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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美人冰山

我記起是在前一天離開一座豪宅,一名女子的華廈,沒有門牌,我是按照直覺,她有時會下來帶我上去,有時,她用另一種方式;總而言之,我從未被擋在門外過,當我站在地板每天都上蠟的大理石地磚前,我沒有任何無聊的猶豫,在金色大型花瓶藝術品的面前右轉,假裝習以為常地瞥過,甚至是不在意那些檜木裁成的會客桌,我彷彿是那裡的住戶,面無表情,我走上只屬於自己房屋的那座電梯,我上了樓。

一個星期,我在週六開始約會,總在週五結束,多麼簡單的生活,像是複製品,我的生活和前一天的生活,一切是多麼相像,彷彿是雙胞胎、多胞胎,一天的時間,每個兄弟姊妹都分給我一天的時間,剛好,他們相當有默契分給我的那一天,都是一樣的節奏。不上班的一天,我們在陌生人的房間裡醒來,關於前夜的印象,都像是洗臉盆邊緣不小心弄髒的紀念品,那些粉紅色的東西,味道完全聞不出當天的晚餐吃過些什麼,又喝了多少酒;有關於記憶這件事,一樣酸敗的進行式,那身旁的空缺,那些彷彿隱形起來的女孩,她們在哪?

不一樣的意外插曲,她不知道我有一種病,關於一週輪迴一次的病。她似乎也有些怪異,她不在意我的出席、缺席,每一次見面都像是當天認識,她知道了我的名字之後,一切從零開始。

她愛的龍柏味道,那些南洋家具上的中式木製品,一顆顆飄滿檀香味道的簾珠,輕輕一撥,六十幾坪的個人空間,處處都是木頭香。黑色的綠檀裝置品,她時常碰觸的地方,一層薄霧般的水氣,剛好是紋路上的瀑布,那是我懷疑她經常失蹤的原因。

她會自己煮飯,她也曾煮過兩次的紅酒燉牛肉,我在場的時候,她總是露出一抹透明般的微笑,在很深的肌膚紋理,她同我說:「我做得不好,我總是忘記在對的時機加入對的東西……」

像跳針的唱盤,我在第一個月聽到的東西,在我破天荒從未有過的人生,那是我和同一個人交往兩個月以上的時間裡,情形卻平淡安靜的像是一切才剛發生,而且重複發生。同樣的句子,她吻我之前會說的話,那種不在意卻又熱淚盈眶的表情,在每一個夜晚,在每一次的相遇,我的時間被抽離,站在她的斷面裡,我彷彿只是個偶然與她在某天相遇的男子,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但她意外落下的這個人生片段,竟然鑽入我一再重複輪迴的班車裡,她像名乘客,我是司機,我重複著每天固定的路程,而她卻是忘了該在哪裡下車。

我不禁開始懷念過去的日子,雖然沒有印象深刻,關於那些來來去去的人,但我還是分得出來,那些相似的臉龐上,有不同的故事被儲藏的痕跡。第一個找我回家過夜的女子,她的臉上有她哥哥不小心的惡作劇,淡淡淺淺的紅疤,她哥哥拿她當畫布,拿小刀沾顏料,就在她右眼下方,五公分左右的粉紅突起物,不近看,什麼也不會發現,她是化妝品專櫃小姐,她童年時的繪畫成績,時常都是全校第一名。

第二個住在小套房裡的女子,她在超商前看雜誌,我在超商前徘徊,拿一份報紙,又買了一份報紙,她瞧了我一眼,只對我說:「沒什麼可關注的新聞,你應該可以覺得放心吧。」

多麼奇怪的一句話,她的眼神,像看到草莓蛋糕的螞蟻,她試圖鑽入我的意識,那裡彷彿有她要的東西;我拼命抵抗,假裝身旁有什麼武器,但她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群螞蟻,一個拳頭下,螞蟻只會躲開,只會停住腳步,甚至是隱藏自己的蹤跡,但都是一下子,那是種極為高明的偽裝,她在我轉身離去後,仍然嘗試吸吮出我所隱藏的糖蜜。

「我沒做過那些妳想的事情。」那是我同她說起的第一句話。那女子立即相信我的供詞,像大軍撤退,那些監視器還有竊聽器,從我身體器官裡鑽出的那些前鋒士兵;全都撤退得很乾淨,為表示感激,我朝她點頭微笑,還想請她喝咖啡加不加奶精。她搖搖頭,她是警官正在執勤,我點了一下頭,從便利商店走出,握在手裡的兩杯咖啡,她接過去了一杯,然後微笑離開。

她很美麗,我記得很清晰的是她細長白皙的小腿,那小腿的比例有些過長,不需要高跟鞋,她的走動就是種美麗;和她的小套房不太搭,但那畢竟只是我短暫休息的地方,一個禮拜的相遇,我始終都得像坐末班車一般,我必須離開,因為某些原因;而她,一樣的恰巧,她掉職,她出任務,她去進修,她去……她也消失了,神祕般的遊魂,她不會在這座城市待太久,有關於這樣的推論,那是因為我從未看過她穿制服。

後來的她們,一樣的善良,一樣的幽默風趣,來自於和我不同的世界,那裡只有文字,我不開視訊,她們只在聊天室裡,提供我很多有趣的笑話,她們告訴我:在職場上打拼的男人,會講笑話是件好事。

我離開,有好一陣子沒去找朋友,那些時常換代號暱稱的朋友,我隱約感覺得到,有一人仍在黑暗的深處,她不多話,她不曾換過暱稱,我有些怕,我不想遇見她,如果我的人生一週就會重複一次,那我情願希望,她只是個夢境,真實的我從未與她相遇,那該有多好,起碼我不用怕。

悲慘的故事,讓我全身而退的故事,她竟然一點都不感動流涕,我說:「我有個患病的姊姊,她時時刻刻都需要我,我的負擔很重,我一點都不希望因此拖累妳寶貴的青春。」她說:「那真巧,我爸需要我的錢,我媽需要有人陪,我弟智能不足,我姊未婚生子,但我不擔心,那是我的問題,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你還會是你,我還是我,那是我的問題,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問題。」

我不明白那話語間的涵義,或許,我遇到高手了,她戳破我的謊言,就像刺穿氣球一般地輕鬆,不需要旁敲側擊,不需要再作確認,她斷定那是謊言,就在我說話的同時,她讓我的言語瞬間成了廢鐵,甚至是爐渣類的垃圾,可利用價值大為降低。她似乎在等的我第二個、第三個,以至於無數個謊言用完時,她才會嘲笑,像個勝利者般的蔑視她眼前的男子,她那蒼白而又平靜的臉,彷彿在等著這一刻的來臨。

不可能再見她一面,我在聊天室裡最後的紀錄:有些東西……關於我的部分即將死去,那是我的預感。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我的一週生命輪迴遊戲,人物不再更動,佈景不再更換,像寒酸的製片場,什麼劇情都是同一組的場景、同一組演員,冷汗直流後,我轉身逃跑。無意識地狂奔,我來到美女姐的豪宅,那是棟庭園別墅,當她問起我臉色發白的原因時,我只肯說:「不可說,不可說……」

奇怪的故事,我怎麼夢也夢不醒,那女子邀了我過去,我還是欣然前往,在這座冰一般的叢林裡,我依著直覺趕過去,無論她什麼時候要見我,無論她在不在家,儘管她心裡的時鐘,一直停留在我們相遇後的隔天。同樣的早餐,火腿荷包蛋和法國麵包,她給自己果汁,她給我杯牛奶;相似的午餐,她叫了同一家餐廳的外賣,她的餐點永遠一樣,我則自己變換;晚餐的離別,她一如前天、大前天般的流淚,我還是只能抱抱她,我想說的話,我早已疲倦。

美女堆中打滾,是報應,就發生在這座逐漸冷凍的城市裡,相同的片刻、相似的場景,一切開始凝固,逃不出的輪迴遊戲。

是報應,美女姐給我最中肯的建議,當她得知我對我姊所作的一些事情時,她露出難得的嚴肅說:「她的靈魂會無所不在,你想逃也逃不了。」

一切又回到原點,我還是姊姊眼中的乖小孩,她每周一次的聚餐,總在星期五的聚餐,我不敢推辭;就連星期日,她規定的家庭聚會日,我也順她的意,不再找些爛藉口將她支開。

惡意搬家不告訴姊姊住址,習慣性換手機號碼,這全世界僅剩的一個人,她帶著和我相同的基因組譜,在這座城市裡,在她感到孤單害怕的時候,當她的人生只停在父母意外離去的那一天;我竟然掉頭就走,像個負氣離家的孩子,還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我在暗處裡笑,就像那些一覺醒來,在我身旁微笑後,又突然消失的女子,我們都習慣在自以為只有自己看得見的地方,偷偷地笑著。

只是轉移目標,就像想找件事來忙一般,在確定轉移陣地的時間點上,我意外地順從著有關於姊姊的任何要求,當她又是一陣恐慌著沒有人跟她流著幾近相同的血液時,我主動出現在她身旁,我不期望她還記得我是誰,我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當她跟我說起:「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因為你需要我,所以我也不會放棄你,我不會拋下你的,再苦都不會。」

又是來自於姊姊錯亂意識裡的故事,她跟我說,我總是愛跟別人炫耀地說:她就是我的姊姊,有一雙大大圓圓的眼睛,就和熊寶寶一樣……

那是誰出生以後的事情,但據姊姊的說法,她百分之百肯定嬰兒床裡的人是我,好吧,那就是我了,雖然我比較想承認,那是我的哥哥,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時躺在嬰兒床裡任人擺佈的人是我,而桌上所有琳琅滿目的禮物也都是要給我的。我就像個萬人寵愛的小王子,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所有的事情都改變了,不再像以前,客人來家裡時,總是只誇姊姊漂亮聰明。

而當時,朋友親戚間流行一種遊戲,大人們總是會把我一把抱起,然後問姊姊說:「把弟弟帶走好不好?」

第一次,姊姊哭了,她說:「別帶走我弟弟,媽媽答應過了,弟弟是要陪我玩玩具的。」

第二次,姊姊也哭了,但她說:「你們可以先讓他陪我玩一下,然後再抱走嗎?」

第三次,姊姊只流下了一滴眼淚,她安安靜靜不似之前那樣的苦苦哀求說著:「阿嬤用舊菜刀換到新菜刀,那你們要用新的弟弟來換這個弟弟嗎?」

第四次,姊姊一點都不因為我被鄰居挾持而感到難過,她只說:「如果嫌弟弟不好玩了,要記得帶回來還給我喔。」

那時,大人們無一不對姊姊的話感到好奇而且有趣,他們紛紛偷問我的母親:是不是有人教她這麼說的?而母親總是搖搖頭,她要大家先退出去嬰兒房,再偷偷觀察姊姊和我的互動。

只見,大家都離開嬰兒房時,姊姊便拖來一張椅子,然後爬上椅子之後,邊用小手拍拍我,還邊說:「我現在是灰姑娘了,是隔壁的張姊姊跟我說的。但是我還是有點想當公主耶,不過看在你這麼可愛的樣子,要我不當公主也行,沒有玩具玩也行,我當灰姑娘也會很開心的,因為我想幫媽媽照顧你;乖乖,不要哭喔,媽媽會累累喔。」

而當第五次,還有人這麼無聊又拿我來威脅姊姊時,姊姊還手舞足蹈開心地說:「弟弟可以送你,這樣媽媽就不會累累了。」

但這一點都不代表我和姊姊間的感情不好,我還記得,在我七歲那年的生日時,媽媽忘了拿的蠟燭,就是姊姊二話不說,飛奔下樓,跑過了五個街區,從麵包店裡拿回來的。

姊姊說完了,我還是十分肯定,那是我哥哥說的,他一定是個從小說話就甜死人的帥哥,要不然事過境遷,姊姊怎麼一點也忘不了他;而有關於我真正的童年,我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我姊竟然一點都不記得,那些和我相關的過去和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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