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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雙翼的女孩:原罪

從前,有一間馬戲團會隨著季節轉變,而到不同的城市做巡迴演出。

不過,成員只有五位,應該說剩下五位成員在這間馬戲團。

這五位成員分別是:團長、馴獸師、魔術師、面具師、毀滅師。

他們的表演令人讚嘆、驚豔、耳目一新,甚至為之瘋狂。每一場的表演,全都是將馬戲團帳篷擠滿,水泄不通,畢竟每個人都想親眼目睹這五人的精湛表演。

不過,想看完這場表演有一個代價,對等的代價,殘酷的代價,瘋狂的代價。

代價是什麼?

有人說是壽命,有人說是靈魂,有人說是身體裡某一個部位的器官,有人說是回憶,有人說是情感。

這些全是傳言,沒有人知道真正的代價是什麼,但是確信的一點是,每一個人看完那間馬戲團表演後,全都會說一句話。

「壞掉了,一個接著一個,直到全都是壞的了。」

儘管,馬戲團充滿著神秘又陰森的傳聞,依舊有著眾多的人們前往觀看他們五人的表演,因為停不下來了,眾人深深的被這五人所吸引,壞掉的五人。

「媽,便當!」荷鶯雁穿著一雙藍白拖衝下樓,巨大的聲響隨著每一次的跨出而有規律地產生。

荷鶯雁,她有著一頭清秀的烏黑短髮,一雙如清水般透徹的異國瞳孔,粉嫩且透露著健康的雙頰,豐厚有彈性的芳唇,不過她的穿著是一套男生款的制服,這就要歸咎於她家的傳統,媽媽不准她穿女孩的制服,原因是荷姓家有一個流傳已久的慣性,荷家不能有超過五位以上的女兒身,而荷鶯雁正是第六位出生的女嬰,所以必須裝成男兒身直到年滿十八歲。

荷鶯雁對於這項傳統沒有什麼反彈,也沒有什麼看法,她無所謂的遵循媽媽的意思,打扮成男孩子到現在她都已經是是十六歲的高一生了。

「我說過幾次了,不要再上下樓梯的時候用跑的!」一個已經白髮蒼蒼的婦女拿著長筷子指著女孩,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但卻看不出這個女人今年即將邁入五十末,她給人的氣勢就像其他四十幾歲的母親一樣,充滿著精力和朝氣。

「雁雁,聽妳媽的話,不要在樓梯間奔跑,很危險的啊!」坐在餐桌邊上了年紀的中年男子,雖然是沒有一頭白髮蒼蒼的頭髮,也沒有滿臉皺紋的肌膚,但行動上和講話方式全都像是一個六十五歲的老伯了。他端著一杯濃縮的黑咖啡,也因此廚房全是淡淡的咖啡味,甚至還有媽媽早上洗澡的淡淡沐浴香。

「話說老爸,你上班要遲到了噢!你這樣要錯過六點半的捷運了喔!」荷鶯雁俏皮的笑容既是少女的秀氣,也同時帶點中性的陽剛。

手指被暗紅色的領帶給纏住了,荷鶯雁的笑容馬上就消失了,注意力全集中在這條可惡的領帶上,「煩耶!不想要繫領帶!」這種說變就變的性格,就和她媽媽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總是在一秒鐘後變臉,讓人永遠摸不清。

「雁雁,過來,爸幫妳繫!」爸爸叫著自己女兒過來,卻反而自己起身走到了女兒面前,伸出了長滿繭的厚實手掌,熟練的在荷鶯雁的脖子上繫上了一個完美的領帶。爸爸臉上是寵溺的神情,對著這一個已經將她當成自己女兒的少女,他已經默默地將她當成親生女兒。

「謝謝,爸!你打得超好的!」荷鶯雁開心的看著胸前的領帶,用兩手捉著暗紅色的領帶,不停地用手指們把玩著。

「好了,你們兩個的便當,快去上班和上學吧!」媽媽拎著兩個便當盒,用著叮嚀的語氣喚道,她的老公和女兒要是不快點出門的話,就真的要遲到了。

「孩子的媽,那我出門了!」

「媽,我去學校了!」

看著女兒和爸爸的背影走出了家門,媽媽嘆了一口氣候整個人跪坐在玄關門口,當她低下頭的同時,一滴又一滴的淚珠落在木質的地板上,那是一種無形的舒壓,甚至是一種不能和人訴說的悲痛。

「⋯⋯路上小心。」媽媽微笑地望著門口說道。

她,手緊緊地握住胸口。

她,越來越痛,痛到最後,整個人昏迷的躺在了玄關前。

她,昏迷的過程中,勉強的半睜開雙眸,嘴中喃喃自語,手指持續地顫抖。

她,想要說聲對不起,想要請求救贖,想要得到原諒,想要毫不遮掩的直視荷鶯雁。

但是,她卻辦不到,甚至連說一句對不起,也張不了口,有的話也早就吞進了喉嚨深處。

嘴裡說得在乎,心裡想的愛,兩者都是虛偽。她愛著自己的女兒,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回女兒的一生,但是女兒的骨肉,卻不讓她想要這麼做。儘管,她是一個聽話乖巧,人見人愛的孩子,甚至非常孝順,她的一切都完美的令她驕傲,但是她是通姦下的產物這點是不可掩蓋的事實。

這是荷鶯雁的原罪。

誰也抹消不去⋯⋯。

最後,她的眼睛輕輕的闔上了。

**

今天是開學典禮,開心又令人期待的新學期。

越過眾多人群,荷鶯雁在走廊上找尋自己的班級,其中看見了許多形形色色的高中生,但沒有一個人比得過荷鶯雁與生俱來的反差魅力。

每當荷鶯雁穿過人群間的時候,總會聽見新生女孩們的竊竊私語,男孩們的好奇聲,或許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成了新生裡的話題了。

荷鶯雁看著手中的入學單,自己是被分配在三班,只是怎麼找也找不到三這一個數字,「請問一下,妳知道三班在哪嗎?」也因為找不到,所以她就隨意地問了一位女同學。

「剛好,我也是三班,我們一起去吧!」女孩有著一頭清爽的中長髮,一抹清新的笑容掛在嘴角邊,還有柔和的嗓音。

「我叫荷鶯雁,妳呢?」

「洪玥,很高興認識妳。」洪玥和荷鶯雁並肩走在擠滿人群的走道上。

當兩人越過一間又一間的教室時,荷鶯雁沒有發覺洪玥的視線和她的行為舉止,那是一雙鋒利且帶著殺氣的目光,以及氣憤所導致的嘴角,有著些微的僵硬,還有握到陷進掌腹中的指甲們。

「妳的眼睛色澤真美。」兩人站在三班的教室門口,洪玥突然指著荷鶯雁的一隻眼睛,裝著羨慕般的語氣說道。

「我,和妳一樣,不是嗎?」每天都會遵照媽媽的話,戴上一雙純黑色的隱形眼鏡,遮擋住自己天生的異國瞳孔,而原因是因為媽媽擔心同儕間會有什麼糾紛。雖然,似乎是一個充滿漏洞的藉口,荷鶯雁仍然沒有反駁的乖乖遵循母親的指示,每天一早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將放在食鹽水裡的隱形眼鏡拿出,戴在自己的左右眼上。

洪玥沒有說話,勾起淡淡的笑容,直視著荷鶯雁。

「請問妳是三班的同學嗎?」兩個女孩勾著手臂,從一年三班走了出來,害羞地抬起頭,詢問荷鶯雁,這兩人貌似將荷鶯雁誤認成男生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荷鶯雁的穿的是男生制服。

「我和她都是⋯⋯她人呢?」正當荷鶯雁準備將洪玥介紹給這兩個女孩的時候,她掃視了周圍,卻始終尋不到剛剛那一個陪自己來到教室門口的神秘女孩。

洪玥,荷鶯雁給了她神秘的代號,充滿問號的女孩,從她口中說出的那一句話,仍令荷鶯雁困惑不已。

後來,荷鶯雁也看了一下三班的學生表格,一號到四十五號,全都沒有洪玥這一個名字。

目前心智單純的荷鶯雁沒有多想,還抱持著一種感謝的心情,說不定洪玥好心的想要幫忙,但是怕荷鶯雁會拒絕她,所以才騙了荷鶯雁,說她也是三班的學生。

「阿雁,妳要去打籃球嗎?」就在荷鶯雁望著窗外的天空,將心中的煩惱一一結開的時候,班上的男生們興奮的拿著籃球隊,在教室的門口對著荷鶯雁招手,他們打算趁著社團活動前,去操場上的籃球場上玩幾回。

「好啊!」荷鶯雁從自己的位置起身。她已徹底地融入了這一個班級。

荷鶯雁與男生們一同前往籃球場,站在籃球場的正中央,燦爛的笑容綻放在清秀的臉蛋上,享受著陽光的沐浴,揮舞著雙臂接起隊友的傳球,之後來一個漂亮三分球,順利的得分。當球咻的進入了籃網時,荷鶯雁的隊友們都不停地歡呼,甚至高興地勾住了荷鶯雁的脖子。

儘管,荷鶯雁的身理上是一個少女,卻也沒有局限她的運動細胞,她可以盡情的和男生們打籃球。荷鶯雁有著輕快的腳步,完美無缺的籃球基礎,中等以上的跳躍力,以及穩健的投射技巧,她已經不知不覺讓同班的男同學敬佩了,同時也讓競賽越來越有看頭。

「妳不覺得荷鶯雁很帥嗎?」三班的女生們在走廊上,望著窗外打球的男生們,除了混雜在裡頭的荷鶯雁,不過沒有人察覺。女同學有些癡情地望著荷鶯雁打球的英姿,已經被荷鶯雁燦爛的笑容奪走了芳心,開始矇頭的對著身旁的好友傻笑了。

「不是只有妳覺得,妳看妳旁邊。」一旁的好友指著另一扇窗前的女同學們,一排女生也盯著籃球場,且大聲嚷嚷的指著荷鶯雁。

剛開學,就已經成了一年級女生們幻想的對象,荷鶯雁,仍然無憂無慮地與隊友們互相傳球和得分。

走廊邊的窗前全都是女孩們的聲音,七嘴八舌的八卦,全都是在討論著在球場上極度顯眼的荷鶯雁。但是,唯獨一個女孩安靜地將兩手攀在窗臺上,洪玥無表情的直盯著如同螞蟻般渺小的人影,她是僅有的一個女孩,沒有對著荷鶯雁產生幻想。

也是,僅有的一個女孩,對荷鶯雁產生敵意,甚至濃厚的殺意。

***

「荷鶯雁,我喜歡你!」女孩有著一頭挑染的蓬鬆短髮,微捲的髮尾稍微地塞進小巧的耳後,紅潤的臉頰持續得漲紅,兩隻手緊握在一塊,將自己的感情說出口是多麽不易,所以女孩不停的在荷鶯雁面前扭動著微小的身軀。

天空的烏雲沒有因為降雨而消逝,反倒愈下愈猛烈,而手握著雨傘的荷鶯雁,轉頭看向喊出自己名字的身影。

「妳沒有傘?」荷鶯雁原本是要下樓梯,卻因為女孩的叫喚而回了身,順勢的將傘撐在兩人之間。溫柔體貼的荷鶯雁,深怕女孩被猛烈雨勢所害,而引起感冒,她就自然地遞出手中的白傘。

「你願意和我交往嗎?」因為荷鶯雁的靠近,兩人之間只有雨傘握把的距離,女孩鼓起勇氣地墊起腳尖,嚴肅地盯著荷鶯雁瞧,且直接地問了她這一個問題。

雨聲流暢的聲音,汽車呼嘯而過的鳴笛聲,女孩急促的呼吸聲,和自己胸口毫無反常的跳動聲形成強烈的對比。

「抱歉。」沒有一個女孩得到與這不同的答案。

寂靜。

女孩咬住雙唇的瞇起雙眼,之後快速地爬上了樓梯,離開了荷鶯雁所站的階梯上。她沒有一絲挽回,荷鶯雁也沒有。女孩會選擇轉身離去的原因是,荷鶯雁那雙堅定的神情,眼簾下是不動如山的暗示;荷鶯雁沒有做出任何體恤的動作,只是深怕自己的行為將延至女孩的期望,而她也永遠無法得到她所奢望的情感,因為她不能回報那份感情。

「妳還真是無情,就像他一樣。」洪玥撐著一把紅色的傘出現在荷鶯雁的面前。突如其來的她,讓荷鶯雁臉上的淡定換成了一種複雜的神情,自從開學以後就再也沒有面對面交談過了,她不懂洪玥這時候想要表達什麼,而這種感覺就像上次一樣,莫名其妙。

「誰?」

「我忍了,但是我忍不住了!我要告訴妳真相!」可以感覺到周圍的一切忽然間靜了下來,靜靜的讓洪玥釋放出最深沈的壓力,用她截然不同的語調,一字一句都充滿著怨恨。貌似雨滴,汽車,水溝裡的水流,人群,以及其他剛剛都拼命製造聲響的一切都停擺了,他們就好比一群看見野獸的動物們,野獸的怒吼將他們嚇傻了,發不出聲響了。

甩開身上的肩包,扔了手中的紅傘,洪玥露出了充滿怨氣的雙眼,沒有一絲保留的將隱藏多年的憤怒拋向荷鶯雁。

「妳就像妳父親,真正的生父,也是我污穢血緣的來源。」和荷鶯雁相比,洪玥的身高矮了一截,但是在氣勢方面,洪玥可以說是完全壓制荷鶯雁。纖細的小手正做著與外貌截然不同的行為,兩隻手用力的掐住荷鶯雁的脖子,沒有一絲心軟的意思,洪玥完全是使盡全力的勒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姊姊。

被洪玥掐住而喘不過氣的荷鶯雁,立刻用一隻手推開了發了狂的洪玥。

「妳和我有著相同的基因,那種讓人反胃的基因正在我身體不停地攪動著,但憑什麼只有我受罪!」被雨淋濕的學校制服,清晰的透出洪玥鎖骨周圍的燙傷,一點一點的紫紅印記,那是洪玥所背負的罪。

這些年來,她是如何從鬼門關不停的來回遊走,每一次的甦醒都只是噩夢的開端。洪玥痛恨著父親,而試圖嘗試愛著母親,但是父親的踐踏讓母愛漸漸地扭曲了;母親因為被父親強硬地對待,所以懷上了洪玥,如同荷鶯雁的母親。

只是,洪玥的母親苟延殘喘地活在這世上,這就是唯一的不同。

那些紫紅色的印記,是母親愛著洪玥的證明。每一天的凌晨,母親會拉開洪玥的房門,拿著一根又一根的蠟燭,唱著悲戚又詭異的生日快樂歌,房間裡變調的播放器,放著早已走音的音樂,而隨著一天一天的過去,母親手中的蠟燭數量也會增加。

母親總是微笑地對著洪玥這麼說:『媽媽很愛~很愛洪玥,所以對媽媽來說每天幫洪玥慶生是很重要的事喔!』

這句話總是迴盪在洪玥的耳裡。

母親=愛=生日=蠟燭=凌晨=疼痛。

鎖骨處的燙傷是母親用蠟燭一次又一次的貼上。每一次將蠟燭滾燙的蠟油貼附在洪玥的肌膚上,蠟油緊緊的黏附在稚嫩的肌膚上,儘管想要消除灼熱的疼痛感,但是無論做什麼抵抗也只得到反效果,所以最後只有等到蠟油冷卻,才可以用毫無指甲的指腹刮下。

每一天,每一天,日復一日,洪玥漸漸地麻痺了鎖骨周圍的神經,不是說神經無用了,而是心理上的傷害,讓洪玥將鎖骨處承受的痛覺無視了。她也知道自己無法拯救母親,愛不是那麼偉大的東西,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被愛所感化,像是電影裡的情節是不會出現在現實生活裡,所以她選擇犧牲了,想要另母親好過一點的方式,就是讓自己成為她的發洩物,讓母親在自己身上潑上蠟油,和壓上一點又一點的菸印。

「很醜,對吧?」洪玥拉開自己被雨水浸濕的透明襯衫,赤裸裸的坦露出那無數的印記,蠟燭所造成的傷疤,和菸印,一點一點,有些印記還是最近剛印上。尚未結痂的傷口在白皙的肌膚上潰爛著。舊的傷疤上,是新的印記,一層一層的凝固血液蓋在那片稚嫩的肌膚上。

從洪玥嘲諷般的語調中,可以感受到一種無奈,以及一種自我放棄。她後悔了自己的犧牲,因為犧牲只是起頭,在接下來的一連串動作才是真正的犧牲自己,她再也不能回頭了,深深地被束縛在深不見底的慶生會中。

傷口會痛,很痛,很痛,痛到你心裡想著死了算了,但是至少還有感覺,不像麻痺的心靈。洪玥會哭泣,但是再也不會笑,而她每落下一滴淚珠,只因為母親在鎖骨以外的肌膚上施暴,尤其是在大腿和腹部。

「我承受著我母親給於我的愛,痛苦的愛,扭曲的愛,那麼妳呢?」是雨水還是淚水,荷鶯雁不知道洪玥臉頰上的水痕是屬於哪一個。

「我⋯⋯」該回什麼,才不會讓洪玥反彈,最後荷鶯雁得到的結論是什麼也不說。

「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被強奸後產生的污穢基因!」瞧見荷鶯雁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洪玥的心中就燃起一股怒火。這些年來,她一滴淚換取生存的一秒鐘,但是荷鶯雁卻可以理所當然地獲得幸福,這不公平,非常的不公平。所以,她決定全盤說出,將她也一同拉近這場泥沼般的混水中,一起腐壞成不成形的雜質。

「強姦,妳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說妳還要沈浸在妳的快樂小天地多久?」洪玥的兩側嘴角,彎曲的裂嘴笑開了。

「明明就和我一樣,卻還想要奢望平凡的幸福,妳也太不知羞恥了吧!」洪玥在荷鶯雁不注意的一瞬間,伸出了右腳,將荷鶯雁踹下樓梯。原本就很危險的階梯處,再加上今天龐大的雨勢,荷鶯雁跌了將近十格的階梯,之後就不省人事地一動也不動了。

鮮血隨著雨水的流動,從荷鶯雁的背部溢出,此時的洪玥先是一愣,再來是顫抖的身軀一步一步的往荷鶯雁方向前進。洪玥一小步又一小步的走到了荷鶯雁身邊,就好像深怕荷鶯雁會驚醒,蹲下了身,伸出了手輕輕地觸摸著荷鶯雁的臉頰,持續發抖的指尖不是因為身子被雨水浸濕,而是懼怕自己必須再背負上另一條罪名:殺人罪。

修長的睫毛沒有一絲一毫要睜開的跡象,緊閉的雙唇也沒有呼吸的現象,而鼻尖下也沒有任何呼出的熱氣⋯⋯。

「呵⋯⋯哈哈哈哈哈哈」發了瘋的女孩:洪玥。

兩隻手摀住了眼睛、嘴巴、鼻子。所有的一切都被兩隻手給遮住了,這樣是不是就不需要面對討厭的事物,可以一直生活在自己期望的世界裡,就這樣安然無患的生活下去。但是,要是有用的話,她自己也就不用忍受、承受、背負著沈重的罪過了。

「妳笑什麼?」荷鶯雁撐起身子,睜開了充斥著殺氣的雙眸,直視著眼前看似精神病患的洪玥。低沈的嗓音,銳利的視線,荷鶯雁簡直和剛剛判若兩人。她摸了摸自己背部的疼痛來源,之後在心裡默默的評估自己的疼痛指數,似乎沒油想像中的嚴重後,他就先藉由雨傘的鐵架,有些吃力的支撐了一下,再緩緩地站穩了腳步。

「怎麼,差點殺死人讓妳心裡很爽嗎?」荷鶯雁邪魅的一笑。

「妳沒死?」

驚訝的語氣有兩種說法:(1)慶幸荷鶯雁沒有死掉。(2)不滿意荷鶯雁還活著。

「為什麼不死一死?」

這一句話一說出來,荷鶯雁就用著雨傘握把,勾住了洪玥纖細的長脖子。

「反正,妳和我一樣都沒有活著的價值,畢竟只是一個通姦下的女嬰,且污穢的血統是不能隱瞞一輩子的!」洪玥一而三再而三重複著兩人的血脈是如此骯髒不堪。洪玥一點都不害怕荷鶯雁手輕輕地扭轉一下,就能將她輕鬆地將她拋下階梯,宛如有了熊膽的挑釁荷鶯雁。

荷鶯雁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合上了雙眼,再一次的睜開時,裏頭有著一頭發了狂的野獸,洪玥清清楚楚地看見了。

多少年了之後,洪玥再一次體會了心生恐懼。

「不用重複這麼多遍,還有妳以為我需要妳告訴我嗎?」當荷鶯雁張開嘴說出話的時候,洪玥以為自己要被她吞噬了。荷鶯雁完美的唇形上是無可挑惕的笑容,雙眼露出的光芒,是生處在陳腐世間中的嗜血狂人。她的手輕撫著洪玥鎖骨周圍的傷疤,和傷口,但下一秒,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兇暴。

指甲陷進了傷口。

洪玥沒有反應,所以荷鶯雁將露出上下兩排牙齒上的虎牙,硬生生地往洪玥的耳尖上咬下去。荷鶯雁毫無一絲的猶豫,狠心地用牙齒撕裂洪玥的耳尖,舌尖上有開始串進了血液的腥味。

「痛!」

「別將自己認定是什麼悲劇女主角,好嗎!」雨傘的握把一甩,洪玥整個人就摔落在荷鶯雁的腳前。

「不過,只是被病態的媽媽用蠟油塗了幾下,就要傷心的好像天要塌了一樣!」

「這種程度都成受不了,憑什麼資格來跟我說教!」

在徹底碎落一地的時候,心就已經停止跳動了,不是指心跳而是指心靈。曾經那些不可或缺的回憶與記憶,正在一點一滴的被黑暗吞噬,想要阻止卻無力掙扎,因為現實的迫害讓人無法忽視,而想要好過一些的簡單方法就是忘掉它們,難聽的說法就是逃避。

但要是忘不掉,就會用另一個方法——自欺。

這兩個人都在用著同樣的手法,讓自己可以較為輕鬆的存活在這腐敗的社會之中。

「罪,妳以為妳背負的只是普通的罪嗎?」荷鶯雁冷笑的看著落魄的洪玥。

「我和妳所背負的是原罪,一輩子都擺脫不了的罪過。」荷鶯雁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甚至知道洪玥來這找自己的原因。她重新撐起手中的白傘,雨珠一點一滴的減少了,不過貌似還沒要停雨的意思。

「妳一直都知道?」洪玥震驚的看著荷鶯雁。

一個彎笑。一個轉身。一個動作。一個手勢。一個眼神。

「我知道,但是荷鶯雁不知道。」這一次換荷鶯雁令洪玥感到莫名其妙。

****

『現在的』荷鶯雁終於知道了。

雖然,她遲早都會知道,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而這震驚的消息,也喚醒了她一直封閉的記憶,還有自己的一些事物。

她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有他人對她的眼光、行為、言語、手勢。

自己,假裝了幾十次了。自己欺騙著自己。自己逃避著自己。自己幻想著美好與幸福。自己無視著自己。

「我一直都在逃避著自己的身世。」荷鶯雁,最原始的她,記起了一切。她著涼的身子縮在床與牆壁的餘角邊,髮端還有些水珠,兩隻手緊捉住自己的膝蓋窩,拼命的喬裝鎮定,卻發覺自己會封閉自己的記憶不是沒有道理。

「原來,媽媽⋯⋯是奶奶,爸爸是爺爺。」她的母親早就在生下她的一年過後跳樓輕生了。

在她小學一年級,開學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是有何種過程出生。儘管爺爺和奶奶小心謹慎,不讓荷鶯雁發現自己的身世,但是每天的午夜,荷鶯雁都可以聽到奶奶對爺爺的哭訴。一開始,只是好奇的走到爺爺奶奶的臥室,輕輕推開房門,那一瞬間她親耳聽見了一句話,『要是這小孩死了該有多好!』,奶奶狼狽的嗓音,從房門的另一面傳進了她小巧的耳膜里。

剛開始,她會哭泣。有時候,甚至看不見爺爺奶奶的臉,他們的臉就好像被紅色、黑色、藍色、黃色、綠色的蠟筆,徹徹底底的塗抹一番。到最後,她習慣了這種生活,但是就在她已經適應後,日常又開始有了扭轉。

全部,又扭曲了。

小二的時候,奶奶牽著自己的小手,她也乖乖的讓奶奶牽出了門,誰會知道奶奶就將她丟棄在馬路上,站在有著形形色色交通工具的人行道上,汽車、機車、卡車都在對她鳴笛。荷鶯雁傻愣地站在正中央,第一次親身經歷這種恐懼,身邊沒有人,眼前只有比自己身體大五六倍的交通工具,視覺徹底的被遮擋了,她慌張的左右尋找奶奶的身影,但什麼也沒有。

轉過頭的頃刻間,砂石車就重重的往她正前方撞去,當下她只有一個想法——奶奶,我好痛。

荷鶯雁睜開雙眼,印入眼前的是爺爺,她好開心爺爺出現在她的身邊,她立刻伸出手,想要捉住爺爺的手。

爺爺面無表情,但是他也有舉起手,荷鶯雁沒有在意爺爺的神情,只是準備捉住爺爺伸過來的手掌。不料,爺爺伸過來的手掌,緊緊地掐住她嬌細的脖子,痛苦的臉色與病房中該有的氛圍截然不同,荷鶯雁拼了命的掙扎,兩隻小手上下擺動,拍打著爺爺的手臂。

而,荷鶯雁沒能被爺爺勒死的原因是,剛好護士進來巡房。

從那之後,爺爺奶奶突然間的充滿悔意,在家中的客廳頻頻地對著荷鶯雁道歉。

以為,一切就這麼的劃上休止符,錯了,噩夢才正要開始。

爺爺奶奶將荷鶯雁送進了小村莊,那一個荷鶯雁親生母親待過的小村莊,也就是奶奶的老家。

在那裡的人看似溫和善良,全都只是表面上的虛假面具罷了。從早上四點,荷鶯雁就被外舅祖母從睡夢中挖起,看著嚴厲訓斥自己的外舅祖母,荷鶯雁完全不曉得怎麼回事,只是睜大了自己的清澈雙眼,下一秒就被外舅祖母硬生生地打了一個巴掌。荷鶯雁永遠也忘不了那炙熱的臉頰,以及那隻毫無保留力道的手掌,重力的往自己稚嫩的臉頰打了下去。

凌晨被外舅祖母打醒,早上被外舅公用藤條一次又一次的鞭打,中午因為在學校,所以安然無患,但到了下午回到那一個替代的家,迎面而來的先是外姨婆的教唆聲,以及一個又一個充滿侮辱的命令。舉例來說就像是,跪在地板一直到晚餐結束。通常,荷鶯雁都必須等到這一個大家庭的所有人用完餐,才可以從後門走進廚房,蹲坐在地上,用手撈起稀疏的米飯和菜渣。

這些都不算什麼。

對她來說最反胃,最不願意記起的夢魘,是在她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每個週末就必須忍受著如家畜一般的待遇,不能穿著衣物,不能直視他人,不能說話,甚至必須從早到晚的站在後院。到了晚上,她的外舅公,也就是當年強姦她母親的舅舅,就會拉著她的手,不管她願不願意,將她拉進自己的房間裡,用那雙相同色澤的瞳孔注視著赤裸的荷鶯雁。

雖然,他什麼都不做,但是荷鶯雁光是直視他的目光,就快要吐出尚未消化完畢的雜質。

荷鶯雁死也不會忘記那種低級下流的目光,還有烙印在自己心裡頭的屈辱。

每一個週末結束後,荷鶯雁會立馬捉起衣櫥裡的衣物,套在自己的身上後,她就會看見反射在鏡子上的人影,舅祖母會露出親和的笑容,和手裡緊握的兇器截然不同:鐵絲。

鐵絲的綑綁,會一點一點地陷進荷鶯雁的全身,而鐵絲上的銀鉤匯刺進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這種痛,你絕對想不到,起初不會有感覺,慢慢的就像是測量血壓的緊縮著你的肌膚,過了一陣子後就有刺骨般的痛感,你會想撕吼,放聲咆哮,但是加害人只會冷眼旁觀的看著你,   到了最後你會感受到全身上下,都被鋸齒狀的利刃割個精光。

當纏上鐵絲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沒有掙扎了餘地,你有的選擇,只是從頭崩壞到尾。

肌膚,肌肉,器官,最終連心靈也受損了。

過了一年,忍受著三百六十五天,五十二個禮拜,八千七百六十個小時,五十二萬五千六百分鐘,三千一百五十三萬六千秒。

爺爺奶奶來接荷鶯雁的前一天,這一個替代的家突然發生了火災,所有人死於這場火災,除了荷鶯雁和舅祖母。

也從那一天開始,荷鶯雁有了一種特質,她封閉了自己的記憶。這一年來的經歷,她全部封入了心裡的最底層,讓爺爺奶奶以為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小三生。

不過,現在⋯⋯「全部⋯⋯都記起來了。」

疼痛回來找她了。她再一次的回到了夢魘之中。在她耳裡的噪音不停地徘徊,想要摀住雙耳,好讓自己不用再聽到那些聲音,但是一點效果也沒有。她奮力地反抗,結果只是徒勞無功,漸漸的被扭曲的一切給吞噬著,放空的雙眼,呆滯的如同一個空殼娃娃。

唯一能讓她遠離這些的方法,只有結束自己。

*****

下午接到了通知,奶奶躺在病床上,鼻孔裡插著氧氣管,臉色蒼白像是殯儀館內的屍體,要不是一旁有心臟測量的話,真的會認為床上的她已經離開人世了。

「孩子的媽,我也知道妳忍了很久了⋯⋯要照顧這一個孩子,妳很痛苦吧?」爺爺將手覆在媽媽的手背上,眼神全是一種無奈與糾結,而那一瞬間你可感覺到原本沒有皺紋的臉上,眼角好像多出了五六條的魚尾紋。

「明明是我們女兒的孩子,但⋯⋯同時也是那一個人的孩子。」

「妳以前常說,看見那雙湛藍色的小眼睛,就想到那一個人,妳的弟弟。」

「其實,我也無法⋯⋯直視那孩子,更不用說真心地愛著她。」爺爺苦笑的想讓眼中的淚珠收回去,因此他抬起了頭,望著病房全白的天花板。他不曉得該怎麼辦,一切都讓他慌了手腳,不管是床上躺著的老伴,還是讓自己煩悶多年的這件事。

「我甚至還是沒有對那件事釋懷,⋯⋯妳呢?妳原諒他了嗎?」

「荷鶑雁這孩子沒有錯,也很善良,甚至非常聽話,但是我就是⋯⋯沒辦法停止對她的厭惡。」爺爺的一字一句全都是這些年來無法傾吐出的難耐,忍了幾年了,傷痛幾年了,但都還是無法止住對於無辜者的加害。

「終究,她還是個汙穢的基因。」

一直沒進到病房的荷鶑雁忍住眼中的淚水,她可以從門縫間清楚的聽見爺爺所說的每一句話,甚至能看見他那厭惡的神情不停的出現。緊摀住自己雙唇的荷鶑雁知道不能讓爺爺看見自己,所以她必須趁眼淚掉下來之前離開這間條走廊,要是讓爺爺知道的話,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在這個家生活下去了。

爺爺的那一句話始終在荷鶑雁的腦海中不停回放著,『汙穢的基因』這樣的句子來形容她,跟洪玥說的話一模一樣。荷鶯雁手握著一種無奈,自己是母親被舅舅強姦後所生下的近親胎兒,體內流著兩種極為相似的基因,這樣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媽媽要叫我戴上黑色隱形眼鏡的原因。」荷鶑雁扭曲的笑容夾雜著淚水。

「因為會讓她想起那一個人。」

“是我害死她女兒,要不是我,也不會讓他們想起不堪的過往”,荷鶑雁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窗口邊,她心裡默數著這裡是七層樓,只要高於四層樓的建築就能讓自殺者身亡,那麼是不是七層樓的高度能更快速的解脫呢?

女孩的親生母親是被舅舅強姦後產下這一個不被祝福的女孩-荷鶯雁。

「雁雁?!妳在做什麼?」爺爺因為聽到走廊上的驚呼聲,所以從媽媽的病房走了出來,想說為什麼醫院會這麼吵,是發生什麼事情?但卻沒想到引起這騷動的竟然是自己女兒,或是說自己女兒的女兒,也就是孫子正站在窗台邊準備自我了斷!

荷鶑雁回頭望向從人群走出來的爺爺,想當初自己有多麼慶幸有一個這麼體貼的代理父親,但到頭來一切並不是事實,而是一場戲,罷了。淚流滿面的她,想笑卻也笑不出來,想尖叫的大喊為什麼上帝對她如此不公,儘管她雖然不是真的憎恨上帝,卻因為無人可以遷怒,所以想咆哮上帝以便釋放壓力。

所有的醫護人員試圖將她拉進室內,但是荷鶑雁只是不停地往窗外邊角移動,他們的手無法觸及到她。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絕望的神情是想要得到救贖,哪怕只是一點施捨,荷鶑雁也希望爸媽能原諒她出生的這一項錯誤。她願意抱著這一個罪,永遠的消失在這世上,只是希望這樣的作為,能替爺爺和奶奶帶走一些傷痛,畢竟她無法取代爺爺奶奶女兒的這一個充滿缺憾的位置。

「妳別想不開,快過來!」爺爺雙手顫抖地伸到窗外,他僵硬的肢體動作讓人想要發笑,但這一個時機卻不怎麼恰當。一步又一步的,爺爺也跨出了窗外,他看著荷鶑雁的臉是那麼的慈祥,卻也讓人懷疑的虛偽。因為,以前爺爺也用過這種慈悲的臉孔看著自己,就在他伸手掐住自己的一瞬間。

「我知道你們是我的爺爺奶奶。」

這一個畫面讓人似曾相似,卻也陌生的令人畏懼,爺爺記得那天女兒跳樓自殺時的恐懼,伸出手的時候卻是握住一隻冷冰冰的手,生命轉眼間就消逝了,當他們闔上棺材的那一刻,他無法相信自己唯一的女兒就這麼樣的離開人世了,只是感覺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妳知道,妳為什麼知道?妳不應該知道的!」爺爺激動的看緊荷鶑雁的每一個舉動,深怕一個輕忽就讓救人的機會錯失了,他必須將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將她拉回室內。

「小學,奶奶每天都在臥室裡哭訴著,我是一個不乾淨的孩子。」

「我只是你們的累贅。」

一個孩子要學會如何壓抑痛苦,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但這時候的荷鶑雁卻假裝輕鬆的對著爺爺微笑,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笑出來,就會後悔做了這一個自殺的決定。

「爺爺,我真的很開心有你這一個代理父親。順便和奶奶說一聲,我也很喜歡她。」荷鶑雁最後一眼注視爺爺,她釋懷的眼神和笑容印入了爺爺的眼裡,而當她縱身一躍的從七樓跳下時,也是毫無怨恨的將雙手放在胸前,因為她願意成為這一個原罪的容器。

畢竟,這些年來她所嚐到的痛也夠多了,心也腐爛的差不多了,所以她想要結束了,這場痛不欲生的鬧劇。

又一次的來遲,他的手伸出了⋯⋯。

「雁雁,原諒我們,也原諒無罪的自己。」爺爺最後才正視了他和自己老伴所犯下的錯。

但是,他不知道這遲來的請求,又讓荷鶯雁背上了另一種罪:未遂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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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罪孽深重的人們,要不要加入馬戲團的行列?」團長露出邪魅的笑容,張開雙臂,熱烈的歡迎每一位站在門口前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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