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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馮羽帆?」說話的人斜倚在俄羅斯茶室金紅兩色的絨布沙發上,面前的紅色茶几有杯半空的伏特加,「沒錯,我們是大學同學,我還記得當時他是學校樂隊的小提琴手。」

「也是個出了名的搗蛋鬼。」另一個人接腔說,「你還記得他那時候作弄物理學教授的事嗎?他用防盜玻璃換掉了教室的白板。」

「那有什麼特別的?」我一面記筆記,一面啜飲加了水果切片和蜜餞的俄式紅茶。

「教授寫白板時,發現筆根本寫不上去,正當教授要發脾氣時,馮羽帆偷偷打開玻璃後的發光板,原本一片白的玻璃透出背面全班學生的簽名,以及祝教授生日快樂的美術字。」

「教授還記得那件事,」第三個人說:「前幾年教授在退休餐會,還問『那個換白板的小鬼』怎麼沒有過來?」

「我們拜訪過那位教授了,」王萬里拿起面前的老式玻璃杯,啜了口伏特加:「聽那位教授說,馮羽帆在學校的成績似乎不錯。」

「他成績好極了,而且以唸機械的人來說,他的手真的很巧。」

「有一次附近一間高中的校車拋錨了,他陪那個愛爾蘭司機花了整個下午和晚上將引擎和變速箱拆開,仔細清理後再一樣樣裝回去,車子竟然就修好了。」

「還有一次他將宿舍大廳的公用電話接上隨身聽,旁邊還放了好幾卷不知道從那裡弄來的罐頭音效錄音帶,每次和女朋友講電話,要騙說自己在機場、在醫院時,就找出對應的錄音帶放進隨身聽裡,效果好極了。」

「前幾年我到歐洲出差時,看到車站的公共電話有類似的裝置,就忍不住大笑,旁邊的路人還以為我神經有問題,   -     說到這裡,教授還好嗎?」

「最近膝關節動過手術,比較少出門,不過身體還不錯,」我的夥伴拿出一個米黃色的信封,放在茶几上,「他聽說以前的學生今天開同學會,還寫了張卡片,要我們帶過來。」

記住,如果將來你成名了,聽我的話,千萬不要參加什麼同學會。在同學眼中,才不管中國人那一套『為尊者諱,為賢者諱』的禮數,他們永遠會提醒你在學校追過的女孩子、做過的糗事,以及鬧過的笑話。回憶就像影劇記者相機上的紅外線鏡頭,可以燒穿西裝、晚禮服、凸肚皮和魚尾紋這些虛飾的盔甲,看見每個人藏在外表下那個還穿著學院外套,戴深度眼鏡的渺小自我,而且時間愈久,力量愈強。

我們兩個人幾天來拜訪了馮羽帆的同學、朋友、在紐約大學機械工程系唸書時的教授,從每個人的印象中,隱約可以勾勒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離開俄羅斯茶室後,因為室內鮮紅裝飾刺激而疲累的視覺神經,在吸納室外繁忙的街景後逐漸復甦,我們將車停在砲台公園,然後在附近找了家快餐店。

離早餐已經有一段時間,店裡的客人並不多,我打開筆記,整理從馮氏集團的來往廠商和對手的訪談資料。

馮羽帆從紐約大學畢業後,先在馮氏集團的家電經銷子公司擔任業務員,在一年內搶到數家日本及歐洲家電廠商的獨家代理權;在車輛租賃部門擔任經理時,為公司在全美和加拿大組織了完整的車輛維修網,他對機械的瞭解,加上有時會開點不傷害人的小玩笑的脾氣,在都是粗人的工業圈中似乎很吃得開,如果他五年前沒有到中南美探勘油田的話,今天馮氏集團的根據地或許會在芝加哥或底特律之類的工業大城,而不是在紐約市的第五大道。

王萬里攤開一本紙質公文夾,裡面有幾份A4大小的影印文件,像是從報紙上影印下來的。

我靠過頭去,上面有張科米.赫爾利的黑白新聞照,照片下的字彙有著西班牙文的韻味,唸起來又不太像。

「是葡萄牙文,」我的夥伴說:「我請巴西駐紐約領事館的商務代表查詢當地報紙中,外資捐助獎學金和投資油田的新聞,今天早上他就拿了這疊東西給我。」

「上面寫些什麼?」

「科米.赫爾利在半年前在巴西幾所大學,的確以馮羽帆的名義提供獎學金,他在接受記者採訪及給校方的獎學金申請規定中,都有提到除了資助學雜費,畢業後還可以到美國的油田實習,或到礦冶學院進修。不過他所選的學校都是比較小的職業學校或是獨立學院,和國外有長期合作關係的大學,一家都沒有。」

「或許他認為大學的資源比較多,不太需要資助。那有沒有馮羽帆的消息?」

王萬里翻過另一張紙,上面是整齊的中文,「這是里約華埠的華文報紙,有幾個當地的老華僑私下和記者透露,馮羽帆曾經帶他們到亞馬遜河及南美幾個正在鑽探的油田區參觀,當時在場的除了馮羽帆和科米.赫爾利之外,還有歐洲幾家石油公司的代表。馮羽帆邀請這些僑領的目的,主要是希望透過人力和資金的募集,逐步將這些油田區轉由當地的僑界管理,並由華埠共同分享收益。根據其中一位石油公司代表透露的消息,整個油田區的蘊藏量總量,可以讓中南美取代中東地區,成為歐美石油的主要來源。」

「如果真的如此,馮羽帆大可大大方方的找人投資,為什麼要弄得鬼鬼祟祟的?」

「中南美的政治情勢一向不穩,假如發現石油的消息曝光,說不定當地政府會馬上收歸國營,馮羽帆和科米.赫爾利一文錢都拿不到。」

難怪馮羽帆要和科米.赫爾利合夥,至少這個老滑頭可以安撫當地的官僚。

窗玻璃響起清脆的敲擊聲,我們兩人瞥向窗外,奈傑爾的指節正抵在玻璃上,他那輛招搖的跑車就停在身後的車位裡。

「你怎麼找到我們的?」等他走進店裡後,我問道。

「我猜你們這兩天應該在查馮羽帆的背景資料,所以就在下中城一帶繞圈子,而且你的車也很特別,找起來並不難。」

「赫爾利人呢?」

「在車裡打盹,」喝了口女侍端來,玻璃杯裝的美式咖啡後,奈傑爾說:「這幾天我載著他在整個紐約市拜訪達官顯要,我告訴他要和你們打聲招呼時,他說不想下車,只要我帶杯咖啡回去。」

「你們這幾天拜訪了那些人?」王萬里問。

「有市長、參議員、區議員、兩間公所的會長,華埠的商界領袖、日本協會及成衣協會的會長等,大致上只要在紐約市有一定聲望和資產的大老,這幾天赫爾利幾乎都跑遍了。我懷疑他是不是拿著紐約時報的社交版,照報上啟事的順序挨家挨戶拜訪。」

「那他和這些人有沒有提到什麼?」

「沒有,赫爾利在每一家都只是交換名片,大致寒喧一下,詢問對方目前的營業狀況,了不起說些希望對方日後能多多照顧之類的場面話。似乎只是先打量對方的斤兩,幫馮羽帆先舖好路而已。」

奈傑爾.伍德羅正低下頭,準備再喝一口咖啡,座位旁的玻璃窗鏗地一聲粉碎,玻璃渣灑滿了整張桌子。

我跳出窗戶破洞張望四周,發現右側一百公尺外有個穿著T恤和帆布工作褲的身影正在狂奔,立刻拔腿就追。

對方跑得相當快,幸好行人並不多,跑到下一個路口時,兩人的距離已經拉近到剩下一隻胳臂左右。我伸出手準備抓住他衣領時,一輛鮮黃色的保時捷從左側轉彎,正朝向我駛來。

我躍上保時捷低伸的車頭,順勢縮攏身子,護住頭臉,暴露在外的手肘、膝蓋和背脊,可以感覺到身體在跑車鋼板上彈跳的結實觸感,以及落在柏油路上的粗糙刺痛。

抬起頭來,首先看見一個理光頭的東方面孔,伸出保時捷的駕駛座車窗。

「早死仔!嫌命長是不是!」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後,保時捷就發出低沈的咆哮離去。往前張望,那個身影已經不見了。

「你還好吧?」一隻手托住我的胳臂,將我拉了起來,是王萬里。

「我沒事,」我拍拍外套上的灰塵,「可惜人追丟了-   是什麼東西打破玻璃的?」

王萬里攤開右手,掌心裡有塊頗有份量的碎磚頭。

「對方用這個東西包著磚頭一起丟進來,應該是給我們的信。」他遞過來一張揉皺的黃色紙張。

紙張是中國城商場特賣會的宣傳單,背面用藍色的簽字筆,字跡潦草地寫著:

『離開馮家』

「哇,我好害怕喔。」我故意像兒童劇裡的小女孩般拉高嗓子,「我們是不是他媽的得罪誰了?」

「天曉得?」我的夥伴收好傳單,抬頭吹了聲口哨。

走回人行道,奈傑爾的捷豹跑車正停在路旁。

站在車旁的奈傑爾回過頭來,「咖啡館那邊我交給巡邏警察處理了,你們沒事吧?」

我點點頭,發現他正咬著拇指的指甲,「你看起來怪怪的。」

「是嗎?」他挪開身子,露出跑車側面,「你自己看吧。」

和傳單上同樣的字跡和內容,用黃色噴漆噴在奈傑爾捷豹跑車側面墨綠色的烤漆上。

「應該是同一個人寫的,不過他大概怕我眼睛不好,所以字寫得大了點   ,」他擱在行李廂上的手指不停敲鑼鼓點,節奏中透出藏不住的焦燥,「下次抓到那個傢伙,提醒我在他身上寫簽收單。」

「赫爾利有沒有看到對方是誰?」王萬里問。

「哦,他啊,」他鑽進車窗,輕輕拍打正歪著頭,靠在窗玻璃打呼的科米.赫爾利臉頰。

「啊     -     啊     -     怎麼了?」赫爾利睜開眼睛,臉上還帶著睡意。

「剛才有沒有看見什麼人接近車子?」

赫爾利搖搖頭,頭一斜又睡倒過去,從車外都可以聽到低沈的鼾聲,就像車子正在運轉的另一顆引擎。

「不久前我問他時,他就是這副樣子,」奈傑爾鑽出車窗,踢了輪胎一腳。「現在就算拖吊車把整輛車拖走,這位老兄恐怕都不會有感覺。」

「我朋友在皇后區有間修車廠,」我說:「還是你要直接回洛杉磯去?」

「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情怎麼嚇得走我?對了,」他拿出兩張淺黃色的邀請卡,遞給我們,「赫爾利要我交給你們的,他請馮羽芊在明天晚上辦一個簡單的家宴,招待和馮家關係比較密切的友人,馮羽芊希望你們能夠出席。」

「可是我們是記者,不是馮家的親友。」

「馮羽芊早猜到你會這麼說,她要我轉告你,這只是為了上次馮夫人誤認你而向你致歉,況且這件事,說不定也代表你們和馮家有緣。」

「有緣?」我轉頭打量王萬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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