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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夢、睡美人與追逐遊戲

第一夢       睡美人與追逐遊戲

塔樓內的房間雖然設有窗戶,但位置過高的緣故,使得光線無法透入這陰暗潮濕的房間。

這並不影響少年坐在擺滿書籍的桌子前閱讀──與其說在閱讀,面前的書本根本是隨意攤開著,從三十分鐘前就一直停在同一頁。書本主人的視線落在面前的牆壁,但焦點卻好像穿過了牆壁之外。

「小希。」

一位少女探到了他的背後,以殷切的態度輕聲叫喊。

「維卡新開發的鬆餅味道到底如何呢?真想吃吃看哪──」

「喂,希里恩。」

「話說回來,市集新開的那傢鬆餅店味道還真是不怎麼樣……」

他沉浸於自言自語當中,完全無視身後頭上冒出青筋的少女。

於是,那位感覺隨時都會達到燃點的少女刻意地清了清喉嚨。

「嗯嗯……希里恩‧米提昂,我再次宣布,如果你再無視於我的存在的話,我就──」

「可是,那位店員小姐長得很漂亮啊,如果是她作的話,哪怕是天殺難吃的鬆餅我應該也吃的下去。不過伊芙可就差多了,作不出像樣的食物就算了,那副長相簡直就是悲劇哇啊啊啊──!」

一記烤爐般的鐵頭紮實地送到了希里恩的頭上,幾秒內就蒸出了一顆冒著煙的紅色包子。

「──殺了你。」

「吼,伊芙,妳幹麻偷打我啊。」

在書桌前的希里恩一邊搓揉著頭頂,轉頭抱怨道。

不過,就算叫路人用膝蓋來看,也知道這根本一點都不叫偷襲吧?分明是自己無視人家的存在,也難怪伊芙會爆發了。

「真抱歉啊,我就是料理白痴而且人也長得很抱歉。」

伊芙閉上雙眼的臉仍浮著血管,她對剛才使用那只拳頭吹了一口氣,上面好像真的冒煙了。

說實話,就長相而言,她倒是沒希里恩說的如此不堪。

比起那滿是傷痕的手掌,鋪在臉上的肌膚還算細緻,膚色也因為適時的日照而泛著健康的小麥色,尖翹的鼻子增添了妙齡少女的一分頑皮。

而且,只要她一閉上雙眼,這世界就好像頓時失去了純真,只剩下腐敗與虛無。

至少在希里恩的眼中是如此。

「好好好,當我沒說。妳只是不擅長料理,其實在其他方面妳還是有很多優點的。」

「比方說?」

「比方說?這個嘛——嗯……」

少年吞吞吐吐,額間不自覺冷汗直冒。不一會兒,他就開始感覺到比世界的終焉還要更加可怕的強烈殺氣。

「比‧方‧說‧呢?」

伊芙玫瑰色的雙唇兩端往上提了十五度,然而不知怎麼地,毛骨悚然的感覺竟不減反增?

「欸──那個……啊!仔細想想,妳其實性格惡劣、人品低落、不講道理、喜歡欺負弱小、翻臉比翻書還快、沒事就要打斷我作白日夢,不過除了這些缺點之外,妳真的是個相當不錯的人呢。」

他急中生智地脫口而出這段話,不假思索,以至於完全沒有顧慮後果。

從希里恩沾沾自喜的模樣看出,顯然他以為能夠得到伊芙善意的回應,沒過多久卻終於從對方翠綠的瞳孔中,發現一股即將燒盡整片草原的怒火。

無疑是是自取滅亡。

「希里恩。」

「啊?什、什麼事……」

在伊芙身體四周,流瀉出綠色的氣流,那股只存在令人顫慄的能量正不斷加強。

「你就這麼想死嗎──!」

「痛痛痛──痛啊啊啊……」

再一次地,希里恩幼苗般的心靈,從被稱之為「幻想」的土壤中狠狠連根拔起。

──

「所以,妳費盡千辛萬苦也要打斷我,到底是要幹嘛?」

從希里恩浮腫的眼袋中可看見他有著一雙深邃的黑瞳,與長度及頸的銀白色的髮絲成了對比。

「你覺得呢?」

伊芙兩手一攤。她似乎完全不對正搓揉著傷口的他感到任何歉意。

或許是因為早就習慣這麼對待希里恩了吧?

「說的也是,所以妳是要請我吃『神鮮餐廳』的五星級海產料理嗎?正好我肚子也有點餓了──」

「小希。」

明明沒有風,希里恩卻看到伊芙那頭翠綠的長髮好像飄了起來。

「我知道……有人委託對吧?」

「是啊,真不愧是我家小希。」

伊芙的表情瞬間柔和得像愛撒嬌的小貓,臉整個貼到希里恩臉上磨蹭,但連同對方手臂都緊緊環住的那雙手,力道可就不是那麼「溫柔」了。

「先放開好嗎?伊芙。我的肋骨會被妳的暴力,唉啊啊──不,擁抱。我無法承受這種反差──痛痛痛──,喔不,我願意敞開心胸接受妳溫暖十足的擁抱。」

希里恩放棄了掙扎,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有兩行眼淚掛在他的臉上。

(要抱就抱個夠吧……)

「好了,我們快點去找蘭娜大嬸吧,委託的詳情我也還不知道。」

伊芙總算是一臉滿足地放開了全身骨頭快散掉的希里恩。

「不過,難道不能拜託別人嗎?都沒時間看書了。」

「看書?別開玩笑了,你不是整天都在作白日夢嗎?一定是只有你才能做到,所以蘭娜大嬸才會拜託你啊。」

看見希里恩一副不情願的模樣,伊芙忍不住唸個幾句。

「還不就是安撫受傷的動物,好啦,嚴重點也就讓難產的孕婦心情穩定不是?嗚喔,別打我啦,去就是了。」

少年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但這其實只是他天性有點好吃懶作,一旦他明白是真的需要他的話,少年拼命的程度可不是義不容辭這四個字可以簡單形容的。

「這才是我家的希里恩嘛──來,走吧!」

伊芙抓住希里恩的手,一股腦往塔樓的鐵門外走去,門在中途被用力拉開,發出唧唧嘎嘎的聲響。

「等等等……妳太用力了,嗚──我的手快要斷掉了,唉啊啊啊!」

少年可憐兮兮地被拖著走,連下樓梯時都不能好好踩著地面──一步跨三四個階梯的結果就是差點沒在這堅硬的石地板摔得亂七八糟。

真不知道這幾年來他是怎麼熬過的。

──

雖然不知道到底路途中發生了什麼「人倫慘劇」,一路上都有希里恩的哀嚎聲作為伴奏,然後兩人總算抵達這棟位於大樹底下的木造房屋。要進去裡頭還得走過設有扶手與樓梯的門廊臺階,接著迎面而來的深灰色告示牌標示著:佩塔‧市政廳。

說到底,佩塔不過是維卡隆迪亞大陸西部的一個中小型城鎮,這種環著樹根而建的氣派的建築恐怕也是全鎮唯一了。伊芙無視擺在門兩側修剪樣式品味極差的盆栽,啪的一聲就把門推開。

最先收進眼底的是正對面的櫃台,等到往前走幾步後,才能看見被牆壁擋住的大廳全貌。在左側盡頭設有向上的樓梯,右側則設有另一個櫃台,但後面並沒有人。倒是有人圍繞在兩櫃檯之間的幾副桌椅上聊著天。牆上的織錦掛毯和旗幟,似乎不像是這個小鎮會出現的眩目裝飾。

「蘭娜大嬸,希里恩來囉!」

伊芙的聲音在比想像中狹小的空間顯得有些刺耳。不過也多虧了這元氣百倍的招呼,正在聊天的那群人才剛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少女一邊招呼,一邊三步併作兩步來到了前方櫃台。

在櫃台內的中年女性,自然不可能沒聽見她的聲音,但畢竟她要找的人是某位少年,在只看見伊芙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地探頭探腦。

「咦咦,希里恩來了?我怎麼沒看到。」

「就在妳眼前啊,蘭娜嬸。」

希里恩沒好氣地說。

這時所有人才發現伊芙身旁這位,他們剛才刻意忽略的少年,就跟平常悽慘到好像才剛睡醒就被暴力的妻子拖著衣領走,然後老是在路上摔得鼻青臉腫的希里恩很像嘛!

「啊──是希里恩嗎?呵呵呵,總覺得伊芙有確實好好照顧你呢。每隔幾天看到你都長得不太一樣,果然是男大十八變嗎?」

「這根本就只是某個暴力女的傑──哇啊啊!」

「你說誰是暴力女啊!」

希里恩在大庭廣眾之下又被調教了一番,任誰看了這場景都會不勝唏噓。只是很奇怪,從會議廳裡的人諷刺他的話中來看,好像感覺不到絲毫同情啊?

「哈哈哈哈哈──希里恩那什麼樣子啊!」

「希里恩,年紀輕輕就有一個這麼了得的妻子,該說你是幸還是不幸呢,噗……」

這番調侃有如家常便飯,加諸到這位「打從有記憶以來」就喪失了尊嚴的可憐少年身上。

「呵呵呵,希里恩,不用在意那些玩笑啦。」

「蘭娜大嬸,找小希到底是有什麼委託呢?」

反倒是讓別人成為笑柄的肇事者,裝得事不關己,一臉正色地單刀直入。

「嗯喔,是這樣的,我們鎮上來了一個顯要的大人物哩。」

沛塔鎮並不是個大鎮,只是剛好在真正的海灣大城旁邊,所以多少有點閒雜人等聚集。那麼有大人物前來這裡的話,確實是不常見的事情。

不過會是誰呢?

「什麼大人物啊──真是討厭,破壞我的白日夢。」

「呵呵呵,別這麼說呢,人家可是指名要找你喔,希里恩。」

「找我?唉呦,沒想到我的聲名已經遠播到讓人千里迢迢專程前來了嗎?這樣我會不好意思耶。想必對方是擁有十個頭銜的貴族,附帶一位漂亮的千金,為了一件只有本人才能處理的超大危機慕名──」

「你別痴心妄想了!」

啪啪啪砰!

對伊芙萊說,制止希里恩繼續不知所云下去的最好方法已經表示在她比說話速度更快的拳頭上。

「嗚──快說到底是誰啊……」

希里恩哭喪著臉,幾近哀求地對著蘭娜大嬸說。

「呵呵呵,其實你沒猜錯喔,來的人是艾倫城的波普洛斯伯爵呢。」

這下子臉色鐵青的是伊芙。

艾倫城位在佩塔東南方的貝茲城附近,雖然距離這裡不遠,但對於領土範圍不涵蓋佩塔鎮的伯爵來說,確實不會沒有理由就出現在這。

「是伯爵嗎?」

伊芙強作鎮定,向蘭娜大嬸再次確認。

「呵呵,是啊。」

「真不愧是我家小希,竟然連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找上門來了──你該不會是趁我不注意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吧,給我從實招來!」

「哪有這種事情啊,妳不要自己憑空捏造好嗎!」

「呵呵呵,可是聽說波普洛斯伯爵有個很漂亮的千金呢!」

蘭娜嬸不經意的火上加油,竟然讓某人理智線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聽。

希里恩只能臉色慘白地望著不斷顫抖著的伊芙,雖然想逃跑,但他跟往常一樣根本不敢動任何一步──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啊!

「所以你是誘拐了人家的小姐然後把人家的肚子搞大,現在東窗事發伯爵就來找你算帳了是嗎……罪不可恕,必須懲罰。」

一旦進入了無理智的懲罰模式,從變成不帶情感的語調聽起來,如果有人的性命因此不飽也不會顯得意外。

「妳在做什──不不不要啊啊啊──!我就說妳不要自己胡思亂想了啊!」

有時後少女的腦補能力顯然不在少年之下。

(到底是誰比較愛隨便幻想啊……)

希里恩悲痛地想。

經過一番折騰後,希里恩與伊芙才搞清楚來龍去脈。

簡單來說就是:在半年前,波普洛斯伯爵的女兒似乎作了一個惡夢,在那之後整個人就像喪失了魂魄,一睡不醒。

「惡夢,難道是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

「呵,不知道呢。總之啊,你們準備好之後到後頭的馬廄,會有車伕載你們過去。」

「好,全看小希的了。那麼先走一步嚕!蘭娜嬸。」

之所以要委託希里恩的原因,至此就相當明瞭了。

少年擁有探知他人內心的能力。

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能力。平常只會用在深入受傷病患或者是動物的內心,藉此安定他們情緒。不過從未處理過像現在聽到的這種特殊情況,怎麼想以伯爵的地位來說,沒必要特地前來向希里恩求助。

這不禁令人納悶,難道沒有其他人可以處理了嗎?

希里恩整理好裝束──衣著是平常的淡色棉質衣褲,再配上深色的皮長靴。從左側樓梯後方的門繞過外部穿廊後,就看見馬房撲著糧草的外頭停著一輛雙人座馬車,應該是伯爵請來的。

「伯爵現在人在哪?」

一上馬車後他開口問道。

「在城鎮的最西邊,那邊有座為貴族準備的別墅,而且他打算如果你也束手無策的話,就去更西邊尋求高人。」

「那不就只剩亞門港城嗎?」

亞門港城是位在維卡隆迪亞大陸西邊的沿海城市,以商船貿易聞名,偶爾會出現一些前來維卡隆迪亞大陸貿易的異地商船,所以幸運的話的確有機會碰到一些會特殊技藝的異地人。

伊芙也在這時上了車,她的裝束也是一貫的外出服──藍色的針織上衣以及下半身的素色網紋紗短裙,還有那雙手工的皮革涼鞋。

「不過真沒想到他會為了女兒四處奔波。」

「這有什麼好難理解的,父母為了孩子總會費盡心思吧?」

「沒想到這麼沒有愛心的妳說得出這種話。」

希里恩忍不住吐槽起來。

「你再給我說一次看看。」

「沒,我剛才沒有說話。」

「你們小倆口感情還真融洽。」

「才沒那種──對呀對呀,我們甚至沒吵過架呢……是吧,伊芙?」

車伕並沒有回頭確認希里恩突然改變說法的原因,但假使他這麼做的話,應該會看見一幅少年正被少女的拳頭抵著的畫面──還好他沒有回頭。

過沒多久,車子就從馬房外駛向城鎮西方。希里恩看向窗外的景色,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傍晚了。沿路有碰到幾個認識的人,其餘的時間他都在想著等等要說的話,比方說怎麼樣向伯爵千金求婚之類的,竟然也不知不覺考慮進去了。

「你那副不懷好意的神遊模樣,又給我在想什麼?」

「沒有啦,妳不要老是懷疑我啊!」

希里恩急忙解釋。其實有個問題他還是想不透,為什麼伯爵會知道他?他女兒所生的病是不是自己有能力解決也還無法肯定……

「唔,小希。」

原本希里恩以為又要被揍,但伊芙難得沒這打算。她剛才會注意到他那副賊樣,只是因為心裡早就有話想說,所以才轉過頭去的。

「怎麼了?」

「你還是想不起來你到底是誰嗎?」

「我以前就告訴過妳了吧?為什麼又這麼問?」

希里恩並不是在這個小鎮出生的,但有記憶以來的日子,卻都是在這個城鎮裡渡過的。

他喪失了十一、二歲以前的記憶,當然他自己也不肯定自己幾歲,所以生日是從伊芙收留自己的那天開始算起吧,年齡當然就依照旁邊這個暴力女。

她瞪著希里恩,然後雙手一攤。

「沒辦法,誰叫有大人物指定要見你。讓我在想搞不好你以前是個什麼顯要的貴族子弟,因為父母被政敵暗殺而你幸運地在管家的拼死保護下逃到這裡。也就是說你的家族是個擁有你那種特殊能力的血脈,會收容你這種身家背景不清不楚的我,應該是全天下最有愛心的少女了吧!」

「噗。」

「你笑什麼?」

「沒事,我只是沒想到妳什麼時候也開始作起白日夢。放心吧,我不可能是個貴族子弟,妳在救起我的時候應該沒看到任何管家,而我也只穿著破爛的衣物。」

「也是。」

伊芙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一個不同於當下的炎熱夏日──陰濕的冬雨,伊芙所住的塔樓底下,在準備修練時,蓄勢待發的清晨。

雨水摻雜血水的清晨。

那一天,她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少年──失去記憶的少年;也失去名字的少年。

如今已經過了六年,希里恩的記憶依舊如同白雲掃拂的藍天,雖然美好卻有著無法填補的不規則空白。不過,伊芙所在意的不是這件事情……

她的內心深處有種莫名的希望,自己能夠成為那片天空上散發光芒的太陽。

──

「到了喔,伊芙。」

希里恩已經下車並繞到了伊芙那邊的車門,吃錯藥似地幫伊芙開了門。

「你怎麼突然想當個紳士?」

她發現了異狀,不懷好意地問。

「沒什麼,我只是不希望等等我跟伯爵的千金種下情緣的種子時,被妳太過粗暴的修理罷了。所以這是妳欠──」

「欠什麼呢,小希?」

伊芙下了車,對希里恩表現出極其燦爛的笑容,緊握的拳頭也恰好擺在能一擊打倒少年併連同車門一併撞爛的位置上。

「沒事,能夠幫妳開門是我八百輩子修來的福氣,是我欠妳的。」

「嗯,那就好。」

他們來到的地方其實是鮮少人跡的別墅附近。有些貴族會在偏僻的鄉下置產,若彼此互相到對方的領地時,也可能可以將這些別墅借給需要使用的貴族。因此,波普洛斯伯爵會在此等待,也是預料之內的事情。

這棟建築物本身看起來並不大,而且有點歷史,圍繞出庭院的鐵欄杆有些斑駁,許久沒有粉刷的壁面也是顏料脫落,更別提要進入別墅必須穿過的石砌道路,早就被叢生的雜草覆蓋到只看得出輪廓。

「是希里恩先生與友人伊芙小姐嗎?老爺已在此恭迎多時,請兩位跟我前進別墅吧。」

大門被硬聲打開,發出了轉軸因缺少潤滑的「嘎嘎嘎」的聲音。一位管家大概早已恭候多時,他迫不及待的將兩人引進。一行人隨即穿越了庭院,推開了別墅的正門。跟在庭院打掃的僕人們相同,裡頭也有人在打點環境。

只是沒想到波普洛斯伯爵也親自在大廳等著。

「唉呀,伯、伯爵大人,小女在此──」

雖然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但看那顯然比管家服飾華麗的貴族行頭,衣料本身應該是高級羽絨外襯絲綢製的薄披肩,衣緣或領口附近難免有翻了好幾層的摺皺,八成就是伯爵本人沒錯。不過就兩人直觀的感想而言,這身裝扮還是稍為樸實了些。

「不不不,不用這麼拘束。」

伯爵連忙示意管家攙扶起幾乎要跪下的伊芙;而希里恩則是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反應。

「您就是希里恩‧米提昂先生嗎?」

雖然說是貴族,看來不僅是服裝,他的舉止也沒有太過浮誇傲慢的表現。從說話的柔和語氣上猜測的話,似乎是不希望兩人太過緊張。

「是、是的。」

「不好意思,現在雖然已經到了晚餐時間,可是能不能請你先幫助我的女兒呢?」

不過,依然可以感覺出伯爵的心急如焚。

「沒問題,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才來的。」

伊芙倒在此時胸有成竹。

「那請兩位跟我前進,萬事拜託了。」

有一名僕人將車夫帶離,而其他人走上大廳右邊的樓梯。雖然是夏天,不過這裡似乎真的鮮少使用的樣子。在樓梯角可以發現一些蜘蛛網,而且鋪在地上的毯子有些潮濕。

所幸這裡不大,在伊芙穿著涼鞋的腳忍受不了之前就已經穿過了二樓的迴廊,來到一扇木製門前。

「請兩位在這裡等一下。」

管家打開門後在一旁說道,而伯爵先一步進房。在聽見指示聲後,管家也帶領兩人進入房內。

雖然還沒天黑,不過室內點著油燈。除了其他應有的擺設外,在那張最顯眼的有白色簾帳的床上,躺著一名女孩。

兩名僕人守在一旁,而其中一位正小心翼翼地以毛巾擦拭著女孩的額頭。

希里恩觀察到這裡的僕人不多,所以伯爵是簡裝出行的,然而既然女兒的閨房就有兩名僕人,代表伯爵非常擔心女兒的狀況。

「這就是我的女兒,瑪莉娜。」

伯爵站在一旁的梳妝台前,一臉苦樣。

「請問她到底,是發生什麼情況?伯爵大人?」

希里恩問道,並慢慢地靠近觀看名為瑪莉娜的少女。

與其說是女孩,不容用洋娃娃來形容那張可愛的臉龐以及瘦小的身軀還比較妥當。那身粉紅色的蕾絲睡衣下的胸膛正緩緩的起伏著,同為粉紅色的長髮有些散亂地伏貼在床墊上。

「我真的不知道,有一天夜裡,僕人們聽見瑪莉娜的大叫。然後我在半夢半醒間匆匆趕去看,卻只發現我的女而陷入這種狀態,從此一睡不醒。」

「請問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三個月了,這三個月來我找遍附近有名的法師,甚至也尋求過神官。但從來都沒有人能夠解決這個情況,我敢說他們連我女兒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沒搞清楚。」

「所以您找上我。」

希里恩已經走到了僕人讓開的床邊位置,專注看著女孩的他甚至沒有發現他背對著伯爵說話。

「對,我聽說在亞門港城附近的小鎮有一名能夠探知心靈的少年,到了這一步的我已經沒法可想了,所以只能拜託你。」

「原來是這樣。可是,我也不能保證我有辦法治好您的女兒,不過我會盡全力試試。」

希里恩很自動地坐到了椅子上。

「好,拜託您了。可是……」

「不用擔心的伯爵大人。希里恩絕對不會傷到您的女兒,而且會將她平安地帶回來。」

伊芙說的話讓伯爵望向她,少女的臉上洋溢著自信,她知道伯爵擔心希里恩探知心靈的力量反而會對瑪莉娜造成不可抹滅的傷害。

「那就萬事拜託了。」

「那麼恕我冒犯了。」

聽見了伯爵的話,希里恩放心地閉上了雙眼,一隻手不知何時放到了女孩的手上,冥想著。當他重新開眼的時候,映入他眼簾的不再只是女孩的輪廓。

而是藉由自己的意識所進入的,瑪莉娜的心裡。

「伯爵大人,在這段期間我們最好離開這個房間,如果打擾到小希的話,很有可能連他都回不來這裡。」

伊芙的話讓伯爵驚慌地用手示意僕人離開希里恩與瑪麗娜身邊。

寂靜的房內只剩下胸口緩緩起伏的瑪莉娜,以及那個頭已經垂下,意識離開身軀的希里恩。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為什麼妳這麼有把握?」

在輕聲關上門後,伯爵忍不住在門外對伊芙發問。

他恐怕不會忘記伊芙那不假思索的回答,以及自信十足的握拳姿態。

「雖然希里恩平常只會作白日夢,但也只有在這種時刻,他會將心力全部灌注下去。現在我要做的就只是在一旁守護他,如此而已。」

──

在夕暮的光輝逐漸隱入地平線的一端時,支撐起整座建築物的白色圓柱似乎散發出了白天所不能見的隱約幽光。這種散發白光的石柱,是奧迪爾神的教堂的標準配備。

由於天色已漸暗,此時的教堂內部少了白天時可隱約聽見的祈禱聲。

不過,卻依舊無法忽略一名女性站在告解室門外的事實。

靠在門旁的少女,似乎一點都沒有欣賞門上雕刻著奧迪爾神的事蹟的畫,也並沒有將視線放在左前方,也就是側堂上的柱子──上頭拿著五芒星的奧迪爾神的浮雕栩栩如生。

那襲潔白的馬弗蘭出產的雪紡紗上衣以及與其相互輝映的銀色長髮雖然傳達出不可一世的氣息,但她皺著眉頭的模樣就好像明明自己準時,卻因情侶卻遲到大半個晌午而生著悶氣的少女。

「好久。」

「這麼急做什麼,又沒有什麼好玩的。」

不知何時,一名少年從右邊的側堂無聲無息的出現。面對閉著雙眼的少女詰問,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需要為遲到的事情道歉。

但不可否認地,少女也不認為今天來到這裡會有什麼好玩的事情。

「不是在說你,我是在說神官似乎只有在晨晚禱時才會準時。」

她說話的語氣雖然像是只是在單純評論品質低劣的麥酒渣的難喝之處一樣,但實際上是因為對於神官會準時這件事情從來沒有一絲期待的結果。

這時,告解室的門緩緩敞開。

在一名看似平民的傢伙以如獲新生的表情離去後,裡頭的另一個人影急急忙忙隨著叫喊聲跑出房間。

「啊啊啊,真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太過分了,居然讓人等這麼久。」

「對啊對啊,你要怎麼賠我?你應該知道本大爺很忙。」

少年雙手交抱,擋在身著白袍的神官面前。聽見了少年的語帶威脅,他嚇得面向在自己左邊靠著牆的少女,頻頻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為了處理神徒們的事情。」

神徒,是對奧迪爾神信徒的一般稱謂。

從他的動作可以看出,神官害怕的不是一副痞子樣的少年,而是那個打開雙瞳的少女。血紅色的瞳仁中滿是責怪的意味。一隻腳曲著斜靠在牆邊,雙手抱胸瞪著自己的模樣竟讓他有些齒冷。

「對不起,神官大人,雖然我們以前是有義務幫五芒星教團沒錯,但這份義務應該在三年前就已經還清了,所以我希望你們找我們,是因為有必要才這麼做。」

閒話家常的心情早已因為過久的等待而被磨掉,少女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五芒星乃是奧迪爾神的最為人廣知的象徵之一,故奧迪爾信仰指的就是五芒星教團。兩人以前都被五芒星教團扶養,所以曾經自願以工作的收入貼補教團一段時間過。

但那是在他們認定的限度之內,一旦債一筆勾銷後,他們與五芒星教團應該是對等關係。而且更何況,這兩個人打從一開始就沒信仰過奧迪爾神,根本不能奢望他們會為教團賣命吧?

所以少女才會強調那番話。

「啊啊啊,真的是非常抱歉,這是大神官交代我必須傳達給你們的任務,我也──」

「砰!」

一把黑色大劍,筆直地插入了告解室前鋪有紅墊的大理石地板中。

將這把劍刺進地板的,是那副痞子樣的少年。

他的背後永遠常駐這把大劍,而從他快速將劍舉起並且插入地面的模樣看來,要揮動這把重得莫名其妙的劍對他來說比吃飯還要簡單。

「告訴你,我們之前是欠教團不少,但我從來沒信過那奧啥鬼神的,區區一個大神官右算得了什麼?叫他下次親自來找我們。」

身穿著黑色針織衫的少年,藍色的瞳孔中可看見挑釁意味。

無視於這個應當是神聖的場合,少年的行為也許算不上瀆神,但無視眼前神官說出這種沒教養的話,也不是人人都敢作的,但這都是為了表達他的不快。

大神官是五芒星教團是地區分部的統率,管轄的就是各教堂的神官,如果是有心經營的大神官,通常勢力都會深入各城鎮中。反而是再上一層位階的聖域神官,因為通常只待在賽特城附近的聖域,並不常在民間露臉。

「麻、麻煩托里斯大爺請原諒這個小小的神官,我也只是照命令做事而已啊……」

「托里斯,先把你的劍給拿開吧,我們先聽聽神諭是什麼。」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我可是救了你一命,所以請你有話快說。」總之,少女也不怎麼認同五芒星教團的這種把命令丟給下屬就人間蒸發的作風。

「是,感、感、感謝翠綺思大人……就是,大神官告知我,必須請你們將帕倫亞人的後裔帶回聖域。」

「找迷路兒童的任務?你果然還是想死──」

「托里斯,等一下。神官大人,你是說,那個據說在數年前遭到肅清的帕倫亞一族?」

名喚翠綺思的少女,在此時挑起了眉梢。

「是的,翠綺思大人。」

「原來他們還有餘黨是嗎?那麼,為什麼奧迪爾神要將帕倫亞人的遺族帶回去呢?」

眉頭重新轉為深鎖。

「是這樣的,帕倫亞人的存在將會威脅到維卡隆迪亞大陸的居民。」

「那是五年前的理由。我很好奇,區區幾個苟延殘喘的遺族,還能用這種理由加以討伐嗎?」

翠綺思的問題讓神官感受到壓力,然而,發問者本身卻像是在建築工程的設計師一樣,思考著房屋骨架的脈絡,並未察覺到自己發言造成的結果。

「這點真的很抱歉,我也不清楚……」

「嗯,簡單來說就是有利用價值吧?」

她的質問其實並不是真的在向誰尋求答案,她只是因為想說而說,而心中早有一套自己的詮釋──一套無視他人的,自行歸納出的結論。

「這……我真的不知道呀,但大神官確實是這樣說的。如果沒辦法活捉的話,把完整的屍體帶回去也是可以的……」

「我不知道什麼你們到底想幹嘛啦,但顯然你這個找人的任務不合本大爺胃口,就用你的命──」

「托里斯,先等等。」

翠綺思的話讓少年雖然一臉掃興,但不得不噤聲,或許從外人的角度看來不能理解為什麼看起來很跩的托理斯會聽她的話,但基本上確實是如此。

「我接受你們的請求,報酬什麼都好談,要帶回去的人是誰?放心,我絕對會活捉目標的。」

「啥?」

托里斯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他還真是沒想到翠綺思會接受這個委託。

「感、感謝翠綺思大人。其實是這樣的,我們會安排人將目標送去亞門港城,近期就會抵達才對。目標是一名叫作希里恩‧米提昂的少年。只要您到了亞門港城的教堂,會有人指引您……總而言之實在是太感……」

神官感激到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大概是想總算不用再被強迫見這兩個麻煩的傢伙而喜極而泣吧。

「不過,這麼看起來,你們似乎沒辦法直接將他帶回去?竟然還要大費周章找打手。」

「這真的沒辦法。在希里恩的身旁,有一名叫作伊芙‧赫西爾的少女。她是很強的保鑣,而我們暫時抽不出戰鬥祭司的人手,所以必須要找傭兵。」

「很強的少女?聽起來總算有點意思了。翠綺思,那女的就交給我應付吧,我要把她的衣服給砍成碎片,然後……」

「的確是很有意思,嗯──神官大人,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翠綺思好像沒有聽見托里斯那些野獸發情的台詞,而是用認真的神情向神官開口。

「雖然我能幫上的很少,但只要我所知道的都會盡力回答……翠綺思大人?」

聽見這個令人放心的真摯後,少女微笑了。

「我想問,為什麼要找我們?我是說,為什麼找『悖理的雙子』呢?」

這個問題是剛才所有問題之中,少女唯一真正要求解答的質問。

──

(這是……)

各式各樣的門在希里恩周圍飄浮著。而替這個空間作為基底的,不是厚實的大理石地板,其有的,不過就只是個不著邊際的粉紅色宇宙。

他憑著意志向前飄浮,視線盡量不掃到某些已經打開的門。

「爸爸,你看我穿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傻女兒,不是妳穿的衣服好不好看啊,妳不論穿什麼都是我最美的天使哩。」

但經過一些敞開的門時,裡頭的聲音難免從他的耳際溜過。

這是瑪莉娜的心靈世界,進入了這裡,也意味著希里恩將會窺見她的內心。

像這樣直接闖入別人的內心,希里恩並不常做,所以他得謹慎地讓自己不要看到或聽到不應該接收的事物。

「爸爸,為什麼我沒有媽媽呢?」

「這個嘛……媽媽她啊,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暫時不會回來。」

希里恩一直向著他所認定的前方而去,無數的門從他的背後遠離。

這些門裡面,有著寒冷的冬日清晨,也有百花齊放的春天午後;有女孩歡笑的聲音,也有著充斥著啜泣聲的過往;有正值芳齡的女孩嬉戲,更聽得見剛出生的女娃哭喊。

全部都是瑪莉娜。

「爸爸,真的是我害死了媽媽嗎?」

「別胡說,妳是聽誰說的?」

「是管家告訴我的。」

「別聽他亂講,晚點我會去處罰他,知道嗎?」

「爸爸不要處罰管家,是我纏著他他才忍不住說出來的。爸爸,你會討厭我嗎?因為我害死了媽媽。」

「絕對不會,妳是媽媽替這個世界帶來的最後一份禮物,是天使。媽媽沒有怪妳,我也不會怪妳,知道嗎?只要妳能快快樂樂活下去,我就滿足了。」

「嗯嗯……」

聽到了越多的聲音,讓希里恩不知不覺間加強了他必須喚醒少女的意願。

(一定有什麼原因讓瑪莉娜變成這樣……)

這個空間彷彿沒有止盡,他必須花費很大的精神力才不會讓自己迷失在這裡。雖然魚在大海中不會迷路,可是這裡並不是屬於希里恩的海洋,這些存有記憶的房間,也不該是他可以躲進去的石穴。

他不斷環視四周,使終沒有個頭緒。

「會是那裡嗎?」

希里恩終於看見,一扇被荊棘纏繞住,深鎖在眾多門阻擋的角落裡頭的破舊木門。他有一個直覺──瑪莉娜就在裡面。

他小心撥開卡在門把上的荊棘,卻還是被刺痛了一下。雖然並沒有血流出,皮膚也依舊是完好如初的模樣,在這裡仍然是會感覺到疼痛的。

「希望是這裡──哇啊──!」

希里恩打開了門,在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好像被無形的手用力拉扯,整個人硬是被狂風捲襲的落葉,連滾帶爬的被拖進了門裡。

四周都是深不見底的黑色。

不知道滾了多久,內心祈求停下來的聲音似乎得到了回應,希里恩終於勉強剎住了車。而剛才的入口已經離得相當遙遠。

「哇哇哇!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當他還在以腳沒辦法踩地面的狀態一邊平衡一邊喘息時,一個低沉的男子嗓音從他背後傳來。

「真要說的話,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希里恩回過頭,深具敵意地回應,他知道這傢伙就是讓瑪莉娜沉睡的元兇,自然不能放任這個闖入別人心靈的不速之客猖獗下去。

「是嗎?嘻,老實說,赫洛普大人還真的沒想到有人能來到這裡。你是人類嗎?還是說你也是個披著人皮的同類呢?別再跟我玩啦,現出你的原形!」

男子的語氣聽起來卻一點都不像是有驚訝的成分,反而有似乎是覺得有趣的成分存在。

奇怪的是,他穿著全黑的禮服。除了那張白到不行的臉龐跟手套之外,連瞳孔跟頭髮都是黑的。不仔細看,很容易就將他視黑色的背景的一部分。

(難道我看起來不像人嗎?)

希里恩沒好氣地想,開始覺得這傢伙是怪胎。

「誰叫你剛好碰上了專門作白日夢的專家呢?」

「專家?就赫洛普大人的標準來看,你應該只是個小鬼吧,哼哼。等等……不對,心靈術士應該早就死光了,為什麼你還活著呢……難到赫洛普知道的情報是錯誤的嗎?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啊……」

「心靈術士,那是什麼?」

希里恩現在的心情,就好像是有人說知道他珍藏的糖果罐放在哪裡,而自己卻完全忘了有這一回事般,表面上裝作不在意的疑問中帶著些許焦急。

「那是什麼?沒想到你不知道啊。嘻嘻,赫洛普大人知道了,你應該是喪失了記憶吧。真是可憐的孩子呢!赫洛普大人也碰過一位失去記憶的同類,竟然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失去記憶還真是……」

希里恩自己的情況被猜中時的訝異全寫在臉上,而且對方似乎還知道他的過去,這讓他變得有點煩躁。

「嘖嘖,看你那種反應,果然是被赫洛普大人猜中了。那麼你一定是心靈術士的後裔了。真可憐啊啊啊──承受了這麼悲慘的過去,會失去記憶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你從剛才就說自己不是人類,你到底是誰?又知道了什麼?」

「赫洛普誰也不是,赫洛普什麼都不知道──嘻,騙你的,但我不告訴你。雖然赫洛普大人相當貼心,可是現在只想捉弄一下你。」

現在希里恩確定他是個怪胎了,面對男子這種不成熟的戲謔語調,現在還外加扮鬼臉等等的幼稚行徑,只讓少年感到火大。

不過他還是忍了下來,畢竟還不知道對方的底細,輕舉妄動反而會害到瑪莉娜。

「說什麼貼心啊?你現在佔據在人家的心裡頭,根本就只會造成他人的困擾啊!」

「你這是在怪我囉?赫洛普大人身為夢魘,必須以夢境為食,也是無可奈何的呢。」

「夢魘?那種生物真的存在?」

「你沒看過不代表我們不存在,像是赫洛普大人一樣仁慈的夢魘通常只吃動物的夢,但我沒想到人類的夢境竟然如此複雜又如此美味。唉呀,一不小心就在這裡流連忘返了。全都是那個死禿驢害的,竟然騙我到這種地方。害我現在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類少年糾纏不休。唉,赫洛普大人怎麼會這麼……」

「既然你也是被騙的,那就表現你說的貼心,然後快點離開這裡,三個月已經很久了。」

希里恩推測,假使對方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剛才找不到瑪莉娜是很正常的事情。現在的瑪莉娜,一定在某處作夢,他必須要請夢魘離開這裡,才能喚醒困在夢鄉的瑪莉娜。

「原來赫洛普大人住在這裡已經有三個月啦?怎麼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呢。哼哼,赫洛普大人才不要離開哩!我甚至想住在這裡了,幹嘛又要搬家呢。」

「那我只好請你出去了。」

希里恩再也受不了男子的態度,二話不說筆直地朝他飛了過去,少年猜只要用手碰到他的話,應該可以把他擠出去。

只見男子攤開了應該是空無一物的手掌,可是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把小刀。接著他冷不防地丟向希里恩的心窩!

(糟糕!)

希里恩眼見閃避不及,在緊要關頭竟然是反射性地閉上雙眼。他還在猜一定會很痛,誰知道胸口只是被輕輕地碰了一下,那觸感比伊芙的殺人拳頭還要輕柔上萬倍。

一陣玫瑰香味從胸前飄上去,擦過了鼻尖。

「咦,好香?」

他睜開了眼睛,發現在自己胸前停下了一朵玫瑰花,別提劍了,根本連個劍柄都不見蹤影。

「嘻嘻嘻嘻,被我耍了吧!哈哈哈,笨死了。」

男子一隻手拉下眼皮,另一隻手像個小丑一樣拋弄著根本沒丟出去的小刀。希里恩終於發現自己居然是被被一個低能兒當成小鬼看待。

「竟敢耍我……我一定是被伊芙虐待太久積怨太深,我現在要殺了你來消除我的怨氣!」

希里恩在心中想像了自己長出翅膀的形象。

天使般的白色羽翼從他背後迸出──即使在別人的心靈世界裡,他還是可以藉由想像創造出東西。他完全不用時間就熟悉了這個不存在的雙翼,加速飛往正向後開溜的夢魘。

「嗯哼,來抓我呀,來啊,笨小鬼。」

在一種兩人都沒發覺的強烈違和感下,他們玩起了情侶間才會進行的追逐遊戲。

「可惡,我一定要抓到你。」

「還差得遠哩,在心靈世界裡,夢魘是絕對不會被人類抓到的。」

希里恩不管怎麼追都追不上男子。這個空間似乎也沒有盡頭,夢魘就一直往更深處飛去,只是奇怪地,他卻不是一直線的前進,就好像這裡其實規定的路線──只是希里恩也追不上他就是了。

他不斷在心裡想像各種武器:

(迴力標!)

V字型的投擲武器從目標的頭上呼嘯而過,卻再也沒飛回來。

(彈弓!)

夢魘輕鬆移開了身子,並持續放話刺激少年。

(小心落石!)

沒用。

(捕鼠器!)

夾到了三根頭髮!

(箭陣!投石機!火砲!)

男子,向右迴旋三圈,以曼妙的舞步輕盈躲開。

(火球術!冰雹術!閃電術!龍捲風!隕石術──!)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怎麼樣,無計可施了嗎?赫洛普都還沒開始暖身呢。」

他開始唱起歌來,只是希里恩發現,他的眼睛好像還是在注視某個遠方的東西。剛才希里恩所想的東西,都確實地出現在少年身邊,並且依照指示攻向夢魘,沒想到他在閃避之於,還有別的盤算嗎?

「是你逼我的……」

希里恩的表情變得扭曲,不過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那壓抑不住的邪笑。既然東西都沒辦法擊中他的話,那就只剩下這個方法了……

「伊芙特製三百人份『最後的晚餐』!下地獄去吧!」

腦海上充斥著如大雨般落下了上百盤逸散著詭異氣味的料裡盤,接著這份想像在夢魘的前方具象化,雖然希里恩離他還有大半距離,自己卻也差點無法忍受比颶風還要強烈的味道衝鋒而來。

「這不可能有用的,什麼……這什麼味………道。」

料理雨從男子上空不斷落下,雖然他輕鬆閃過,但那些料理帶有的惡意太過強烈。

更正確說是那料理的氣味不斷衝向夢魘的鼻腔之中。

「啊啊啊啊──好難聞啊!怎麼會有味道這麼噁心的食物,感覺光是碰到皮膚馬上就會潰爛三天三夜!這是人類平常吃的東西嗎?簡直比赫洛普大人還要夢魘啊啊啊──!赫洛普大人不得不甘拜下風,人類的舌頭實在是太強大了。」

「哈哈哈哈,知道它為什麼被我稱為『最後的晚餐』了吧。告訴你,我可是唯一吃過這種料理還活下來的人。」

希里恩終於趁機飛到了夢魘身邊,牢牢地將垂頭喪氣的他的手攫住。

「你可以乖乖地離開這裡了吧?照你的說法,應該不需要一直吃同一個人的夢吧?」

其實在這場原本以為是戰鬥,最後卻變成嬉鬧的過程中,希里恩的心情是由憤怒轉變為開心的。因為他發現夢魘確實不太像是有意要讓少女一睡不醒的,只是在這裡待了太久。

如果他真的有意跟自己作對,那不可能用根本就只是在嬉鬧的方式對副自己,簡單來說,他猜對方根本就只是無聊而已。

所以最好讓夢魘離開的方法,就是等他玩累,然後請他自己離去。

希里恩訝異自己居然覺得這傢伙其實滿有趣的。

「是不需要,就聽你的吧,反正赫洛普玩得很開心,喏,前面就是你要找的公主啦。」

希里恩往前方的虛無看去,結果發現了一小團綠色的東西,夢魘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就掙脫了手臂,張開了一雙黑色的翅膀飛離。

「啊,先等等,別走!」

「怎麼了,難道你真的愛上赫洛普大人了嗎?其實夢魘是男女通吃的啦,只要你不介意的話,我也是可以──」

「我對你一點都沒興趣啦!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剛才說的心靈術士到底是什麼?還有,你所指的過去又是?」

沒想到赫洛普搖了搖頭。

「這些問題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的啊,怎麼會問我呢?不管了,赫洛普大人要走嚕。」

「等、等……」

在希里恩以錯愕目送之下,男子化成一匹有翼的馬型生物,從這個黑暗空間的遠方消失。

「放心啦,有空我會去找你玩的。」

他聽見了從很遙遠的地方卻直達心裡的聲音。

希里恩將頭轉回那一團綠色的東西,飛到更近的地方之後才發現那是一片樹林。

「這裡,就是瑪莉娜的夢才對。」

希里恩決定暫時不管夢魘的話,在樹林中沒走幾步就離開了陰暗的樹蔭,接受了陽光的沐浴。座立在眼前的是圓形的噴水池,圍繞在四周的,則是平坦草地上的一座座花圃,各色的紫丁香正在那些花圃上錦簇著。

而一名穿著粉紅色洋裝的女孩正在花圃之間玩耍,還調皮的伸手撥弄上頭有蝴蝶的花瓣。

「瑪莉娜!」

「你,你是誰?你是從森林裡來的嗎,不要過來!」

希里恩急急忙忙地跑過去,瑪莉娜卻因為害怕而往後退。

「森林?妳是說──」

希里恩原本不明白少女的意思,但他回頭一看,自己走過的樹林確實從這邊看很像是一片無際的森林──只是後面是無止盡的黑色世界就是了。

「你是從那來的嗎?從黑漆漆的森林。」

她又緊張兮兮地問了一次。

「不是的,我是帶妳離開這裡的喔。」

「瑪莉娜不能離開這裡,這裡只有這座花園是安全的,休想把瑪莉娜帶到別的地方!」

希里恩將夢魘的說法和瑪莉娜的結合了起來──那座森林這麼黑,搞不好是因為之後的部分都被「吃掉」了,所以瑪莉娜的夢只剩下這一小部分。

既然知道了問題,事情就簡單了。

「不是呢。其實妳還有更安全,而且更想去的地方喔!」

「在哪裡?」

希里恩柔和的的語調勾起了瑪莉娜的好奇心。

「就是妳爸爸在的地方啊!」

「爸爸?」

「是啊。難道妳不希望見到妳爸爸嗎?」

「爸爸……瑪莉娜想見到爸爸,可以帶瑪莉娜去找爸爸嗎?」

雖然女孩並不會小希里恩太多,但顯然她的內心仍然相當稚氣。

「那麼,要抓緊我的手喔。」

希里恩已經不知不覺走到瑪莉娜的前面,他笨拙地伸出手,瑪莉娜看著看著,猶豫了一下子,才忐忑不安地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

「這裡是妳爸爸在的地方喔!」

希里恩先睜開雙眼,他看向窗外,外頭依然有陽光。

「妳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呢。」

雖然在瑪莉娜的意識中感覺經過很久,不過對現實來說充其量是一盞茶的時間。照這樣推論的話,夢魘在瑪莉娜心裡住了三個月其實長得可怕。

「這麼說,瑪莉娜從夢裡醒了是嗎?咦!手……」

瑪莉娜坐起身,看見自己的手正被希里恩握著,連忙抽開了那嬌小的手,稚嫩的臉蛋紅得跟蘋果一樣。

「除了爸爸,瑪莉娜還沒握過男生的手……」

她的模樣非常可愛,那散亂的頭髮更添加了一分自然,竟然讓希里恩也不小心臉紅起來。

「瑪莉娜啊!瑪莉娜妳醒了是嗎!」

門被粗魯地推開,愛女心切的伯爵投奔而來。

「是爸爸,爸爸!」

希里恩識相地讓開空間,好讓他們父女團聚。

「真的是太好了呢,小希。」

希里恩還在欣慰地感染著父女重聚的喜悅,一個充滿殺氣的聲音就在他的背後。

「怎麼了……伊芙?妳為什麼──好像有點生氣……?」

「嗯嗯,不是『有點』而已喔。我剛才百般勸阻伯爵不要闖進門打擾到開始說夢話的你,結果你到底在鬼扯什麼東西呀?啊哈?」

「妳到底在說──」

本能反應的速度遠比腦袋思考的速度還快,他話才說到一半,就因為感覺到自己冷汗直流,才終於想起自己說過什麼好話。

「──呃……」

「嗯,看來你很清楚自己嘛。」

希里恩轉身想跑,卻因為忘記這裡是室內而差點撞上牆壁,伊芙的全身散發出翠綠色的氣──尤其是緊握的右拳上。

「對、對不起,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原諒我!」

「沒機會了!你剛才喊的超大聲的『最後的晚餐』,還有什麼『我可是唯一吃過這種料理還活下來的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呀呀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伊芙,嗚嗚,拜託不要哇哇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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