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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流亡者的愛情旅途

我在接過前女友的喜帖那一刻,當時的我一臉平常的冷峻,只是在略帶輕蔑地冷笑之後,我刻意地多話了起來,我問我同事,這檔事兒到底應該包多少錢。像是天生的演員,也許還沉浸在自己捏造出來的故事裡面,她是因為忘不了我所以結婚,她是因為想救贖自己那可憐還耽溺在我靈魂裡虛弱的自我所以隨便找個人結婚的;我想,我認為,關於她結婚,那個我不熟悉卻曾經感到深愛過我的她,對於她結婚這件事,我用了上百種理由,只是希望自己還在她的心底,在那最深處的回憶,儘管只留下,一個可悲的瘦小身影。

她還崇拜我,她還……,她……她是誰,我在原本就已經常常當機的腦海裡,始終尋找不出有關於她的曾經,那真是矛盾的感覺,我莫名地覺得還是會有些受傷的不愉快,稍微等心情平復之後,望著那兩個全然不熟悉的名字,我記得她要我叫她小慧,但喜帖上新娘的名字,卻是張容霏。

那些我曾經留連過的花朵,那些嘴上像沾了糖蜜的小鳥兒,她們曾提議一件事,是有關於每星期的聚會,她們稱那個日子為悲傷星期五,如果她們還等不到人來跟她們約會。

我不會寫信向那個聚會致意,但她們會朗讀我過去的信件,那些曾經的甜蜜,我十分用心寫下來的詩句;就像蝴蝶圍繞著花朵,美麗的水鑽髮夾別在她們柔亮如絲的髮梢邊,那一個個紅色的鱷魚皮紋手提包裡,那些紋滿LOGO圖樣的皮夾裡,我說過的某些話,不經意地像秋天的落葉輕輕落在她們眼前,她們曾經以為最獨一無二的詩篇,還小心摺疊,如最聽話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摺疊起自己繡滿蕾絲的昂貴手帕,如肌膚貼著肌膚般,那是親近的感覺,像一個吻,那些過期的情書,卻仍像是一個深刻入心的吻,在那最敏感的眉睫部位,我烙下的印記。

莫非那聚會早已消失,解散在西元兩千年後的某一年,我或許失憶太久,還是記憶被凍結,有關於她們的消息,我是不是太久沒更新。不應該眷戀,那喜帖上出現的陌生名字,這才是我,我十分肯定,如得了某一種絕症般,我的精神被腐蝕,一點一點的感動正從我原本會哭會笑的身體載器間溜走;像是某種罪被判刑定讞,有關於我的過去,我的態度竟一如養大我卻不關心我過去的那個姊姊一般,我為此感到困惑。

我們是倖存者,一場意外下,緊緊相依的兩個體,有著同樣基因卻不同組序的產出品,我的眉毛較黑,姊姊的眉毛較細較疏,沒有任何參照點,我們僅憑著相片,姊姊告訴我,我比較像媽媽,所以我是五官精緻美麗的男孩,而姊姊比較像爸爸,她是五官平實卻有種淡淡憂愁的美人。

一路,我們從很遠的地方遷徙到暫時落腳的城市,透過各種管道,躲避過社福的安排,姊姊總是像個大人,也許是年紀的原因,她裝成三十幾歲的姑姑,她裝成二十幾歲的阿姨,她曾拚命地保護著我,只希望不要和我分開,她還惦記著過往零碎的記憶,她就是執著地想代替父母,親眼看我平安長大。

我盲目地游動在姊姊規劃完善的路線裡,我們一路逃亡。

那是我的初戀,幼稚園裡的她,如蛋糕上的塑膠粉紅玫瑰,我愛她的小臉蛋,也愛她如鳥兒般的聲音,她會跟老師打我的小報告,但我是故意欺負她的,有時候,我會不想睡,我到天亮才睡,在母親叫不起來的每個早晨,我只是不斷許願,希望她來叫我陪她一起上學。

那是我國小同學,低年級時,母親花私房錢硬是給我補的作文班裡,有我同校的隔壁班同學;她很美,就像那些第一名的獎狀,她總是他們班的第一名,也是作文班的第一名,她更是我當時心中的第一名。

國小高年級之後,我轉學,我在叔叔家住過,但一開始是在伯父家,不過他們並不想收養姊姊,在那段不停顛沛流離國小最後階段的求學路上,我遇見不僅聰明考試第一名還會變魔術的她。她教我坐免費公車去逛街,還教我團體行動的優惠法則,她還很會煮菜,就是泡麵和一些雞蛋、牛奶、青菜,他們家時常都沒有人,除了傭人以外;那時的世界,就像是她每天從帽子裡變出來的魔幻城市,我天天都像在馬戲團看表演。

國中之後,我沒有固定的住所,有關於那些女孩,像甜蜜的水晶糖女孩,我說不上幾句話,帶著無限的懷念,我在城市裡、鄉村間,在偶爾孤獨的旅程中,那些安慰我的回憶,她們說過的話,逐漸變成一隻被我豢養的小獸,牠總是不停地吵著要我跟牠做朋友,日復一日。

餵養牠的食物,是女孩們對我說過的每句話,和那隻小獸玩的把戲,是我來不及對女孩們所說的那些話,我必須都要對小獸說上一遍;牠睡覺時,愛聽那些女孩說要等我一生一世的催眠曲,牠感到憂傷時,牠彷彿最希望我跟牠說:「這世上,只有你是最懂我的。」

後來的日子,高中也是如此,隨著年歲逐漸進化的小獸,那兩隻強而有力的後腿和背上漸漸長出的翅膀,它還會發出愛愛愛的聲音,但它的心裡早已沒有愛,那是某天的夜深人靜,牠嗚咽地對我說:「其實,愛情並不存在。」

愛情不存在嗎?握著喜帖,那個上面的陌生姓名,一個我隨意就可以忘記的名字,有關於她曾說過要我一輩子承諾的這件事,現在想來,更是格外可笑;但她們仍是我心中美麗的女孩,那些像糖果一般的女孩,那些我記不清楚個性和身材的女孩。

孤單的星期五,一定要見面的星期五,有關於這個日子,最近,我總聯想到鏡子。那些意外被我打破的,還有公司小妹的隨身化妝鏡,喝醉酒在美女姐家發飆時,她那昂貴金絲鑲嵌在玻璃裡,如一幅畫的大鏡子,我常常想著鏡子,也常常照鏡子。

像是一場正式的聚會,我刻意的安排,姊姊最希望看見的那個弟弟,那個我從未蒙面過的哥哥,我透過些方法,一些不尋找的管道,我找到了他,我讓他坐在姊姊的對面,於是姊姊又對他說起,那些以前在每個星期五不停困擾著我,同樣的那些驚悚故事情節。姊姊真以為他是我,那個坐在我斜對面的人,又或者是說,姊姊應該從未發現,在今天以前的那個弟弟,偶爾會鬧失蹤,還在星期五夜晚對她大聲咆嘯的那個弟弟,其實從未存在過,在她的時空。

姊姊的故事,我沒經歷過的事,在今天這個傍晚有些紫紅色的怪異天氣裡,她直對著那個可能是我哥哥,也可能是某個人偽裝的,就是什麼暫時男友、暫時親人之類的傢伙,那個笑容可掬的傢伙,今晚,姊姊就是對他說著,關於很久以前的那些事……

阿嬤走了,剛放暑假沒多久,暑假作業都還來不及寫,阿嬤就上了天堂。一通又一通的慰問電話,有人跟伯父說:「節哀順變。」有人跟伯母說:「家裡面的大小事,以後就要麻煩妳了。」有鄰居跟爸爸說:「不要太傷心,剩下兄弟姊妹可以幫忙扶持了,你們要更加友愛,這個家才會完整。」有朋友跟媽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以後妳就辛苦了,要加油欸。」

還有同事跟堂姊說:「少了一個人,家裡面總是比較冷清。」也有同學跟堂哥說:「沒有阿嬤可以撒嬌,零用錢更要省著花。」阿嬤就那麼上了天堂,家人們都有人跟他們說說話,卻都沒有人跟我們說說話;而姊姊告訴我,那是大家在安慰我們的家人,我則問姊姊說:「我們也是家人啊,那為什麼都沒有人安慰我們?」姊姊於是拍拍我的頭,她說,沒關係,她可以安慰我。

「阿嬤不在了,你要節哀順變。」姊姊說。我則回問姊姊:「什麼是節哀順變?」姊姊便又趕緊重新安慰一遍,「阿嬤上了天堂,你以後就要辛苦一點了。」我問姊姊:「為什麼我要辛苦一點?」姊姊晃起腦袋,想了來回好幾遍,她跟我說:「我不知道,大人們都是這樣說的。」我點點頭之後,希望姊姊多說一些,於是姊姊又像個小大人一樣,開始模仿起鄰居王阿姨,「老人走了,大家要更加友愛,互相照顧,不要讓家散了。」

之後,姊姊又模仿起行動不便的鄰居林伯伯,她慢慢地說著:「長──輩──們──走──得安詳,作──子女的──也比較放──心了,凡──事,還是要往──前看,千──萬不──要多──想了。」我還是聽不懂,但好像有點被安慰到的感覺,只是拿出暑假作業來寫時,我很想念阿嬤,尤其是望著,她以前總是會幫我做好的古早童玩單元。

於是那一年,我哭著,直要阿嬤來幫我寫作業,但奇蹟沒有出現,天使也沒有放阿嬤一天假,讓她來幫我做玩具,最後是姊姊幫我完成的線軸車,她說:「代價是你的零用錢十元。」然後,我還吵著要吃阿嬤自己種自己煮的絲瓜湯,硬是要爸爸去把阿嬤叫起來種絲瓜,我一直哭一直鬧;最後是當阿嬤生病時,一直幫阿嬤照顧菜園的姊姊割愛,她將阿嬤最後種的那些絲瓜,小心翼翼地削完皮之後,才請媽媽煮成湯。而當我開開心心地喝完湯,我問姊姊代價是什麼,我第一次看見姊姊掉下了眼淚,過了許久才說:「代價就是,永遠不要破壞阿嬤的菜園。」

在我國小的時候,不確定是幾年級,懵懵懂懂中,看著醫生宣布阿嬤上天堂的消息之後,便跟著家人披孝服,哭泣,送行;一切都在跟著做大人們所教的動作,我只是把一切當成一場遊戲,還覺得很有趣,一味地模仿著大人的言行。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開始會感到很傷心,只要一想起阿嬤的菜瓜湯,我忍不住就會掉下眼淚;跟那時候硬是被母親捏著大腿而哭喊出來的情形不一樣,因為我真的懂了,所以我又哭了。

姊姊說完了,她握起那個假扮成我哥哥的人,和我有點相似的人,都是瘦瘦黑黑,臉龐上在青色鬍眥中有新長出來的細短的體毛,和我鬍子總是刮不乾淨,刮不俐落的習慣依樣,那個人真的很出色。

「是你吧,是你告訴我的,你寫了日記,你說你很懷念阿嬤的絲瓜湯……」姊姊握著那男子的手說著,頭卻逐漸垂下,有些異樣;當我伸手想扶住旁邊的姊姊時,在我的對面,那個裝扮成我哥哥的男子左手邊,美女姐坐在那,她對我搖搖頭。

那男子,便是美女姐幫我找來的,我問她:莫非就是有這麼巧的事情,或許我哥並沒有死……而美女姐卻回答我:「這天底下沒有什麼巧不巧的事情,就只有錢的事情。」

那以鐘點計費的男子,主動且又自然地用右手握緊了被姊姊抓住的左手,姊姊終於哭了出來,我也哭了出來,此刻,我忽然覺得,這是場魔術;我站在鏡子裡頭,姊姊則站在鏡子外頭,她看見的從來是自己,但一個動作,魔術師相當輕巧的動作,在不知不覺中,我們的一個不注意,紅布放下然後掀起,姊姊忽然看見了我,一個陌生的我,姊姊當場就嚇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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