用腳走的快很多,甚至比馬車還要慢,但總好過浪費士兵珍貴的體能。而且在這個寒冷的環境之中,馬匹根本派不上用場。

一名坐在車上置物架位置的男子,正看著那些臉容憔悴的步行者。他們垂著頭,穿著一致而又有點髒的毛大衣,沒帶絲毫的生氣。

「恰克,不要再看了。看著他們就只會動搖你的心。」另一名在車上的男子面無表情的說道,他的臉部肌肉大概是凍僵了。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把這裡的情景記住,寫信給我的妻子和兒子。」

「既然你記掛你的妻小,那就專心打完這場仗快快回家啦。我記得你兒子的名子是叫做……索拉的吧。」

「嗯。已經有一年多沒見了。」

「你們兩個別多嘴!我們到了,快下車。」

一個個子很高,肩膀寬大的男人,自等候已久而圍在一圈閒聊的小團體中走出來。他身上的毛大衣也跟其他人的一樣很久沒洗過,傳出了陣陣惡臭。

男人就只有一副板起了的臉,好像打從出生以來也沒有轉換過表情。戴上了毛大衣兜帽的他,一直盯著恰克和部隊的其他人,在雪地上整齊排出由三個列隊所組成的長方形。

高大的男人從腰間的皮鞘拔出了軍刀,他用著刀尖指向天空,跟著劃向前方,大喊了一句:

「第三魔槍團,前進!起步走!」

長方陣之中,每個人都手持著用木條和厚鐵管鑲嵌而成的魔石槍。他們齊步的踏著雪地,縱然是軟綿綿的雪,但也與厚重的皮靴產生了共鳴,發出隆隆的響聲。

「……劍兵團,前進!」

後方不遠處的另一個方陣,也開始跟上來。站在第二排的恰克,緊握手上的槍,就像他那個賴以為生的十字鎬一樣,緊緊的握著。

「部隊,停!」

指揮的軍官把軍刀用單手環抱,那緊張的氣氛令他在寒冷的天氣中捏了一把汗,也使他不禁把連衣帽拉下以遮掩繃緊的表情。

白色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冷色系的旗幟,和漆黑一片的軍團。

如同宣告這場戰爭的開始,雪片就在這時在空中飄舞。

一小片的雪在恰克的眼前飄落,停留在他的衣襟上。

這可要帶給索拉看看啊!

「魔槍團!舉槍!」指揮的軍官高高把軍刀舉起,刀尖直指向天。「瞄準!」

整個方陣都向前靠,後排的槍管就在耳邊。很難瞄準,但就這密集程度來說,一定能打得中。

「射擊!」

高舉的刀揮下,貫徹天空的響聲隨之而來。強烈的後座力由槍的前端伸延到肩頭,鐵管噴出的火光化成白色的煙幕,遮擋了眼前的視線。

「上彈!」

整團人聽到這個命令後,都把槍枝的尾部插進雪地之中。恰克從掛在腰側的布袋裡,取出一包藍色的粉末,然後倒進槍管。

這些藍色的粉末是魔石粉,是由魔法師們精鍊而成的。即使磨碎之後仍然可以保持穩定的狀態,而並不如平常的那麼危險。

把小鉛球放進槍管內,再塞入捲起的布片將槍管弄成密封的狀態,接著抽出了通杆把鐵管內的東西一併壓到底。恰克完成上彈的動作後,把槍枝高高的舉起。

煙幕散去,敵人更加的接近。迎面而來的敵兵開始了緩步跑,準備對魔槍團來一次沖擊。

指揮的男人沒有帶有一絲懼色,他又一次冷靜的把刀尖指向前方。

「射擊!」

手指扣下扳機,恰克從煙幕的的隙縫間,望見在毛大衣外頭覆上黑色鎧甲的敵兵倒下。全罩式的頭盔無法讓恰克看到他的臉,不過想必他的表情一定是痛苦扭曲了吧。

純白的雪地被染紅,血在不平坦的雪原上向外的擴散。倒下的敵人不斷被踐踏、被越過,成為了同伴的路。

「刺刀!」

這句話代表敵人太接近了。指揮官率先舉起他的軍刀,向敵人進行近距離的作戰。

恰克把刺刀裝上槍口時,第一排的槍手已經穿過了淡薄的煙幕。要怎樣把魔石槍當成長矛來刺擊,實在有些困難,再加上恰克離開了學園已有十多年,所教授的的戰鬥技巧也忘得七七八八。

恰克向前跑,穿越了煙幕過後,就看到一群雙手握住大劍的戰士。他們頭盔的面罩上,有著要站得很近,方才看到的一排小孔。

冰冷而且無情,這便是雪國的人嗎?

沒有空餘可以多想。寬闊的大劍下落。用作擋格的魔石槍代替了主人化成碎片,但接下來的一記前刺就沒辦法再幫忙了。

父親有多少年沒有回家呢?七年?還是八年?我不太清楚。殘留在記憶之中的,就只有那張模糊的臉孔和寬大的背影。

他遺留在家中的十字鎬,沒有被我母親所丟棄,只是默默地靠在牆角。不過,我母親亦有可能在過去的一年間,按捺不住睹物思人的情緒,而早早就把那十字鎬賣掉。

自從成為了學園的高年生,已經一年多沒有回家,家中變成怎樣也無從得知。就算我母親來了學園找我,我大概會認不出她的臉吧。

「索拉,怎樣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些事。對了,弗雷你有沒有回過家了?」

弗雷坐上走廊一旁,沒有椅背的石長凳上,看著鄰座的索拉回答。

「沒有,也不想回去對著那五個煩人弟妹。怎麼了?你想家吧。」

「不是。」

不想回家,只是想到家的問題才會去問弗雷。索拉一點也不想回去看著愁容滿臉的母親,望著窗戶外頭不停哀嘆的情景。

「要走了。」

弗雷拍一拍索拉的肩頭,跟著向走廊的末端走去。索拉不願站起來,但當他想到接下來教授課堂的,是一名嚴厲的導師時,便終止了自己的呆想,急步的追上弗雷。

他們走到下節課的大教室之中,教室的空間大得可以媲美學園的中庭,只是樓層的高度比較矮而已。

室內放置了大量的稻草人,和一群先到步且穿著制服的學園生。近著門口的那道牆,靠邊放了一排木劍,而在旁邊的地板上,則有一堆擺得雜亂無章的護甲。

幾名導師站在一旁,盤起雙手張望每個學園生。索拉和弗雷趕快走進那群學園生裡頭,幸好他們沒有遲到,不然就要穿上鎖子甲倒立十分鐘了。

「索拉,你今天來得有點遲了。我們剛才還討論你今天會不會有機會穿上鎖子甲啦!我們今天可不會再輸了。」

「我們隊的索拉,才不會敗給你這群傢伙。」

弗雷代替了索拉回答,為他下了戰書。

「列隊!」

導師的叫喊使教室內頓時肅靜。學園生們迅速列隊,排成了兩個方陣,搏得導師們滿意的點頭。

「很好,今天沒人遲到。」

接著,導師們開始利用稻草人講解一些基本的戰術,以及用木劍進行砍劈的技巧示範。然後,就舉行了學園生們最期待的練習——模擬戰爭。

「快把護具穿上。」

就算導師們沒有下指令,但相信每個學園生都會儘快把護具穿上,細心檢查木劍上有沒有裂痕。

可是,索拉並不喜歡這種模擬戰爭的練習。他還是不太喜歡與人爭鬥,只不過沒法子去避免罷了。再加上索拉早就了解到,某一天他也會像父親一樣,踏上戰場。

「分成兩組,紅藍方,人數差不多就可以了。」導師跟著在地板上,雙手分別撿了個稻草人。「今次,這兩個稻草人就是你們的指揮官,它會設在教室的兩端,首先被砍掉頭顱的就是敗者組別。而今次你們只要給砍到就判定為死亡,不過觸碰指揮官後可以重生,明白了吧!」

「明白。」

就算沒聽懂導師的說明,他們也會說明白。在這刻,這群學園生們已經被戰鬥的血液所支配,根本聽不進所謂的規則。

「其餘的就照老規矩。最重要的是,這個場地禁止使用魔法!聽清楚了吧!」

其餘的幾個導師為了避免捲入戰鬥,早就背靠牆的一角,私下打賭哪一方會贏。

「那就戰鬥開始!」

分成每四十多人一組的學園生,開始向對方的指揮官衝鋒。臂上的彩帶是唯一可以識別敵我的工具,手中的木劍是唯一的武器。

與真實的戰爭不同,武器的的種類就局限在劍。長矛、釘頭錘、魔石槍、魔法通通都不准使用,以防止產生任何的死傷。當然,學園內亦設有其他課程去教授使用以上武器。

索拉跟隨了紅組的隊員,列成了一個菱形陣。而藍組則選擇了防禦力比較高的鶴翼陣。

選擇鶴翼陣的確沒錯,不過,就這人數來說,鶴翼陣發揮了不大的用處。其原因之一,就是整個陣形都被看得透徹了。

紅組採取集中攻勢的策略,先從左翼入手。菱形陣的左右兩角散開,試圖把藍組的左翼包圍。藍組保持不失之勢,很快就把左翼縮到末端,再用右翼進行反擊。

可是,通往藍組指揮官的道路已經被打開。右翼被迫壓下去擋住,以彌補左翼的空間。過了十多分鐘後,終於有藍組的成員需要重生。

去觸碰後方的稻草人後再重返前線,不單是要與時間競賽,來回的跑步也是對體力的一種考驗。

索拉迂迴的行走,故意避開戰鬥,想要先砍到稻草人。他從同伴身後走過,衝出缺口的前端,迎面以來的是兩名剛重生完畢的藍組成員。

他們同時把木劍向下劈,索拉膽怯的後退兩步,使對手撲了個空。對方失去了重心,擺出完全缺乏防衛的姿態。這是絕佳的機會,但索拉並沒有意識使用手中的木劍。

其中一個藍組成員倒過來把握這次機會,利用重拾平衡的步伐,索性把劍尖向前刺去。兩步之隔的索拉反應過來,用劍刃的位置與對方的磨擦,把來襲的木劍退開。

這時,索拉眼角的餘光,瞄到有一個黑色的陰影從左後方出現。陰影隨即化成實體,右臂上的紅色的彩帶在眼前掠過,黑色的背影整整擋住前方。

「弗雷!」

「別發呆了!快跑。」

被弗雷一下橫掃就擊敗的兩人,趕快的跑去稻草人重生。索拉和弗雷追逐著他們,速度不相伯仲,要超前實在太難了。那唯一下手的機會,就只剩下藍組兩人轉身去重生的時候。

四人漸漸遠離戰場,戰況平手的紅藍組,專注在格鬥的注意力就被他們所吸去。

原本穩住陣腳的藍組,試圖把早早給衝破的缺口填補。可是,看到索拉愈來愈接近目標時,藍組的成員便慌起來,跑回去防衛指揮官。

「不要背著敵人!」

連旁觀的導師也看不過眼,向藍組的人作出提示。只可惜,這來得太遲了。

藍組的成員有一半以上在回防的時候被刺中,有人更因為知道大勢已去,而站在原地不嘗試重生。

差不多要下手了。距離稻草人還不到十步,對手約在前方的兩個身位。他們一定快過索拉,而且有足夠的時間轉身。

要先把木劍碰到他們?還是乾脆的插進稻草人身上?

知道什麼是痛楚的索拉,其實早就決定了答案。

他和弗雷在到達稻草人的兩步前停下來。兩名藍組成員不加思索便轉身劈了個空,弗雷露出了一個陰險的笑容後,便向無法反應過來的羔羊下手。

同時,一把木劍已經插在稻草人的頭上。

「紅組勝!輸了的藍組要打掃這裡一星期。」

呼歡與喜悅頃刻浸淫了整個模擬戰場,紅組的隊員圍作一圈慶祝。可是,索拉卻悄悄的退開,獨個兒離開了教室,故意逃避那群紅組的同伴,藉此不去感受勝利的喜悅。於是,脫下護具的他,就在學園裡沒事閒逛。

真是不想再聽到那些奉承的言詞,我又不是什麼地位顯赫的人。

到了中庭附近時,索拉終於因為體力的消耗而感到有些餓,想著去學園內的食堂似乎也不錯。不過,前方的去路被一波人潮所阻斷,隔開了在對面走廊的食堂入口。

人潮當中不斷有人竊竊私語,零零落落的男女在高聲叫喊。但亦有人只是屏息而觀,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人潮的最前方。

怎樣了?又要打仗嗎?

沒有人在二樓的走廊上演講,也沒有整齊的列隊。在人潮的最前方,究竟發生什麼事?索拉把身子擠進人群裡,嘗試一睹他小時候給人毆打的那個場所。

在人與人的狹縫間,勉強看到那個矮小的少女身影。茶色的捲曲長髮,華麗的淡紫色洋裝,身後還跟隨了一名待從。

少女精緻的臉孔稍稍抬高,雙眸有神的向前直望,她全身都散發著一種高貴得難以靠近的氣息。每當少女踏出一步,人群就退後一步,好讓出道路給少女先走。即使她變得漂亮,索拉仍沒有忘記那張曾經幫過自己的臉。

是蘇爾。

當然索拉還記得這個名字。自從他跟弗雷一同清潔武器庫的那天後,就再沒有見過蘇爾。索拉心想蘇爾已經忘記了自己這號小人物吧,畢竟他們只是認識了兩天。

蘇爾那種懾人的魅力,阻止了人潮裡的小人物接近。就算只是被她對上了一眼,心臟就好似給刺穿一樣,身體也無法動彈。仰慕蘇爾的人群就只敢側望,連上前搭上一句話也感到害怕。

「是卡妮維領主的女兒啊!」一個剛來到圍觀的女學園生,站在索拉附近有點驚訝的說道。

「她來學園做什麼?她又不懂魔法,又拎不起劍。」另一名女園生則站在她的旁邊盤起雙臂,用著不滿的語氣去回應。

「你還是小心點講說話好了。她可是領主的女兒,而且在學園裡有很多人傾慕她,要是給別人聽到就糟了!」

「給別人聽到又怎樣!我可不相信有人可以打贏我!」

「知道你很強啦!暴力女葛德。」

「嘻嘻!要不要我現在就修理一下你?」

紮起馬尾的少女——葛德,用右手手臂扣緊友人的脖子。左手握成了一個拳頭,在戴上眼鏡的友人額角上鑽起來。

「知道厲害了沒有。」

「知道了……啊!你害我看不到卡妮維領主的女兒了。」

「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看,反正她只是個懂得用美貌迷惑人心的人罷了。」

「但是……」

「不要但是!我餓了!走吧。」

兩個女生手牽手,在散落人潮之間穿過,離開了索拉的視線。

索拉跟隨她們後面,但這並不是刻意的,只是他湊巧也要去同一個地方。

經過通往二樓的樓梯前,走進被那座階梯佔了一半的走廊。

在樣式一致的牆壁上,有一塊小小的木板指示出飯堂的方向。長長的走廊上有一個沒有門的入口,裡頭是一個佔地很廣的空間。

漆上淡黃色的牆壁,將放滿長餐桌的室內變得柔和。一張張可以坐六個人的餐桌連成一線,井井有條的排著。縱使剩下來的空間還是很多,不過人總是有辦法把它們填滿。

領餐的長櫃前有一行細長的隊伍,索拉就在隊伍的後方排著。拿著鐵長勺子,穿白色圍裙的女人忙過不停,匆匆把園生托著的鐵餐盤裝滿。

輪到索拉的時候,女人們仍是保持著一貫的工作態度,隨便地盛滿他手上的餐盤。餐盤的邊緣沾上素菜湯,躺在上面的長麵包好像快要跌出來,唯獨褐色的鹹牛肉碎可以安然的放著。

索拉任意的找個位子坐下,當屁股接觸到硬實的長木凳時,他才發現坐在對面的是,剛才在中庭看到的那兩個女生。

「古娜,麵包分一半給我。」

「才不要。」

「不要那麼小器啦!反正你也會吃剩的。」

「那就等我吃剩的時候才拿走吧。」

「呃!那豈不是跟窮人一樣!」

「至少他們活得比你更有尊嚴。」

「才不管啦!快把麵包給我呀,古娜。」

「好啦好啦!不要再鬧了,其他人都在看。」

「呵呵。」

紮馬尾的少女愉悅地接過麵包後,一口便把麵包咬了三分之一。她在咀嚼的其間,終於察覺到索拉的視線。

「你這個紅髮的傢伙在看什麼!?」

看得出神的索拉突然被問道,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後短促的回答了一句。

「沒什麼。」

「沒什麼那你還在看!」

「別這樣啦,葛德。」

古娜拉了拉葛德的衣袖,激動得站起來的葛德就坐回長凳之上。

「不知道為何看到他的樣子就很不爽了!那副窮酸相活像去喪禮一樣!」

「很很很對……對……對不起了。我這這位朋友……」

「不用說了古娜!我知怎樣辦了!既然我不爽你,那就決鬥吧!」

「決鬥?」

「無錯是決鬥,如果你輸了,你就做我僕人吧!這個條件蠻優厚了吧。」

「啥?」

「這傢伙雖然是死人臉,但作為下僕的話應該會挺好使呢!」

「葛德,這話講得太過分了。」

「不要緊,不要緊,那傢伙才不會介意。」

食指正正的指著自己,索拉還是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紅髮的下僕,我說得對嗎?」

葛德露出了一個奇怪的微笑,像要誘騙索拉跌下陷阱一樣。

「那就吃完這頓午餐後,來決鬥吧!」

從沒等候索拉的回應,眼前這個紮馬尾的少女就擅自決定了一切。她不斷的催促索拉吃快一點,急不及待想一展自己的身手。

一行三人之後來到了一個小型的練習場。雖說是小型,但這個四方型的密室,應該可以塞進五十人。葛德從牆邊挑起一把木劍拋向索拉,然後手上又拿了另外一把。

「來吧。」

「私下用練習場不是太好吧。」負責在門口把風的古娜還是不太放心的說道。

「古娜,我只消三分鐘就可以把這傢伙打敗,一定沒有問題。」

「還是收手比較好,我不太想傷害別人。」

「什麼?你的意思是我很弱、很沒用,所以不配做你的對手嗎?那我建議你好好睜大眼睛看清楚!」

木劍的劍尖迅速接近眼球,索拉沒看清葛德的動作,只憑身體的感覺躲開。他勉強的避過致盲的一擊,但是劍尖仍是刺中了肩頭。

既然不想別人受傷,那自己受傷好了。

沒有護甲保護下,索拉承受了強大的力量,左手頓時感到一陣麻痺。刺中肩頭的木劍繼續放肆,向索拉的頭部橫掃進攻。可是,這時有另外一把木劍擋了它的去路。

索拉在劍刃接觸到耳朵前的一公分,用劍尖刺中葛德的劍身。葛德唯有把木劍舉高卸去力度,腳部有戒心的向後一躍。

「我不想跟你打,這沒有意義。」

「別說天真的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嗎?紅髮的妖怪。」

妖怪——久違的名詞。

「索拉,戰鬥模擬課的優異生,拿出你的實力來。」

實力?根本這沒有這回事。我只是想逃避戰鬥罷了。

葛德今次瞄準了索拉的膝蓋,想從側面來一記劈擊。索拉切換成雙手握著劍柄,把劍刃放在後頭的姿勢,接著使出由下而上的一掃。

劍與劍觸碰,兩把木劍同時斷裂。

完全敗了。

葛德很了解這是大劍的技法。要是用真劍比拼的話,自己慣用的單手劍應該也會跟這木劍一樣斷成兩截。

「我輸了。」

但這不是從葛德口中溢出來的說話,而是由索拉所說的。

「我把劍弄斷了,所以這場比賽我輸了。」

「你這樣是看不起我吧!不過,你是個很強的對手實在是太好了。」

「我一點也不強。」

「既然你認輸了,那就遵守諾言做我的僕人吧!可是,我當這次的比試是平手,所以下一次我一定要打敗你。」

這女孩實在太亂來。

「我叫作葛德,好好記住主人的名字囉。另外,那邊戴眼鏡的膽小鬼是古娜。咦!她跑去哪裡了?我要去找她,遲些見吧!索拉。」

如風暴般的女孩,迅速的來到,迅速的消失。搖晃的馬尾在索拉走到門外時再看不見,他總覺得未來的日子會被這個少女弄得一點都不太平。

在學園宿舍的房間內,索拉呆坐床邊看著窗外的雨景,會如此休閒只因今天是難得假期。

「弗雷,今天有什麼事幹了?」索拉回頭看著正穿上靴子的室友問道,看來他有外出的打算。

「我今天要回一回家,我其中一個妹妹生日了。我走了,要是你也出門的話記得把門上鎖。」

「嗯。」

明明平日想要休息,但到了休息的日子就偏偏想找事幹。索拉懷著這矛盾的心情,思索著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小說又看完了,那我今天都回一回家吧。

瞥了眼擺在門口旁,前輩遺留下來的書櫃後,索拉從床邊走到對面衣櫃前。打開那樸素的櫃門,取出裡頭的灰色雨衣穿上。他離開了宿舍的範圍進入學園之中,經過狹窄複雜的走廊,走過學園前那一直都沒有改變的階梯。

雨水就只有不停的落下。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就像回到從前一樣,雨水沒有停下過,整個城市都是灰濛濛一片的。水鞋踏著那陳年的水灘,雙腿走上那一條熟悉的道路。索拉看到的,亦只有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街景。

行人在街上只佔少數,他們都會靠近房子和商舖的簷下,儘可能不活在雨水之中。

在距離學園半小時路程的一個市集裡,街與街之間的轉角處附近,有一條沓無人煙的小巷。小巷的一隅出奇地有著一間雜貨舖,雖然是營業中的狀態,但似乎沒有人在看店。

店面的旁邊又有另一條打橫的後巷,那裡放著些用防水布蓋住的木箱。走上鄰近的階梯,耳邊傳來簷下野貓的叫聲,像是歡迎索拉回來。

就跟以前一樣。

索拉沒多加理會那群貓兒,繼續爬上用鐵板搭建的階梯,然後行走那條短小的走道。門沒有上鎖,是要讓沒帶門鑰的父親可以回家嗎?

客廳中央仍放著年老的木桌,窗戶旁邊有一張佈滿塵埃的木椅,但屋內空無一人。

媽媽在哪?

狹窄的屋內沒有人,而且到處都舖蓋了一層灰。父親留下來的十字鎬,仍是沒人打理的靠攏著牆壁。即使接通了電源,燈泡還是沒有亮。

這裡就像沒人住的一樣。

早就覺得這一天會來臨,母親會在某日離開這裡,然後永遠也不會回來。

難以想像只是短短一年沒有回家,自己就已經再沒任何親人。索拉在客廳繞了一圈之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緬懷的站在書桌旁,用食指把上面的塵劃開一條線。

拉開了書桌下的抽屜,那一顆小小的魔石安然躺在其中。曾經充滿了魔力的石頭,如今又變回了青翠的綠色。與索拉父親有關聯的,就只剩下這東西。

縱然用力握緊掌心的魔石,但綠色的魔石沒有給索拉一個回應。

果然是因為蘇爾。

把魔石吊墜放進了口袋中,索拉毫無眷戀,再一次離開了這個家。

徘徊在一點都不熱鬧的市集之中,大街兩側的商舖多數都關著門不作生意。攤檔的布簷下面就只是空放著一個個木貨箱,雨水下的景物都一一欠缺了人的存在。

然而,街道的正中央迎面而來了一個撐傘的人。雖然傘下的陰影擋住了樣子,但搖擺的馬尾卻讓索拉想起另一個人。

「索拉!找到你了。」一身罩衣長褲,沒有任何女性打扮的途人,突然喊出索拉的名字。她停下來環顧四周,徐徐說出對這區的評語。「原來這就是窮人的地方呢!還以為應該是破破爛爛的樣子。」

「你怎知我在這裡?」

「這種小事問問人就知啦,僕人。」

「僕人?」

「你可不會跟我說忘記了吧!決鬥的打賭。」

好像有這回事。

「總之你今天就帶我逛逛這區吧!過來,我給你半邊傘。」

「不用了。我要回去。」

「回去學園?現在還很早!我才不要回去那個悶透的地方。你既然是我的僕人,就要聽我的。」

「我才不是你的僕人。」

「想違背諾言嗎?」

「……」

「那就乖乖的做我僕人吧,窮孩子。」

葛德一手抓住了雨衣的衣襟,在雨中拖行著索拉。但不久後,貨架上的某樣東西吸引了葛德的目光,她因而鬆開了手,靠近商舖前看個究竟。

「索拉,索拉!這個上面縛了根繩子的東東是什麼來?」

「陀螺。」

「陀螺?」葛德很懷疑的重覆了一遍。

「你不知道什麼是陀螺?」

「什麼來的?」

「就是這東西。」

索拉把放在木板上的陀螺取來,用食指跟姆指拑著了縛上繩的圓木柄,放在葛德的眼前。

「這陀螺用來做什麼?」

「用來玩。」

「玩?這東西?不會吧。」

索拉確認過店主不在後,為表現出難以置信的葛德做了一個示範。他高速拉動柄上的繩子,讓陀螺在地上旋轉,淺起了囤積的雨水。

「啊!原來是這樣。給我試一次。」

索拉把繩重新捲好交給葛德,可是葛德用力過度,陀螺直接飛向索拉的頭上,撞出了一個紅印。

「對不起,對不起。」

「要你用力量去玩的東西,對其他人來說實有太危險了。」

葛德的手大力按下索拉剛剛被撞到的地方,不滿的盯著他。

「你想說什麼,我的僕人。」

「這樣弄很痛呀!」

「你怎會懂得玩這難道高的東西?」

「因為這可以自己一個人玩啊。」

「我說你真是……唉……走了!我餓了,這附近有沒有地方可以吃的。」

「你經常就是想著食的。」

葛德頭也不回就拂袖而去,索拉把陀螺放回原處後,便追上了她。

講到有食的地方,索拉就只有想到附近的一間酒館。還記得那些醉鬼以前常常臥倒在大街上,害得兒時的索拉不敢經過那裡。

「就那裡吧!」

兩人並排而行,走在淺藍色的雨傘之下。細小的雨傘連兩個人也容不下,索拉的半個身子就淋浴在雨水之中。寬大的街道上就只得他們兩人行走,不斷降下的雨水在傘上打出啪啦啪啦的響聲。

「小時候沒玩過玩具?」格外的寧靜驅使人說話,索拉用著平淡的語氣問道,想知道一下葛德的童年是怎樣。

「怎可能!我至少玩過撲克牌啊!」

「用紙製的?」

「是啊。」

「這是貴價品。」用紙造的東西因為不能夠碰水,所以在這個長年下雨的土地上變得珍貴。而且除了印刷書藉以外,根本沒有多餘的紙張去製作娛樂用品。

「很便宜的啊!五十個銅幣左右。」

這已經是平常人三個月的收入,索拉實在很難想像葛德成長的世界是怎樣。

「啊……忘了忘了,你是窮人家。」

「別在這附近把『窮』字放在口邊,要是遇到強盜的話我也幫不到你。」

「這裡有那麼恐怖嗎?連優等生也打不過?啊!難道是因為窮人跟窮人有同伴意識,所以你不跟他們打。」

「究竟你看不起窮人到什麼地步啦!」

「聽好了,我父親可是一個大商人。要是他想的話,把整條街的人買下來當僕人也可以。」

「你父親是什麼商人?」一般人就只會說買下整條街吧!

「奴隸商人啊!他就是一直不給我一個僕人,所以我才找你來當。咦……那是死屍!?」

就在他們即將要經過的地方上,有一個肥大的男人倒在街的中央,任由雨水拍打他的身體。他臉朝下的向著地面,左手執一個深啡色的酒瓶,絲毫不動。

「他喝醉酒已矣。」

「那麼早?」

「嗯。」

成年人因為缺乏工作而沉迷酗酒,最終酒精中毒流落街頭,淪為一個社會問題。畢竟,學園所教授的只是基礎知識和戰鬥的技巧。要是與生俱來沒有魔力的話,就只有成為傭兵或是勞動人口這兩條路。

可惜,工作的機會並不多。有點錢的還可以做些小買賣,沒錢的就唯有出賣身體成為僕人、奴隸或是妓女。

索拉和葛德不管那個男人,隨得他安寧地躺著。反正他們也幫不上什麼,於是遠遠的迴避那個醉漢,推開處於他身後的那扇酒館木門。

掛在門後的鈴鐺輕聲響起,發出清脆的叮嚀。在擦杯子的酒保,沒表情的望向門口,說出一句:「歡迎光臨。」之後又繼續他手上的幹活。

酒館內的顧客不多,坐的位置都是零零落落。粗聲粗氣的男人正向朋友抱怨生活不境氣,女待應生則在旁邊咒罵他沒有付上期的酒錢。

索拉和葛德選了一個近窗邊的卡座對向而坐,可是密密麻麻的窗花使人看不清外面的風景。女待應生見他倆坐下來,便不再管那個粗聲氣的男人,把菜單遞上。

「看起來也不錯啦!」

「這位小姐應該不是附近的人吧。」女待應生用著有點沙啞的聲線說道,她似乎常常罵人。

「嗯。」

「呀!你不就是恰克的兒子嗎?長大了啊,還帶了女人來。」剛才被罵的男人放大聲線,驚訝的大叫。

「什麼?那個恰克的兒子?」

這個女待應也認識我父親?

女待應看來大約二十多歲,是剛從學園畢業的年紀。要說到認識索拉父親的機會,大概就只有在那場久遠的戰爭。

「你認識我父親?」

「嗯。我當時跟你們差不多年紀。」

「你別裝年輕啦。給我看清楚點你的樣子。唔……的確跟你老爸有幾分相似。」

男人坐上葛德那邊的空位,滿是肌肉的身體嚇得葛德拎起菜單,瑟縮在椅背和牆邊形成的小角落。男人接著用粗糙的姆指和食指夾緊索拉的臉,左扭右擰的看個仔細。

「紅色的頭髮……跟你老爸形容的一樣。」

「你們到底是誰?」索拉撥開男人的手,一面不滿的問道。

「你老爸的戰友。我叫做巴德爾,同屬魔槍團的。」

「我是格蕾。醫療旅的護衛,就是我救了那邊的酒鬼。唉!真是有點後悔。」女待應用食指指住巴德爾的額頭,重覆地用指甲戳痛他。

「行了,行了。酒錢遲些給你好了!」

「即是今天你也不打算付啦!」

「拜託你,今天就放過我吧!難得遇到熟人的兒子了。」

「老闆!」

站在吧台後的酒保做出一個「別管他」的手勢後,就延續跟巴德爾友人的談話。

「那就算了。看來今個月又要白幹。」格蕾轉身回去吧台,此時一直被忽略的葛德出聲了。

「那個,餐點還沒有……」

「啊!抱歉,抱歉!請說。」

點過餐後,巴爾德仍與葛德並排而坐,沒有意思離開。經過一段短時間的沉默後,他又說起話來:

「你知道你老爸大概已經……」

「多少也想得到。」

「我當時跟他一起,到最後走散了。連他死在哪也不知道。」

「不是連屍體也沒找到嗎?」

「是呀,沒有找到屍體。可能他還活著吧。不過,我總是有種他走了的感覺。」

「嗯。」

「回來以後,我去了當傭兵的工作,一直沒有機會去拜訪你家。未知嫂子的生活過得如何?」

「失蹤了。」

「什麼!何時發現的?」

「就在剛剛。」

巴爾德把口張得大大,就連葛德的表情也變得奇怪。

「這小子瘋了啊!你究竟有多冷靜呀!竟然面不改容的說出來!」

「索拉,你不如出去找找吧。」

「我母親看來失蹤了一段日子了,屋裡滿滿是塵。就算是找,她也不會在附近,也不知應該去哪找。」

格蕾把三份餐盤端上桌面後,跟著就在索拉旁邊聚集了飲料的空位坐下說。

「我會盡量幫你打聽一下伯母跑去哪了。畢竟恰克也曾經幫過我。」

「多謝了。」

「喂!巴爾德不要再打擾他們了,年輕人也需要點空間啊!」

「唉!?我們不是……」

葛德臉紅紅的揮著雙手,有一瞬間索拉也覺得這樣的她有點可愛。只不過平常的她,實在太過橫蠻,經常強迫別人認同她的想法。

最後,巴爾德被強行的拖走,帶至吧台的一角與格蕾繼續爭論酒錢的問題。而葛德則是很享受肉碎跟洋蔥混合的薯蓉,露出一臉無憂的表情。

「怎麼這味道好像怪怪的。」葛德在索拉旁邊的位置,隨便選了杯飲品一飲而盡。她喝完了後便滿臉通紅,砰的一聲倒在桌面上。

「喂!葛德。」

索拉輕輕的推她,但葛德沒有任何反應。

「酒,我的酒……給喝了啦!」

巴爾德過來想要取回他沒有帶走的酒杯,不料裡頭已空無一物。而在場就只有一個人碰過那杯子——就是那邊伏在桌上的少女。

「怎辦了?」

「總不能把她放在這裡。你家離這裡很近對吧?那就把她寄存在你家。這是機會啊!少年。你對她做什麼她也不會反抗……哎喲!你幹嘛打我!」

「別要教他這東西啦!」格蕾從巴德爾後方,向他的腦勺門賞了一拳。巴爾德頓時暈倒在地上,頭頂好像冒出一縷白煙。

「索拉,你先把她抬去你家,我等下再過來。別要聽這個混蛋所說的跟住做啊,知道嗎?」

索拉沒有回答,便用肩頭擔起葛德的身體。左手打開了淺藍色的雨傘,踏出了酒館的大門,再次走在雨水之下。

「這餐就算在那傢伙的頭上!不用你付了!你家是在雜貨店那頭對吧?我一會過來,你先好好安置她啦。」

格蕾在酒館的門口前大喊,索拉稍稍點頭回應。然後,他從來的路走回去,再一次走回自己的「家」。

「你家滿蠻多塵啦!咳咳……」

格蕾一進屋內就在地板上印上一個個濕透的鞋印。她逕自走進索拉的房間,看著在床上睡死的葛德。葛德的馬尾被解下,及肩的長髮現在才讓人感到她是一個女生。

那副披頭散髮的模樣,像個淘氣的小女孩,但又帶有點弱不襟風的氣息。與平日穿著學園生的白色長袍,揮舞著木劍的她完全不同。

葛德睡在索拉的床上,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看來不到晚上,她也醒不了。」格蕾坐在床緣,撥開遮掩葛德眼睛的前髮。從索拉的眼看來,她們很像兩母女。

媽媽在哪?

「我幫你打聽過了,但是沒有伯母行蹤的線索。」

「我知道了,她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不要那麼想不開,你還有她陪伴。」

她只是當我僕人。

「別擺出這樣不安的表情啦!要是她醒來就看到你張臉,她可會很擔心啊!女孩子的心可是很纖細的。」

對著索拉說完一番話後,格蕾變得落莫的看一看葛德,跟著又微笑起來說道。

「看來我可以放心了。你跟巴爾德並不是同類的人,你跟你父親很像,性格上很像,都是一個溫柔的人。她就交託給你了,我是時候要走,還有事等我去辦。明天回學園宿舍時,小心點不要給抓到就好啦。」

沒有了父親,沒有了母親。

索拉在格蕾離開後,跪下來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孩,看著她可愛的臉,呼吸著她吐出來的空氣。

他就只有一個感想:

「酒味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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