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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車子駛近馮家時,一眼就望見從屋簷垂到欄杆,各種色彩的彩燈,在夜空中串成數十道光燦耀眼的星河,四周的巷道已經停滿高級轎車,還不停有車開進正門的車道。

「這只是家庭聚會?」我整整脖子上的黑領結,「萬里,你從前門進去好了。」

「不用了,」王萬里還是一身黑風衣,「別忘了,我們是記者,從後門進去是天經地義的。」

科米.赫爾利正和管家在廚房裡,審視著放在調理桌上的菜單。而昨天空無一人的宴會廳,來賓已經在窗台邊和餐枱旁,圍起疏落的交談圈。

我們的朋友一個人倚在窗台旁,手上端著雞尾酒。

「我聽修車廠的朋友說,你今天把車開過去了。」我走上前去打聲招呼。

「對啊,他還把自己開的1968年Ford   Mustang借給我,好讓我繼續當赫爾利的司機。」奈傑爾.伍德羅朝我眨眨眼,「對了,你怎麼還穿這套警校畢業時做的舊西裝?」

「在警局穿西裝的機會不多,而且我的身材也沒走様多少,用不著一年換一套。」

馮羽芊身穿一襲長袖的白色晚禮服,和湯書澄站在宴會廳的門口招呼客人,一旁有位大約五十餘歲的男子,灰髮梳成一絲不苟的右分髮型,拉長的國字臉上,有著學究般的莊重神情。

「那位是巴瑞特.格雷夫斯,」奈傑爾說:「馮家的律師,馮秋婉的遺囑也是由他保管。」

「探過口風嗎?說不定會是獨家報導。」我問。

「他一看到我的名片就躲得遠遠的,根本沒有機會開口,他大概也很清楚自己手上的文件對整個華人商界會有多大的影響,我想今天晚上,他應該都會待在馮羽芊身邊。」

一顆棒球滾到我的腳邊。我撿起棒球,一個八九歲左右,身穿黑西裝的金髮小男孩跑了過來,伸出沒戴棒球手套的左掌。

我將球放在他的手心裡,霎時一陣電擊從手指蔓延到整條右臂,痛得我捏住耳垂,回過神來,那個小鬼已經跑到宴會廳的另一邊了。

「怎麼了?」王萬里轉過頭來。

「該死的電擊器,」我將右手像搧風似的不停搖著,「小孩子藏在手心裡作弄人的玩意,放心好了,我沒事。」

「你還好吧?」馮家的女僕莉莉快步走來,用毛巾捂住我的右手,尖銳的冰冷觸感,蓋過了十秒前的抽搐和麻木。

「我沒事,只是沒想到比子彈打到還痛,」我試著拉起嘴角,露出政客拉票時常見的職業化笑容,不過右手指間還殘留著麻痺感的情況下,這個笑容肯定不會太好看,「那個小鬼頭是誰?」

「康拉德參議員的獨生子,」莉莉放低音量,「剛才已經打破兩只花瓶了     -     你真的沒事?」

「只是有點麻木而已,手指頭還在。」我攤開掌心,舉到眼前。

唔,在這裡裝個像海盜的鈎子,或許還不錯。

「那好吧,冰毛巾給你,」她把毛巾塞在我手裡,「那個小孩子手裡拿的是女孩子用來防色狼的電擊器,冰敷一下會好一點。」

話一說完,她就朝廚房走去。同時一名頭髮灰白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你的手還好吧?」他伸出手來,「不好意思,我是魯弗斯.康拉德。」

「康拉德參議員?」我問。

「是『前』參議員,」參議員像小學教師般伸出食指,輕輕搖了搖。他有著德國人常見的方正顴骨和下顎,皮膚呈現油紙般的淺棕色,「我卸任參議員已經十年多了,馮先生的父親和我是朋友,所以馮小姐今天才邀請我過來。」

「我想起來了,」王萬里說:「聽說您十年前卸任參議員後,就和家人到中南美定居。」

參議員點了點頭,「那時我和妻子到巴西的亞馬遜河流域開辦學校,教授當地的原住民葡萄牙語和英語,四年前妻子過世後,我就將學校交給當地人管理,自己帶著孩子回來。」

他望向坐在宴會廳另一端,百無聊賴地張望四周的兒子   ,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孩子小時候在巴西長大,所以比較調皮,我現在也很傷腦筋。」

「調皮的孩子長大後都會很貼心,他或許只是想吸引你注意而已。」我的父親是阿拉斯加育空地區,一間小交易站的老闆,而我小時候,的確也是個調皮的小孩。

「是嗎?」參議員轉過頭來,「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問題,就打電話給我。」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參議員,」康拉德參議員離開後,我說。

「你現在知道當年馮天晴的交際手腕有多靈活了吧?」奈傑爾警覺地張望四周,「今天赫爾利也是一上午就出門,打著馮羽帆合夥人的名義四處拜見紐約市的社團及企業,直到宴會開始前才回來。」

馮秋婉安靜地坐在暖爐旁,臉上泛著安詳的笑意,一位膚色黧黑,頭髮泛黃的瘦長男子站在她身旁。

「那一位是馮秋婉的醫師?」王萬里問。

「沒錯,他叫埃利克.沃夫岡,是馮家的家庭醫師。」

「以家庭醫師而言,年齡似乎輕了點。」埃利克.沃夫岡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來歲,左耳還可以看到耳環的閃光,這種裝扮比較可能出現在中央公園的極限運動場,而不太可能聯想到醫院的診間。

「原來的家庭醫師是他的父親,他去年繼承父親的診所後,也接手照料馮家成員的工作,」奈傑爾轉過頭來,「等等,你怎麼知道他是家庭醫師?」

「有那個客人會故意站在馮秋婉身旁,一邊還有呼吸器和放急救用具的手提包?」馮秋婉的座椅後方,的確可以看到呼吸器鋼瓶的金屬反光,「奈傑爾,你以前有玩過什麼水上運動?」

「我去年到夏威夷火奴魯魯採訪時,在那邊的海灘衝過浪。」

「那太好了,待會你和他談談衝浪的經驗,或許可以打開他的話匣子。」

「要不要過去驗證一下?反正禮貌上,我們也需要拜會一下馮家的長輩,」我說:「如果王萬里猜錯了,改天我請你喝一杯;假如你猜錯了   -   」

「就換我請你,酒吧隨你挑。」奈傑爾大笑,拍拍我的肩頭,「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我們三個人走了過去。

「馮夫人,我是紐約前鋒新聞的霍士圖。」

「你的夥伴呢?」馮秋婉左右張望,似乎在搜尋某個固定的聲音。

「我在這裡。」王萬里在我身旁俯下身來。

「昨天真不好意思,你的聲音真的很像羽帆的一個朋友。」

「昨天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祝您生日快樂。」

「我是埃利克.沃夫岡。」家庭醫師伸出手來,和我們每個人握手。

「你的皮膚曬得挺不錯的。」奈傑爾說。

「我在邁阿密當了五年的住院醫師,醫院對面就是海灣,不過放假時還可以到海灘衝浪,或是到碼頭釣釣魚。」

「衝浪?你平常用那一個牌子的衝浪板?」

我們談了一會,才慢慢走到餐枱旁。

「好吧,我認輸了,」奈傑爾舉起雙手,做個投降的姿勢,「我可以猜到他喜歡水上活動,但是你怎麼那麼肯定是衝浪?」

「他的皮膚黝黑,頭髮泛黃,大部份從事水上活動的人都有這兩樣特徵,但是他的右腳踝上有一圈比較寬的帶狀曬痕,衝浪者經常會將衝浪板用腳繩繫在腳踝上,好在落水時能找回衝浪板。」

「過兩天我們一起去格林威治村喝杯酒,」我的目光落在餐枱上,「說到酒,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餐枱上除了雞尾酒外,還有放在竹蒸籠裡的廣式點心,放在青花瓷碟裡的沙拉和中式冷盤。裹上法式派皮的比目魚和做成冷盤的龍蝦躺在舖滿配菜的銀盤中,不悅地瞠視四周打量的賓客。廚師在一旁的調理推車上,熟練地切割鐵盤裡的火腿、乳豬和烤肉。  

「我們今天的大廚是從華埠酒樓請來的,」抬起頭來,馮羽芊正站在我們對面,「另外,赫爾利先生和管家正在地窖準備紅葡萄酒。」

「紅葡萄酒?」

「我哥哥出發到中南美洲的那一年,家母準備了十幾箱南非產的紅酒放在地窖裡,打算等到他回來的慶祝會上招待客人。赫爾利先生曾經在智利經營過葡萄酒的進出口生意,所以他自告奮勇要幫管家看看酒的狀況。」

湯書澄從門口走了過來。

「門口有位卡休司.霍普先生來拜訪。說是剛搬來附近的鄰居。」從湯書澄的語音中,隱約能嗅出一絲緊張。

「請他們進來。」

「但是   -   葉紫桐葉先生和他在一起。」

「是嗎?」馮羽芊的眉頭蹙起,「沒關係,你就照這樣辦好了。」

「那位葉先生是   -   」奈傑爾望向朝門口走去的湯書澄。

「十五年前,家父透過關係,以低於市價的價格在曼哈頓的華埠收購了一家中醫診所及土地,那家診所的老闆葉望海在搬家後,生意一直沒有起色,最後不但診所和住家被銀行查扣,人也在十年前因病過世。」馮羽芊的聲音低了下來,「葉紫桐就是葉望海的兒子。」

「『以低於市價的價格』,馮小姐   -   」令尊用的手段,恐怕不是很正派吧?   -   我心裡幫奈傑爾補充了他的疑問。

在1970年代後半,因為逃避文革迫害和與台灣斷交的衝擊,許多對未來感到不安的華人移民大舉擁入美國。但原本連白人都一屋難求的曼哈頓房價始終居高不下,所以許多華人選擇在布魯克林的法拉盛一帶定居,不過『有辦法』的建商。還是可以在擁擠的曼哈頓華埠中找到土地。

而這裡所謂的『辦法』,有些其實並不合法。

在市警局服務時,我逮過上門向屋主討債的小混混、教訓過在餐館鬧事的惡客,從番攤救出拿不出錢付賭債的賭徒。在這些倒楣鬼背後,只是這個字眼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馮羽芊點點頭,證實了奈傑爾和我的猜測,「家父臨終時,一直交代哥哥和我要盡力照顧葉家的後人,但是葉望海過世後,他的家人和子女就不知去向。這幾年我透過集團的往來企業查訪,也聘請了私家偵探,但是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

「至少他親自拜訪,多少也給了妳一個表現誠意的機會。」王萬里說。

湯書澄領著兩名男子進入宴會廳,其中一個身穿白色的西裝和黑襯衫,坐在黑色琺瑯烤漆的輪椅上,他將白色的西式禮帽放在膝上,露出一頭鏽紅色的粗糙亂髮,臉上和手背的皮膚交織著一道道深淺不同的紅棕色傷痕,就像經過大火焚燒後的樹皮,幸好還有一副深黑色的墨鏡遮住了他大半部的臉,多少看起來不那麼駭人。

推著輪椅的男子身材中等,下巴尖削,微微拉長的眼角加上深棕色的皮膚,讓整個人看上去多了一絲野性,他身穿深褐色的麂皮西裝,握住輪椅的雙手,也戴著搭配的深褐色手套。

輪椅推到馮羽芊面前停了下來。

「抱歉冒昧來訪,我是卡休司.霍普,」輪椅主人用沙啞的嗓音說。

「我是馮羽芊。」

「我想妳的秘書已經告訴妳我是誰了,」葉紫桐說。

「是的,」馮羽芊微微頷首。

「紫桐和我兩個月前才搬到西側的別墅,因為處理一些事務,直到今天才有空過來   -   」

「知道被自己害得家破人亡的人搬到隔壁,有什麼感覺啊?馮大小姐?」

「不好意思,今天我們有客人,明天我們家小姐會親自拜會   -   」湯書澄往前挪步,擋在葉紫桐和馮羽芊間。

「沒關係,」馮羽芊也往前一站,脫離了湯書澄的保護,「關於家父對您和您家人的傷害,我和馮氏集團願意盡力補償,看是要在這裡,或是明天談都可以。」

「那好吧,看妳能不能補償這個,」葉紫桐抽下右手的手套,舉起右手掌。

他的右手像卡休司.霍普一般,皮膚乾縮成枯葉般的紅銅色,原本是無名指的地方,只剩下一截半吋長的殘樁。

「這是   -   」聽完湯書澄的描述後,馮羽芊凝定的雙眼望向葉紫桐。

「我父親過世後不久,母親就帶著我們兄弟兩人回到東岸,在華埠的洗衣店打工,只做了三個月,就因為洗衣店大火喪生,我一個人跳船到南非,在那裡的鑽石礦工作,五年前遇到沼氣自燃,我的朋友和我都被燒傷,我的朋友一隻眼睛瞎了,左手和雙腳也廢了,我在逃出礦坑時,手指還被電梯機械截斷,直到兩個月前,才攢夠錢回來,這隻手和我十幾年的人生,妳要怎麼補償我?妳說啊?」

「好了,紫桐,」卡休司伸出傷痕糾結的左手,擋住了葉紫桐,「我們先回去吧。」

葉紫桐重新戴上手套,雙手握住輪椅後方的扶手。

「對不起,我的朋友稍微衝動了一點,我們今天只是過來拜會一下鄰居,希望馮小姐改天能過來我們家坐坐。」

「我們會的,」馮羽芊說,「至於葉先生提出的要求,這一兩天我會答覆您。」

葉紫桐哼了一聲,就轉過輪椅,跟著湯書澄走出宴會廳。

馮羽芊轉身朝我們致歉,「不好意思,讓各位看笑話了,」

「沒關係,」奈傑爾啜了口雞尾酒,「不過馮小姐,這位新鄰居,顯然不是那麼好應付。」

「我知道,」馮羽芊低聲沈吟,「沒想到葉紫桐還有個弟弟,不知道他現在人在那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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